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側鳳眸,寒光于白吟身上一掠即收,聲沉如暮鼓:“立春,攜公主速退。”
旋即,她轉睇身側侍衛,嗓音凝霜:“劍——予我。”
侍衛愕然:“……殿下?”
沈梓妍眸光如碎雪乍凝,皓腕一轉,寒鋒已貼上雪頸,一線朱痕隱現。
立春不敢再遲,半攬半抱,挾白吟疾退。
殿門轟然大開,甲光如潮涌入。為首校尉揚刃嗤笑:“長公主何苦自戕?隨末將走一遭,可保玉體周全。”
鐵甲鏗然,步步逼近。沈梓妍卻反將劍鋒更近肌膚一寸,血珠順著銀刃滾落,殷紅刺目。她抬眸,越過重重刀戟,凝向那立于侍衛之前、披玄甲而神清骨俊的年輕將軍,聲音不高,卻字字擲地金聲:
“爾等縱以鐵騎踏碎宮闕,若無盛夏信物,終不得萬民之心。此中利害,不須本宮贅述,貴主亦自明。信物在我——”
她微頓,眸光掃過眾軍,寒意逼人,
“放盡掖庭諸人,本宮親呈信物。皇室可覆,然必無愧于天下;皇權可握,然必擔社稷之責。”
少年將軍聞言,眉梢輕挑,唇角溢出一聲低笑,似雪夜初綻的寒梅。
“好。”
他抬手,玄甲映火,眾軍頓止。
.....
幽蘭殿外,殘燈半明,血影猶映窗紗。
立春挾白吟伏身花陰,夜露沾衣,草葉割面如刃。
待巡騎甲聲漸遠,旌旗沒入回廊,四野唯余風聲嗚咽。
立春以指抵唇,輕“噓”,扶公主躡影而出。草尖拂鬢,碎月篩金,二人衣袂相貼,如驚弓之雁,悄掠暗廊。
主殿主殿朱扉半掩,金釘黯黯。立春扶白吟悄至階下,卻見銅鶴銜燈寂寂,竟無一名羽林把守。他心頭驟緊,疑云暗生,仍低喚:“公主,且隨奴來。”
殿門虛啟,龍涎香冷。九重丹陛之上,惟見天子獨踞龍椅,明黃袍角垂地,冕旒低覆,看不清神色。階側,衛衿舟青衫微亂,面色慘白,唇角卻噙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指尖暗紅,似才拭過血跡。
白吟掀落兜帽,青絲瀉如瀑,眸子映著鎏金瑞獸,倏地一亮,失聲喚道:“舅舅!”
殿內空蕩,回聲幽冷,仿佛這一聲便足以驚碎殘燭。
丹陛之上,九龍金椅光華流轉,沈封巖倚闌而坐,衣袍如墨,眉目間卻染了霜雪。見那抹素影拾階而來,他眸底無波,只溫聲喚:“阿玖,至舅舅身畔。”
白霓裳曳地,蓮步輕移,于御座旁止。她抬眸,恰撞進那雙含了千秋暮色的眼。沈封巖望她微紅的眼眶,指尖掠過她鬢邊,似拂去一瓣殘梅,嘆息低不可聞:“阿玖,須記得——山河冷,人心更冷。舅舅……大限將至。”
聽他此言,白吟睫羽輕輕一顫,眸中水色微漾。只聽他又嘆道:
“當年我只想著,把姑娘們養在深閨,錦衣玉食,教她們讀書識字,盼她們眼界開闊,將來嫁得比父輩更出色的郎君,或干脆掙脫世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又盼公子們心懷仁義,既憐百姓,也憂天下,對友人手足重情,對枕邊人守義。
可后來我才明白,世道艱險,姑娘若無護身的本事,再遠的眼界也難保平安;公子若無防人之心,再高的志向也易折損。我該教姑娘握劍,教公子留心。昔日一番苦心,如今想來,竟都是紙上風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