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會結束后，江辭四人又在清崇山莊逗留了幾日。
宋安之本想把他們幾個打包拉回九華山，一步到位，但葉蓁不肯，她說不想每日跟林硯書面面相覷，萬一培養出感情那就得不償失了。
但江辭還是想不明白，葉蓁為什么還留在山莊，日日跟林硯書下棋，不厭其煩。
勤奮的莫三郎每日天剛亮就來找他們幾個切磋劍術，一連數日就算是平日還算努力的江辭和林硯書也遭不住了，更別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杜老四，于是師兄弟三人便開始琢磨何時拎包走人。
就在此時，消失好幾日的南宮珩終于出現了。按理來說，他該去白家多走動走動，但他實在是受不了一大家子圍著他催婚的架勢，只能去投奔二叔。
二叔當年為了真愛不惜入贅趙家的故事，他可是聽爺爺講了好多遍。
爺爺每次講完都會摸著他的頭長嘆道：“阿珩啊，你長大可別學你二叔?！?/p>
南宮珩抬頭望向趙府那塊御賜牌匾，也不由得嘆了口氣，要是有金飯碗，這軟飯我也想吃。
二叔南宮霽，月朗風清，相貌堂堂，和他那個滿身銅臭味兒的爹完全不像是親兄弟，也怪不得二嬸當年非他不嫁。
“阿珩，你爺爺之前來過信，我便想著你會過來，客房你嬸嬸早就收拾好了，留下多住幾日吧?！?/p>
一身靛藍云錦長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和煦，挽袖添茶，舉手投足盡顯世家風度。
“多謝二叔，我這次是與朋友一道，過幾日便走了?！蹦蠈m珩接過茶盞，示意下人抬上來兩個酒壇子，“我記得二叔喜歡爺爺釀的的松上雪，特意帶了兩壇。”
南宮霽眸中含笑，“還是阿珩心細?！?/p>
閑話少許，南宮珩自然地拐了個彎聊起正題，“二叔，我方才在街上閑逛，看見不少店鋪都關門歇業了，最近是有什么節日大事嗎？”
“那倒沒有，只不過……”南宮霽語氣一頓，微微嘆了口氣，“告訴你也無妨，是風雨樓?！?/p>
“風雨樓？”
“對，風雨樓勢力遍布九州，很多商鋪都是他們的明樁暗線，這次是莫家主挑明了要跟青州堂對著干，之后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呢?！?/p>
“那莫家主為何突然要跟風雨樓作對？”
南宮霽搖了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但二叔還是想提醒你一句，江湖水深，阿珩，你此次下山還是小心為上。與你同行的那幾位劍閣弟子身手如何？用不用二叔再派幾個人給你？”
“二叔的心意阿珩心領了。”南宮珩笑著婉拒道，“我此次下山一是想漲漲見識，二是照看下家中生意?！?/p>
南宮霽心下了然，他那位兄長是個只愛自由的主兒，眼看著阿珩快到加冠之年，直接變成甩手掌柜，將家中這一大攤子生意丟給兒子，帶著夫人游山玩水尋仙問道。估計等這次阿珩回家，便該擔上這家主之責了。
“青州你不用擔心，我們南宮家向來保持中立，風雨樓只會針對莫家和白家?！?/p>
“有二叔在，我自然是放心的?！蹦蠈m珩笑了笑，“這幾日我也無事，想四處逛逛?！?/p>
“沒問題，我安排梁叔帶你去各家鋪子轉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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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了半日，南宮珩已經摸清了青州的形勢。青州礦產豐富，而這些礦區大多都在白家手上。白家朝堂根基深厚，這也是南宮家跟白家聯姻的目的之一。大雍礦業一直是官督商辦，但這其中的彎彎繞很多，若沒有足夠的背景實力，這標也落不到南宮家頭上。更何況，玉石易得，玉眼難尋。南宮家培養了不少識玉之才，這才是他們立足的根本。
青州商會明面上由莫家主導莫家，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真正的話語權在白夫人白映梅手上，但這是人家的家事，南宮珩也不感興趣。南宮家向來一碗水端平，在商會中只充當一個不痛不癢的角色。
南宮家是靠玉石生意發的家，這些年一步步做到九州各地，甚至當上了皇商，單論這一點，就算是江湖首富莫家也望塵莫及。
南宮珩的爹雖然看似不務正業，但這家主之位也不是平白得來的。當年前家主為挑選繼承人，定下了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標，便是讓南宮家當上皇商。南宮霆遠比他看上去要精明能干，披著一身世家公子的皮，行的卻是雷霆手段，先是娶了青州白氏嫡女為妻，成了白婧妃的親姐夫，借此當上皇商，又在江湖上廣交好友，當年風頭最盛的山水霜天四人都與他推心置腹，而家里那些膿包親戚都畏懼南宮霆的手腕，不敢多言，他就這樣一步步將南宮家的生意擴到九州各地，坐穩了家主之位。
如若不是爺爺親口跟他講，南宮珩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他那個好玩好賭的便宜爹，年輕時有這般魄力。但他始終不理解，娘為何心甘情愿嫁給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轉念一想，若非如此，南宮家也不會有如今的聲望，更別提當皇商了。
自小爹便把他當作未來家主培養，從打算盤到籠絡人心，這些對于南宮珩來說并不難學，但他打心眼里不喜歡。他更喜歡聽爺爺講江湖上的故事，一刀一劍皆為俠義，縱馬長歌好不快活。
但他心里清楚，這些離他太遠了。
若他不是南宮少主，他大可以不顧一切，追尋所謂的自由。但他身上背了太多東西，掙不脫也解不開?，F在他突然明白，為什么爹娘對他這般寵愛，因為他就是他們解脫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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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他本想跟二叔知會一聲便回去找江辭他們，卻聽到梁叔在跟二叔匯報事情，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
南宮霽余光撇見門外猶猶豫豫的南宮珩，展眉一笑，“阿珩，這么早。”
南宮珩自知來得不是時候，“二叔若有正事，我就不打擾了?！?/p>
南宮霽擺了擺手，示意梁叔退下，“都是瑣事，住的可還習慣？”
南宮珩點了點頭，“有什么我能幫的上忙的，二叔盡管吩咐?！?/p>
南宮霽笑容和煦，“也是，再過半年你也二十了，我還總當你是個孩子，跟你說說也無妨?！?/p>
二十年前，白家在西山采礦時無意發現鐵礦周邊的玉礦，便找上了更有經驗的南宮家，二叔也是借此說服爺爺去了青州，跟白家合作。
但方才白家傳來消息，說是觀近日天象，不宜采礦，之前約定的交貨時間也一并后延。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讓南宮家分這杯羹。
南宮珩有些不解，“兩家關系一直和善，怎會突然變卦？”
“不知青州堂許了白家什么好處，反正是我們給不起的。”南宮霽苦笑一聲，“商人逐利，倒也無可厚非?！?/p>
“又是風雨樓？”
“風雨樓獨霸江湖也不是一兩日了?！蹦蠈m霽嘆了口氣，“謝長松還在世時，青州堂與我們還算相安無事，三年前青州堂易主，那個謝裕貪財好利，做事不擇手段，遠不及謝長松為人，因而青州堂與商會還有世家大族的齟齬越來越深，莫家出手是遲早的事。我本以為此舉已損青州堂根基，他們短時間內緩不過來，卻沒想到謝裕背后有高人指點，竟能迅速找到破局之法?！?/p>
“高人？”
“應當是那位蕭樓主派來的，此人手段老練，對青州了如指掌，最簡單的挑撥離間，就能讓青州幾大家族互相猜忌，分散我們的精力。如此，他再做什么動作，我們也無暇理會?！?/p>
“那二叔準備如何應對？”
“南宮家在青州能立足，靠的可不是你二叔?！蹦蠈m霽笑了笑，“莫白兩家都是百年望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單憑一個青州堂還奈何不了他們，風雨樓無非是想拖延些時間，重建情報網。況且，你娘與莫家主母是姐妹，我同莫家也是連襟，單論一個親疏遠近兩家都得給我們這個情面?！?/p>
南宮珩嘆了口氣，得出一個結論，“所以我們只需要等?！?/p>
等這輪明槍暗箭結束，風雨樓與青州世家兩敗俱傷，南宮家在青州的地位沒準還能再往上躥一躥。
都說商人重利，二叔雖然看著寬厚和善，這算計人心的本事完全不輸他爹。青州這灘渾水，還得是明眼人才能看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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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珩剛回到清崇山莊，便又被白畫錦堵在了門口。
黃衫少女晃著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蘆，沖南宮珩呵呵一笑，笑得他有些心底發涼。
“珩哥，幾日不見，倒是又俊逸幾分了？”
南宮珩啞笑一聲，“錦兒說笑了?！?/p>
白畫錦也不再客氣，拽著南宮珩的胳膊就走，“你再不跟我回去，七大姑八大姨就要把我給吃了！”
“哎哎哎……你慢點?！蹦蠈m珩心里直呼，快來個神仙爺爺救救他這個可憐人吧！
“哪來的妖精！你爺爺在此！放開我師兄！”
白畫錦眉梢一挑，轉頭對上一張齊天大圣面具，不由得噗呲一笑。
“哪來的毛猴子！吃我一拳！”
南宮珩一臉無語，制止住了二人嬉鬧，“好了，別鬧了……”
杜凌風摘下了那張很能唬人的面具，嬉皮笑臉道，“怎么樣？我學的像吧！”
白畫錦撇了撇嘴，又咬下半顆山楂，“不怎么樣?！?/p>
“嘿！你這小丫頭！”杜凌風袖子一擼，裝腔作勢道，“來啊！比比誰的拳頭硬！”
白畫錦也不甘示弱，叉著腰聲調也高了三分，“姑奶奶我有名字！我叫白！畫！錦！”
頓時，杜凌風的氣焰就被壓了下去，“好名字好名字……啥？你叫白畫錦，白師姐叫白畫盈，你們……”
白畫錦抱著胳膊冷哼一聲，“對?。∥议L姐可說了，劍閣里有一位，啊不，一只，活猴般的杜師弟！聞名不如一見，嘖嘖嘖……”
“嘿！你這小丫頭！”
南宮珩不由得頭大起來，這一左一右都不是消停的主兒。
“好了，別鬧了?！?/p>
聽南宮珩的語氣不似往日溫和，二人便也識趣地住了嘴，只用眼神互殺對方。
“阿珩師兄，我正要去找你呢，江辭說我們在此地也停留了好幾日，該動身了。”
白畫錦卻攔在了南宮珩與杜凌風之間，“那可不行，珩哥還不能走，我的事還沒辦呢！”
“嘿！你……”
南宮珩嘆了口氣，“錦兒，有事就在這說吧?！?/p>
白畫錦眼珠一轉，招招手示意南宮珩湊近些。
杜凌風腹誹道，多大點事還背著人，拿我當外人啊！不過細細一想，人家是表兄妹，他還真是個外人！
“是我爹讓我來找你的。”白畫錦悄聲道，話語間帶了幾分少見的嚴肅。
南宮珩眉心一動，“舅舅何事找我？”
“那我就不知道了?！卑桩嬪\輕哼一聲，“我也不想跑大老遠來傳話，但我爹非讓我來，可能覺得我平日胡鬧慣了，沒人會在意我去哪玩吧?！?/p>
南宮珩思量片刻，轉身跟杜凌風交代了兩句，便隨白畫錦匆匆離去。
白畫錦臨走前還不忘留給杜凌風一個鬼臉。
“嘿！這個小丫頭！”
得！人找著了，又跟小丫頭跑了，回去還得跟江辭解釋。
論資排輩杜凌風是妥妥的師兄，但他向來也沒個正形，反而是林硯書更有師兄的做派。而江辭年紀雖小閱歷尚淺，但畢竟有閣主大人這些年的言傳身教，看著也是個小大人。至于他這只腦子不太靈光野猴子，還是老老實實跟著走就對了！見山開山，見水劈水，他們師兄弟三人齊心，其利斷金！至于阿珩……再怎么說，人家也是堂堂南宮家少主，有錢有權，做的都是大事，還輪不到他操心。
杜凌風哼著小曲一路溜達回屋，早就將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思緒拋在腦后，琢磨著今晚莫三郎會送來什么好吃的，要是再來點竹葉青就更好了……
“啪！”
杜凌風猛地一剎車，差點撞上江辭。
“……”
江辭步履匆匆一臉嚴肅，與平日的溫和截然不同。
杜凌風連忙撿起掉落在地的書冊，遞給江辭，“額……我剛才遇見阿珩師兄了，他被白家那個小丫頭叫去了，但應該不會耽擱太久，你這是著急去哪？”
江辭接過書冊，眉間陰云散了大半，“方才我去拜會了莫家主，回去再說。”
聽江辭的語氣，應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饒是平日不正經的杜凌風也一時不敢放聲，緊隨其后。
林硯書和葉蓁正在亭中對弈，這盤棋下了快一個時辰還沒見勝負，二人均皺著個眉頭，思索著如何殺掉對方，完全沒注意到江辭和杜凌風這兩個大活人。
杜凌風湊到林硯書身后，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你這步下錯了啊……”
“……”
葉蓁抬了抬眼，“觀棋不語真君子?！?/p>
杜凌風咧嘴一笑，“你看我像君子嗎？”
林硯書默不作聲將棋子放回，拂袖起身。
葉蓁也未多言，手指一勾順走桌上一顆梨，轉頭便走。
杜凌風一時摸不著頭腦，“怎么就不下了？”
江辭嘆了口氣，論察言觀色，杜老四還得多學學這二位。
方才他去拜見莫家主，一是例行客套感謝山莊招待云云，二是為了打探青州現狀，以及他們下一站要去的荊州。
雖然劍閣在各地也都有線人，但若這般收集消息，效率低不說，莫家主肯定覺得見外。
畢竟莫家主和師父是過命的交情，在江辭看來，師父和莫家主的默契程度遠超他那幾位好師叔。
當然，這話他只敢在心里偷偷說。
簡單交代了些背景信息，江辭便切入了正題。
“風雨樓與青州世家打得如火如荼，這把火雖然燒不到我們身上，但離開青州之前還是謹慎為上?！?/p>
杜凌風聽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插嘴道：“所以風雨樓為什么要跟莫家對著干？不對，莫家為什么要跟風雨樓過不去？還是不對，風雨樓……”
“你還是閉嘴吧?！绷殖帟鴽]好氣道。
江辭耐心解釋道：“簡單來說，師父想連根拔起風雨樓的勢力，所以莫家主便出手了，但風雨樓不會任其宰割，反手便挑起青州亂局，借機重建情報網?！?/p>
杜凌風嘗試理解這其中的復雜關系，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額哈哈哈……你繼續?！?/p>
“莫家主的意思是，青州這段時間不會太平，風雨樓很容易發覺我們的身份，有可能會對我們不利，所以還是早些離開為好?！?/p>
“那豈不是不戰則退？”
“總比陷進泥潭拔不出來強?！绷殖帟挠难a了一句。
杜凌風撓了撓不太靈光的腦瓜，“行吧，都聽你們的……”
江辭繼續說道：“等阿珩師兄回來，我們便收拾一下動身去荊州，安之兄認得去荊州的山路，他會與我們同行?！?/p>
“宋道長還沒走呢？”杜凌風猛地一拍腦袋，才想起來這號人物。
林硯書嘆了口氣，“不然葉蓁怎么還在這？”
杜凌風哦了一聲，算了，他還是別動腦子了。
“莫家主話雖如此，但我們也不能徹底袖手旁觀?！苯o語氣一頓，向林硯書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如我們也去探探？”
林硯書表示同意，也是時候去會一會劍閣的人了。
下山前，師父交給他一本厚厚的名冊，上面詳細地記錄著閣主和楚師叔這十幾年來在九州各地布下的劍閣情報網。此次下山，他的任務有三，一是看好杜凌風，二是護好江辭，第三便是維系劍閣情報網。
與風雨樓的龐大繁雜的情報網不同，劍閣的線人靠的不是利益，而是人情。守閣人足跡所至，必行善事，經年累月結成的善果，便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供后人采擷。下至商販走卒，上至皇親貴胄，只有想不到的，沒有閣主辦不到的……這便是林硯書全部看過之后的感想。
他問過師父，為什么不直接把名冊交給江辭。
師父只笑了笑，說他是師兄，理應多承擔一些。
但林硯書心里清楚，師父有事瞞著他。
罷了，還是先顧好眼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