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遲疑著跟在羅南熏身后踏進(jìn)了金波殿的大門，他還是不習(xí)慣來這里，看到金玥那張臉。

一千多年前的那一幕依舊時常浮現(xiàn)在他腦海。太陰城的城墻上釘著一顆頭顱，白色的長發(fā)掩蓋住了他的臉，紅色的血沿著城墻一直往下流，而青磚古樸的城墻之上站著的少女橘粉的衣裙，烏黑的青絲扎成兩個雙髻，發(fā)上系的絲帶在春日的晚風(fēng)中翻飛不止，少女面若觀音，眼神卻冷而空，睥睨眾生。

他站在人群中仰望著城墻上的場景，天邊被熾熱明亮的橘紅鋪滿，像極了鮮血。那個前幾天還在笑著喊他“寒英表哥”的女孩現(xiàn)在竟然成了妖界之主，而她手腕上的金絲鐲子上沾滿了他們一族的鮮血—那是大姐姐的鮮血。

從小帶著他們到處玩，教給他們知識的大姐姐，也是他們的老師，是她告訴他們妖界之主從來都是妖界最強(qiáng)者，妖界之主的競爭從來都是血流成河的。

白藏那時候并沒有怎么在意，他既不是最強(qiáng)者對妖界之主也沒有興趣，不過他看到了對面的小金玥聽得很入神，那時候他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了。金玥從小便是天才，實(shí)打?qū)嵉奶觳拧Ｋ龑W(xué)什么都會，學(xué)什么都快，甚至無師自通，很小的時候就能獨(dú)自斬殺魔化發(fā)狂的妖獸，不過她也像一般的小女孩一樣喜歡吃喝玩樂，愛穿好看的衣服，喜歡長得好看的妖怪，會纏著姐姐哥哥們帶她去人間玩，喜歡人間的燈會，笑起來燦若繁星。

直到她一刀斬下大姐姐的頭。

白藏與她就只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在人群中對視了一眼，他震驚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脊背發(fā)涼，轉(zhuǎn)身就走了，再也不愿意踏足太陰城。

白藏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季荷已經(jīng)站在了他面前，并對他伸出手：“寒英殿下，主上要單獨(dú)見你。”

白藏看了眼羅南熏，他已經(jīng)在一旁的案桌旁盤腿而坐了，春水站在他旁邊正笑意盈盈地給他倒茶。

白藏跟著季荷走到了金玥居住的宮殿，季荷將他帶進(jìn)去關(guān)上門就出去了。殿內(nèi)的地板上橫斜著射進(jìn)一大束金色的陽光，在黑水晶的地面上跳動著上萬顆金色的光珠，他沿著那光面走過去。陽光照進(jìn)來的窗戶旁坐著一個人，她正拿著畫筆在畫畫，一條腿彎曲著放在榻上，另一條腿沿著榻垂下來，身穿綠領(lǐng)紅色圓領(lǐng)袍，脖子上戴著瓔珞麒麟金項圈，頭發(fā)高高盤起，發(fā)間插著各式各樣的金簪，陽光從她側(cè)臉穿過，將她高高的鼻梁照得幾乎透明。

窗外一樹潔白的梔子馨香迷人。

金玥轉(zhuǎn)過臉看向站在那里的白藏，笑道，“寒英來了，坐吧。”

白藏不言語，走過去拱手行禮：“主上。我是來與你商量鳳夔的事情的。”

“我知道。”金玥依舊沒有停筆，“坐下吧。”輕飄飄的三個字卻像一把無形的刀霎時架在了白藏的脖子上。

他握緊拳頭又松開，還是走到金玥面前坐下。

兩人靜默良久，金玥終于放下了畫筆，她將畫紙攤平放在桌面上，白藏瞥了眼卻沒看懂是什么東西。

金玥看著他說：“其實(shí)鳳夔這個人，我還是挺喜歡的，只是他空有野心卻沒有本事。”

白藏說：“這次恐怕不一樣了。昨晚血月之夜，他擺下鎖魂陣，困住木靈瑣，激小道士引五雷咒注入四樽青銅鼎。今日人間就已大亂。鳳夔卷土重來與三百年前終是不一樣了。”

金玥想了想，抬起一只手撐住下巴，金色的眼珠子看著白藏：“傳聞九尾狐族有一種法器叫失心鼎，能夠釋放怨恨之氣，將人心中的壞的部分越放越大，對善良的人沒有影響，可是卻會讓人心中的愛消失，即使沒有負(fù)面的東西被放大也會變成冷漠的木偶。”

“失心鼎……”白藏輕聲重復(fù)，似乎在思考什么。

“沒想到鳳夔弄到了失心鼎，看來狐族那幾個老狐貍已經(jīng)被他收服了。當(dāng)初若不是羅南熏竭力要保全狐族，我本應(yīng)該將他們都誅殺了的，免得遺留后患。”她雖然語調(diào)還是輕緩的，眼神卻猛然冷卻下來。

白藏看得心頭一震。金玥的眼睛卻悠悠地轉(zhuǎn)了過來看向他。

她笑道：“那么寒英認(rèn)為該怎么辦呢？”

“拯救眾生畢竟是仙界的事，不過鳳夔是我們妖族，我們倒也不能坐視不管。寒英此番是來向主上求援的，自是請主上做主。”白藏低眉避開她的視線。

金玥笑了笑，坐正身子：“我是不能離開太陰城的，這次頌青也不能跟你們一起去了。失心鼎畢竟是狐族的東西，我想羅南熏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要怎樣去解它的咒術(shù)。我會盡快聯(lián)系天界。至于人間就讓極北之地的飛雪逐霜去幫忙，不過最多只有一天的時間，一天結(jié)束你們要是還沒有找到解決辦法人間將會變成煉獄。”

白藏拱手行禮：“多謝主上。”他說完轉(zhuǎn)身就向光的盡頭走去。

金玥忽然叫住他。

“表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是嗎？”

白藏沒有回頭，腦海中一閃而過城墻上的畫面。

他沉默了一會兒：“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寒英和阿玥都留在了以前，現(xiàn)在只有白藏和主上。”白藏說完就走了，步履匆匆。

門吱呀一聲打開，沒有關(guān)上，季荷走了進(jìn)來，關(guān)上了門。

季荷站在光的盡頭看著金玥，眉眼憂愁：“主上，您還乞求什么親情呢？他們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真正為你考慮的，那些所謂的親人不過是膽小虛偽的自私鬼罷了。”

金玥笑了笑：“是啊，再也回不去了。不過沒有人是活在以前的，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時間的洪水早已將我們身后的腳步都淹沒，回過頭看看大霧彌漫，什么都沒有。”

春水看著這個七星樓的羅老板，這才是第二次看到他來這里呢。上一次來的時候被主上釘了一顆釘子，也不知道取出來沒有？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么？”羅南熏看向春水笑了笑，“不過這茶挺好喝的。”

“哦哦，我就是很少看到您來這里。您好像跟三百多年前不一樣了。”春水笑道。

好像變得和藹可親了許多。

茶盞邊的唇角揚(yáng)起：“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