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子時，月亮像被冷水沖洗過，慘白得發青。風掠過山頭，卷著一股子潮濕的腥氣，撩得人心里發毛。河邊的蘆葦“嘩啦啦”地低語，像是在悄聲訴說著什么。

一個老人提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拄著竹杖，蹣跚地沿著河邊摸索。風吹得燈火搖曳，影子在地上扭曲得像一團爛泥。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破開了夜的寂靜。尖銳的哭聲夾著某種莫名的哀怨，聽得人頭皮發緊。

老人腳步一頓，低頭往聲音的方向望去。河岸邊，一團紅布包裹著什么東西，在濕泥中微微抽搐著。她的眉頭皺得像個疙瘩，嘴里罵道：“嘖，哪個挨千刀的丟了這造孽的東西，想讓它帶走河水里的晦氣吧？”

罵歸罵，老人還是挪著步子靠了過去。她蹲下身，用手杖輕輕挑開紅布的一角，露出了一張濕漉漉的小臉。嬰兒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和奶奶對上了視線，哭聲戛然而止。

那一瞬間，老人覺得背后一陣發涼。那孩子的眼睛太亮了，像是能看穿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命硬得很。”老人低聲嘀咕，伸手抱起那團小小的生命，卻在觸碰到孩子肩膀時頓了一下。她瞇起眼睛看了看孩子的肩膀，那上面隱約少了一點兒什么。

“三重火少了一重……”她猛吸了一口旱煙，抬頭看了看月亮，嘆息著搖了搖頭，“怪不得丟在這里，怕是人不敢養，也沒人養得住。”

可她還是抱著孩子走回了家。

清晨的霧氣繚繞著山村，遠處的群山靜謐而蒼涼。一家小院里，一頭烏黑的長發從半開的窗子里探出來，高媛清正爬在窗臺上看著院門外的空地發呆。

“媛清，你看什么呢？”奶奶從廚房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糯米飯出來，語氣平靜，眼角的余光卻警覺地掃向院門。

“門口那個姐姐啊。”高媛清用稚嫩的聲音回答，手指指著虛空的某處，“她一直站在那里，不走，也不說話。”

奶奶聞言，放下碗，緩緩抽出腰間的一根紅繩，隨手打了個結，嘴里念叨著：“姐姐？怕不是水里的東西來找你‘玩’的。”

紅繩一扔，高媛清清楚地看見“姐姐”的影子像被點燃一樣，尖叫著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空中。

“奶奶……”她哆哆嗦嗦地躲到奶奶身后，聲音里帶著哭腔，“她、她為什么看著我？”

“看著你？她看上的是你的命。”奶奶拍拍她的小腦袋，嘆了口氣，“記住了，小媛清，這些東西雖然嚇人，但沒腦子。比起鬼，最可怕的還是人。”

從那天起，高媛清知道了，她眼中的世界和別人眼中的，永遠不一樣。

高媛清天賦極好，奶奶教她的術法，她一學就會。然而，這孩子性子皮得很，經常學著奶奶的樣子模仿驅鬼，卻總弄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有一次，村里的李大嬸跑來找奶奶，說她家晚上總有怪聲。奶奶讓高媛清練練膽子，陪她一起去瞧瞧。

到了廚房，黑乎乎的角落里果然冒出一只長著獠牙的“鬼”，眼睛瞪得像銅鈴，嘴里還滴著腥臭的涎水。高媛清嚇得差點跳起來，拔腿就往奶奶身后躲，卻在對方開口發出刺耳笑聲時猛然停下，皺眉道：“奶奶，它是不是漏牙了？笑得這么丑。”

奶奶一巴掌拍到她后腦勺上：“還不撒糯米！”

結果糯米一撒，那“鬼”瞬間尖叫著消失，高媛清頓時覺得，這東西也沒那么可怕嘛！從此，她看見鬼怪再也不怕，甚至開始嫌棄它們的長相。

唯一讓她不解的，是她的夢。最近，她總夢到一個男人，身穿黑袍，站在一座滿是濃霧的橋上，像是在等她。男人身形模糊，聽不清聲音，卻總是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注視著她。

她曾試圖靠近，但每次靠近，夢就醒了。醒來的時候，她總是滿頭冷汗，卻記不起夢中男人是誰。她偷偷問奶奶：“奶奶，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厲害的鬼啊？”

奶奶正忙著曬臘肉，聽完只是冷哼一聲：“小丫頭片子，長得俊點的就叫厲害？你把牛頭馬面算哪路貨色？”

“……”高媛清無語凝噎，“我懷疑你看不起我。”

奶奶頭也不抬：“看得起你，你早成閻王夫人了。”

高媛清撇撇嘴，轉頭去練術法了。她不知道的是，夢里的男人正站在陰風陣陣的回魂橋上，目光深邃，嘴角帶著一抹淺笑：“再等等，你總會想起我。”

夜深風冷，月光薄得像被誰削過，映在村頭的小道上，顯得愈發寂靜陰森。張寡婦推著一車柴火，嘴里哼著山歌，突然覺得背后一陣冷風直鉆脖子。她猛地停下腳步，耳邊隱隱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嬰兒？”她下意識回頭，四周只有黑漆漆的草木在風中搖曳，哪里來的孩子？

哭聲漸漸變得凄厲，仿佛直接扎進耳膜，讓人頭皮發緊。張寡婦點亮隨身的煤油燈，戰戰兢兢地循聲走去。燈光灑在一堆泥水中，那里赫然是一團模糊不清的“肉塊”，其中一截小小的嬰兒手臂從泥里探出來，隱約可見指甲青紫。

“天殺的！這是啥東西！”張寡婦嚇得連退兩步，剛想轉身逃跑，卻猛地感覺腳踝一緊。她低頭一看，那只嬰兒手臂不知何時攀上了她的腳，力氣大得像鐵鉗，死死拖住她不放。

“救命啊！”她拼命掙扎，燈光搖搖晃晃地灑在那東西的臉上——那是一張被拼接成碎塊的臉，眼珠子只剩下一只，嘴巴裂到耳根，帶著血跡和泥水的笑容詭異得讓人寒毛倒豎。

燈滅了，張寡婦的尖叫聲被吞進夜色里。第二天，她被人發現倒在村頭，滿臉青紫，手腳冰涼，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吸干了氣息。

“張奶奶！不好了！村頭的張寡婦讓鬼害了，快救救她吧！”

一聲尖叫伴著拍門聲打破了高媛清的午睡。她揉著眼睛，打開門，看見村里的吳大嬸一臉驚慌失措，拉著奶奶的衣角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