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眸中暮色沉沉,似將千里山河都收進那一抹惆悵里。
“去吧,回他的舊宅。沈家如今只剩你這一脈了。阿玖……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求你這一件事。”
白銀垂睫,哀思如潮,卻終是輕輕一斂,低聲應道:“好?!?/p>
沈封巖收回目光,重新凝在白吟臉上——方才還猶疑不定的眼,此刻澄澈如淬火后的劍。
“沈家歷來在盛夏稱帝,血脈不能斷,國姓不能改。你一落地,相士便說你生有帝王格。君姝——”他聲音低而穩,“我希望你去坐那把龍椅?!?/p>
白吟原姓沈,喚作沈吟,字君姝。只因盛夏祖制:凡皇室血脈,踏出宮門半步,皆不得顯國姓,遂改姓為白。而這代皇子皇女,各賜別姓,為以防安全
白吟乍聞此言,愕然失神,半晌才抬眼,聲音低卻直:“舅舅……是舍不得這潑天富貴?”
沈封巖微微一怔,旋即驚喜似地望向她,唇邊溢出極輕的笑:“阿九,還記得那年舅舅抱你登上城門嗎?”
“嗯。”白吟垂睫,聲音更輕,“……城門?!?/p>
——那年盛夏,烈陽熔金。
沈封巖抱著四歲半的小白吟,立在盛京最高的城樓。風卷旌旗,獵獵作響。小丫頭在他臂彎里掙動,像只不安的幼雀,繡鞋的流蘇一下一下拍在他腕側。沈封巖收緊手臂,讓她的小腦袋靠在自己肩頭,聲音低柔得像護城河面的水紋:
“阿九,看見了嗎?”
夜風拂起她耳側細發。高空一輪冰月孤懸,四方黢黑如墨,唯獨腳下燈火萬點,織成一片流動的星河,映進她烏黑的瞳仁。小姑娘輕輕吸了一口氣,由衷嘆道:“世間原來這樣好看?!?/p>
沈封巖彎腰把她放下,轉而牽住她柔軟的手,掌心包住她整只小拳頭。
“瞧見那兒了么?”他用手指向遠處燈市,千盞花燈錯落,行人如織,喧笑與絲竹聲乘風而上。
“看見啦?!毙」媚锬搪暷虤?,卻努力踮腳,把那片燦爛收入眼底。
沈封巖俯瞰燈海,目光卻落向身旁小小的人影,聲音低而穩,像落在更鼓之后的余韻。
“阿九,記牢——帝王家守的不是金鑾玉階,而是天下黎庶;護的不是龍椅,而是萬家燈火;求的不是生殺之柄,而是山河無恙、人間太平。別家或許以權為刃,沈家卻以天下為盾。阿玖,你守的,是盛夏?!?/p>
夜風卷旗,他的字句卻一字不漏地烙進白吟心底。她喃喃跟著念,童音清脆卻帶著與年紀不相稱的莊重。
沈封巖眸色一軟,抬手欲撫她的發。指尖尚未觸及,忽而一頓,手臂緩緩垂落。月色下,那只慣持玉璽的手失了力道,只余一道蒼白的影子。
白吟眸光驟暗,退后三步,雙膝落地,額頭重重叩在青石之上。
“咚——”
一聲悶響,像是把方才的諾言,一并磕進了這盛京最深的夜色里。
他緩緩起身,夜風掀動素白的衣角。半晌,他探手入袖,指尖觸到一方溫潤。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羊脂玉牌,通體凝白,唯正中以陽紋鏤刻一條盤龍,龍睛以赤金嵌就,在月光下微微一閃。龍身環抱之處,陰刻一個“七”字,筆意遒勁,如劍藏鞘。
七鏡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