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曼殊。”葉辭秋堅定地開口,站住腳步,手腕緩緩從她的掌心脫離,“他們已經得到了教訓,你不必再為此涉險。”
曼殊感受到了手中溫熱觸感的消失,并未阻止。
她下意識低頭,目光直直地落在葉辭秋背包上的掛墜。
原本純潔無瑕的白瑪瑙內,封存的花瓣變得不再完整,竟是消失了三分之一!
剎那間,她的呼吸一滯,大腦如同高速運轉的儀器,各種想法、可能性在腦海中瘋狂碰撞,手下意識地緊攥著,指關節也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幾秒后,曼殊猛地回過神,仿佛溺水之人奮力浮出水面。她深吸了一口氣,扯出了一個笑容道:“好,那我先送你回家。”
第二天,曼殊腳步匆匆,徑直來到圖書館天臺,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欄桿上的程闕。
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傾灑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為這看似平常的一天披上了夢幻的金紗。
“程闕!”她氣勢洶洶地走過去,帶起一陣風聲,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昨天晚上就是你小子搞的鬼吧?”
另一旁,葉辭秋學完習,準備一如既往地去天臺放松。
程闕沒有反抗,身體配合地微微前傾,任由她揪著自己,只是語氣莫名帶了些委屈:“那個書呆子有什么好值得喜歡的?為什么不能多看看我呢?”
曼殊看著他耷拉著腦袋,眼角似乎也染上了破碎的紅,像一只被嫌棄的小狗,一時語塞,也下不去手了,只好放過他,惡狠狠道:“沒有下次了!”
程闕拉住她的手,不肯死心地又問了一遍:“為什么不喜歡我呢?”
曼殊心里五味雜陳,臉上的神情復雜難辨。
她沉默良久,最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火紅的短發,輕柔的聲音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程闕的心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他們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被風送到一只腳踏在臺階上的葉辭秋的耳中。
他的腳步僵在半空中,臉上的輕松瞬間消失,取代而之的是凝重和茫然,腦海中各種念頭亂麻般閃過,卻怎么也理不出一絲頭緒。
誰在那?!
曼殊像是察覺到了異常,猛地回頭,幾步便跨到天臺入口,與葉辭秋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她立刻警惕地環視四周,果然,她在臺階的拐角處再次看到了那朵黑色曼珠沙華。
曼殊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葉辭秋,沒有在他的身上察覺到花瓣的氣息,這才想起他將那掛墜戴在了背包上,而不是當成鑰匙扣隨身攜帶。
她的心微微一沉。
葉辭秋與程闕對曼殊的異常行為感到疑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才看到那黑色的不詳。
它在昏暗的角落里靜靜綻放,花瓣如墨般漆黑,充斥著欲望和掠奪的墮落氣息。可不過眨眼間,它的花瓣已經消失了一大半,原本清晰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
若是曼殊剛剛稍有遲疑,恐怕就只能看到空蕩蕩的角落,錯過這一至關重要的線索了。
又是它。
現在葉辭秋很確定自己當初并沒有眼花了。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仿佛被拖入了某場斗爭的漩渦之中。
“可以和我解釋一下嗎?”葉辭秋輕聲道,眼神中卻是帶著堅定,目光緊緊盯著她。
“抱歉……”曼殊沒有直視他,手悄然從身后憑空拿出一個記憶噴霧,想清除他的相關記憶。
程闕察覺到她的想法,一把攥住她拿著噴霧的那只手,神色認真道:“他已經被它纏上了,為何不告訴他真相?他早晚都會知道,從你,或是它的口中。”
曼殊猶豫著,最終還是收起了記憶噴霧。
她看著他反復問道:“你確定要知道嗎?即便真實的世界與你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葉辭秋沒有回應,只是依舊堅定的眼神告訴她自己的答案。
曼殊眼神中透出一絲疲憊與無奈,兀自開口道:“民國時期,靈氣復蘇,萬物生靈,第一株擁有靈智的曼珠沙華就此誕生。”
她轉身眺望遠方,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個風云變幻的時代,眼神中帶著幾分滄桑。
微風拂過,肆意地撩動著她的發絲。
“第一株曼珠沙華集世間詭氣靈氣誕生于陰陽交界,無善無惡,是最為純粹的神性。直到20年前,它在突破天地桎梏時出了紕漏,被天雷一分為二。”
“一半是人性化身的我,”曼殊轉身看著葉辭秋,右手掌心浮現出了一朵嬌艷欲滴的紅色曼珠沙華,奪目、耀眼。
“另一半是代表著獸性的黑色曼珠沙華。”她的左手具現出一朵黑色曼珠沙華,與葉辭秋見過的一模一樣,僅僅是投影也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植物也有獸性嗎?”程闕提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問題。
“當然,萬物有了靈智,也便有更加強烈的本能。只不過有些本能對人類不利罷了。”
“自分裂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注定只能活一個。”曼殊用平淡的語氣吐出殘酷的事實。
“無數次,我與它在靈界交鋒。它憑借著強大的本能力量一次又一次地進攻,而我則是靠著‘錨’勉強抵抗著。如今它再次出現,甚至開始干擾錨點的建立,這一次……或許就是最終的決戰了。”
若我勝,方能為這世間保留繼續前行的光亮與希望;若它勝……只怕世間會再次淪為欲望和殺戮的地獄了……
曼殊在心中補充著最后的結局,長久地嘆息著。
“錨?”葉辭秋重復著這個陌生的字眼,語氣中帶著疑惑。
“支撐人性的最主要的情感——親情、友情和愛情。”
曼殊點到為止,沒有再多說什么。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什么。
一旁的程闕卻是按捺不住了。
他沖著葉辭秋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嫉妒與不滿:“是啊,她家庭和睦朋友眾多,親情、友情的錨早已穩固。追求者更是直接排到了法國,她卻在這一錨點上選了一個不該選的人。”
“閉嘴,我有我自己的節奏。”曼殊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多說。
程闕卻沒有停下來,反而語氣越來越快,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發泄口:“現如今三大錨點缺了一個,若是她因此隕落甚至于世間的黑暗降臨,那么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他越說越激動,眼中閃爍著憤怒,雙手不自覺地揮舞起來,似乎是想要揪著他的衣領罵他。
葉辭秋的臉色微微發白,雙拳緊攥。
他們的話為葉辭秋揭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充滿奇幻與未知、幾乎顛覆了他以往所有觀念的世界。曼殊的身份以及錨的言論更是如同洶涌澎湃的潮水般在他的腦海中翻涌不息。
他好像想到了很多,又好像大腦一片空白。
“程闕!”曼殊的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若是你不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我就聯系你的上司讓他給我換一個負責人!”
她的聲音冷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即便在天臺呼嘯的風聲中也格外清晰。
程闕看著她鋒利的眼神,一腔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迅速熄滅。他的肩膀微微下垂,頭發也耷拉了下來,像是一條被主人訓斥的小狗。
“對不起……我不說了。”他小聲嘟囔道,討好似得扯了扯她的衣袖。
曼殊沒有理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葉辭秋世界觀的重新構建。
夏末秋初,天臺的風開始褪去正午的燥氣,吹得愈發猛烈,吹亂了他們的頭發,也吹得他們的衣角獵獵作響。
一旁的葉辭秋終于緩緩回過神來。他的目光充滿歉意地落在曼殊身上,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猶豫片刻后,他輕聲道:“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可是我……”
曼殊果斷打斷了他,溫柔地安慰道:“這跟你沒關系,別聽程闕胡言亂語。”
聽著曼殊對那個書呆子與對自己截然不同的語氣,程闕充滿怨念地瞪了他一眼。
她頓了頓,垂下眼簾,長睫微微顫動,嘆了口氣道:“說到這,應該是我對你道歉才是。”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被它纏上,也不會有麻煩和危險……不過你若是能隨身攜帶那塊瑪瑙,我可以保證你平靜生活的繼續。”
曼殊看著葉辭秋略有呆滯的樣子,感覺他好像并沒有把最后一句話聽進去。
程闕又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說“這是你的榮幸”。
擔心葉辭秋說出什么錯話,他立刻插話問道:“那為什么只找上了他一個人?”
曼殊罕見地遲疑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或許,是天意吧。”
那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紅色曼珠沙華的花語。
回憶、死亡之美,以及……
絕望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