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月看看抽屜里的手表,快到下晌下工的時候了,她放下縫紉機,打開床頭的箱子。
這箱子是她的嫁妝。她嫁了城里當官的人家,她爸特意打了兩只樟木的箱子,大紅的油漆刷了三遍,配上黃澄澄的銅鎖,在那個更缺衣少食的年代,也是蠻風光的了。
樟木最大的好處就是防蟲防蛀、驅霉防潮。所以,她會把貴重一些的吃食裝好袋子,放在緊靠床的一只箱子里,而衣物貴重物品等,則放并排的另一只箱子里,箱子上面。箱子下面有個十字型的木架,箱子放在上面,又穩當又避免接地氣。
她拿了聽午餐肉罐頭,一包紅糖,抓了把水果糖,想了想,又抓了一小把大白兔奶糖和高粱飴,放在籃子里,又將蓋箱子的布拿了蓋在籃子上往外走。
“四娘在家嗎?”孫秀月站在劉四娘家門口,拍了拍開著的大門,然后往院子里走。
“來了來了,是秀月啊。”劉四娘從灶屋走出來。
孫秀月將籃子遞過去。“四娘,今天多虧你了。”
“你咋弄的這么客氣呢?都是舉手之勞。俺要是倒在地上你也會上前的。”劉四娘堅決推回籃子。
“再說了今天,你大肚子倒下去俺們可都弄不動你,是你毛猴二爺(二叔)爺倆拿個木板把你抬回家的。”
劉四娘放低聲,指指院墻隔壁。“抬進屋就走了,你是俺們娘幾個弄上床的。”
孫秀月躲開劉四娘推的手,掀開籃子上的布,將糖抓給跑出來的月靈。她感激的望著劉四娘,“四娘,俺不僅是感謝今天,俺還謝你一直以來待俺好。
你一定要收下,這是侄媳婦孝敬的。吃過飯俺還有事找你。俺現在去毛猴二爺那邊。”說完她將籃子塞到劉四娘懷里,又拉劉四娘一只手抱住籃子,然后轉身就跑了。
“慢點慢點。哎呦你慢點呢!”劉四娘心驚肉跳的對著孫秀月的背影喊。
四爺劉元利掀開門簾,站在堂屋問:“誰個?咋咋呼呼的。”
劉四娘將籃子提到堂屋,打開給劉元利看。“百川家的拿來的,說是感謝俺一直待她好,還說是侄媳婦孝敬的。”
“之前從沒聽她說過這樣的話。怎么突然說起這話了?”劉元利問。
“俺也不知道。就是今早姜玉英來的時候,她暈倒了,俺跟著照顧了下。按說也不至于啊?”
“是姜玉英說什么了?”
“不會。姜玉英估計回仰化了。那是個眼皮淺的,用得著人朝前,用不著人朝后。她和俺不對付,才不會舍得拿這個給俺。”劉四娘點了點肉罐頭。
劉元利點點頭。“你收著吧。她家也不難這個。總之是自家小輩,你以后多照應著。”
劉四娘瞅了眼劉元利,“這還要你說?俺什么時候沒照應了?”
“行行,你行。俺不過是白囑咐句話。”
“你說的其實也沒錯。俺就是有點奇怪,怎么感覺秀月怪怪的,突然懂事了似的,還和俺說話用‘俺’......以前她可從不說‘俺’......”劉四娘嘀咕著去做飯。
毛猴二爺在劉河灘是個另類的存在。據說是因為胸口有毛,所以人稱‘毛猴’。而姓名、年紀、家庭情況等等細節,劉河灘人諱忌莫深,閉口不談。
他和兒子小玲子住在高灘上第一家,是整個高灘海拔最高的一家。平時從不和村里人來往。至于男孩子為什么叫“小玲子”......沒人知道。
高灘上面也許是因為一個老祖宗的緣故,家家戶戶的格局都相似。
基本都是三間正房,正房西邊有個小的后院門,這個小門打開就是一條三四米寬的空地,廁所一般建在這里。空地再過去就是下高灘的陡坡了。
院子東西兩邊基本就是廂房和灶屋,至于哪邊是廂房哪邊是灶屋看各家喜歡,農具什么都一般都放在廂房里。再南邊基本就是半圈土圍墻了,墻不算高,一米五的樣子,個高點的站墻外就看到院里情景,個矮點的墊墊腳也能看到院里。
最高處在院門,一般是用土磚或者窯磚砌的門框,然后安上兩扇木門,家里有人的時候一般不關門。雞窩一般就建在和門平行的拐角處,一般雞窩對應的方向會種一棵或兩棵毛桃樹。
每家之間隔著二三米或者三四米寬的巷道。大糞從這里挑出去。
院墻外向南,一直到小河,總體是傾斜的。
院墻外一般有五六米的地坪是平的。如果有人家養豬,就會安排在這個位置,也有人家在這個位置再種幾棵毛桃樹。
往南,就是地勢低一級的橫貫高灘人家的道路,土混石子路,經年累月的踩著,很結實。道路南邊,是地勢再低一級的傾斜空地,一般燒火用的稻草堆、棉桿垛、麥桿堆、樹枝等都在這里。
再往南,就是家家戶戶的菜地了。菜地再南邊,就是小河。
和高灘上家家戶戶寬寬敞敞的房子不同,毛猴二爺家只有兩間房,也沒有院子。就好像是原本第一家應該是劉四娘家,而劉四娘家旁邊本來有塊空地的,這塊空地突然被塞進了兩間房子的感覺。
孫秀月記得夢里毛猴二爺爺倆明年就突然離開了,悄無聲息的。
是的,孫秀月現在把記憶中的東西歸結于夢。她覺得劉老太說的是真的,她可能之前遺留了一部分魂魄在外,有了一番游歷,現在,魂魄歸位了,所以她保留了那番游歷的記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忘記的。
“你想想,是不是夢醒的時候會記得做夢的內容,然后慢慢就忘記了?當然,也有可能有些夢會記一輩子。你奶我,到現在還記得夢里爹娘的模樣呢。”劉老太如是說。
然后孫秀月就這么自我攻略了。
嗯,不怎么聰明的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
孫秀月跨著籃子,籃子里放了兩包煙,一罐肉罐頭,一罐橘子罐頭。
“二爺在家嗎?”
“誰個?”隨著說話聲屋里走出一個人。中等身材,冷著一張臉,張飛似的眉毛飛在眼睛上。
“二爺,早上謝謝你救了俺。”孫秀月將籃子遞上前。
“謝啥謝。拿走。不要再說救不救的。”然后轉身進了屋。
孫秀月呆呆站著,都說毛猴二爺不近人情,沒想到這么難說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