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玉家,有意思。”
臺下一聲輕笑傳來,引得眾人回顧。
聲音的來源是個手拿玉劍頭戴紗帽的白衣劍客,江辭瞇了瞇眼,只覺這人眼熟,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玉笙寒眸色一暗,嘴角依舊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原來是瑤光閣門人,失敬。”
劍客抱了抱拳,隨即消失在人群中。
江辭望著那人背影,陷入沉思。
“喂!你叫什么名字?”紅衣少女一巴掌拍上江辭肩膀,把江辭嚇了一激靈。
“我……我叫江辭。”
少女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認真思考,隨即蹦出一句,“是蔥姜蒜的姜嗎?”
“……江河的江。”
少女呵呵一笑,隨手將腰間銀鈴解下塞到江辭手中,“真是個好聽的名字!我叫齊瑩,這是我的信物,我們后會有期!”
話音未落,那紅衣少女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江辭有些摸不著頭腦,手里攥著那枚銅鈴,提劍下了臺。
林硯書早就拿到了心儀的劍,在臺下等他。
“這柄軟劍著實不錯,這般輕薄卻韌勁十足,鑄劍之人定然費了不少功夫。”
江辭苦笑一聲,“拿到它也費了不少功夫。”
“走吧,接下來就是地闕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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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劍客穿過人群,走到角落一玄衣少年面前,“公子,您交代的已經辦妥了。”
玄衣少年點了點頭,“劍會結束后你找個機會,給玉笙寒遞個信,帶他來見我。”
白衣人猶豫了一下,問道,“公子,這般做不會暴露嗎?”
玄衣少年輕笑一聲,“瑤光閣本就是層皮,怕什么?”
白衣人領命離去,玄衣少年站在陰影中,一雙漆黑眸子閃著微光,緊緊盯著玉笙寒的背影。
誰能想得到,十八年后,你我相見竟是這般模樣。
一個是風雨樓的墨公子,呼風喚雨卻找不回自己的過往。一個是本該是玉家最出色的劍客,卻陰差陽錯只能當一名輪椅上的鑄劍師。
秦如墨抬頭望著天,長嘆一聲,終是拂袖而去。
造化弄人這四個字,還真是恰當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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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會也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地闕品。
神霄十年難遇一柄,所以地闕已經是江湖上能見到的最高品級的劍。
臺上三柄劍,一位鑄劍師,靜候取劍人。
“哎?怎么只有一個人?”杜凌風疑惑道。
“沒準兒另兩位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宋安之不知從哪晃悠回來,咧嘴笑道。
葉蓁輕哼一聲,“老不正經。”
宋安之尷尬地撓了撓頭,“開玩笑啦,不是所有鑄劍師都會親臨劍會,有些人只喜歡打鐵,一輩子都不露面,但只要劍足夠好就行了唄!”
南宮珩微微一笑,“安之兄可是有看中的了。”
“哎,這都被你瞧出來了。”宋安之哈哈一笑,“你們可要祝我一擊必勝啊!”
“祝你遇上大宗師。”葉蓁輕飄飄地補了狠狠一刀。
江辭卻沒心思關注接下來的比試,他一直在想那個白衣玉劍的瑤光閣門人,他為何出現?來此又有何目的?
“江辭,想什么呢?”南宮珩見江辭一言不發,開口問道。
“我只是想起來,前日我們在客棧見到的那個白衣玉劍的劍客。”
“瑤光閣?”南宮珩微微一愣,壓低了聲音,“你覺得那人有古怪?”
“我也說不清楚,方才我好像又看到他了。”
“也可能是你多想了,瑤光閣門人雖然不常在江湖行走,但那玄鳥紋作不得假。”
江辭點了點頭,既然南宮珩如此說,必是心中有底。
“不過聽你這么一說,劍會開始前我好像也見過那人。”南宮珩若有所思道,“他應當去過白家的坐席附近。”
“喂!你們說什么悄悄話呢!”杜凌風恰到好處地打了個茬,見二人神情又哈哈一笑,“看吧!我就說,只有我認出來那柄玄鐵劍了!”
二人齊齊轉過頭,望向臺上那柄黑漆漆的玄鐵重劍。
江辭瞇了瞇眼,方才沒細看,還真是夏師叔鑄的那柄玄鐵重劍。
“那是劍閣所出?”葉蓁歪著頭問道。
“是啊!”杜凌風滿臉寫著驕傲,“這劍夏師叔可打了大半年呢。”
林硯書環顧四周,卻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怎么不見陳師兄?”
“在這。”頭戴斗笠一身褐衣的精壯男子伸出一只覆滿厚繭的大手,拍了拍林硯書的肩膀。
“一刻師兄!我還以為你又沒趕上呢!”杜凌風沒心沒肺地笑道,引來陳決明想刀人的眼神。
“……剛好。”
劍閣眾人都知道,陳決明是個悶葫蘆,一句話基本不超過兩個字,同為鑄劍師,他那位好師父便絮叨的很,常常吵得楊師叔和陸師叔頭大。但夏師叔沉迷鑄劍,從不下山,所以送劍的活便都交給了陳決明,而他們這位二師兄,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便是穩重,約好的時間必然是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但也有些特殊情況,比如去年的劍會,剛下山沒走多遠,馬便生了病,換了匹馬后,又碰上十年未遇的大雨,在路上耽擱了好幾日,等雨終于停了,又遇上山匪劫道。這一路多災多難,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到了青州,正好趕上劍會結束,于是他只能灰溜溜地原路返回。從那之后,陳決明就被封了個陳一刻的名號。
銅鑼一響,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臺上。
第一柄,裂空。長三尺四寸,通體暗銀,在日光下泛起藍紫綠三色光芒。據說此劍淬于極北之地冰川裂縫,借極光與地磁之力而成,揮劍時可撕裂空氣,三丈內草木皆斷。除非對方身手極快,不然就算是大宗師,也難逃裂空一刃。
“這劍也太神了吧!”杜凌風不由得長大了嘴巴,癡癡地望著那耀眼的光芒。
陳決明一把將杜凌風的頭扭過來,低聲道,“不能久視,會瞎。”
其余幾人聞此言也移開了目光。
那鑄劍師白發青衫似謫仙,舉手投足盡顯宗師風范,只見他緩緩收劍回鞘,衣袖一揮朗聲道,“取劍者可上前來。”
“我來!”一身著銀白騎裝的女子大步流星走上臺,吸引了眾人目光。
“哇……她好颯!”
這么沒出息的話定然出自杜老四口中。
同時,人群中擠出一個不起眼的布衣少年,也站到了臺上。
陳決明銳利的目光落到那少年小臂的七星印記之上,“飛星峽的人。”
“飛星峽?西南大山的那個神秘門派?”
陳決明點頭默認。
“今日還真是熱鬧啊!呦!小明也來了!”宋安之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沖陳決明點了點頭,“那兒,龍脊關也來人了。”
順著宋安之指的方向,一個健壯中年漢子邁著穩健的步伐緩緩走上臺。
杜凌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肌和手臂上的青筋,露出羨慕的目光。
林硯書平靜地遞過一方手帕,“擦擦口水,丟人。”
葉蓁很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杜老五一臉哀怨,望向同樣一臉壞笑的宋安之,“老宋,管管你家小師妹。”
宋安之一攤手,哈哈一笑,“我可管不了。”
“那……你要不也上去湊個熱鬧?”
宋安之干脆地擺了擺手,“這種劍我可駕馭不了,更何況……我也沒有人家的胸肌啊哈哈哈!”
陳決明望向臺上那位英姿颯爽的白衣女子,抱著胳膊不咸不淡道,“你是不想跟姑娘動手吧。”
宋安之啞笑道,“小明啊,其實你沒必要說出來的……”
臺上。
青衫鑄劍師衣袖一拂,露出身后桌上三杯酒。
“三位,請。”
白衣女子毫不猶豫選了中間那杯一飲而盡。壯漢隨即飲下右側一杯。少年猶豫半晌,拿起剩下那杯,放到鼻子前聞了聞。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放心,沒毒。”
少年只能暫且放下猶疑,飲下那杯酒。
烈酒入喉,燒得人肺腑有些疼。
少年輕咳兩聲,他平時并不飲酒,一杯酒下肚,便覺頭有些暈。
好烈的酒。
“小非!小非!”
是娘的聲音。
段小非猛地轉過頭,只見周圍一片白霧,霧中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
“娘!”
雖然他知道,這是幻像,但他還是忍不住喚出了聲,上前兩步,抱緊了他日思夜想的親人。
他也怕,怕某一日再也記不清娘的樣子。
他只想再看一眼,一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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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那杯酒,更像是一杯水,索然無味。
他砸了砸嘴,本想著走之前,買點青州特產竹葉青帶回去,給大伙嘗嘗。可這酒也太淡了,沒勁。
“關山,你回來了。”
溫柔的女聲如水般將他周身包裹起來,讓他徹底淪陷,無法自拔。
一句話,讓一個七尺男兒潸然淚下。
“若水,我回來了。”
成為萬人之上的絕世劍客又如何,他依舊救不了他的畢生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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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飲下的那杯酒,只是普通的竹葉青。
她喝過很多次竹葉青,并未嘗出這杯有何不同。
但當她看到另外兩個人的反應時,便知道,這酒不對勁。
面前白發青衫的男子面色不改,微笑著看著她。
“松月,好久不見。”
石松月眉頭一緊,“你到底是誰?”
青衫男子周身霧氣漸濃,面容也漸漸模糊,“你不記得我了?”
石松月捏緊了腰間劍柄,“我該記得你嗎?”
男子上前一步,目光中帶了些許憂傷,“我是風泉,你怎么能把我忘了?”
女子瞳孔驟縮,語氣雖強硬但已經有些動搖,“不可能!風泉十年前就死了!”
男子緩緩摘下發間木簪,遞給石松月,“這是我加冠那日,你送給我的。”
女子眸中的猶疑被漸漸沖淡,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接過那支檀木簪。
但下一秒,她眸中冷光一閃,劍指面前幻影!
長劍刺穿那人心口的一瞬,迷霧四散,眼前一片清明。
女子收了劍,但她的手,還在微微顫抖著。
面前依舊是那個白發青衫的鑄劍師,只不過他的目光很淡很冷,毫無波瀾。
沒錯,他不是喻風泉。青梅竹馬二十年,她怎會不記得他的目光。
“恭喜,你是我見過破除心魔最快的人。”男子淡淡道,隨即從袖中取出一枚香丸,在少年和壯漢鼻前晃了晃,二人方才如夢初醒。
石松月接過劍便轉身離去,她不想再跟那個神秘的男人多說一句話。
若非她看破了那支發簪的破綻,這般真實的幻術,就算是大宗師也很難破除。
心魔,無人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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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眾人只見一片白霧繚繞,看不清楚臺上究竟發生了什么,只見那白衣女子拿到了裂空劍匆匆離去,其余一概不知。
江辭眾人也一頭霧水,除了宋安之,瞇著眼睛盯著那位名不見經傳的神秘鑄劍師。
青衫男子似乎感受到了宋安之的目光,抬眸遙望,目光幽深。
宋安之自詡入世以來閱人無數,但他從未見過這般寂寥的目光。不屬于這個世間,孤獨至極,深不見底的目光。
但他也沒功夫多想,因為他等的劍終于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