程少商趕緊轉身,辯道:“若阿垚知道并娶之事對我是多大的羞辱,他還敢張嘴說好,我非兩巴掌拍死他不可!可他不知道呀。他以為并娶就如同雖只看中了一柄劍,可礙于人家百般糾纏,他就再多買一把好了。”
“你就這么篤定?”袁善見追問道。
“自然!”程少商正色道,“阿垚就是這樣的人,在滑縣時他看見遭了匪患的孤兒寡母可憐,他就拿出身上所有的錢,卻不知孤弱之家得此橫財更會招來禍事。我心里清楚,倘若阿垚知道并嫁之后我會有何難堪,他是斷斷不會答應的!”
“可樓垚如此無知無能,這樣的郎婿你要來何用?”袁善見不悅了。
“無知我可以告訴他呀,至于無能……”程少商正色道,“誰生下來就有大能耐的。譬如適才那事,我說這樣直白愣登的給人家錢是不成的,阿垚就去詢問縣衙里的老吏,我們再一起合計,終于妥善的將人安置好了。臨離滑縣前我們還去看過呢,那寡婦與后夫男耕女織,和睦相處,兩家的孩兒在一道玩耍,與嫡親手足無異。”說到這里,女孩一臉驕傲。
袁善見心中一動,靜靜的看了她一陣,終于恍然道:“……樓垚這樣的郎婿,才能叫你安心,是不是。”
“你這是什么意思?”程少商心生警惕。
“沒什么意思,隨口說的,你別跟扎了刺似的,好好坐著。”袁善見低著頭,纖長玉白的手指撥弄著腰間用淺緋色綢繩系住的金玉環佩,聲音輕渺,“…說實話,若叫我擇婦,我也想找能叫我安心的。可這世上,有幾個人能真叫人安心的…”
我只當充耳不聞,若不是我時不時不合時宜的咳嗽幾聲,我都把自己直接給隱身了。
程少商陰陽怪氣道:“袁公子還找什么安心的,您應該找合心的呀,要做袁氏宗婦嘛,什么照拂族人,禮數周全,哪樣都不能少了。”
袁善見嘆道:“樓太仆的夫人也是都城聞名的賢良練達,如今看來,心胸狹隘,偽作矯飾,還不如你這樣惡言相向的呢。”
“話可不能這么說,我也心胸狹窄的很,若我處于樓大夫人的位置,未必不想把好的都扒拉到自己親兒的碗里。”程少商故意唱起反調。
袁善見嘆氣,無奈道:“…你究竟對我有甚不滿,怎么和我回回見面都夾槍帶棒的。”
終于說到這個了,程少商一眼瞪過去,道:“你自己摸摸心口,從頭回我家筵席見面起,你于我有甚好處么?除了要挾,還是要挾,至多給了我一罐藥不對癥的藥膏!”
她本以為袁慎會生氣,誰知他凝神想了想,居然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好,我今日就給你送些好處罷。”
“好處……?”程少商滿臉狐疑。
“我今日來跟你講講這回何家之事的來龍去脈。”袁善見雙臂舒展,輕輕拂開錦緞袖袍,“令尊令堂雖然精明能干,但常年在外,于都城里許多人情世故未必清楚,為免你行錯事說錯話,有些事我得跟你說說。”
程少商神色一肅,老實端正的坐好。
“當年肖家雖被陛下困住,但他們主動來降,著實消免了天大的一場兵禍,朝堂也能騰出人手去收拾別人。因此,陛下是實實在在想讓肖家善終,對他們許多僭越的舉動視如不見,盡量不撕破臉,而是,而是……”
“而是設下許多箍子,慢慢消磨肖家的勢力。這個阿母跟我們說過。”程少商接口道。
袁善見笑了笑,一字一句道:“與何家的這樁婚事,就是第一道箍子!”
程少商一驚,手指緊緊嵌進衣袍中。
袁善見繼續道:“何將軍為人,不敢說盡善盡美,但忠勇敦厚,不貪圖名利卻是真的。其女何昭君與樓垚自幼定親,隨著何將軍愈發受陛下看重,你以為沒人動過何昭君婚事的主意。若說何將軍貪慕權勢,那之前有王爺皇子示意,何將軍為何盡皆婉拒?從去年肖氏父子進都城面圣,到何樓兩家退親何昭君另嫁,不過短短四個月。肖家難道真有什么滔天權柄,短短四個月就能叫何將軍改弦易轍?”
程少商十指交握,小小的指節微微發白:“……這,其實是陛下的意思?我聽說何昭君極受何將軍疼愛,他就這樣將女兒推入火坑?”
“陛下未必說過什么,但何將軍追隨陛下日久,如何不知圣心。”袁善見苦笑道,“何況,只要肖家不起異心,肖氏一族根深葉茂,肖世子英俊倜儻,這未必不是一樁美滿的婚姻。君臣同心,賜肖氏以榮華富貴,籠絡以重臣愛女,只盼著能慢慢感化他們父子。”
程少商喃喃道:“就是說,何將軍既嫁了女兒,又要監視親家…”馬的,這也太TM忠心耿耿了,“而肖家父子順水推舟,是想著能將何將軍拉攏過去?”
袁善見默認,眼中盡是贊賞之意。
“……即便如此,”程少商憤然低喊出來,“難道何昭君只有嫁給樓垚一條路?!都城里這么多皇子親貴,這么多豪強世族的公子,阿垚又不怎么出挑,怎么就非盯上他了!對了,是何將軍不知道阿垚已經和我定親,如果他知道……”
“就算何將軍知道,怕還是會留一樣的遺言。”袁善見冷冰冰的打破幻象。
程少商氣呼呼的瞪向袁善見。
“經此一役,何家的老底去了一半。”袁善見神情自若的說下去,“這還只是小事,可嘆何家成年男丁皆去,等那位何小公子成人及冠,少說也要十余年。眼下滿城皆贊何氏忠勇,可十幾年后,人走茶涼…這,這…”
程少商心里一片雪亮。十幾年后,連皇帝在不在都還兩說呢,到時新皇帝能不能繼續厚待何氏,重用提拔何小公子,就未必了。
“擇婿樓垚。一來,樓太仆兄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樓垚又忠厚老實,心地仁善,何昭君將來的日子不會難過。二來,樓氏子弟,除了樓垚,盡是儒生文官,這么著,何家的遺部就能盡可能多數的傳給何小公子了。”
程少商不理解:“這是什么意思?是說何將軍剩下的部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