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之上還有靈淵、地闕、神霄三品,能鑄出靈淵品的鑄劍師便足與武學上的一品高手相抵,有些鑄劍師窮盡一生也未必能鑄成一柄地闕,更何況十年難遇的神霄。
雖然清崇山莊中有不少技藝精湛的鑄劍師,再加上莫家在外經商搜羅來的名劍,能有十柄靈淵已經是近些年最多的一次,臺下眾人也都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趁此良機拿一柄靈淵,也算此生無憾了。
至于遙不可及的地闕和傳說中的神霄,還是留給宗師級的劍客去奪吧。
“老四,你不去湊個熱鬧?”林硯書捅了捅目不轉睛盯著臺上明晃晃長劍的杜凌風,語氣少了幾分嘲諷,多了些真誠。
杜凌風裝傻道,“啊?咱們閣中又不缺劍哈哈哈……”
杜凌風自然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他自小性子跳脫,沉不住氣練武,只愛在山中當野猴子,真比試起來根本打不過勤學苦練的林硯書,更何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也只敢嘴上跟林老五鏘鏘幾句,還是別在外頭給師父他老人家丟人了。
江辭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他只關心接下來會有哪些精彩的比試,若是能比廚藝,那他便賺了……
“江辭,你不去試試?”林硯書又望向目光熱切的江辭,出言勸道。
其實,他早看中了一柄,只是不太好意思自己上去,便想拉個人壯膽。
江辭正猶豫著,葉蓁卻冷不丁冒出來一句。
“去吧,又沒人認識你們,打不過也不丟人。”
“……”
杜凌風又恰到好處地補了一刀,“對啊對啊!去吧去吧!萬一撞大運了呢!”
“借您吉言!”林硯書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拽上江辭便跑。
“鐺——”
二人踩著最后一聲鑼踏上高臺,林硯書直奔心心念念的那柄劍,而江辭繞了一圈方才站定至一白衣少年面前,他手邊那柄銀光熠熠的軟劍如龍蛇一般,像極了師父那柄騰蛇,著實驚艷,只不過軟劍更難掌控,所以圍在此處的只有寥寥數人,其中便有剛剛見過的凌云派少掌門,云逸。
二人目光交匯,點了點頭,便算打過招呼,比試之時,不必礙著面子。
那鑄劍師看模樣不過二十出頭,面容清逸,白衣出塵,不像是在爐邊錘錘打打的鑄劍師,倒像個九華山上的道教仙人。
不過,他坐的是輪椅。
白衣少年面色溫和,開口如清泉般清冽,“此劍名游龍,長三尺七寸,遇剛則柔,遇柔則剛,看各位大多修習的是偏綿柔的內功心法,與此劍甚是契合,”少年目光如水,掃過面前諸人,落到江辭身上,“只有這位少俠不同。”
江辭眸色微動,拱手道,“還請指教。”
少年抿唇一笑,“指教不敢當,在下不過區區無名鑄劍師,論劍術各位都是翹楚,我只是覺得,此劍未必與少俠有緣。”
江辭心知這人已大略看出他的來路,卻不挑明,倒也算留了面子,但他這話又是何意……
云逸眉頭一皺,打斷了二人對話,“那便請出題吧。”
白衣少年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幾團纏在一起的各色絲線,丟給幾人。
“這是何意?”一紅衣少女一手捏著線團,一手轉著腰間銅鈴疑惑道。
“哎呦,難不成是比繡工?”另一身著黛色輕衫的女子捏著嗓子嬌嗔道,“那公子可真是偏袒我了……”
少年不為所動,淡淡道,“誰最先將線團解了,便可得此游龍。”
眾人齊齊愕然,聽說過有些鑄劍師脾氣古怪,出題不走尋常路,但沒想到竟會這般離譜。
那白衣少年卻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又從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輕輕搖著,打了個哈欠,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開始了。
“哦,忘了說,你們只剩半個時辰了,不然莫家主該趕我走了。”
眾人雖不明所以,卻也陸續開始解那團纏繞在一起的絲線,一炷香過去,隔壁不管是文試武試,大多已分出勝負,而他們手中依舊是一團亂麻,也不知這線到底是怎么纏成這么個死樣子的。
江辭捏著那團線盯了半晌,琢磨著此題的深意。
那鑄劍師年紀輕輕便可鑄成靈淵品的劍,想來必是天才,思路也異于常人,既然他想替這柄劍尋個有緣人,那便順他所愿,他鑄劍為何?所求又為何?
抬眼一瞬,四目相對。
一雙清澈瞳仁在陽光下泛出琥珀之色,目光如水淡淡落到江辭身上,無悲無喜,卻看得他心底一顫,就像是一面鏡子,將他深藏心底的秘密毫不客氣地掏了出來,晾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就是這一瞬,他似乎明白了此題何解。
剪不斷理還亂,那便先破后立,快刀斬亂麻,從頭來過。
“我有解了。”江辭上前一步,目光炯炯望向白衣少年。
“哦?你怎么解?”少年眸中含笑,輕輕搖著折扇。
江辭不語,一把將線球拋向空中,手起劍出,眨眼間那線球便被劈成兩半,但那些斷線卻未隨風四散,而是完完整整落入他手心,線球表面覆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在陽光下閃著銀色的光輝。
云逸瞇了瞇眼,若他沒看錯,方才那一劍,已有寒訣三重功力。
“此題無解,不如從頭來過。”
少年撫掌一笑,“好一個從頭來過,我喜歡你這解法,但這劍,我不能給你。”
“為何?”
“我說過,此劍與你無緣。”少年嘴角噙笑,話語淡然,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江辭暗道,還真是個脾氣古怪的人,不給就不給,又不差你這一柄劍。
“你這人怎么言而無信?”一旁的紅衣少女叉著腰不滿道。
那人只微微一笑,“姑娘怎么還替對手說上話了,你若能給出讓我滿意的解法,這劍便歸你。”
少女一把將那線團丟到腦后,拍了拍手輕嗤一聲,“本姑娘還不稀罕了!出的什么狗屁題本姑娘眼都看花了,不想給就直說,再敢戲耍人便叫你嘗嘗本姑娘的拳頭!”
江辭連忙攔住那少女,那鑄劍師一看便出身不凡,這大庭廣眾之下,要是真打起來可不好收場,他可不想剛下山就給師父丟人……
“你攔我作甚!”少女見江辭退而不前,氣呼呼道。
江辭不禁頭大,只得好言勸道,“多謝姑娘,既然無緣,那便無需強求……”
“無緣個頭,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不會好好說話!”
那白衣少年卻冷不丁地輕笑一聲,打斷了這二人。
紅衣少女怒道,“你笑什么?”
“想笑便笑了。”少年眉梢一揚手一攤,“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姑娘的性格,不然你跟這位少俠比比拳頭,誰的拳頭硬我便將游龍贈他。”
“呸!你當本姑娘賣藝的?先吃我一拳!”
沉默許久的云逸嘆了口氣,抬手用劍柄擋住了少女揮出的拳風,“這位女俠,私人恩怨還是臺下了吧。”
“我說各位都別搶了,這線我可理好了。”那位身段婀娜的女子拾步上前,青蔥指尖捏著一把理好的絲線,在眾人眼前晃了晃。
“單論這眼力和耐心,姑娘遠勝常人,不過……”少年唇角一勾,“這線,好像不是我的。”
女子面色一凝,轉而笑道,“公子這是何意?難不成我還會變戲法?”
少年輕搖折扇,笑如春風,“合歡宗的人,會點什么都不足為奇。”
云逸冷哼一聲,“據我所知,莫家劍會可從來沒請過合歡宗的人。”
那女子被挑明身份也不氣不惱,依舊拿著勾人的腔調,眼波流轉望向黑著臉的云逸,“呦,原來是云少掌門,您貴人事多,像我們這種小門小派,就不勞煩少掌門關心了。還有這劍,若您瞧不上眼,就讓給我好了。”
江辭這才想起來,合歡宗與凌云派同在越州,幾十年來都是死對頭。
白衣少年眸中含笑,望向那女子,“我可沒說要給你?”
女子眉頭一皺,哪來這么一個難纏的鑄劍師?
“你這人真有意思!不給拉倒!耍誰呢!”紅衣少女不耐煩地轉著腰間鈴鐺,強忍著出手的沖動。若不是此行不想暴露身份,她早就一拳錘爆那個狗屁鑄劍師的腦瓜了!
那白衣少年依舊一臉云淡風輕,“既然如此,那我便換個比法,誰能在一炷香內得勝,我便心甘情愿將游龍贈予他。”
“跟誰比?”
“我啊。”少年笑眼盈盈,目光淡淡掃過神情各異的眾人,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們一起上吧。”
云逸微微皺起眉,打量著面前坐著輪椅不良于行的白衣少年,他敢出此言,必然身懷絕技,怕是沒這么簡單。
江辭心中也是這般猜想,輸了就算了,技不如人罷了,若是僥幸贏了,豈不是勝之不武。
黛衣女子薄唇一抿,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公子可要說話算話!”
話音未落,只見她袖中甩出四尺白綾,直撲向少年手中長劍。
云逸眉心一動,瞬時拔劍,蕩開白綾。
恰逢此間隙,紅衣少女足尖一點,直奔白衣少年。
“叫你嘗嘗本姑娘的拳頭!”
少年面色不改,抬扇輕輕一擋,便將那來勢洶洶的拳風化了大半。
江辭瞇起眼睛,這輕巧一擋,卻見其內力深厚,而那看似脆弱的竹節扇,連道裂痕都沒有……
“喂!愣著干嘛!快來幫忙!”紅衣少女喝道。
江辭暗自嘆了口氣,上了這臺,便沒有退路了。
寒江出鞘!
見到那銀光的一瞬,白衣少年目光微微一滯,但手上動作依舊敏捷,一把折扇密不透風,擋住了紅衣少女源源不斷的攻勢。
江辭從右路直刺向白衣少年肋下空門,卻見少年唇角一揚,左袖中亮出一柄長約二尺的短劍,以更快的速度預判了江辭的劍招。金鐵交擊,火星四濺。
只此一招,江辭心中便知,對方是個高手,左右同時開弓的本事,已非常人所及,況且他年紀輕輕,還是個鑄劍師,而非一心習劍的劍客。
“快!攻他下盤!”紅衣女子邊打邊喝道,一群豬隊友!要么窩里斗,要么傻站著發愣!
江辭方才緩過神來,劍鋒一轉,劈向白衣少年下盤。
可那人只是輕輕一拍扶手,便騰空而起,寒江劍鋒只堪堪擦過他的衣衫下擺。
紅衣少女見機從腰間扯下一截軟鞭,凝勁一揮,欲纏住白衣少年腳踝,將他一把拽下來。
卻見那人右袖一揮,折扇拋出一條完美的弧線,打落鞭勢后,扇子又重回他手中,而他的身體也穩穩地落回了原處,連根頭發絲都沒亂。
“可惡!什么鬼身法!”紅衣少女氣呼呼道。
“抱歉了,姑娘,你的鞭子還不夠快。”白衣少年輕笑一聲,右手折扇輕搖,左手劍同時連克江辭三招。
江辭撤回兩步,站到紅衣少女身旁,低聲道,“他的防守太密,這么打下去不是辦法。”
“那你有什么辦法?只剩不到半柱香了。”
江辭目光瞥向一旁纏打在一起的男女,無奈道,“二位,別打了!”
云逸聞言咬了咬牙,長劍一揮,冷冷道,“今日便算了,先顧眼前。”
黛衣女子輕哼一聲,便算同意,畢竟再打下去,她也不是云逸的對手。
“還有不到半柱香了,你們這便認輸了?”白衣少年笑道,“沒想到如今的江湖,已經這般青黃不接了。”
“什么青什么黃!少放屁!”紅衣少女怒道,一拳直揮向白衣少年面門。
話音未落,黛衣女子身形一動,如紙鳶般掠到白衣少年背后,手中白綾化作長蛇,直纏少年手腕。
云逸與江辭對視一下,分別從左右兩側攻向那人。
四面受敵,此擊若不成,那便再無機會。
卻見白衣少年唇角一勾,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手上動作卻迅捷流暢,扇骨一合,輕敲紅衣少女手臂,少女手臂一麻,拳鋒走偏,只卷起了少年幾縷發絲。同時,少年指尖在輪椅扶手上一敲,輪椅背后便射出數枚暗器,逼得那黛衣女子不得不后撤數尺,以求自保。
而左右路的云逸和江辭,也沒吃到什么好處。
那柄扇子就像長在他手上一般,江辭幾番進退都找不到一絲破綻。而云逸也被那柄二尺短劍擋了個嚴實,幾招下來額角已沁出幾分薄汗。
紅衣少女氣憤地捂著手臂,沒想到剛入中原就碰上這么難纏的對手,若不是阿姐再三叮囑不能暴露身份,她早就拔刀了。
但再這么下去,他們必輸無疑。
少女咬了咬牙,軟鞭一甩直纏少年手腕,就算一擊不中,也要攪亂這般僵持的局勢。
白衣少年眸色一動,手中折扇散開,勁風四起!
紅衣少女被扇風帶退了兩步,鞭子直接脫手而飛,“你這什么破扇子!”
云逸眸色一凜,長劍一揮,借機反撲。
“當當當!”
云逸接連三招凌云劍法皆被化去,他能感受到一股如水般又柔又韌的力量,將他的劍氣吞沒。
江辭眉頭一皺,云逸的劍術在同齡人中應是翹楚,卻也無法突破那人的短劍,難不成,這局當真無解?
卻見少年手腕一抖,扇面卷起千層風浪。
罷了,也不差這一劍了。
江辭兩步上前,寒江劃出一道劍弧,如銀月破空。
“鐺——”
扇骨與劍鋒正面相撞,那少年卻不退反進,左手劍瞬即刺出!
“快退!”云逸見勢不妙,長劍掠至,一把將江辭拉回。
江辭驚出一身冷汗,那一劍實在是太快了。
少年悠悠收了劍,搖著折扇,理了理發絲,狀若無事發生,“好了,一炷香已過。”
紅衣少女跺腳怒罵道,“你這也叫比試?又是破扇子又是劍還有一堆狗屁暗器,欺負人呢你!”
少年抿唇一笑,并未理會,目光投向江辭,“你的劍很好,方才你本能破了我的扇,但你沒有,這很好,卻也不好。”
江辭微微一愣,不由得捏緊了左袖,他怎知我袖中還有冰釘?
白衣少年拿起一旁的游龍劍,將劍橫在膝上,目光沉靜如水,“我本是想將它贈你的,只不過,得試試你配不配得上它。”
少年微微抬眸,將劍遞給江辭,“果然,是我要找的人。”
江辭并未急著接劍,反問道,“為何一開始你說,此劍與我無緣?”
白衣少年只一笑,“拿著吧,希望它能幫你掃除前路荊棘,助你走得更遠。”
江辭不明所以,但還是接了劍。
下臺之前,他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請問先生名諱。”
白衣少年正欲轉椅離開,聽聞此言手上一頓,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玉笙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