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西淚眼汪汪地拜別蘇赫大大,偷偷摸到軍營里,還好沒人發現自己走了這一夜。
偷偷松了一口氣,便從懷里掏出那件褂子,小心翼翼地收好,準備放進包袱,不想在內里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摸索出來一看,原是一個墨綠色的小石塊兒,用金絲繡線編織的絳子掛起來,很好看。
言西握在手里思忖著,這定是受傷那位壯士的吧,可惜不知道去哪里尋他,應該是他頂在乎的東西。
哪怕是塞在包袱里,也不大保險。言西想了想,把那墜子掛在項上,貼身戴好了,用手拍了拍,心想:等我再遇見那壯士,定要親手還給他。
誰知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幸運的是,這一年夏,言西與祖母一同隨軍回到京城,后收到被免除罪罰的帖子,祖孫二人離開京城,一同前往祖母的故鄉江南,過起了避世的日子。
再次相遇,她已成為江南昆曲班言惜若,他是護駕南巡慕容大人。
清,江南秋。
運河戒備森嚴,兩江總督陸仟派遣重兵如人墻一般固守江邊。
萬歲爺啟程回京,非同小可,雖此番南巡深得圣心,陸仟還是不敢大意,讓手下加十萬分小心,嚴防有任何差池發生。
御前侍衛乘船開道,弘歷與后妃穩坐安福艫內,船身不疾不徐,如履平地,弘歷望向艫外,正有一輪明月從水天交接處升起,不由得闊步踏上船頭,李肅趕忙攜了披風提燈跟在身后,緊隨萬歲爺左右。
弘歷心情大好,此次南下,不想遇到如此天籟,這個陸仟也是懂風雅之人,引薦了這班伶人一同入宮,定為南府戲班增色不少。
想到此處,他更是心潮澎湃,對月豪吟“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萬歲爺好詩興,秋夜風大,當心著涼。”李肅在一旁應承著,隨時想著為弘歷搭上披風。
弘歷豪氣一笑,并不理會秋風之事,轉身入艙,與同行的舒妃一同入寢。
陸仟看著安福艫上飄著的龍旗逐漸在視線之中變得模糊,懸著的一顆心才要慢慢往下放。
“陸大人,告辭!”
正忙著拭汗,陸仟被眼前這一揖又是一激靈,就要跪下來回禮,卻被對方穩穩地扶住:陸大人不必多禮!
言畢,這人轉身踏上漕船,一眾手下紛紛上船,陸仟躬身作揖,看著眼前的人在燈火里越來越遠,才深深嘆了一口氣:慕容府少將軍年少有為,果然人中豪杰,可惜,可惜啊。
身旁的劉安不明所以,好奇地湊過來問:老爺,萬歲爺南巡前,您不是說要在圣上面前求婚,把小姐許給慕容大人嗎?為何此事后來不提了呢?
陸仟撫須沉吟,并不正面回答:可惜啊,可惜。
開道難,收尾更不簡單。慕容炐立于船頭,一眼望去燈火飄搖的船隊蜿蜒在江面,如同一條火龍一般,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偶爾來回踱步,心里記掛著宮中的長姐還有府里上下。
微風送來桂花的香氣,慕容炐深吸一口,不禁心曠神怡。心里暗想:此情此景,不能狂飲一杯,實在是憾事。
忽然聽到船尾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慕容炐奪步上前,看見兩個小廝模樣的人抱著一個白布口袋正在船邊,就要往下扔。
”住手!“
如此大的漕船也有看守死角,守衛士兵聽聞呼聲一把上前拉住兩個小廝,把那口袋拆開一看,烏黑一團長發,纏在一襲白衣之上,一個看守壯著膽子把那頭發扒開,只見一個尖削蒼白的面龐,細長的雙眸緊閉,鼻息微弱,狀若死人,慕容炐拿燈籠湊近那臉一打量,心里咯噔一下,這人仿佛在哪里見過。
慕容炐下令漕船緊急戒嚴,集合,查名點冊,尤其是對于新入京的昆曲戲班要嚴查。
陳秋生,黃梅香,樓華年,言惜若…
言惜若?
船艙內,慕容炐端坐正堂,看守在一旁對昆曲班的一眾名伶點名。昆曲班花名冊,伶人皆有畫像,看守雖愚鈍,但看著那被喚作言惜若的,分明就不是畫里的人。
大人,您看?
看守將花名冊奉上,慕容炐看著畫中人,正是剛才從小廝手上救下的女子。而眼前答應的人,卻是另外一個。
慕容炐不怒自威,昆曲班班主這才慌慌張張跪下認罪:
大人饒命,小的實在沒辦法,這女子孟錦屏,其父孟祥,以我家人性命相逼,要將其女子帶入京城進宮,所以才不得已想要把言惜若除掉,畫冊,畫冊尚未更換成功,饒了我這次吧!
這是欺君之罪,你可知?!
慕容炐將手里的花名冊扔將出去,站起來示下:明日靠岸后,圣上會到行宮休憩,到時候再領了你們去請罪,現在先綁了,聽從發落。
大人,那另一位女子?
請太醫!
漕船隨行有三名太醫,除了兩位已經睡下,尚有一位值夜,隨時候命。這一夜,慕容炐站在船艙外,看太醫進進出出,先是看診,把脈,后配藥、煎藥,忙活了大半宿,那名叫言惜若的姑娘才蘇醒過來。
慕容炐著人將她好生看護,遠處晨光熹微,月亮已經下去了,他進入艙內,屏退左右,只留自己一人,沉吟半刻,硬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那人,還是作罷,方坐在榻上,閉上雙眼打個盹兒。
不消一會兒的功夫就開始深眠,但作為武將的機警時刻讓他神經緊繃,恍惚中他感覺眼前一片煞白,猛得一睜眼,從腰間抽出劍就要刺向面前的人。
言惜若本就顫顫巍巍,被對面寒氣逼人的劍光一閃,頓時癱在地上,一頭瀑布似的烏發和白衣衫鋪了一地。
不等慕容炐收劍,只見她硬撐著跪好,匍匐在地上就開始拜求:大人,小女子家中只有一個祖母了,可否開恩,讓我回去侍奉祖母終老?
船艙內的聲響引來守衛士兵,進來就要將女子綁上,慕容炐未緩過神來,擺擺手,讓他們放開:把姑娘帶下去,好好兒看著。
等四下里又清凈了,他才把劍緩緩插入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