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熏很久沒有離開妖界了,上一次離開還是二十多年前,他找到白芨,請求他將蘇應星的轉世給撫養長大,他躲在不遠處樹后看著白芨將小小的木靈瑣給抱起來才離開。再次見到她便是在七星樓,她急急忙忙地跑進店里,迎面撞上了他,她目光清澈,驚訝又好奇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脫口而出“你……是男是女啊?”
那一剎那羅南熏愣住了,時間忽然變成了一個不停流動的漩渦,一下子轉回了一千多年前,那個穿著綠裙子,扎著雙髻的小姑娘突然從荷塘里冒出一個腦袋問他:“你是男是女啊?”
那時候倚靠在涼亭里披散著墨色長發的男子被月色籠罩著,周身都是淡淡的月光,朦朧溫柔,他只是看著她微微笑:“你猜啊。”
而七星樓里那個人卻哈哈大笑,跟她述說著妖界的自由。
南方的九月依舊酷熱無比,但是山上總是很涼爽的,羅南熏站在臺階上,碧綠的大片大片的樹蓋陰影里,陽光斑駁的圖案落在他身上,他像一座長滿了青苔的千年石像一般,時間在這里停下來,靜下來。他仰頭看著面前的藍色結界和被結界籠罩著的古宅,抬起手,手中出現了一把暗金色的扇子,扇子由二十三支劍形狀的扇面組成,每一支扇面上都雕刻著極精細的畫,有青松,白鶴,麋鹿,還有山水。
羅南熏對著藍色結界輕輕一揮,二十三支金色利劍瞬間飛射出去,穿破了結界,然后又飛回他手中再次組成了暗金的扇面。羅南熏收起扇子,從結界口子里走了進去。結界再次合上。
靈瑣喝了一瓶酒覺得已經有些微醺了,臉蛋紅撲撲的,在蒼白的臉上就像小孩子在白紙上隨手涂下的兩個大火球,她抱著酒瓶子躺在椅子上半瞇著眼睛:“好困啊。這酒怎么這么上頭?我酒量好像沒有這么差啊,微生,你怎么……一點事都沒有?”靈瑣忽然坐了起來指著微生說。
微生放下酒杯微笑:“我經常喝酒的,千杯不醉,這么一點葡萄酒怎么會把我灌醉呢?你醉了就好好休息吧。”
“我醉了?”靈瑣將手轉過來指向自己,“我怎么會醉?這酒實在是太好喝了,”她忽然又躺下,“留一點,留一點,”她翻了個身緊緊抱住酒瓶,“下次帶給六神喝……”她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著睡著了。
微生的眼神忽然變了顏色,像蔚藍晴空忽然失了顏色,慢慢變成了陰天。他起身抱起靈瑣看著她熟睡的臉低聲說,“謝謝你救了我,現在就請你再救我一次吧。靈靈。”
隔著被風吹動的綠色帷幔,一個黑影坐在對面,竹林那邊的陽光早已散去,天空只剩下一片陰霾,一群烏黑的鳥忽然被驚起向上飛去然后又成群地俯沖下來,像夏季傍晚密密麻麻的蚊子追著人吸血。那些鳥在羅南熏眼睛里放大,然后被無數支金色的利劍貫穿,金光萬丈穿透三頭黑鳥的身體,沒有一絲血跡,只有黑色的煙霧散開。
綠色帷幔也被金色的利劍給劃開,“嘶”地一聲,像蛇吐出長長的信子又收回去,帷幔被切割成兩塊,飄飄搖搖地堆在地上,一座座綠色小山似的,綿延成一片。
黑色影子現出真身來,他靠坐在椅子上,黑襯衫和黑西褲,翹起的腿上的紅底黑皮鞋,側臉像精雕細琢的雕像,藍色的眼珠子緩緩移動向這邊看過來。
“好久不見啊,南熏。”他微微笑著,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奇異光芒。
金色的利劍早已經回到羅南熏手中變成一把暗金雕紋飾的扇子。他長身玉立看著面前的人。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小孩子,作為九尾狐族水字輩天賦最高的狐妖,他很小就被送去狐族王宮里接受訓練,那里有很多跟他一樣天賦異稟的小狐妖,他們來自狐族的各個支系,長相法術各不相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老師,那就是金字輩的天才狐妖,也是狐族千百年來天賦最高的一個狐妖——鳳夔。
羅南熏第一次見到鳳夔是在王宮的一棵萬年松下,他們幾個小狐妖被人領著去拜見狐王,路過花園的時候忽見一棵萬年松,長得極其壯觀美麗,就像一座天生地長的神像,氣質超凡脫俗,看一眼都能洗滌心靈,就在眾人都驚嘆之時,羅南熏瞥見了樹下的一個身影。
那人修長身材,白衣翩遷,風吹過,墨發翻飛,正負手仰頭看著萬年松,一動不動,他與萬年松正像一幅畫,如果不是偶爾吹過的風將畫面吹起了褶皺。
領頭的人走過去向他行禮:“鳳鳳夔大人,您又在這里看這棵萬年松呢?”
“是啊。”名叫鳳夔的人轉過身來,琥珀色的瞳孔盛滿笑意,唇如桃瓣,眉毛像一筆一筆仔細畫出來的,真是像極了一幅畫,還是有人極用心地廢了多張畫紙才描繪出這一幅最喜愛的,留了下來展現在眾人面前,引得一片嘩然。
天地忽然倒轉,萬年松沒入黑暗中,化成了堆積在一起的綠色帷幔,小小的羅南熏忽然長大了,好似當年的鳳夔,長身玉立站在樹下,而一身黑衣的人突兀地出現在這里。
“你又找了個皮囊活過來了啊,鳳夔。”羅南熏低聲道。
“你還是這個樣子。那時候我就看出你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樣,本來我對你是最抱有希望的,我若是成就大業,你必定是我的左膀右臂。其實……”他忽然歪了歪下巴看向他,“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閉嘴。”羅南熏冷冷的一聲,既不大聲也不小聲,不帶任何情感。
“我們都是狐族中被挑出來的具有天賦的少年,我們與那些見識短淺,只想著茍且偷生的妖族不一樣。我們會思考,不屑與他們為伍,更重要的是我們天賦極高,那些所謂的具有天賦的狐妖也比不上,我們就像那棵萬年松,在懦弱的狐族中格格不入,像鶴立雞群。可是,”他突然停下,起身掀開那半截綠帷幔,“你背叛了我,我百思不得其解。據我對你的了解,你其實什么都不愿意管,一副散漫做派,你也沒有家人,天地之間你孑然一身,不應該插手這事。哦,是因為那個女人嗎?”
羅南熏眼睛微瞇,北極地上被風刮起的冷氣在他眸中揚起。
鳳夔看到他產生變化的神色,饒有興致地笑著說,“那個被我殺了的女人——蘇應星。”
“閉嘴!!”羅南熏怒吼,狂風席卷,將他身后的竹林攔腰折斷,所有的樹木假山石都被凌亂地亂拋,別致精美的花園剎那間就像被老鼠徒手翻亂的櫥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