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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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圣八年,人間四月,杭州城中,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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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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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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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檐長掃凈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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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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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塵句,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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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斷山明竹隱墻,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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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燈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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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凋碧樹,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翠葉藏鶯,高臺樹色陰,余花落盡青苔院。
柳絮飛繚亂,百尺朱樓閑倚遍,斜陽卻照深深院,煙淡雨初晴,繚亂有啼鶯,斜陽只送平波遠。
燕子雙飛去,綠楊芳草長亭路,天遙云淡,山長水闊知何處,鴻雁在云魚在水,長風萬里送歸舟,綠波依舊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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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中雖然自來即有不少皇親國戚達官顯貴爭相攀比自家府邸別院的奢華氣派,巧思奇妙,但是至今也沒有哪一家能攀比的過西湖邊上那座雕欄玉砌,深宅大院的鎮陽侯府,要說這座碧瓦朱檐,瑣窗朱戶的鎮陽侯府,雖然不比皇宮大殿中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但是卻也是一樣的廊檐曲徑,四時花開,亭臺樓閣,朱門軒窗,侯府深宅中雖然未必是日日鶯歌燕舞,美人繞身,但是只要是生在侯府之中,日日綾羅錦緞,珍饈玉肴是少不了的,就算是那些長年在侯府中侍奉的家丁下人,也是日日肥雞嫩鵝,魚蝦野味,所以雖然侯府之中家規嚴謹,只要犯錯就要先挨二十板子,那些婢女家將也是極少愿意從侯府中出走另尋他處,畢竟只要是牒云郡主閨閣中灑掃侍奉的大小丫鬟,日后都能得到侯府陪送的一份嫁妝。
只是為了這份陪送嫁妝,侯府之中今年還不到十六歲及笄的牒云郡主柴玉裳身邊的貼身婢女玉蘿,近來可是吃盡苦頭,除卻三天兩頭被罰跪后院祠堂不說,還要隔三差五的挨幾鞭子,這幾鞭子當然不是府內家將打的,而是郡主自己上手抽的,玉裳郡主本來生在府內后園子中芍藥花開的季節,當時先帝曾經想要賜郡主將離這個封號,但是因為鎮陽侯柴夷方的夫人牒云白芍來自大理皇族旁支中的牒云一族,牒云一族自來有女兒隨母姓的風俗,所以先帝就順勢將郡主賜封為牒云郡主,姓隨父,封號隨母,也算是兩全其美。
在杭州城中的官宦富戶和商賈百姓眼中,鎮陽侯爺自然是在朝廷中位高權重,權勢通天,但是只有侯府中人知道,皇上對鎮陽侯府如此厚待,只是想要將鎮陽侯府當成一枚棋子,用來牽制江城中一手遮天的漢陽王趙西風,鄂州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現在被漢陽王趙西風一手掌控,當今圣上趙禎和太后劉娥一定是心思憂慮,如坐針氈,而侯爺是柴家之后,和趙氏皇族之間的牽連干系天下皆知,圣上和太后這是一石二鳥,要鎮陽侯府和漢陽王府之間相互牽制,趁機剪除雙方黨羽,最后一個徹底覆滅,一個元氣大傷,如此當今圣上和太后才能在汴梁城中平心靜氣,高枕無憂。
其實鎮陽侯府在當今圣上和太后眼中到底是個什么分量,侯府內眾人心知肚明,因為在當今圣上八年之前剛剛登基為帝三月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親口冊封了三位和郡主年紀相仿的名門貴女,一位是沐陽王府的千金趙玉音,賜封為牡丹郡主,一位是總兵府千金蘇玉鳶,賜封為玉瑤亭主,一位是相府千金沈玉顏,賜封為清亭亭主,而且太后劉娥還特意加封了三人分例,牡丹郡主年俸一千兩銀子,玉瑤亭主和清亭亭主年俸五百兩銀子,但是牒云郡主至今只有年俸八百兩銀子,要知道,牡丹郡主是趙氏皇族中人不錯,但是卻是個閑散旁支,而且是太祖皇帝一脈,不是太宗皇帝一脈,按例只該七百兩年俸,而亭主和郡主之間相差著縣主,鄉主兩級,本該只有三百兩年俸,如此破例恩賜,擺明了是做給鎮陽侯府看的,而且聽說,那個清亭亭主因為時常進宮向太后謝恩,一不小心被當今圣上相中,現在已經被養在翠華宮中,只等著到了及笄那天就能臨幸封妃了,翠華宮本來一直被昔日最受先帝寵愛的張太妃住著,現在為了這個清亭亭主,張太妃已經被送去汴梁城西的太乙觀中清修去了。
當然,那個玉瑤亭主這幾年也一直沒閑著,不管是漢陽王府的南屏世子趙秋塵,兵部侍郎府嫡長子陳秋水,禮部尚書府嫡次子阮秋落,都和她不清不楚,稱兄道妹,而且聽說因為當今圣上兒時乳名秋顏,她私下里經常說是清亭亭主有意施妖媚之法引誘圣上,因為汴梁城中不知何時開始在兒童之間流傳著一首童謠,說是秋顏長天玉顏落,前緣錯失今生愿,童謠傳到內宮中,皇上自然以為他和清亭亭主之間本是前世有緣,但是汴梁城中那首童謠到底是怎么來的,怕是只有這個清亭亭主心知肚明。
但是不管怎樣,當今圣上和太后至今還未曾動過替郡主指婚心思,這倒是侯府之中人人都忍不住歡呼雀躍的一件事情,因為再過三月,郡主就到及笄日子了,只要及笄日子一過,想要在杭州城中替郡主定下來一門登對親事也并非什么難事,一旦親事定下,圣上和太后指婚一事也就再不必理會,更不必日日擔心郡主會被召進宮去賜封為公主送去番邦和親。
不過想必趙禎和劉娥這對貌合神離的慈愛母子也不是一對癡呆傻子,侯府之中至今未曾生下一個男丁,自然是因為牒云夫人在生郡主時產后虛虧,此生再不能有孕,而侯爺又一直未曾納妾,夫人自然是不會計較府中多幾個偏房側室替侯爺開枝散葉延續香火的,但是侯爺自己卻顧及只要自己納妾,圣上和太后必定會起心將身邊心腹宮女送來侍奉,若是這些被送進府來的侍奉宮女當真生下來個一兒半女,鎮陽侯府日后就會被圣上和太后一手掌控,玉裳也會被太后及早打發出去和親,柴家本來和趙家之間就有篡奪江山仇怨,所以鎮陽侯府就算是一直香火不濟,也不會讓趙氏皇族有任何可乘之機。
(二)
但是侯府中的這些煩惱閑事現在可是一點也沒妨礙住玉裳小郡主每日里帶著貼身婢女玉蘿悄悄自后園子西南角上的一處小角門中偷溜出來杭州城中肆意玩耍,玉蘿一旦膽小退縮,玉裳手中那只小銀鞭子立刻就會在她身上輕輕抽打幾下,雖然不是很疼,但是也怪嚇唬人的。
杭州城里的西湖之畔,斷橋旁邊的一條寬敞長街上一路上都是吵吵嚷嚷的,販賣蜜餞果子和金釵玉飾的攤子隨處可見,路上吵嚷的行人看起來都像是在往一個方向去的,玉裳恍然聽說,是清風觀前今日有個很大的熱鬧,前日里常在臨安鎮中吸人精血的那只大蚰蜒精現在已經被禹余天上派下來的三清護法清風圣尊給活捉住了,今日午時三刻要在清風觀前當街開斬這只殘害了幾百條人命的大蚰蜒精,玉裳因為心中好奇,一手拉上玉蘿跟著人群一路上向清風觀方向走去。
其實都說西湖美景是水墨丹青煙霞色,花落人間四月天,但是這樣日日清波碧水,楊柳垂絳,桃李紛飛,蓮花碧葉的放在眼中看著,也就漸漸沒什么太大興致了,西湖邊上那座松竹遮掩曲徑通幽的清風觀前確是有個斬妖臺,今日清風觀前人群聚集的這樣熱鬧,自然又是什么妖孽要在斬妖臺上被觀中道長一刀兩段了,這個平日里很少能夠趕上的熱鬧今日里既然讓玉裳趕上,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只要手中小銀鞭子一抽,人群立刻飛快的分開兩邊,上趕著替這個鎮陽侯府中的小郡主讓道。
杭州城中百姓都知道牒云郡主手中的這只小銀鞭子一鞭子抽在身上就算是不骨斷筋折也是皮開肉綻,自然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因為雖然每次被一不小心抽在身上時都能去鎮陽侯府之中領取一筆醫藥銀子,但是誰不知道醫館中的大夫自來只是治病,又不管救命,不是每一次受傷之后送去醫館之中都能保證擔架抬著進去,活蹦亂跳出來的,幾個月前這位小郡主一時興起,就將一個在街邊賣杏子蜜餞的小販用小銀鞭子幾鞭子抽成了個斷胳膊瘸腿子的殘廢,小販家人將人抬去杭州知府的府衙大門前大吵大鬧,最后也只是判罰侯府三百兩醫藥銀子,小郡主送去天目山下的云水寺中閉門思過一年了事。
但是這個小郡主可是一天也沒去云水寺中待過,而是將侯府中一個灑掃丫鬟棠梨送去云水寺中當自己替身,因為在云水寺中閉門思過要被剪成光頭,還要用剪下來的頭發繡成一副眾生禮佛圖,這個小郡主又怎會當真去云水寺中受這份苦罪,隨意打發府內一個灑掃丫鬟去應付差事了事,誰不知道杭州知府大人是她堂叔,這點徇私枉法的權力還是有的,而且那個小販家人得了三百兩銀子之后也就對云水寺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日后鎮陽侯府少不了照顧他家的杏子蜜餞生意。
因此上這個自幼一身錦衫霓裳珠環翠繞的小郡主自從會從府內后園子西南角上那個小角門偷溜出來在杭州城中肆意玩耍之后,她在杭州城中百姓心中的名聲一直就是聲名狼藉毀譽參半,即是瘟神又是財神,說她是瘟神,一鞭子抽在身上時可不管傷口會不會染上翳毒,發了風寒疫癥,說她是財神,一鞭子抽在身上時就能依靠去侯府中領取醫藥銀子而半輩子吃喝不愁,所以這個小郡主現下在杭州城中的名聲差不多就是一個乖張任性蠻橫無理的小美人胎子,十六歲及笄之后要是到了十七歲時還嫁不出去,就只能被送去清風觀中當姑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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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清風觀前那一塊平日里斬妖用的青石刑臺,是塊三尺寬闊的圓形石墩,一條體形肥大的大黑蚰蜒被用繩子綁結實了丟在青石臺上,只等到午時三刻一到,就要開刀問斬。
但是蚰蜒的腦袋看起來僵硬的像個木頭,圍觀百姓都以為是被斬妖臺前持劍而立的護法圣尊給嚇的傻了,但是玉裳在斬妖臺前忍不住“嗤”的一聲冷笑,“禹余天上派下來的仙尊也不過如此,”她低著頭自言自語的微微嗤笑幾聲,“怪不得三清道祖中,靈寶天尊在人間的香火自來比不過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二位老人家……”
“郡主,你是來看斬妖的?”一個被深深埋葬在記憶深處,忘不掉也想不起來的溫柔聲音,玉裳忍不住抬頭,四目相對之間,她一雙橫波流轉的翦水清瞳之中已經深深埋葬下他一剪恍若隔世的清俊身影,棱角分明,劍眉入目,深湛清澈的眼眸中,一道清凈如水的目光,就像是承載著能夠看得見的一切天地萬物……
“哦,原來這只蚰蜒精今日會有緣死在你的劍下,仙尊大人,”玉裳在斬妖臺前忍不住低下頭來青澀一笑,“雖然成了精的畜生都修行不易,但是看起來今日,它和這塵世緣分就要盡了,”她說。
“郡主,你可憐它嗎?”他問。
“無妨,左右只是砍頭,不是腰斬,”
“怎么,郡主你是以為砍頭比腰斬慈悲?”
“最慈悲是一把三昧真火,不然你以為待你行刑之后,它不會被這些圍觀百姓千刀萬剮?”她問,“成精的蚰蜒曬干碾碎之后可是活血通絡的上好藥材,不過沒關系,它沒那么容易死的,壁虎斷尾,金蟬脫殼,黑蚰蜒斷個木頭腦袋而已,”她說。
“仙子,你若不說出來,它興許還能有條活命,”清風無奈,“它與仙子你無冤無仇的,如此害它,你于心何忍?”
“因為本郡主不喜歡蚰蜒,”
“郡主,看樣子你自幼在醫理藥性上有很大天分,而且你隨身掛著的這只小香囊中藥香四溢,想必是對醫理藥性十分精通,醫家不可有分別心的,你不喜歡它,它也是眾生之一,你想拿它做藥,本沒什么錯誤,但是因不喜歡它就想要它去死,卻是不對,”
“仙尊大人,殺人之前的教化不是教化,是折辱,它害人之前可沒教化那些被它害死的人,”她說。
“郡主,本座現在教化的是你,不是它,”
“你想教化我,也不先打聽一下,杭州城中多少百姓想要將本郡主送去云水寺中當姑子,但是本郡主現在頭上這一頭三尺青絲還在頭上長的好端端的,就這樣日日云鬢花顏金步搖的,不知仙尊你看著可會生氣,”
“郡主,剪頭發可不一定非要去云水寺,有時候,遇上那些道行淺淡,只是稍稍做過幾樁壞事的小妖女,本尊也是會剪掉她們頭發懲戒一下的,而且,她們平日里所做壞事,還不及郡主你一半,所以郡主你說,你要是再這樣在斬妖臺前口無遮攔,頭上這三尺青絲……”
“好啦,仙尊大人,午時三刻到啦,”
……
……
只見斬妖劍一道劍鋒閃爍之后,蚰蜒精登時被從腰間一分為二,木頭腦袋瞬間掉落,縮在脖子中的真正腦袋搖晃幾下之后,登時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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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裳嚇得“啊”的一聲閉上眼睛,待到睜開眼睛時蚰蜒精已經被圍觀人群用菜刀鋸子碎尸萬段,這位被清風觀中眾弟子尊稱為清風圣尊的護法大人也收起斬妖劍來轉身離開斬妖臺進入清風觀山門之中,玉裳本來想要趁勢去清風觀中找他討些觀中上香時剩下的香灰,她確是自幼對醫理藥性興致很大,平日里也少不了在閨閣之中做些煉藥勾當,只是她煉化出來的那些丹藥除卻玉蘿之外再無誰敢入口,現在她又突發奇想的想要以清風觀之后香灰入藥,日后這藥丸子怕是連玉蘿也不敢輕易進嘴了。
但是因為出來的時辰夠長,玉蘿忍不住急急將郡主一溜小跑的拽回來侯府之中,卻沒想到玉裳在回來鎮陽侯府之后一直在自己閨閣之中有些癡癡呆呆的,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父母心中當然是非常替她擔心,但是玉裳卻只問父母自己可不可以去清風觀中拜師,因為她想拜清風觀中的清風仙尊為師,修習劍法,畢竟鎮陽侯府之中的祖傳劍譜子,她至今根基全無。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牒云夫人聽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笑笑,“你可以將他請來府中當你師父,”她說,“清風觀中常年有咱們府上供著的香火銀子,你去請他,他不敢不來,”
“嗯,這倒是個主意,只是,”鎮陽侯看起來一臉為難的樣子,“清風觀中師父劍法自是了得,但是親自前來府中當玉裳師父,人家只怕折損自己名聲,”
“這倒無妨,咱們親自下帖子請他來當府內師父,”牒云夫人聽了之后忍不住又微微笑笑,“對外只說是教授侯爺你三清一脈劍法,足以維護他清譽名聲了,而且你還當真相信他是天上神仙下凡,不過一個在清風觀中名望大些的年輕道長,真金白銀的下帖子去請,誰還會和大把賞金銀錢有仇,”她說。
“可是咱們玉裳何德何能,竟敢讓清風觀中仙尊御駕親臨,”鎮陽侯笑道,“就算是備下千金酬勞,只怕也未必能入人家眼的,”
“千金酬勞不夠,那向朝廷舉薦的好處可不是哪家弟子都能有這三分薄面的,你當真以為這些觀中道士不想在朝廷中撈個一官半職……”
……
……
(四)
玉裳在得到父母準許之后第二天就懷揣聘師帖子來到清風觀中請師,然后就不費任何吹灰之力的將正在清風觀后院中一片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凈水蓮花池前孑然而立的玉塵師父給請回來鎮陽侯府之中當自己的練劍師父,清風自然知道玉裳是在蓮花池前認錯人了,卻并未及時前去鎮陽侯府之中揭穿玉塵,愛與愛上的分別清風心中自然明白,天下蕓蕓眾生心中的愛從不僅僅止于男女之愛,烏鴉反哺,舐犢情深是愛,提攜玉龍為君死一樣是愛,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是愛,一寸相思一寸灰一樣是愛,但是愛上卻是不一樣的,就像是戲臺下那些手捧花簇的嬌羞少女,她們從來只活在對戲臺子上的俊美小生癡心愛戀的豆蔻年紀,一旦過了這樣的豆蔻年紀,哪怕是走在街上和那些俊美小生偶然相遇,都已經是對面相逢不相識了,除非這些俊美小生愿意高價買下她們手中的精致繡品。
天下蕓蕓眾生心中之愛自然是長恨此身非我有一樣的恨不能天長地久,但是天下蕓蕓眾生心中那一點怦然心動的愛上,卻終有一天會在柴米油鹽的似水流年中從焚天烈焰漸漸清淡成回憶中一點波瀾蕩漾的蜻蜓點水,而清風現在心中最不能篤定的就是,在自己和玉塵之間,誰會是玉裳心中長恨此身,誰會是玉裳心中焚天烈焰。
但是現下正在鎮陽侯府之中跟著師父修習劍法的玉裳郡主可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其實請錯人了,只知道師父自從來到鎮陽侯府中之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看起來倒是當真如母親所說,師父他自從來到侯府之中以后不要說是嚴厲管教她,在她跟前就像是她的一個侍奉家奴,就算是她在師父跟前說了多少錯話,做了多少錯事,他都再沒敢在她跟前動過剪子,反而會很溫柔的拿起玉釵替她收攏起耳邊一綰散亂青絲,師父其實在府中并未給她講過多少真經禮法,只是一心向她傳授劍法,但是在傳授她劍法時卻總是用手中三尺長劍來點在她身上糾正她的錯誤,這讓玉裳心中很是失望,師父可以用手中玉釵替她攢發,卻不敢親手糾正她練劍時的任何失誤,而這簡直就是對她的最大羞辱,因為他不知道她已經在心中暗戀上他,或者,他知道,但是一個身穿清灰道袍的男人,他心中更愛的,或許只是他的道法,他的三清道尊……
這是讓玉裳心中最悲傷欲絕的一件事情,她今年已經到了可以及笄的年紀,及笄之后就該擇婿婚配了,但是如果可以,她是不會離開他身邊的,他是三清弟子,興許一輩子不會成親,但是自己可以一輩子不嫁嗎,修道對他真的那么重要,超脫六道輪回對他真的那么重要,佛門四圣不會成親只因看透男女私情不過是美色和欲念,神仙道長不會成親只因在普渡眾生時不能讓自己對心中所愛的人和其他眾生有分別心,但是師父現在既然已經入了鎮陽侯府,自然該知道修道成仙本是順其自然,若是玉裳在他心中,只是得道成仙之前的一個孽障,考驗,那他心中自然是想要拼力通過這個嚴格考驗的。
但是,師父,你知道嗎,玉裳現在卻是必須要和你成親的,因為玉裳不想被當今圣上一道手諭送去番邦和親,不想被當今太后一道懿旨指婚給朝中任何一個權貴紈绔,所以,師父,現在能幫玉裳的,就只有你了……
玉裳一念及此,終于低下頭來一臉嬌羞的跪在正在侯府后院一間寬敞廳堂之中閉目打坐的師父跟前,“師父,快睜開眼,”她說,“玉裳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師父你說?!?/p>
“郡主,有話請講,師父不睜眼睛,耳朵也不會閉上,”
“師父,若是師父你不介意,玉裳愿意永世跟隨在師父身邊,”
“郡主你言重了,師父只要不死,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師父,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玉裳和你……”
“郡主,你及笄的日子是不是很快就要到了……”
玉裳親眼看見師父他將頭輕輕的轉過去避在一邊,不敢睜開眼睛看自己一眼,傷心之下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從他跟前跑開,但是很快,她又小眼珠子一轉的回身從新來到師父跟前……
“師父,既然師父知道玉裳及笄的日子就要到了,那自然也該知道一旦及笄,玉裳就要像天下所有綰發女子一樣被關在繡樓閨閣之中裁剪織繡,直到定親出閣那日才能被花轎抬出鎮陽侯府之中,”她說。
“世間禮法如此,郡主自然不能違逆,”
“但是師父你該知道,前朝平陽公主軍禮下葬,先帝一朝的楊門女將也從不必遵此禮法,”
“但是郡主你現在的劍法,怕是比不得前朝平陽公主,也比不得楊門女將,”
“師父,玉裳劍法不好,但是自幼卻對醫理藥性十分精通,六歲時父親就替我請了三個告老出宮的宮中女醫教授醫理藥性,所以師父,只要你愿意幫忙,玉裳就能日日跟在師父身邊在杭州城中肆意玩耍,”
“怎么,郡主你是要師父去杭州知府府衙中當個驗尸仵作?”玉塵開口問道。
“不是仵作,是捕頭,玉裳是你弟子,自然能順勢當師父你的跟班?!?/p>
“可是師父并非官府中人親眷,這府衙捕頭的職位,怎樣也輪不上師父,”
“無妨,杭州知府是玉裳堂叔,玉裳派玉蘿前去傳個話就行,而且師父你也不必以為清風觀的道長要知府大人徇私丟三清弟子顏面,現下剛好有個機會,師父你自從入府之后就一直未曾出府,自然不知現在知府大人正在府衙外面的告示欄上張貼告示,只要能在三月之內查出前日里的四婢女上吊奇案真兇,就能留在知府府衙中當個九品捕頭?!?/p>
“婢女上吊,怎么確定不是自盡?”
“因為上吊的是四個婢女的四個人頭,身子還在床鋪上躺著,這四個婢女自盡,到底是先上吊之后割下身子,還是先割下頭來上吊?”玉裳忍不住掩嘴嗤笑師父在斬妖臺前威風凜凜,但是卻對杭州城中近日來的奇聞軼事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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