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個預感,一種沉默
我一回到家,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不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可怕變故,而是一種潛伏的、緩慢滲透的緊張,像一只貓爪悄無聲息地滑過絲綢。
廚房里,安東尼婭一反常態地輕盈地走動,她撫摸著狗的腦袋,臉上掛著一種近乎詭異的笑。
“有什么事嗎?”我問她。
她抬起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微發綠的牙齒,仿佛她剛剛咀嚼了整個春天腐爛的草葉。
“要辦葬禮了。”她說。
我的胃像是被什么冰冷的東西抓了一下。
“誰的?”
她慢悠悠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品味這個問題的味道。
“孩子的。”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快要不行了。”
2.等待中的賭局
在主臥室,氣氛更奇異。
嬰兒躺在床上,臉頰被高燒燙得通紅。**胡安(Juan)**坐在床邊,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孩子的頭,像是在捧著一塊易碎的玻璃。祖母在一旁低聲念著禱文,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縫補破碎的現實。
**格洛麗婭(Gloria)**呢?她翹著腿坐在床尾,專注地玩著牌,仿佛這一切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醫生怎么說?”我輕聲問。
“可能是肺炎。”祖母嘆了口氣。
“可能是胃的問題。”胡安糾正道,他的聲音異常平靜,但他的手卻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緒——指節泛白,肌肉緊繃。
“沒事的。”胡安低聲安慰自己,“他會熬過去的。”
“你該走了。”格洛麗婭忽然打破沉默,語氣冷淡,眼睛依舊盯著手中的牌。
胡安遲疑了。
“……你覺得,我該走嗎?”
她終于抬起頭,眼神尖銳得像是刀片。
“你有個賺點錢的機會,胡安。你不走的話,誰給孩子買藥?”
胡安猶豫了一秒,最終還是站了起來,把孩子交給祖母。嬰兒發出一聲抗議般的低泣。
“他只是不想讓我走。”胡安輕聲說。
格洛麗婭翻了個白眼:“沒人想讓你留下。”
3.逃離的人,留守的人
胡安終于離開了,格洛麗婭卻沒停下手中的動作。
她迅速換上了她最好的衣服——一件印花連衣裙,脖子上掛著一串廉價的藍色項鏈,耳朵上戴著同款的夸張耳環。她的手在臉上涂抹,遮住雀斑,畫上鮮艷的嘴唇。
祖母瞪著她,眼神里寫滿了憤怒和哀求。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媽媽。”格洛麗婭毫無愧疚地說,“我要去找我姐姐,看看她能不能給點錢。”
她沒有等祖母的回應,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盯著她的背影,胃里翻江倒海。
她說是去找姐姐,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她的目的地并不在那里。
4.追逐者與獵物
夜風溫暖潮濕,像是某種未曾解開的預兆。我站在公寓門口,看著黑暗中的胡安,心臟狂跳。
他停下腳步,猶豫地看著四周,像是在尋找什么——或者某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著他。也許是本能,或者僅僅是不愿意讓這夜晚的混亂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快步走過大學廣場,穿過小巷,像一只迷失的野狗,嗅探著空氣中的線索。我盡量保持距離,但又不敢走丟。
直到他忽然轉身,我才發現我們離得有多近。
“你在跟著我?”他的聲音低沉危險。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沒有等我回答,又猛地轉身,消失在Tallers街的陰影中。
5.最后的決裂
當胡安最終停下來時,我們已經到了巴塞羅那最混亂的區域——紅燈區的邊緣。
霓虹燈閃爍,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香水和煙草的味道。胡安站在一間小酒館門口,雙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死死盯著里面。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進去,心臟驟然一緊。
格洛麗婭就在那里。
她倚靠在吧臺上,和一個穿著考究的男人說笑,眼角帶著放肆的笑意,手指繞著酒杯邊緣。
胡安的身體繃得像是一張弓,他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
然后,他朝著酒館大步沖去。
6.破碎的夜晚
他闖進去的瞬間,酒館里的人紛紛投來目光。
格洛麗婭看見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
“你該在家。”她低聲說。
胡安沒有回答,只是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從吧臺拉開。
“放開我。”格洛麗婭掙扎了一下。
“你把我們的孩子丟在家里,只為了來這里玩樂?”胡安的聲音幾乎是低吼。
格洛麗婭眨了眨眼,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
“哦,所以現在你在乎了嗎?”她低聲說道,“你在乎他了?可惜,胡安,你不是一個好父親。”
她的語氣像一把鈍刀,一寸寸割裂胡安的憤怒。
酒館里的人在看熱鬧,沒人打算插手。
胡安的手猛地收緊,格洛麗婭倒吸了一口氣。
我終于忍不住了。
“夠了!”我沖過去,推開胡安,把格洛麗婭護在身后,“回家吧,胡安。”
胡安喘著氣,雙眼通紅地看著我。
半晌,他猛地甩開格洛麗婭,轉身離開。
我拉著她,也跟著走出了酒館。
夜色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胡安終于低低地開口:“孩子怎么樣了?”
格洛麗婭僵了一下,聲音比夜色還要啞:“……還活著。”
胡安的肩膀猛然松垮下來,他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你也別太擔心了。”格洛麗婭低聲說道,眼里浮現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溫柔,“他有你的命,比蟑螂還難死。”
胡安哽咽著,像個疲憊至極的孩子。
我低頭,看著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緊緊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