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瑣一個人走在街道上,八點多的曇華路還是很熱鬧,在這里冷或熱都有很多人走來走去,也不知道這些人一天到晚都在街上干什么,一個個跟明星走秀似的。靈瑣低著頭快速往前走,罷了,與她也沒什么關系。
她走進菜市場,從人群中一眼就望到了楊奶奶的攤位,昨天那個女孩站的地方,現在已經不在了。她會不會是去報仇了?
“奶奶你好。”靈瑣走到楊奶奶的攤位前面,略略笑了笑。
楊奶奶的菜攤只有一方位,她正坐在一個攤位后的椅子上,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清晨多了,聽李紅霞說她的攤位上都是自己種的蔬菜,楊奶奶身體很健康,也只有六十多歲的年紀,所以靠種蔬菜來養活自己和那個小孫女。李紅霞說揚子姜是楊奶奶撿來養的,她自己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
但是現在靈瑣看到的楊奶奶跟李紅霞口中那個健朗活潑的楊奶奶完全重疊不起來,此時的楊奶奶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嫗,她駝著背,頭發銀白,看著攤子上的菜雙眼渙散,被皺紋與干癟的皮膚擠壓的眼睛渾濁模糊,像壓了塊巨石在身上,陰郁的喘不過氣來。
她回過神來,看到靈瑣的時候眼神閃了閃,恍惚有一種揚子姜回來了的錯覺,或者是時間倒流了,她還是那個寫完作業就來接自己的靦腆乖順的孩子。
靈瑣看著她有些發紅的眼睛,想她肯定是想起了揚子姜,心下不忍,“楊奶奶你好,我是揚子姜的同學,我來看看你”。
“哦,哦,同學啊”,她趕緊用手臂揩了揩眼睛,一臉慈祥的笑著“小姜的同學,原來是小姜的同學”。她跟散了氣一樣,仿佛從一場夢里醒來,認清了一個真實又虛幻的現實。
楊奶奶打開門走到櫥柜邊去,招呼身后的靈瑣:“你先坐坐啊,我來給你倒杯茶”。靈瑣走進小平房,左手邊是小客廳,楊奶奶打開的玻璃櫥柜也擺在小客廳靠墻的位置,右手邊延長進去的沒有門的廚房和一個衛生間,后面就是兩間房間,小平房里面干凈整潔,東西都規規矩矩的擺著,雖然小,卻充滿溫馨的氣息。
靈瑣走到小客廳,墻壁上掛著的都是揚子姜的照片,拿著各種獎狀的,從小到大的,一直是個短發的溫婉的姑娘,不是怎么笑,只有在跟楊奶奶的合照中笑的很開心,還有兩顆可愛的虎牙。各種照片,就是沒有黑白的,仿佛她現在只是去上學了,根本就沒有死亡這回事。
楊奶奶端著茶杯走過來,看靈瑣正盯著墻上的照片出神,她看著墻上的照片:“我總覺得她還在呢”,靈瑣回過神來,楊奶奶沖她笑了笑,把手上的杯子遞過去,靈瑣趕緊接過來道了聲謝,明明是大夏天的,她卻感到了掌心的那一股暖流。
楊奶奶在她對面的木質沙發上坐下,靈瑣也坐下來。
“她叫我要好好活著,她說下輩子她還會再來找我的,所以我就好好的過著,就等著跟她再見的那一天呢”她坐在那里,窗外照進來紅色的夕陽,半明半暗的落在她銀白的發上,像一尊雕像,虛無美麗,籠罩著巨大的悲傷,卻發不出一聲悲鳴。
靈瑣轉了轉杯子,輕聲道:“夢到她了嗎?”。
她點點頭:“嗯,夢到了,但是最近夢不到了,也許是走了吧,”她說著看向墻上的照片“去到一個可以找到來世的地方?!?/p>
靈瑣說:“一定是的,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不要辜負她的期望,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只有奶奶了?!?/p>
楊奶奶轉過頭看著她點點頭,渾濁的眼中終于涌出淚來:“你跟她很像,謝謝你,能來看看我?!?/p>
靈瑣很想抱抱她佝僂的身軀,但她身上是冰涼的,無法給人溫暖,她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奶奶,她的家人……她沒有家人,只有一個哥哥,關于家里人的記憶只到三歲,三歲之前的記憶再也想不起來了,只是會有夢魘,現在連夢魘也不怎么有了。
她離開的時候楊奶奶從門前的小花壇里摘了一朵茉莉花送給她,說是揚子姜種的,她最喜歡的就是茉莉花了。靈瑣還是抱了抱她,以冰涼的身軀。楊奶奶拍了拍她的背,什么也沒說,只是眼淚爬滿了衰老的臉龐,無聲的痛苦隨著肩膀一起顫動。
靈瑣向胡同口走去,回頭望了眼越來越小的小平房,在墨色的涂抹下顯得孤零零的,門口倚靠著一個矮小的身影,仿佛要將這條沒有盡頭的路給望穿。
胡同口站著一個人,太陽已經落山,他站在墨藍的天空下靠著墻,傍晚的風吹動他的頭發,身量修長,像一只自由飛過的鳥兒落下變成的,仿佛隨時就要飛走。
靈瑣看著他怔了怔,是什么感覺呢?就像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縷光,可是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看見光的時候是會被刺出眼淚的,刺的她全身都疼。
靈瑣突然蹲在地上,神秀趕緊大跨步走過來,索性跑了起來,他一直在胡同口看著,從靈瑣走出小屋后,跟那個老奶奶擁抱,然后緩緩的向他走過來,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蹲了下來。
“你怎么了?沒事吧?”神秀伸手想把靈瑣扶起來,靈瑣沒有動,只是怏怏地說“疼?!?/p>
“哪兒疼?趕緊,我送你去醫院?!鄙裥憬辜钡奶帜碓E準備用符紙送她去醫院,靈瑣制止了他,抬起頭“哪兒都疼”,神秀怔住了,雖然天色有點暗,但是靈瑣眼中閃動的淚光他能看的一清二楚,她哭了嗎?
說不出來的心疼涌上來,他抱住她,溫柔的說:“抱歉,我應該要早點來的,我送你去醫院,再忍一忍,我不用符就是了,好嗎?”
靈瑣先是愣住了,然后莫名的難過襲來,她止不住的抽泣起來,仿佛要將一生的眼淚都哭出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有用,那顆堅硬的心都變得像個俗人了,還趴在別人身上俗不可耐的哭泣,她最討厭自己哭了,所以一憋就憋了十幾年,現在怎么就憋不住了。
神秀趕緊把靈瑣拉開,沒想到靈瑣卻死死拽著他不讓他看:“你不要管我,我沒病”,靈瑣固執的偏過頭,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在神秀的肩上,手臂上,以及心里。
“好好,不去醫院,可是你再這么哭下去我就要去醫院了”,神秀嘆了口氣,無奈的把她抱了起來,昨天還是個高冷的豹子,今天就又變成了一只貓,還是只哭貓。
靈瑣攥著他的衣服不肯動,被神秀打橫抱了起來,她的上半身跟個麻花似的扭著,看起來很別扭。
“你要帶我去哪兒?”靈瑣抽泣著小聲說。
神秀笑道:“還能去哪兒,回家”。
“我餓了,有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
“麻辣香鍋,火鍋,麻辣燙,奶茶,冰淇淋……”
“不行,喝雞湯吧,我已經燉上了”
“……放我下來吧?!?/p>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