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華,草本植物,花期夏末秋初,葉期秋至次年春。
——“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好了,你們該干嘛干嘛去。”曼殊不愿他們陷入無謂的擔憂與迷茫,嘴角扯出一抹故作輕松的微笑,出聲打斷道,“放心吧,天塌下來還有我扛著呢。”
程闕滿心憂慮,緊緊盯著她問道:“你會贏的,對嗎?”
“當然了,”曼殊抬手用力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相信我。”
待程闕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后,曼殊輕松的笑容逐漸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臉凝重。
她走到天臺邊上,雙手支撐著欄桿,心事重重地眺望遠方。
天空湛藍如寶石,澄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可曼殊眼中毫無欣賞的興致,思緒早已飄到了即將到來的決戰(zhàn)上。
夜晚,華燈初上。曼殊靜靜地佇立在天臺上,目光所及之處,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她看到孩子們的嬉笑玩耍,她看到情侶在街邊甜蜜地漫步,她看到獨坐的老人回憶著往昔……她看到人間的喜、怒、哀、樂,每個人都懷揣著各自的故事在她的視線中一閃而過。
喧囂的夜景如同一副畫卷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中,每一個畫面、每一種情感都如同烙印一般在血紅的花瓣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以此構成三大錨點的基座。
但是若想要打敗它,這些還不夠。
遠遠不夠。
此時,仿佛成為了一座雕像的曼殊終于有了動作。只見她單手撐在欄桿上,腳尖輕點,輕盈地翻出了圍欄。
她的身影在月光與燈光的交織下被拉得修長,顯得格外落寞。
她沿著墻邊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墻壁橫梁的終點,緩緩盤腿坐下。
周圍的喧囂漸漸模糊,只剩夜風在耳邊輕吟。曼殊的呼吸漸慢,身體逐漸放松,整個人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
突然,她毫無征兆地出手,臂肘回彎,竟是將手掌硬生生地插入胸膛!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巨大的疼痛使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可她始終咬緊牙關,一聲未吭,手指蜷縮,決然地握住心臟,然后將其一把扯出!
扯出心臟的那一刻,曼殊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的眼前崩塌。失去核心使她的意識仿佛狂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她的左胸處赫然出現(xiàn)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原本包裹著心臟的肌肉、血管和筋膜向外翻卷,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她幾乎痛得無法呼吸,眼神也因痛苦而失焦,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唯有手中穩(wěn)穩(wěn)握住的跳動的心臟,在一片混沌中格外清晰。
曼殊不顧胸口露出的洞,強忍著劇痛,調(diào)動周身的靈力沿著手臂注入心臟,將其熔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汗珠順著她慘白的臉頰滑落,那顆心臟才逐漸融化成一團黏稠的、五顏六色的液體,又逐漸塑性為與曼殊一模一樣的人形。
新生的“曼殊”周身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與之相襯的,是“她”身后那初生的晨曦,橙黃交融的光線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盤緩緩暈染開來,為整個天際勾勒出絢麗的輪廓。
“她”面容寧靜祥和,靜靜地飄浮在曼殊面前,在“她”的視線中,曼殊的長發(fā)不再烏黑——從發(fā)根開始,潔白之色如同雪崩般迅速蔓延至發(fā)梢,襯得她的臉愈發(fā)的毫無血色,臉上的疲憊也再難掩飾。
曼殊輕輕地呼吸著,緩緩抬手覆在胸口的洞上,創(chuàng)口表面的血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僅僅幾秒間,那恐怖的創(chuàng)口便愈合如初了,只有周圍破洞的衣衫無聲地訴說著剛剛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
“曼殊”耐心地等待著,在她狀態(tài)稍好后才緩緩向她飄去,化為一道光芒在她的體表一閃而逝。
曼殊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頭發(fā)上的潔白快速褪去,又恢復了之前的烏黑。
日子悄無聲息地一天天逝去,天空褪去了夏日里那純粹又熾熱的湛藍,轉而呈現(xiàn)出秋初那深邃又澄澈的蔚藍。街道兩旁,高大的樹木開始顯露出季節(jié)更替的痕跡,原本濃綠欲滴的樹葉邊緣被悄悄染上了一層金粉。
“喂,書呆子!”程闕腳步急促,風風火火地跑上天臺,沖著葉辭秋喊道,嗓音下隱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擔憂與慌張,“你有沒有覺得曼殊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葉辭秋將視線從書上緩緩挪開,又從記憶深處翻出曼殊這個名字之后,語氣如常地疑惑問道:“嗯?沒有啊,她怎么了?”
程闕的喉嚨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他怔怔地看著葉辭秋,徹骨的寒意在心底蔓延開來。
還是把記憶消除了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時間也仿若凝固。半晌,他艱難開口道:“你忘了她……嗎……”
葉辭秋看著他失態(tài)的模樣,臉上帶著一絲關切,微微皺眉道:“這么大個人怎么可能會忘呢?你今天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此刻,理智和瘋狂正如兩頭兇猛的野獸在程闕的腦海中廝殺——一方面,他對葉辭秋如今還能置之身外的現(xiàn)狀表示不滿,以及強烈的破壞欲望;另一方面,理智又在不斷地告誡他絕對不能干擾曼殊的計劃。兩個截然相反的理念在他的大腦中橫沖直撞,將他的大腦攪得一團糟。
他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
程闕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以尖銳的刺痛警醒自己。片刻后,他勉強平靜道:“沒事……我就是做了個噩夢。”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便急匆匆地離開,留葉辭秋一人在原地對程闕的古怪行為感到困惑。
葉辭秋看著程闕逃離的背影,聳了聳肩,又低頭重新沉浸在書本的世界中。
九月,一個平常的深夜。
葉辭秋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許久未見的曼殊正飄在半空中,與一株黑色的巨大曼珠沙華相對而立。
天空中濃重的烏云翻涌匯聚,仿佛一頭頭猙獰的巨獸互相碰撞、廝殺,發(fā)出讓靈魂震顫的無聲咆哮。空氣中,曼珠沙華的花香與欲望的氣息交織、彌漫,每一次呼吸都令人作嘔。大地之上,原本生機勃勃的靈草靈木早已枯萎凋零,黑色的霧氣從土壤中裊裊升起,所到之處,一切都被侵蝕得破敗不堪。
那朵黑色的曼珠沙華如同一尊從地域深處崛起的魔神,矗立在夢境的中央。它的身軀由數(shù)條成年人腰身粗細的花莖交織纏繞而成,表面涌動著濃稠如墨的未知液體。液體時不時地滴落,在地面上腐蝕出一個個如深淵般的黑洞。
它的頭部足有磨盤大小,細長的花瓣層層疊疊,花蕊從花瓣中央突兀地伸出,閃爍著幽黑的光澤。花瓣的表面并不光滑平整,而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凸起與凹陷。若是近距離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那些其實都是各種生物的、形狀各異的生殖器官,無形地散發(fā)著無盡的欲望與邪惡。
曼殊則是身著明艷如火的衣裳,是這昏暗的靈界中唯一一抹鮮艷、醒目的色彩。
葉辭秋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曼殊,并沒有對此感到疑惑,似乎曾經(jīng)有人對他描述過。
在他的視角中,局勢急轉直下,曼殊仿佛什么都沒來得及做,便被黑色的曼珠沙華擊傷。她的面色隨之變得蒼白,氣息也萎靡了幾分。
那朵黑色的曼珠沙華沒有言語,但葉辭秋似乎理解了它周身散發(fā)出來的囂張和不屑。它微微晃動身軀,抽離出兩根粗壯的花莖,以他肉眼難見的速度向著曼殊兇猛抽去。
花莖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撕裂,發(fā)出刺耳的呼嘯聲。
見狀,曼殊迅速側身躲避,同時在掌心光芒一閃,綻放出一朵嬌艷欲滴的紅色曼珠沙華,嘗試動用本體的兩大錨點對它發(fā)起自殺式襲擊。
葉辭秋敏銳地觀察到那紅色的曼珠沙華并不完整,似乎缺了一片花瓣。
錨點不完整的曼殊并不是它的對手,很快便陷入了絕境。
葉辭秋一顆心高高懸起,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曼殊被花莖緊緊捆住,動彈不得,任由花莖拉著她離墨色的花蕊越來越近——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圍起的花莖中飛速滑下,毅然決然地撲向了花朵下方被重重花莖保護的核心,瞬間融入其中。
竟然是曼殊!
她的一頭白發(fā)在黑暗的靈界中一閃而逝,像是轉瞬即逝的希望。
被花莖捆住的“曼殊”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隨后身體破碎成片片細長的花瓣,隨風漸漸消逝。
葉辭秋眼中滿是困惑和震驚,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正當他視線將要落到黑色曼珠沙華的身上時,眼前卻是越來越模糊,只剩一聲脆響回蕩在耳邊。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