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請你吃飯。”
我說。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的第二句話,第一句是你好,也是我說的。
她沒有說話,有時我覺得她是一個啞巴。但她確實是會說話的,我也曾聽過她的聲音。那是在這個地方之外的偶遇,她和朋友在一起,笑聲很大,很吵鬧。
我不再理會她,專心吃飯。飯應該是她在家里做的,帶到學校午休時吃。
今天的天氣很晴,一塊塊厚重的云像一個小島一樣飄在大海似的天空里。我和她并不是舊識,相識的時間也很短暫,甚至連相識本身也只是緣于我靈光一閃的打算。那時也是午休時間,在食堂吃飽飯的我隨意的在校園里轉悠著,無意間發現了這棟舊校舍。門是鎖著的,我也無意進行什么探險,但在準備離開時,我瞧見了門旁的一個破洞。
鬼使神差的,我鉆了進去。于是在二樓看見了她,她當時抱著保溫飯盒很是緊張的盯著我,在察覺到我身上穿著的學生校服后她很明顯的松了口氣。
她當時的打扮頗有些顯眼,灰色的毛衣外面套著一件很花哨的襯衫,褲子則只是簡單的黑色休閑褲。她是坐在地上的,屁股下面墊著一張報紙。她一直低著腦袋吃飯,使得我看不到她的相貌,我只瞧見她耳朵的位置隱隱有點閃光。那應該是耳釘之類的飾品。
我無意猜測她的身份,但在這個學校里如此打扮的學生只有藝術生。
“你好。”我隨意的打了聲招呼,并沒有太過靠近。我就站在門口的走廊上,看著學校里的學生來來往往。那時的天空和現在一樣晴朗,初入秋的天氣還有一些燥熱,我脫下外套搭在手臂上。這里很安靜,輕輕的微風順著走廊來回的流轉,有些涼,但很舒服。
這是個好地方,我這樣覺得。
于是第二天我又來到了這里,她也在。不過這次我不敢站在走廊上看學生了,因為我看到那個鎖著的大門旁的一個告示牌,上面寫著禁止入內。我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內,那天的天空有些陰沉。我呆呆的看著天,學校里的喧鬧傳不到這里,這里只有她吃飯的聲音,很輕。我想象著她吃飯時的動作,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總是把她想象成一只倉鼠。
或許是因為吃飯都很安靜?我不知道。
然后是第三天,事情在這一天出現了變化。
那天食堂的飯菜有一股很濃重的糊味,我只抿了一口便將花了六塊買來的飯菜舍棄了。拜其所賜,那天我去舊校舍去的很早。于是我正好瞧見她將一個保溫盒放在我坐過的椅子上。她抬頭時也看到了我。
她有些吃驚,但隨即便鎮定下來。什么也沒說,她若無其事的走到窗戶旁邊將自己的飯盒打開,默默的吃著。我不解的看向她,她同樣在看著我,我看到她的腦袋點了點。我打開保溫盒,里面是一半米飯、一半炒青椒。
或許我應該把學校燒糊飯和她送我一盒飯聯系在一起,但這顯然會得出一個比較荒謬的結論,而且我也不在乎這些。我只是不明白,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還遠遠不到這種程度。說到底,我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沒有拒絕,保溫飯盒的蓋子里夾著一雙竹筷,我用它嘗了嘗飯菜的味道。有點涼了,但味道還不錯比食堂好吃上不少。
那盒飯我吃的很干凈,空蕩蕩的保溫盒里連一點湯汁也沒有留下。她還沒有吃完,一筷子一筷子慢慢的往嘴里送著飯。她仍坐在那張報紙上,雙腿毫無形象的叉開著,她那天穿著裙子,下凹的裙擺勉強擋住了她的隱私,但仍能從邊緣看到別的顏色。
她看上去和文靜社恐之類的詞語搭不上邊,但她確實和那些詞語的刻板印象一樣不說話,至少是不和我說話。
她注意到了我的打量,低下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將視線挪開,我又同前兩天一樣看著天空。那日的天空還算晴朗,只是遠處的天邊飄著幾朵烏云。
門口的風有些大,有點冷。秋裝的校服仍是裙子,我有些受不了。
那天我走的很早,飯盒就放在椅子上。
然后就是今天。
我是吃過飯才來的,食堂把飯燒糊畢竟只是個偶然事件。
她依然在,背對著門口站在舊校舍的窗戶旁。窗戶外面是一片小樹林,更遠方則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農田。這些都不在學校的范圍內,所以她才敢肆無忌憚的站在那里。在她旁邊的窗沿上擺著一個飯盒,她應該是已經吃完飯了,畢竟現在已經很晚了。
她看起來很瘦,身高看起來和我差不多。
我隨意的瞥了一眼我坐的椅子,一個藍色的飯盒穩穩當當的放在上面。
打開飯盒,今天的飯菜比昨天要豪華不少,里面除了米飯和蔬菜外還多了一些臘肉。
這讓我有些驚喜,因為我很喜歡臘肉。
但在開吃前,我向她發出了邀請。明天就要過星期了,我畢竟白吃了兩頓飯,總是要還禮的。
~~
飯菜的味道極好,畢竟這是我喜歡的東西。但我是吃飽飯來的,只是硬撐著又吃了幾口米飯便吃不下去了。我把保溫盒蓋好放回椅子上。她仍站在窗邊,既不說話也不移動,只留一個背影供我觀賞。
是不是在雙方都很陌生的情況下發出邀請過于失禮了,我難免有些胡思亂想。但也有可能只是沒有聽到,于是我又說了一次,而且聲音被我刻意的提高不少。
“明天我請你吃飯。”
聲音在空宿舍里回蕩,這次她絕對聽到了。
“不用了。”
淡淡的聲音由窗邊傳來。
行吧,身體帶著視線旋轉,我又同前幾天一樣看起了天空。島一般的云朵被風吹的散開薄薄的在天上鋪了一層,這層云擋住了陽光,給大地投下厚重的陰影,原本清爽的風在這片陰影中也變得有些冷冽。
或許我該穿厚點了。
上課鈴如期而至,我站起身向她說了聲抱歉。
“為什么?”
這是不出所料的疑問,我打開飯盒向她展示里面的剩飯。
我說:
“我在食堂吃過飯的,這么多我有點吃不完。”
“不過味道很好,我很喜歡。”
我又補充了一句。
“是嗎?”
她看起有些高興。
“這些剩飯可以給我嗎?”
我問她。
“當然可以,只要飯盒還我就好。”
“好的,我并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裝這些剩飯,可以星期一再把飯盒還給你嗎?”
她利落的表示了肯定,我又同她告了別,這才急急忙忙的跑下樓。我回頭瞥了一眼,她倒是不急不徐,散步似的慢慢走下臺階。
藝術生真好,我在心中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
我所處的教學樓距舊校舍很遠,無論我如何緊趕慢趕的都逃不過遲到的命運,然而人總會對未來的命運抱以僥幸,我總想或許下午的第一節課是一位對遲到不那么嚴厲的老師,而我又正好在他可以容忍的遲到時間內到達了教室呢?
事實證明,想象總是美好的。
當看到教室講臺上那位戴著眼鏡的禿頂中年人時,我就不對我的命運有任何期待了。
“站到后面去。”
他斜了我一眼,拿著粉筆的手一指教室的后方。
教室里的四五十位學生齊刷刷都看向我。我害臊的要命,連忙低下頭,氣還沒有喘勻就小跑到自己的座位上,連忙扒出這一節課需要的課本,一溜煙的跑到教室的后面,這才松了口氣。
“今天講第74頁。”
講臺上的老師淡淡的說了一句。
把書本翻到老師提醒的部分,我突然感覺裙角被人拽了一下,我沒敢扭頭去看,只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
比我矮半個頭的嬌小女生用課本擋住臉,正笑瞇瞇的看著我。
“你怎么也遲到了?”
她是我的后桌,叫秦欣然。
我用課本擋住嘴,目視黑板,壓低聲音對她說:“我中午回家一趟,忘看時間了,結果就晚了。”
簡單的謊言可以有效阻止話題推進,現在的我完完全全的在老師的目光之下,并不太想閑聊。然而身邊的人似乎很有興致。
“真少見呢,沒想到你也會遲到。”
“偶爾也會有的。”
心中嘆了口氣,我隨意的回應著。
“真少見呢。”
她感慨似的又重復一遍,我的裙角又被她拉住了,她這次是用了些力氣的。我皺著眉頭瞅了她一眼。她倒是正經,遮住臉的書被她平放在小手臂上,她時不時的看一眼黑板然后又看看書,一副好好學習的樣子。但拽著我裙角的力氣卻越來越大了。
無可奈何,我只好縮短我與她之間的距離,直至我的胳膊與她的胳膊碰在一起。好在我們本來就相隔不遠,縮短這些距離并不會被老師發現。
“有什么事嗎?”
我問她,雙眼依舊注視著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