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顏溪還是無法清晰地回憶在西北遠征時的慕容炐。
一朝穿越成為言惜若,那個夜晚的景象只是零星地殘存在腦海里,讓她每每想起來都頭痛欲裂。
人生初見,他17歲第一次遠征西北,她13歲淪為罪臣之后。
他是受傷的將軍,他(她)是充軍的小兵。
清,西北春。
這一年春來得比以往都早一些。
鏖戰二三月,大清終收復失地,有人說不過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要是那前人與后人同出一門,也就無可指摘了。
那前人正是這次威武大將軍的阿瑪,慕容淵。慕容淵三次出征而未果,這次他的獨子慕容炐一舉獲勝,也是虎父無犬子!
塞外的風,席卷著營地里的笑聲,遍地狼煙也不復以往的凄涼景象,壯士們一個個豪飲不絕,慶祝勝利。
慕容炐初次出征就打了勝仗,大家自是開心,他在慶功宴上只是小坐片刻便離開,特準擇日拔營,今晚可肆意狂歡。
將士們受令后更加開懷暢飲,徹夜載歌載舞,駐地村民收了遠征帶來的牛羊,心存感激,趁著清軍還在,從村里帶來好些吃食,軍民同樂,好不痛快。
遠處一眾丁字兵就沒那么瀟灑,收拾兵器、整理糧草,涮洗前線將士的衣物,該歸攏的歸攏,該丟棄的丟棄,為拔營回京做準備。
趁著守衛換崗的空檔兒,慕容炐的隨身家仆卜達背著一個人從將軍帳中出來,牽了一匹馬,將那人放在馬背上,悄悄地離開營地。
將軍受傷了,傷在隱處。
剛才那幾杯酒,加劇了患處的發作,慕容炐已然陷入昏迷。
駐地二三月,卜達知道附近村子的一個蒙古大夫,祖上便開始行醫,很是厲害。卜達給慕容炐換了普通士兵的鎧甲,將他放在馬背上牽馬就往那蒙古大夫家去。
月亮升得高高的,已臨近亥時。
遠處清軍的喧鬧聲不住傳來,更顯得村莊寧靜,蒙古大夫蘇赫家里的床上,滿滿地躺著一個壯士。
壯士的頭盔側著,被家仆卜達用布隱約地蒙上了半邊臉。
床上躺著這人,雖身著普通士兵的鎧甲,蘇赫深知來者非同小可,況且這隱疾又是如此兇猛,蘇赫頭上已出了細密密一層汗,拿著棉紗浸藥水的右手也不住地顫抖。
“蘇赫大大,我來給您送些東西!”
卜達和蘇赫一聽此言,立馬警覺起來,他作勢讓蘇赫穩住,自己先走到窗前,從木窗縫里看見月下走過來一個小兵。
瘦小的個子,眼瞅著還是一個孩子。
“蘇赫大大,我看您還沒休息呢,我進來啦!”
不等卜達藏身,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蘇赫手里的棉紗頓時掉入藥湯里,小兵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呆在原地。
蘇赫大大的床上,躺著一個將士,下身衣物盡被除去,那隱處沾滿了藥水,屋子里一股濃濃的藥香。
“你是什么兵?膽敢違規離營?!”
卜達從旁走過來,連聲質問。
小兵這才收回視線,也不知道卜達是誰,便趕忙下跪:小兵言西,乃罪臣之后,充軍做丁,在營地外采藥的時候遇到蘇赫大大的救助,今日前來辭別!望大人恕罪!
蘇赫看言西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也不好再為他辯白,只在一旁說:大人,言西也是行醫世家,懂醫理,尤其對此類隱疾頗通,不如讓他助我為將士換藥?
此刻救傷才是要緊,卜達遲疑半分,擺擺手:好,就讓他來助你。
言西看大人答應不責罰,松了一口氣,但這眼前的隱疾,自己哪里經過?腦海里不斷搜刮著曾經偷看過祖父的那些個藥書、方子,慢慢走至床前,用棉紗輕輕撥弄那壯士的隱處,接著將沾了藥水的棉紗輕輕一嗅,說道:蘇赫大大用的藥是對的,只是,看這傷口,只是敷藥水,還不夠。
說著,便要拿起桌上的油燈想湊近了看個仔細。
卜達連忙制止:你干什么?
言西明白,眼前的大人不想讓人知道床上躺著的是誰。立馬跪下來回道:大人放心,言西只是想要看清楚傷勢。
幾番勘察之后,言西與蘇赫默然對視,看來他們心中想的一樣,卜達又問:你說,只是敷藥不夠,可要口服?
言西把燈放回,停頓了一下,方才回卜達:清創單敷藥不夠的,里面有一些不好的東西,需要吸出來。
言西并沒有十分的把握,只憑記憶中祖父藥書上的方略復述,別說病患,就是那勞什子,他都是頭一回見,能裝得這么鎮定,已經很不容易了…
蘇赫行醫多年,不是不清楚這個法子,只是剛才對著卜達,始終開不了口,言西話畢,房內的三人頓時默然。
“我來吧!”
言西此言一出,輪到蘇赫與卜達面面相覷。他請求蘇赫給自己準備了一碗鹽水,一個痰盂,接著便在床邊跪下來。
月上三更,村外營地里的喧鬧聲隱約傳來。
言西漱口時,床上的人似乎蘇醒過來,卻沒有發聲,朦朧中感知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因那壯士有些發燒,卜達準備徹夜守在此處,蘇赫與言西也在一邊隨時聽命,兩個人都疲憊至極,趴在桌子上慢慢睡著了。
等到天亮時,屋里只剩下言西和蘇赫二人。
言西單薄的背上披著一件褂子,言西看那做工和料子很是不一般,忙把蘇赫推醒:蘇赫大大,快醒醒,那兩人走啦!
蘇赫醒來,四顧茫然,連忙問:言西,昨晚二人你可認識?
言西覺著卜達有些面熟,仿佛經常出入將軍帳,但床上躺著的人遮著半邊臉,又是尋常將士的衣服,實在記不起來。
”軍營你怕是不能再回去了,言西,你不如隨我云游四方,到處行醫,可好?”
言西謝絕了蘇赫大大的好意,他不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尚有一個祖母在營中做粗使。
去年父親與祖父獲罪被斬首,家沒了,身懷六甲的母親在充軍途中一尸兩命,眼下只剩下自己和祖母相依為命,哪里能如此逍遙地去云游四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