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約瑟夫在門廊,望著遠去的車尾燈,回味著羅謝爾拋出的最后一句話。的確,姐姐從前喝醉時從來不至于這樣認錯人般想纏著別人。上次喝醉是多久呢?約瑟夫邊走邊想,輕輕地關上門,上樓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坐在窗前的書桌,將貼有有關蕾切爾的報道的本子拿出來,隨意地翻著。這么說來,蕾切爾的確許久沒喝得像今日一般。他嘆了口氣,又拿出另一本裝照片的相冊。
是了。約瑟夫按在一張合照上。照片上的女子比如今年輕一點,有著更濃郁的書卷氣,看著傻傻的,這或許是當時的厚柜眼鏡導致。照片上還有幾個女生和男生。約瑟夫的眼神劃過那幾個男人的臉。姐姐的大學是在美國讀的,而那時自己才剛讀初中。一個都不認識。如果是錯認的話,那個人的氣質大致會與羅謝爾差不多才對。他想起姐姐高中時也談過男友,但他想不起那個人的模樣了。只能猜測得出“他們也許相似”的結論。約瑟夫靠在椅背上,幻想一下羅謝爾與蕾切爾交往后的場景:“那天你將我認成了誰?”“不是的,聽我說!”“不用說了,如果我是代替品,那不如分手吧!”“切,分就分!”這樣一來又減少一個后患,約瑟夫想著便笑了起來。他終于回到床上。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大學期間的蕾切爾臉上。她呆呆地笑著,靦腆得幾乎與現在不是一個人。
海浪無法吞噬星空,但月亮將與太陽相見。在那年月日顛倒之時,塞壬頌唱著波寒冬。潘神哼唱著春日的歌,血綻放于山崖。
河水無法浸沒腳踝,帶著心的箭便射中了。一顆瀕死的心不知為何跳動,風帶來遠方的消息,是為錯付的愛。海浪吞吐著游船,親愛的你啊,在神許愿的神話之地啊!
宿醉的感覺真糟糕,蕾切爾頭痛得躺在床上想。上午的陽光人畜無害地照入房間,她想起來卻根本沒力氣,想張嘴喊仆人也沒力氣,真糟糕,再也不喝那么多了!她遏制著想吐的感覺,從昨夜的便包中撈出沒電的手機,掙扎著插上電,躺望向天花板。自己是什么時候斷片的?有些記憶溜回大腦,她好像讓羅謝爾送自己回家來著。不知道我有沒有說些不該說的。
手機充上電了,她打開手機先發消息給了仆人,不久仆人便來房間關上了窗簾。扒拉了幾下消息框,看到了羅謝爾的消息。
「你唱歌真好聽,并,你表弟很有趣」
我怎么喝醉了唱歌啊!真丟臉。但消息還是得回。
[對不起,昨天麻煩你了,不知道我有沒有說些奇怪的話?]蕾切爾窩在被子里發道。
「無關緊要。衣服沒多少損傷,不用賠。」
我真的沒說胡話?被人掌握的感覺真不好!蕾切爾憤憤地想,沒辦法,只能少喝酒了。
[那哪天請你吃飯吧,不準推辭!]
蕾切爾放下手機,又睡了會,自家的貓在門外嚎著想進來,掙扎著爬起床后,慢慢悠悠地晃到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下來。
貓跟著跳上了沙發,窩在了蕾切爾腿上。”哎,諾米,我以后一定不喝那么多了!”蕾切爾揉著白貓的頭頂,自言自語道。她等著約瑟夫清脆的嗓音,卻發現他今日有課。
“糟糕!我今天也有課!”蕾切爾將貓放在一旁,趕緊回房問換了衣服,抄上手機就出門了。諾米在客廳里嚎叫以示反抗,但陪伴它的只有后院里隱藏的小鼠。
蕾切爾風風火火地趕到教室,發現里面已經有人在上課了。完蛋,忘了自己換課了,宿醉讓人感覺糟糕。于是她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悄悄地注意著那位教援。自己的專業十分冷門,平時來的學生都是為了水課的,帶的研究生更沒兩個,自己幾乎上完課就溜,甚至沒怎么接觸同專業的另兩位教授,更別說另外的專業教授了。這堂課是關于經濟學的,那個教授似乎是個集團老總。哼!又是一個來體驗生活的富豪。蕾切爾對經濟學不感興趣,于是她一個勁地盯著那個教授。似乎是定制的西裝,慌著大背頭,戴著金絲眼鏡。袖扣似乎是限量款式。全身上下一股子錢味,看上去就像精英。單拎出來還挺不錯的,但對比昨日的羅謝爾·拉撒克來說就差多了。不知為何,蕾切爾總覺得這個教授是個心狠手辣之人。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搖搖頭。
“你在質疑我嗎?”整個教室陷入寂靜,所有前排的學生都看向蕾切爾。那個教授果然不是心善之人!“她是誰啊?好像不是我們班的哎?”“也許是旁聽的吧…但也太大膽了吧!竟然質疑貝爾蒙特教授。”“我好像見過她,她是克林斯特教授!”學生們嘀咕著。“說的就是你,最后一排的那位女士,請你站起來!回答我。”“不,先生,我是教授。我搖頭是在設計我的教案,并沒有質疑你。”蕾切爾猛得站起,但卻感到一陣令人惡心的眩暈,強撐著顫抖著嗓音解釋道。貝爾蒙特愣了一下,卻依舊堅持剛才的論調,只不過氣勢稍微弱了些:“怎么,你是教授就敢質疑我?諒你是本專業的新人,就不為難你了,坐下吧。”蕾切爾無力地倒在椅子上,雙眼無神,昏了過去。呵呵,可惡的宿醉和低血糖。
醒來時已經在校醫室了,潔白的天花板晃得人眼睛花。蕾切爾活動了下眼珠,正打算拿出手機打電話,卻聽到有人靠近病房。于是她緩緩撐著床坐起,雙眼無神的盯著對面的墻壁。
“是的,她的確是宿醉。我說你啊,怎么想著請她去晚宴?”男人似乎在打電話。“醫生,她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貝爾蒙特說。“等一下。我想,她應該想認識你,你進去吧。”蕾切爾聽到開門聲,隨即進來了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醫生制服,另一個則是貝爾蒙特教授。
“老師?!您怎在這里?”蕾切爾驚訝地望向那個扎著長發的醫生。亞邁蒙·薩庫勒斯是個神話,盡管已然四五十歲,卻保留著三十歲的年輕面容。有人說,他取樂了惡魔,因此獲得了被祖咒的年輕面容。亞邁蒙向蕾切爾微笑了下,點了下頭便離開了,貝爾蒙特被無助地留在了病床邊。他的頭發已經有些碎發散落,衣服也出現了較深的褶皺,他少有的——至少是在蕾切爾看來的少有——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抱歉,我不是刁難你。”他說。“你叫夏洛特·貝爾蒙特。”兩人同時說道。蕾切爾揚了揚眉,她在剛才發呆時回想起了幼時的事。“你剛才沒認出我。我也沒認出你,你和那時完全不一樣。”
夏洛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整理了衣面,坐在了鄰床上:“你認識我?還是小時候?”
蕾切爾得意地笑了笑,無意地吐嘈了一句:“貴人多忘事。”
在蕾切爾小的時候,父母因各種原因要出差。暑假里,蕾切爾就被丟在了亞邁蒙那。亞邁蒙受不了巴黎的高溫,所以他就經常帶著蕾切爾到意大利去。有一年,就去參觀了貝爾蒙特家族莊園。彼時的兩人都是小孩,兩者相處和諧,甚至還約定長大后也一起玩。沒想到夏洛特卻忘了這件事。
“老師肯定在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誰了。可惜,你貌似還未想起我。”蕾切爾語氣一飄,微笑著看著夏洛特。他輕微地皺著眉,抿著嘴唇。“想起來了,你是蕾切爾,我記得姐姐講過你。”他緩緩地思索著開口道。
“你有事就先走吧,改天約一下。不對,等等,加個聯系方式。”夏洛特手忙腳亂地添加了聯系方式,蕾切爾注意到,偷笑了一下,夏洛特瞟了一眼蕾切爾。她瞪回去,冷冷地說:“怎么,你對我有意見?”夏洛特無言地看了她一眼,徑直離開了病房。
唉,真是無趣的人。
過了一會兒,亞邁蒙板著臉走了進來。蕾切爾見狀臉色一白,閉上眼裝睡。“誰讓你喝得宿醉的情況下,起床不吃早飯的?”亞邁蒙站在蕾切爾旁邊,“別裝睡了,一會兒你就可以走了。”
蕾切爾偷偷睜開一只眼睛,被亞邁蒙瞧了個正著。她不甘心地睜開眼睛,無奈地看著亞邁蒙。“老師,您怎么有閑心在這工作啊?”她無辜的笑了笑,回避了先前的問題。亞邁蒙無語地瞪視了她一眼,嘆了口氣,表示了對自家學生的擔心后就走了。
此時蕾切爾才打開社交軟件,第一眼便看到了羅謝爾回的消息。
「好。但地方我選,時間你定。」
蕾切爾閉上眼回味了下羅謝爾身上的香水味:淡淡海風般的咸味,檀香與些許雪茄的煙草味。真奇怪,醉酒后所做所為幾乎沒印象,而聞到的味道卻記憶深刻。用腦科學的解釋來說,這種記憶能力算是屬于人類天生具有的。
蕾切爾又翻了下消息框,彼埃爾說自己已經著手寫新的故事了,但后續出版可能會有一些問題。第一部《角色陳列啟示錄》差點因為書名奇怪而購買率變低,最后他不得不將版權賣給出版商。這會有分紅后不知出版商會不會強迫他將《地獄圖鑒》的版權也賣出。他好歹都得留下自己的心血。她回復說別擔心,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
盧卡斯有幾個未接來電,想來是打來關心自己的。但蕾切爾沒撥回去。當務之急是從這個無趣的病房中逃離。
于是她裝扮整齊后,拿起東西就趁著亞邁蒙不在,就溜出了校醫室。但在門口時還是被亞邁蒙喊住了。“謝勒①”,他站在走廊,喊到.蕾切爾回頭看到他疲憊地看著自己,“注意身體,別勉強自己。”
①謝勒即為chelle,是Rachelle的昵稱。
蕾切爾打車到了保養車子的地方,一路上都感覺心里堵堵的,像是有什么感情將破土而出。老師是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她其實很多年沒見過亞邁蒙了,自從父母打算徹底搬到英國去時,她似乎就沒見過老師了。其實說是老師也算不上。亞邁蒙涉獵廣泛,幾乎沒到幾年就可以考一張證。當年被掛養在亞邁蒙那時,他就時常以有趣的方式講解各種學科的知識,知識以一種奇妙的方式流進了腦子。
這么多年重逢,但十句話都沒說到。大概老師選在她教書大學當校醫,就是為了更接近自己吧。但她這么多年都沒有主動關心老師。那種愧疚從心里漫了出來。她像是被海水逐漸浸沒一般感到窒息。眼淚順著臉頰滾落。“縱使是星空,也會為群鳥而哭泣。”保養店的店員注意到她情緒不對,沒敢上前搭話,緩了好一陣,她才把車子開走。
她沒有直接開回家,而是開到了郊區。旁邊就是一條河。夕陽掛在天邊,映得天空火紅。蕾切爾降下車頂篷、靠在座椅上盯著那太陽。多少年月以來,太陽與月亮都以如此的慣例交換著上場。她感覺自我飄到了極遠的地方去。入夜了,星也看到了。
不知為何,蕾切爾感到一陣感動。
放在副駕駛的手機響了。蕾切爾從感情的悸動中脫出,是約瑟夫的電話,現在已然晚上人點多了,自己打了點滴之外,一天都沒吃東西。她開回市區,接了電話。“姐!你還好嗎?”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問候。
“你有在夏日的夜晚,沉浸在星空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