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暮靄沉沉。檐角風鐸聲碎，如泣如訴；庭梧簌簌，落葉成陣。九月寒霖，連宵達旦，似天河決口，洗卻金瓦塵灰，滌盡玉階殘紅。

鳳儀宮·苑雪亭

朱裳曳地，色若丹霞。火鳳負手立于飛檐之下，廣袖垂落，指尖微涼。雨腳如麻，傾灑五日不止，天色黯若潑墨，唯檐角殘燈一點，照見她眸底幽潭，深不見底。

“火鳳姑娘?！?/p>

聲至，人亦至。青衣少女執紙傘而來，傘骨伶仃，雨珠沿傘緣滾落，碎成琉璃。她不過豆蔻年華，眉目間卻帶著與年紀不符的沉靜，唇角一點梨渦，此刻卻抿得極緊。

“如何？“火鳳未回首，聲音凝在雨里，如冰下暗流。

“廷議未決。“少女頓了頓，抬眼窺她神色，“但……廢帝之詔，已擬就。“

檐下雨聲忽急，火鳳指節微響。良久，她冷笑一聲，竟似寒刃出鞘：“馮輝景那老匹夫，當真不死心。“

少女垂眸，指尖絞緊傘柄：“那……殺了？“聲若游絲，卻字字清晰。

“不可?！盎瘌P倏然轉身，鬢邊金步搖紋絲不動，“殿下不會允?！?/p>

“不讓殿下知曉便是?！吧倥崃送犷^，語帶天真，“冷月可以做得干凈……“

雨絲斜飛，沾濕火鳳眼睫。她凝視著面前尚帶稚氣的面容，聲音壓得極低：“冷月，殺人非刀，刀在人心。此人乃當朝國公，動他便是動搖國本。“

傘下少女沉默良久，忽而展顏一笑，梨渦深深：“火鳳姐姐說的是?！?/p>

宮門外

長街寂寂，更鼓三聲。尋常百姓早已闔戶熄燈，唯有宮墻之內，暗潮翻涌。雨勢愈狂，如萬箭穿空，擊在青石板上，濺起碎玉無數。

兩名侍衛并立廊下，甲胄生寒。年輕些的那個縮了縮脖子，嘟囔道：“鬼天氣……楊漸，你說是不是那幫大人作孽太多，招了天罰？“

話音未落，驚雷炸響，慘白電光劈開夜幕。雨幕瞬間厚重如簾，砸得傘面砰砰作響。

“祖宗誒！“越引怪叫一聲，“老天爺這是附和我呢？還是罵我呢？“

楊漸抬眼，雨線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良久，他低聲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p>

“得，又跟我打機鋒?！霸揭沧?，忽而正色，“你說……女帝陛下當真……“

楊漸望向遠處宮檐，雨霧中飛檐翹角若隱若現：“十年前，她以女子之身御極，四海晏然。如今不過一句'牝雞司晨'，便……“

越引猛地握拳，指節泛白：“若我是陛下，早將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慎言?！皸顫u按住他肩，雨水順著鐵甲縫隙滲入，“雷霆之下，豈有完卵。“

楊漸眉峰輕斂，低嘆一聲：“涉天家之事，原非我輩所當言。然諸公此舉，實逾尺度矣。”語罷，復又長吁，似欲將胸中郁氣隨風散去，“唯今之計，且看圣裁。”

越引聞之，秀眉倒豎，冷嗤如刃：“五殿下甫歸，群小即鼓噪于朝堂，狀若猢猻獻丑。然黎庶之心，久系女帝；帝王印璽，仍在禁中。彼輩但欺陛下女身，便妄生覬覦，豺聲狼顧，誠負義之尤?！?/p>

楊漸側首，望其激切之容，無奈搖首，溫聲勸慰：“金枝玉葉之爭，非你我等微末可測。但愿紫宸之上，圣聰不惑，終得轉圜?！?/p>

越引抬眸，烏云壓檐，雨腳如麻。她輕聲應和，卻似對天而誓：“唯祈天心未改，使乾坤澄霽。”

雨聲如萬馬奔騰，掩住了所有未盡之言。遠處宮燈一盞盞熄滅，仿佛將某些東西，永遠埋進了這場秋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