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身死,何來魂魄之說?
楊漸見白吟唇角含笑,眸中卻分明寫著“此人莫非失心瘋”,尚未來得及掩越引之口,越引已高聲嚷道:“馮輝景那老匹夫,怎的還不咽氣?待他魂歸九泉,我必踏其尸骨,以泄舊恨!”
楊漸額上冷汗涔涔,僵著脖頸回首,果見馮輝景立于白吟身后,面色鐵青。
馮輝景默然半晌,終是拱手道:“殿下,老臣年邁昏聵,不識此人。”
楊漸忙補上一句:“殿下明鑒,此人素有癲疾,口不擇言?!?/p>
白吟微微頷首,不置可否。馮輝景趁勢躬身告退,步履匆匆,竟似逃也。
白吟負手而立,桃花眼微彎,溫聲問:“引路罷?!?/p>
楊漸瞥了那少女一眼,斂神道:“姑娘,請?!?/p>
越引卻仍怔怔望著白吟,低聲道:“殿下……果真是魂靈?”
白吟輕笑:“是又如何?懼么?”
越引搖頭:“不懼,他索命亦索不到我頭上?!?/p>
白吟眸中掠過一絲促狹,未再言語。楊漸回身,見二人一答一應,不覺莞爾,卻未出聲。
地牢潮氣撲面,鐵柵上的銹跡像血。白吟立在石階最末一級,白衣被昏黃的壁火映得近乎透明。
越引那句“靈魂”出后一回到牢房,楊漸當即屈膝,額頭抵著冷硬的磚面:“罪臣楊漸,叩見——”
“噓?!卑滓魈?,指尖在唇前一豎,笑意里帶著舊時頑皮,“如今我姓沈,名纖凝,階下囚耳?!?/p>
越引卻仍瞪圓了眼,少年人的驚喜壓過恐懼:“可您——您分明是……”
“是十年前那個把你們倆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瘋丫頭?”白吟替他說完,彎腰湊近柵縫,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擦過劍鋒,“可惜瘋丫頭長大了,學會先把自己埋進土里?!?/p>
楊漸肩頭一顫。越引卻咧嘴,露出虎牙:“那您再瘋一次唄!我們兄弟跟您——”
“跟?”白吟截斷他,眸光驟冷,“火鳳沒告訴你們?退位之前,誰若擅動,便是壞我大計?!?/p>
她直起身,廣袖垂落如兩道雪瀑。
“大計?”越引茫然。
“不算是吧,就是燒個宣德殿”
鎖鏈嘩啦一聲墜地。鐵門在背后闔上,像一口悶雷滾過胸
牢內更深處,霉味混著血腥。白吟抬手,指尖撫過斑駁墻磚——那里刻著一道淺淺的劃痕,歪歪扭扭,是元鳳二十七年她偷跑進來時,用發簪劃下的“九”字。
“當年我在這兒放走兩個偷饅頭的小鬼。”她輕聲道,“如今小鬼長大了,倒想替我劫獄。”
馮輝景終于開口,聲音壓得極低:“殿下,火鳳她……”
“她不會動的”白吟打斷,語氣淡得像談天氣,“退位之局,容不得半寸偏斜?!?/p>
火鳳自陰影里走出,單膝跪地,背脊繃如拉滿的弓。她沒抬頭,只將一衣服奉上,白吟隨意進了牢房不一會兒暗處傳來極輕的“悉悉碎碎”的換衣聲
“屬下擅自帶人潛伏,甘受軍法?!被瘌P聲音啞得發顫,卻字字清晰,“但請殿下再瘋一次——至少,讓火鳳陪您瘋?!?/p>
白吟垂眸,指尖掠過那刃。一線血珠滾落,在她雪白的袖口綻開,像雪里忽生紅梅。
“火鳳?!彼龂@息,聲音卻柔得令人心驚,“你可知我為何選此處做終局?”
火鳳抬眼,撞進那雙深潭似的眸子。
“因為這里,”白吟用染血的指尖點了點那道舊刻痕,“是我最后一次任性的地方?!?/p>
她忽而笑了,笑意里帶著久違的頑劣:“所以——都散了吧。若真想幫我,便替我看好這群小鬼,別讓他們再偷饅頭。”
火鳳的肩膀垮了下去。良久,她重重叩首,額頭抵著潮濕的地磚,發出一聲悶響。
白吟轉身,白衣掠過幽暗,像一截燃盡的燭芯,卻仍固執地亮著最后一點光。
“越引,楊漸?!彼硨Ρ娙耍曇麸h在潮霧里,“若我賭輸了,五哥哥來不及回來,記得替我收尸——但別葬在皇陵,那地方……悶得慌?!?/p>
白吟轉頭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