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節(jié),圓月清輝,人間女子虔誠祭拜,對駱宜秋跟明月影來說是最佳的吸收月精華之時,自與陸聞鶴分別后,她倆找個安靜處,打坐修習(xí)。
剛回來茶館,茶還未喝上,就聽樓下李紅玉的聲音。
“翠兒,快點(diǎn)。”
駱宜秋今晚是無法變身男子的。李紅玉已站門口。
“明月,駱公子。我來找你們結(jié)伴夜游。”
駱宜秋還不想節(jié)外生枝,于是跳窗離去。
李紅玉開門,找了一圈,沒見著駱宜秋,而桌上明明有兩杯熱茶在冒著熱氣。
“駱公子呢?”李紅玉眼睛瞄一圈。
“主人出去找陸公子,李小姐,你剛說結(jié)伴夜游?”
明月影對玩最有興趣,兩眼放光,又看見翠兒拎著食盒,更加迫不及待,推著李紅玉出門,去玩。
駱宜秋獨(dú)自一人游蕩在街上。
人海如潮,行人穿梭,月光之下,那些女子們周身籠著一層清輝,如仙女游戲人間。有笑有鬧,良友相陪,家人相伴,甚是歡喜。
駱宜秋,盛裝單影,真真切切孤魂野鬼,不記得來處,不知道過往。
月圓,清輝,笑語,人群。
今夜的桑榆鎮(zhèn),今夜的女子都有一份屬于自己的歡愉瞬間。
只有她,踽踽獨(dú)行,什么都沒有。
駱宜秋搖搖頭,不讓自己想那些有的沒的,今夜很美好,不應(yīng)哀愁。人怎么樣都可以活下來,只要想活著。
她低頭笑自己,索性就且活且自在,管它千年是萬年。
反正沒什么好惦念的,駱宜秋本想直接回永樂茶館,奈何在人群里,被人潮推著往前走,不知不覺來到一座園子前。
那園子門前掛著一個牌匾,上書“南川園”三個字。
駱宜秋來桑榆鎮(zhèn)這么久,沒聽說有這么一個園子,李紅玉和李仕明也沒提有這么一個園子。
進(jìn)去園子,迎面是一座假山,草木布置,泉水叮咚,別有一番意境,一下就吸引住駱宜秋的視線。
繞過假山后面,一塊大石上龍蛇變換,書寫“靈臺方寸”四個大字。這四個字應(yīng)是書法大家所寫,章法結(jié)構(gòu)很是瀟灑,看字便知書寫者本身的高風(fēng)亮節(jié)。
駱宜秋暫時忘卻她是女子裝扮,尤其是經(jīng)過明月影用心裝扮一番,月中嫦娥讓三分。她忘乎所以欣賞石上書法,周遭的人也在全神貫注欣賞她這幅“美人賞石圖”。
駱宜秋本就高挑,一襲月白長衫,一頭如鍛青絲,彷如一叢青竹倚石旁,恰似文人墨客筆下的竹石圖,別是一番清韻。
有幾位年輕男子上來搭訕,被駱宜秋一一拒絕。其他人便不敢上來造次。
眾人嘆息,原來這美人只可遠(yuǎn)觀不可結(jié)交,可惜,可惜……
駱宜秋無來由很喜歡這個園子,甚至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亭臺樓閣中,猶其那座鄰水的菱花小榭,造型很是別致,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浮于水面。
駱宜秋尋著旁邊豎一木牌,上面篆書菱花小榭可觀之景,上書云:荷花十里,清風(fēng)鑒水,明月天衣。此時此刻剛好是明月夜,只是蓮開已過,駱宜秋望月回頭,看到小榭在水中倒影,恍然明白“菱花小榭”的用意!恰如一朵蓮花盛開在明月之下。
駱宜秋暗嘆,建造出這處水榭來的工匠先生,定然是個風(fēng)雅詩意之人!
水榭這處路過的人多,留下來欣賞的人少,駱宜秋已不必再看其他地方,在這消磨一會兒時間,她就回去。
“月下故人卿如許,小榭無人語,菱花空零落,他年他歲何日識。”
駱宜秋心想游蕩人間這許久,能吟出這種酸詩的人,定然頭腦空空,附庸風(fēng)雅。說是詩,都是抬舉這人。
“陸公子何時變成登徒子的?”
“非是登徒子,故人相逢,真心實話。”
陸聞鶴面帶笑意,眼挑桃花,暗自打量眼前之人,暗暗感嘆駱宜秋竟這般絕色!
世人都說不愛江山愛美人,三百年前那人是如何做到舍去佳人遁入空門的?
駱宜秋不動聲色,她對陸聞鶴的話真真假假辨不真實,索性就不說話。
陸聞鶴走上前來,一襲青衫,手握骨扇,發(fā)冠高隆,甚是偉岸英姿。
“駱公子,趁這月色甚好,不如給我講講過去的事情。”
陸聞鶴優(yōu)哉游哉一下一下輕搖骨扇,不緊不慢,一步一步朝著菱花小榭走來,走到駱宜秋對面坐下。
“今夜不宜講故事,適合賞月解悶兒。”
駱宜秋這下明白,陸聞鶴是來與她結(jié)伴夜游,免她孤獨(dú)之苦。
“陸公子,謝謝,我已度過三百年時間,每一年的這一天,我都已度過,不在乎多今天這一次。”
陸聞鶴沒有說話,上下打量駱宜秋,說不出是什么神色,駱宜秋就那么安靜地看著她,任她打量。她不是嬌滴滴的桑榆鎮(zhèn)女子,她是駱宜秋,三百年的獨(dú)自行走,早已把她的心磨成石頭,把她的五感六識磨的平淡而遲鈍。
“之前三百年我沒在,讓你一人獨(dú)過,今天我在,當(dāng)然就不一樣。”
陸聞鶴停止搖扇,望著月亮。
“就算是朋友,今夜此刻,良辰美景,也該結(jié)伴夜游,否則,多可惜人間這一趟。”
駱宜秋隨著陸聞鶴的目光,看一眼月色,又看一圈菱花小榭,月入水中,清波如鏡。
確是良辰美景。
“謝陸兄美意。”
從未有人對駱宜秋這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只能說一聲謝謝,遮掩自己的局促。
這一刻,她想逃,這樣的好心好意,讓她無措。
因為從來沒有收到過。
駱宜秋有一個特點(diǎn),心里越覺得局促不安,面上越是端正典雅,不做半點(diǎn)逾矩。
她這會兒正是這樣,坐在那里端端正正,與陸聞鶴正常交流。
“在我看來,人間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值得被寵愛。尤其是像你這般,美好的女子。”
“沒看出來,陸兄看著清冷,說起甜言蜜語,竟如此這般信手拈來。”
陸聞鶴笑笑,沒有說話,只是望著月色。
兩人一時沉默,各自望著月色,各自懷著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