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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第八十五回榮府諸少王府拜壽寶王得幸賈府逢春

且說這日卯正三刻,晨霧未散,榮國府管事林之孝掖著袍角,踏著青石苔痕,匆匆往榮禧堂來請安。至廊下時,見檐角銅鈴被曉風吹得叮當,幾只畫眉正在金絲籠里剔翎,也不及細看,忙掀了青緞軟簾進去,先朝東首紫檀木雕螭紋案前打了個千兒。但見賈政正披著石青江綢鶴氅,手執湘竹狼毫,在灑金箋上批注書目,聞聲略抬了抬眼皮,那霜白鬢角倒比案頭宣德爐里的沉水香煙更顯肅穆。

“回老爺的話,“林之孝躬著身子,袖中取出燙金拜帖呈上,“今兒是北靜王爺的千秋,門房收著帖子時,日頭才剛染紅東邊云彩。往年這禮單上的物件,可還照舊預備著?“賈政擱了筆,將羊脂玉鎮紙往澄心堂紙上一壓,沉吟道:“仍按舊年章程,把庫里那對汝窯天青釉弦紋樽取來,另添上御賜的伽楠香念珠一掛。你且往東院稟過大老爺,就說巳時三刻前必要打點妥當?!傲种⒅Z諾連聲退下,方轉過九曲游廊,迎面撞見幾個小廝抬著朱漆禮盒,那湘妃竹簾子被風卷起一角,露出里頭織金妝花緞的光澤。

卻說賈赦得了信,不及用早膳便往西跨院來。才過垂花門,就聽見賈政在訓斥寶玉:“整日家只在脂粉堆里混,昨兒又讓你臨的《靈飛經》可曾寫完?“話音未落,賈赦已踏著青磚上斑駁的樹影進來,腰間佩的漢玉螭紋帶鉤碰在門框上,當啷一聲脆響?!罢苣獝?,“他擺擺手,鑲著貓睛石的扳指在晨光里一閃,“今日北府賀壽,正要帶珍哥兒、璉兒和寶玉同去。年輕人多見見世面,強似關在屋里做腐儒?!?/p>

賈政聞言,將案頭那方端溪老坑硯摩挲兩轉,嘆道:“也罷,只是寶玉這孽障——“話音未落,早見寶玉從屏風后轉出,頭戴累絲嵌寶紫金冠,身著月白蘇繡暗紋直裰,腰系五彩宮絳,越發襯得面若中秋之月。賈赦撫掌笑道:“好個標致人物!只怕北府那些簪纓子弟見了,倒要自慚形穢?!皩氂裨缧叩枚t,偏又強作鎮定,那垂在胸前的通靈玉也跟著晃了晃,映著窗外疏竹,倒似含著些幽微光暈。

及至辰時,眾人乘著青綢華蓋車往北府去。但見那九級漢白玉階上,蹲著兩尊金睛石獅,口中銜的夜明珠足有龍眼大小。門首懸著先皇御筆“忠勤慎勉“金匾,兩邊列著十二名銀甲侍衛,手中畫戟在日頭下泛著冷光。忽聽得云板三響,出來個穿蟒袍的太監,面如冠玉,手掐伽楠香佛珠,拖著長腔道:“王爺念著貴府情誼,特命老奴在此迎候?!罢f話間,眼神卻在寶玉身上打了個轉,暗忖這哥兒通身的氣派,竟不似公侯子弟,倒有幾分謫仙風骨。

待轉過五進院落,忽聞得一陣沉水香混著龍涎香的氣味。只見正殿前九鳳朝陽的影壁下,立著位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的貴人,不是北靜王更是哪個?那通身的威儀自不必說,單是腰間束的碧玉帶,便嵌著十二顆鴿血紅寶石,映著殿前金絲楠木楹聯上的墨跡——“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倒把滿院的秋海棠都比得失了顏色。寶玉偷眼望去,正撞上王爺含笑的眸光,慌得忙低頭看自己錦靴上繡的纏枝蓮紋,卻不知那耳垂上的胭脂痣,早被日影照得鮮紅欲滴。

話說那日賈府眾人入得殿來,但見北靜王身著緙絲蟒袍,上用金線繡著五爪行龍,銀絲勾出海浪江崖,八寶瓔珞綴在玉帶間叮咚作響。日影斜穿雕花檻窗,正映得那九龍攢珠冠上東珠灼灼生輝,恍若神人降世。賈赦賈政慌得整冠斂袍,趨前唱個大喏,口中只道:“王爺萬福金安。“那賈珍賈璉緊隨其后,屏息垂首,連靴底繡紋都要與青磚云紋對得齊整。獨寶玉雖也行禮如儀,偏那頸間通靈玉映著日頭一閃,倒惹得北靜王注目。

王爺含笑攜了寶玉的手,將他從頭至腳細細端詳。但見這公子:

頭上紫金冠嵌著暹羅進貢的貓兒眼,身上石青袍暗繡著歲寒三友紋,腰懸龍形佩環用五色絲絳系著,足下粉底朝靴簇新得纖塵不染。更兼眉目似畫,神采飛揚,真真如那玉人兒一般。

“哥兒愈發齊整了。“北靜王摩挲著他腕上香串,忽而笑道:“前兒太妃還念叨,說你這通靈玉的奇處,可容本王再開開眼?“寶玉忙解下遞過,那玉在王爺掌中竟泛起一層溫潤水光。眾人暗自稱奇間,早有宮人抬來填漆戧金炕桌,擺上汝窯天青盞,斟的是暹羅國貢的“雪里春“。

王爺呷了口茶,忽問:“聞得你們姊妹起了詩社,可有佳句?“寶玉略一躊躇,念道:“‘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北膘o王聽著,微微點頭,眼中滿是贊賞,右手輕輕撫著胡須,說道:“好詩!這‘出浴太真’與‘捧心西子’的比喻甚是精妙?!睂氂衤犃送鯛數目滟?,心中歡喜,卻又不敢表露太過,只是低頭輕聲說道:“王爺謬贊,我不過是偶然得之,還得多加學習才是?!?/p>

北靜王見他謙遜,心中更喜,便又問起他近日讀了哪些書。寶玉一一作答,從《論語》的微言大義,到《莊子》的逍遙灑脫,再到唐詩宋詞的優美韻律,說到興處,便有些眉飛色舞,雙手也不自覺地比劃起來。

北靜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目光深邃地說道:“這儒家之學,向來為世人所尊崇,那孔圣人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盅裕骸幸舱撸煜轮蟊疽?;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然而,如今這世間,又有幾人能真正領悟其中真諦呢?”寶玉微微皺眉,思忖片刻后說道:“王爺所言極是,圣人之學高深莫測,只是如今的科舉取士,似乎過于注重章句之學,反倒忽略了圣人的本心。就如那《論語》中的仁愛之道,豈是死記硬背所能領會的?”北靜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點頭笑道:“寶玉,你能有這般見解,倒是難得。本王也覺得,這儒學若只是流于形式,便失了其本意。你既讀了《莊子》,可覺得道家之說與儒家有何相通之處?”

寶玉眼神一亮,興致勃勃地說道:“依我看,道家的自然無為與儒家的積極入世看似相悖,實則有共通之理。儒家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道家的順應自然,也可理解為在這紛擾的人世間,尋找一種內心的寧靜,以便更好地去踐行儒家之道?!北膘o王放下茶盞,拍手贊道:“妙??!你這一番話,倒是別出心裁。本王近日也在研讀佛經,深感其中的智慧廣大。你可曾接觸過佛教經典?”

寶玉有些好奇地說道:“我雖未深入研讀,但也曾聽聞一二。那佛教的慈悲為懷、因果輪回之說,讓人敬畏。只是我不太明白,這佛道儒三家,究竟該如何融會貫通呢?”

忽見王爺將手中《南華經》輕輕合攏,玉扳指叩在書脊上發出清響,起身時腰間玉佩玎珰相撞,倒似奏起一曲《佩玉游仙》。他緩步踱至雕花檻窗前,指尖撫過簾櫳上垂著的珊瑚珠串,望著池中幾尾錦鯉忽聚忽散,開口道:“這世間道理,倒與這池中景致相似。諸位且看——“說著轉身,袖口銀線繡的云紋在暮色里泛著微光。

“儒家教人處世,正如這池畔青石,方正端嚴,教人知禮明義。“王爺拾起案上鎮紙,恰是塊雕著“克己復禮“四字的田黃石,“然若只知砥礪前行,難免如那池邊垂柳,雖婀娜卻欠了筋骨?!把灾链?,他忽將鎮紙往案上一擱,驚得硯臺里半干的墨汁泛起漣漪。

窗外忽起一陣穿堂風,將王爺鬢邊幾縷銀絲拂起。他隨手理了理翡翠壓襟,嘴角噙著三分笑意:“道家言順應自然,倒似這池中游魚。莊子云'儵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然若一味隨波逐流,又恐失了立身根本?!霸捯粑绰洌刂星∮幸晃布t鯉躍出水面,濺起的水珠正落在軒前石階上。

此時侍兒捧來新沏的六安瓜片,王爺卻不接茶盞,徑自踱到紫檀嵌螺鈿屏風前。那屏風上繪著達摩面壁圖,墨色淋漓處隱現“禪機“二字。“至于佛家...“他忽將聲音放輕,似怕驚了畫中老僧,“《金剛經》有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話里藏著大智慧?!罢f著以指尖虛點屏風上偈語,腕間沉香念珠與螺鈿光澤相映成趣。

忽聞窗外暮鐘遙遞,王爺轉身時袍角帶起一陣檀香:“諸位可記得《楞嚴經》中'見見之時,見非是見'之語?“他忽而輕笑,眼角細紋里漾著燭光,“依本王愚見,這三教精義恰似這案上三足鼎——“手指輕叩鎏金博山爐,“儒家為足,立身正心;道家為腹,容萬物而不爭;佛家為蓋,遮煩惱得清涼。“言罷,爐中恰有一縷青煙盤旋而上,在藻井間化作游龍模樣。

北靜王款步輕移,面上神色沉靜如水,又開口言道:“此三家學問,各有其獨特之妙處。若能將此三家之精華,悉心汲取,融會貫通,化為自身所用,或許便能在這紛繁世間,覓得一份真正的安寧祥和?!?/p>

此時月上東墻,軒內燭花爆開,噼啪一聲驚醒了聽得入神的門客。但見王爺已坐回酸枝木圈椅,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盞中茶湯映著燭光,竟似盛了半輪明月。眾人方要贊嘆,卻見王爺擺擺手,指著窗外漸起的秋霧嘆道:“道理終究是紙上煙云,諸君且看這霧里海棠——分明在眼前,偏又觸不得。“語畢闔目,唯余案頭《道德經》被穿堂風掀動書頁,沙沙如誦經聲。

言罷,北靜王微微一頓,目光深邃,似有所思,復又侃侃而談:“《金剛經》有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心經》亦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冉浳拿盍x,實乃蘊含著無盡的智慧,令人深思不已?!?/p>

二人談興漸濃,不覺已至雕花檻窗移影時。北靜王將盞中殘茶往青玉荷葉盞托上一擱,腕間伽楠香珠碰著案幾叮咚作響。忽見窗外幾片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朱漆廊柱下,王爺眼波微動,拈須笑道:“這落葉倒應了屈子'嫋嫋兮秋風'的意境?!罢f著將袍袖輕輕一振,那蟒袍上的金線云紋便漾起粼粼波光,竟似汨羅江水漫過湘妃竹影。

“當年三閭大夫投江時,懷中猶揣著半卷《離騷》?!氨膘o王聲音忽轉沉郁,指尖在青瓷冰裂紋茶盞邊緣輕輕摩挲,“那'路漫漫其修遠兮'的慨嘆,至今仍在洞庭煙波里回蕩。“寶玉聽得入神,手中捧著的霽紅釉茶盅漸漸傾斜,幾點茶湯濺在石青色袍角上,洇出墨梅似的痕跡猶不自知。

王爺見狀莞爾,話鋒忽轉:“太白醉寫清平調時,可是把金龜換了酒?“不待寶玉應答,自己先撫掌大笑起來,腰間羊脂玉帶扣上嵌著的紅寶石跟著簌簌顫動,“他那'天子呼來不上船'的狂態,倒與陶潛'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恰成古今雙璧。“

寶玉只覺耳畔似有松濤竹韻,眼前恍見謫仙人揮毫潑墨,酒氣混著墨香撲面而來。待要接話,又聞北靜王嘆道:“子美草堂秋風破時,尚念著'大庇天下寒士',這等胸襟...“話音未落,廊下銅雀風鈴恰被西風驚動,叮鈴鈴一陣亂響,倒像替那茅屋上的三重茅草訴著飄零之苦。

正說到“李義山錦瑟無端五十弦“,忽有侍者捧著個剔紅云龍紋漆盒進來。北靜王揭開盒蓋,取出一卷泛黃的澄心堂紙,紙角隱約可見“東坡居士“朱文印。寶玉湊近細看,竟是《寒食帖》真跡,那“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的字句,墨色里還凝著千年前的春雨。

“哥兒且看這'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巴鯛斨讣馓擖c紙面,袖中沉水香幽幽散開,“蘇子瞻謫居黃州時,灶冷衾寒尚能作此曠達語,方是真名士風流。“寶玉但覺那字跡忽如驚濤拍岸,忽如孤鶴盤空,竟看癡了去。

北靜王將手中那盞汝窯天青釉茶盅輕輕一旋,茶湯在盞中漾起一圈漣漪,映著窗外斜照的日影,恍若一泓秋水。他徐徐啜飲一口,眉目間盡是怡然之色,忽而抬眼望向寶玉,溫言道:“哥兒可識得衛國侯府的衛巡撫?“不待寶玉答話,已自將茶盞擱在那紫檀雕螭紋的案幾上,袖中沉水香幽幽散開。

“說起這衛家,“北靜王拈起案頭一枚羊脂玉鎮紙把玩,“祖上原是前朝降將,歸順時恰逢我朝開國,在那金戈鐵馬間立下赫赫戰功。“說著將鎮紙往案上一頓,恰似當年戰鼓擂動,“先皇念其忠勇,特賜世襲罔替的侯爵,到如今已是第四代了。“

寶玉正聽得入神,忽見王爺袖中滑出一串伽楠香珠,在指間緩緩捻動:“這第四代衛耀倒是個妙人,放著祖傳的弓馬不習,偏要去考那勞什子科舉?!罢f著輕笑一聲,“誰知竟真讓他中了進士,如今官至巡撫,倒把個武勛世家改換了門庭。“

殿角銅漏滴答,北靜王目光悠遠,似在追憶:“他膝下有個嫡子,名喚若蘭,生得眉目如畫,更兼文武雙全?!罢f著從案頭取過一柄湘竹骨灑金扇,“前兒與史侯府的大小姐定了親,倒是一對璧人?!罢归_扇面,但見一幅《并蒂蓮圖》,題著“百年好合“四字。

忽而話鋒一轉:“昨兒衛巡撫陛見,在暖閣里說起令尊任學政時的舊事?!氨膘o王將扇子一合,輕輕敲在掌心,“那些生員提起賈大人,哪個不是心悅誠服?連萬歲爺聽了,也連連點頭呢?!?/p>

寶玉聞言,忙整了整石青色直裰,垂手肅立。北靜王卻已起身,踱至那幅《蘭亭修禊圖》前,背著手道:“衛巡撫在御前極力保舉,說令尊'清正廉明,教化有方'。“轉身時,腰間羊脂玉佩叮咚作響,“依本王看,這倒是令尊的一樁喜事?!?/p>

賈政在旁聽得,早已汗流浹背,連連擺手:“王爺過譽了,臣不過盡些本分...“話未說完,北靜王已擺手止?。骸百Z大人不必過謙?!罢f著從案頭取過一封泥金帖子,“這是衛巡撫托我轉交的,說是改日要登門拜訪?!?/p>

賈政見狀,忙上前雙手接過,但覺那帖子沉甸甸的,竟似有千斤重。抬頭時,正見北靜王含笑望來,眼中盡是期許之色。窗外忽起一陣風,將那案幾上的茶煙吹散,恍惚間竟似有蘭麝之香彌漫開來。

忽聞窗外傳來幾聲鶯啼,原是日影西斜,畫棟間已染上暮色。北靜王將真跡徐徐卷起,嘆道:“文章憎命達,自古而然。“轉頭見寶玉猶自怔忡,便從案頭取來一柄湘竹骨灑金折扇,提筆寫下“風流今尚在“五字,笑道:“這個給你,待來日補上'氣象古來稀'的下聯罷。“

寶玉忙跪接時,瞥見扇面上繪著垂絲海棠,花瓣邊緣的胭脂色正與窗外晚霞融作一處。殿角銅漏滴滴答答響著,恍惚間竟分不清是更漏聲,還是千年文脈在血脈里的回響。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入內,打了個千兒,恭聲回道:“啟稟王爺,外面諸位大人老爺皆在前殿謝王爺賞宴呢?!毖援?,雙手呈上謝宴并請午安的帖子。北靜王接過帖子,只大略掃了一眼,便遞還與小太監,嘴角微微上揚,淺笑道:“知道了,且回他們,就說本王心領了,有勞他們這番心意?!蹦切√O又接著回道:“王爺,那賈寶玉王爺單賞的飯食也已預備停當了?!北膘o王聽了,便命那太監引著寶玉往一所極為精巧雅致的小院去了。

待寶玉離去,北靜王爺款步向前,身側玉佩隨其步伐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之聲。他含笑道:“政爺,聽聞不日即將高升,此乃大喜之事。日后可要為朝廷多多效力,共筑這太平盛世之基業?!辟Z政忙欠身謙遜道:“王爺過獎了,賈政定當竭盡所能,既不負皇上隆恩,亦不敢辜負王爺之期許?!?/p>

北靜王爺手中輕搖著扇子,笑嘻嘻地又開了口:“說樁趣事兒與各位聽聽,近來朝廷頒下幾道新政,竟將那些樂戶、丐戶、惰民之賤籍皆予免除,使他們也成了尋常百姓人家。這可鬧出不少動靜來。就說那風月場中的女子,也有了新的出路。聽聞忠順王府便收了幾位。有個喚作翠柳的姑娘,原在那煙花之地以歌謀生,生得極為標志動人,琵琶之技更是一絕。入了忠順王府后,在宴會上一奏,那曲子悠揚婉轉,悅耳非常,王爺大悅,還特地尋了師傅教她讀書識字、研習禮儀,欲將她栽培成王府的專屬樂師呢。還有一個喚作琪官的優伶,也被忠順王府收留,常帶進宮中?!?/p>

賈赦本正安然端坐,聞聽此言,眉頭瞬間緊蹙,滿面愁容,放下手中酒杯,長嘆一聲道:“王爺所言這新政,可真真苦了我賈家。那‘攤丁入畝’之策一出,依地征稅,我家地畝眾多,賦稅陡然劇增。前幾日管家報賬于我,那數目之巨,實在驚人。本想著今年風調雨順,收成尚佳,能多些盈余,如今這稅一加,往后怕是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辟Z赦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揉著太陽穴。

賈政在旁,雙手交疊,緩緩言道:“多謝王爺照拂提攜,只是如今賈府亦有煩心事擾心。朝廷新政頻出,就如清查虧空與耗羨歸公兩項,責令地方上有虧空者三年內務必補齊。咱們賈府虧空亦不在少數,我這心里猶如油煎火燎一般。前些時日與族中長輩商議,說是要節儉度日,將那些不必要之花銷一概削減。然此舉亦是杯水車薪,實難有大成效,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辟Z政眼神中盡是迷茫之色。

此時,北靜王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諸位不必擔憂新政,新政未必能推行下去。哦,諸位可還記得義忠親王?我近來聽聞他兒子義忠郡王又鬧出事兒來了。具體詳情我亦不甚明晰。且我還聽聞,他出事之前與諸多朝中大臣往來密切,現今那些大臣皆惶恐不安,唯恐被卷入其中遭受牽連。這朝廷之事,恰似那迷霧重重之局,實在是錯綜復雜,令人難以捉摸其究竟?!?/p>

賈赦神情凝重,緩緩言道:“這義忠郡王之事絕非小可。倘若牽扯之人眾多,這朝堂之上必是一場大亂。咱們可得警醒著些,萬萬不可被卷入其中,以免招來無端禍事,累及家族?!闭f罷,眾人皆默默無言,各自想著心事,這廳中一時靜謐非常,唯有那微風拂過窗欞之聲,隱隱傳來,更添幾分凝重之意。

且說那太監弓著身子引寶玉步入內堂,但見雕花槅扇次第洞開,鎏金博山爐里裊著龍涎香。須臾間,四個青衣侍女捧著朱漆食盒魚貫而入,將時鮮佳肴擺作梅花式樣。定睛看時,乃是茄鲞煨得胭脂般紅潤,火腿燉肘子酥爛流脂,胭脂鵝脯疊作芙蓉瓣,另有一盅碧粳粥配著糟鵪鶉。寶玉不過略動了幾箸,那水晶盤里的菱粉糕尚冒著熱氣,倒叫壁上掛著的《海棠春睡圖》也似沾染了人間煙火。

飯畢回至前廳,北靜王正倚著青玉案把玩一柄螭紋如意。見寶玉垂手侍立,忙攜了他的手讓至身旁檀木榻上。燭影搖紅間,王爺眼角細紋里漾著慈藹笑意:“前兒見你那通靈寶玉上的'莫失莫忘'四字,倒叫我想起先皇賜的螭龍玉佩。昨兒特命造辦處的巧匠仿著式樣雕了件玉佩玩意兒,權當解悶罷。“語未了,早有小太監捧來纏枝蓮紋錦盒。揭開時但見羊脂白玉臥在玄色絲絨上,雕作雙龍戲珠狀,那龍睛卻是嵌著波斯進貢的貓兒眼,燭火下流轉著琥珀色幽光。

寶玉忙要跪謝,早被王爺扶住。但覺這玉觸手生溫,竟與項間通靈寶玉隱隱呼應。正恍惚間,忽聞外間更鼓沉沉,檐角鐵馬在晚風里叮當作響。賈赦覷著天色向賈政遞個眼色,兄弟二人整衣斂容,朝著北靜王深施一禮:“蒙王爺垂愛,賜這般體面。只是戌時三刻將至,恐家下老母倚門懸望...“

話音未落,北靜王已起身離座。月色浸著九蟒朝服上的金線,恍若銀河傾瀉。行至垂花門處,忽有夜梟掠過王府琉璃瓦,驚起宿鳥撲棱棱一片。王爺駐足仰觀星斗,輕嘆道:“這'輔仁諭德'的匾額還是世宗皇帝御筆,轉眼竟三十載春秋?!皬陀种钢A前兩株西府海棠:“待來年花開,再邀諸位共賞?!罢f罷親將翡翠燈籠交與隨行太監,那燈籠上繪著八仙過海圖,映得青石甬道明滅不定。

兩個伶俐小太監提著云頭宮燈在前引路,賈府車轎碾過御街青磚的聲響漸行漸遠。北靜王猶自立在漢白玉丹墀上,任晚風掀起孔雀紋披風。忽見天際流星劃過,墜向東南方向,王爺眉心微蹙,指間摩挲著一串伽南香佛珠,暗忖:“這'金玉良緣'的讖語,怕是要應在今日這玉上...“思及此處,不覺對月長嘆一聲,驚得池中睡蓮顫動,蕩開圈圈漣漪。

歸府途中,寶玉攥著玉佩出神。卻不知那玉中暗刻著兩句梵文,正是“色空不二“的禪機。此系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賈赦回府后便徑直回自己院里去了。這邊賈政帶著賈珍、賈璉、寶玉三人回府,見過賈母后,先是規規矩矩地請了安,而后賈政便將在府里遇見的人和事,挑著些說與賈母聽。寶玉待賈政說完,也上前將北靜王所說衛大人陛見保舉父親的話,一五一十地回了。賈政聽了,微微點頭,神色間透著幾分欣慰,說道:“這衛大人與我本就相交甚篤,亦是我輩中有骨氣、重情義之人?!庇终f了幾句家常閑話兒后,賈母見眾人都有些乏累,便開口說道:“罷了,你們都歇著去罷?!辟Z政聞言,便先退了出去,賈珍、賈璉、寶玉也都跟到門口。賈政回頭看著他們,說道:“你們都回去陪老太太坐著去罷?!闭f完,便回房去了。

賈政剛在房內坐了一會兒,便見一個小丫頭匆匆進來回道:“回老爺,外面林之孝請老爺回話。”說著,遞上一個紅單帖來,上面寫著衛巡撫長史官的名字。賈政一看便知是來拜會,便叫小丫頭喚林之孝進來。賈政起身,出至廊檐下。林之孝進來后,先打了個千兒,而后回道:“今日衛府長史官來拜,奴才已經回了去了。再奴才還聽見說,現今工部出了一個缺兒,外頭人和部里都紛紛傳言,說是老爺擬正呢?!辟Z政聽了,神色淡淡的,只說了句:“瞧罷咧。”林之孝又回了幾句話,見賈政沒什么吩咐,便退了出去。

且說賈政、賈珍、賈璉三人回去后,獨有寶玉又徑直來到賈母那邊。一進屋,寶玉便眉飛色舞地向眾人述說北靜王待他的種種光景,言辭間滿是興奮與得意。說著,又從懷中取出那塊北靜王賞賜的玉來,遞給眾人看。眾人圍攏過來,好奇地看著那塊玉,只見它溫潤細膩,色澤瑩潤,雕刻的紋理精致而獨特,都不禁嘖嘖稱奇,笑著議論了一回。賈母見眾人都看過了,便命人:“給他收起去罷,可別丟了,這也是王爺的一片心意。”又轉頭對寶玉說道:“你那塊玉可要好生帶著,莫要鬧出什么混事來?!睂氂衤犃?,忙從項上摘下自己那塊通靈寶玉,拿在手中,說道:“這不是我那一塊玉,哪里就輕易掉了呢。比起來,這兩塊玉可是差得遠著呢,怎么會混得過。我正要告訴老太太,前兒晚上我睡的時候把玉摘下來掛在帳子里,它竟放起光來了,滿帳子都是紅的?!辟Z母聽了,微微皺眉,嗔怪道:“又胡說了,帳子的檐子本就是紅的,許是燈燭的火光照著,自然看著像是紅的。”寶玉急得直搖頭,辯解道:“不是的,老太太。那時候燈已滅了,屋里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可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它發光呢。”邢夫人和王夫人在一旁抿著嘴笑,眼中滿是對寶玉的寵溺。王熙鳳在一旁笑著打趣道:“這是喜信發動了?!睂氂褚荒樸露瑔柕溃骸笆裁聪残牛俊辟Z母笑著說道:“你小孩子家不懂得這些。今兒個鬧了一天,你也乏了,去歇歇兒去罷,別在這里說些呆話了。”寶玉又站了一會兒,見眾人都笑著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這才回園中去了。

卻說寶玉回至怡紅院,滿腹心事竟比那茜紗窗外的暮云還重。歪在填漆戧金榻上,將北靜王所賜雙龍玉玦對著燭光細看,羊脂玉在燭火下流轉著蜜蠟般的光暈,“仙壽恒昌“四字篆文竟與通靈寶玉的“莫失莫忘“相映成趣。忽憶起日間王爺摩挲佛珠時眼波里暗藏的深意,又思及賈政補授工部侍郎的風聞,不覺把塊冷玉攥得溫熱,倒似攥著團解不開的亂麻。

窗外芭蕉葉上漸瀝瀝起了夜雨,襲人捧著個海棠式雕漆茶盤進來,見寶玉仍對著燭火發怔,連半舊的松花綾被滑落在地也不曾覺察,忙輕聲道:“我的爺,這會子還參禪呢?方才老太太屋里的琥珀姐姐送來的楓露茶,說是第三道才出色。“寶玉方回過神,見雨打紗窗如淚痕斑駁,嘆道:“這雨聲倒像瀟湘館的琴韻,不知林妹妹夜里可還咳嗽...“

話未了,麝月擎著盞玻璃繡球燈進來換燭,菱花鏡里映著寶玉蹙眉模樣。襲人服侍他卸了八寶攢珠冠,忽見那玉玦懸在杏黃絳子上微微晃動,笑道:“這勞什子倒比通靈玉還金貴些?“寶玉聞言心下一驚,面上卻作笑道:“不過是王爺賞的頑意兒,明兒叫麝月收在多寶格最上層罷。“

至夜半雨歇,寶玉翻來覆去聽著更漏。帳外燭影幢幢,倒似見著元春省親時滿殿珠翠的光景。忽又想起日間北靜王府的琉璃世界,那九曲回廊盡頭的海棠,竟與大觀園沁芳閘邊的有幾分相似。正胡思間,聞得廊下鸚鵡學舌念著“寒塘渡鶴影“,倒像是湘云醉臥芍藥裀時的囈語。

忽一陣穿堂風過,吹得案上《南華經》嘩啦啦翻動。寶玉擁被坐起,恍惚見月光浸著那玉玦,竟似雙龍活過來般游走。忙揉眼再看時,不過是窗欞梅影投在玉上。卻聽得遠處梨香院笛聲嗚咽,唱的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倒叫他想起小戲子齡官畫薔的光景,一時癡了。

時值暮春,風乍起,滿樹繁花紛紛揚揚地飄落,恰似一場絢麗而又哀傷的花雨。那殘紅飄墜,于風中凌亂飛舞,宛如無數悠悠心事,無根無萍,無處安放。怡紅院內,寶玉坐在案前,對著攤開的書卷,眼神卻漸漸失了焦距。春日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欞,灑下斑駁光影,在書頁上跳躍閃爍,那字跡卻愈發模糊不清,似被一層薄霧所籠罩。寶玉只覺眼皮沉重如鉛,仿若有千斤之重,那漸漸襲來的倦意如潮水般將他淹沒,終是抵不住,頭一歪,沉沉睡去。

恍惚之間,寶玉只覺眼前光影變幻,自己竟身處一片極致的繁華錦繡之中。抬眼望去,只見雕梁畫棟飛檐斗拱,玉石臺階光潔照人,四周燈火輝煌,把整個府邸映照得熠熠生輝,正是那赫赫有名、富貴奢華的北靜王府。府內絲竹聲聲,衣香鬢影,賓客往來穿梭,好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北靜王水溶身著一襲月白錦袍,衣袂飄飄,仿若從畫中走出的仙人,玉樹臨風,氣質卓然。他邁著從容優雅的步子,面帶溫潤笑意,緩緩走上前來,伸手輕輕拉住寶玉的手,語氣中滿是關切與思念:“寶兄弟,許久未見,本王心中甚是掛念。今日你我難得相聚,且與你說些知心話?!睂氂裥闹幸慌S他并肩而坐。二人時而談論詩書經典,時而評說世間風月,言語間滿是惺惺相惜之意,仿佛這世間再無旁人,唯有他們二人的心靈在相互交融。

正說得投機,只見一眾侍從魚貫而入,步伐整齊,手中皆捧著精美絕倫的錦盒。待錦盒一一打開,剎那間,珠光寶氣四溢,皆是世間罕有的奇珍異寶,璀璨奪目,晃得人眼都有些發花。北靜王隨手拿起一條碧綠通透的玉帶,那玉質溫潤細膩,觸手生涼,一看便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他親自為寶玉系在腰間,口中輕聲說道:“寶兄弟,此玉帶與你甚是相稱,溫潤如玉,正襯你的風流才情,望你好生佩戴?!睂氂裾_口道謝,不經意間抬眸,卻瞥見不遠處的黛玉。

黛玉身著一襲素色羅裙,身姿婀娜,亭亭玉立,仿若一朵盛開在風中的梨花,嬌柔而又惹人憐惜。她的肌膚勝雪,眉眼含情,仿若集天地之靈氣于一身,美得不可方物。北靜王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身旁,手中拿著一條鮮艷似火的赤紅色玉帶,那玉帶上的光芒在他手中跳躍閃爍,映照著他臉上的笑意。他伸手拉住了黛玉的手,黛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原本靈動的眼眸中,此刻滿是驚恐與羞怯。她用力想要掙脫,可那北靜王的手卻緊緊地握住她,讓她動彈不得。

北靜王輕笑著,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林姑娘,本王傾慕你許久。你才情容貌皆屬世間罕有,實乃不可多得的佳人。你可知,你本是那絳珠草投胎下凡,歷劫報恩神瑛侍者而來。瀟湘妃子,你的命運格局注定不凡,這王妃之位才是你該有的歸宿。而本王,便是那神瑛侍者的化身。若你能入本王府中作妾,定能保你享盡榮華富貴,一生無憂?!?/p>

黛玉聽聞此言,淚水瞬間奪眶而出,順著那白皙的臉頰滾滾而下,她哭喊著:“王爺,萬萬不可!我心有所屬,早已許了他人,斷不能依從王爺的美意。我雖為絳珠草轉世,但我的報恩之心,只在那一人身上,旁人皆無法替代。王爺莫要再為難我了?!闭f著,她拼盡全身力氣掙扎,那柔弱的身子在北靜王的掌控下顯得愈發單薄可憐,如同一朵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的花朵。

寶玉見此情景,只覺一股怒火直沖腦門,胸腔中仿佛有一團熊熊烈火在燃燒。他氣得大喝一聲:“王爺,不可如此無禮!林妹妹心屬我已久,你怎可強行拆散我們!”說罷,便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想要分開二人。可就在他快要觸碰到兩人的瞬間,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四周的景象如破碎的鏡子般瞬間崩塌。他猛地從夢中驚醒,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冷汗早已濕透了睡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的眼神中還殘留著夢中的驚恐與憤怒,望著四周熟悉的陳設,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場噩夢。

襲人聞聲掌燈進來,見寶玉中衣盡濕,忙取來雀金裘給他披上。忽見寶玉腰間隱隱透出碧色,掀衣細看,竟真有道玉帶勒痕!二人四目相對,俱是駭然。此時更鼓恰敲三響,遠處梨香院隱約傳來《牡丹亭》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且說次日五更將盡,金絲般的朝陽正透過茜紗窗上纏枝蓮紋,在寶玉枕邊織就一片流金。他忽從夢中驚醒,額角沁著薄汗,原是昨夜北靜王府那方蟠螭紋青玉硯在夢里化作游龍,攪得滿池春水翻涌。伸手撫過枕畔《會真記》,書頁間還夾著半片殘荷,倒似前日與黛玉同游時摘的。他利索地起身,披上外袍,一番洗漱之后,抬腳便跨出了房門。

他信步來到瀟湘館,甫一踏入,便瞧見黛玉正端坐在窗前,對著銅鏡梳理著如云的青絲。寶玉緊趕兩步推開湘妃竹簾,但見晨露沾濕的蕉葉正垂在瀟湘館月洞門前,綠意盈盈,似在迎候來客。黛玉斜倚茜紗窗下,月白綾子小襖外罩著水綠比甲,纖手執柄象牙梳子,正對著一面鏨牡丹紋銅鏡理云鬢。忽聽得珠簾響動,鏡中映出寶玉身影,她也不回頭,只將梳子往填漆妝奩上一擱,淡淡道:“大清早的,倒像是被黃鶯兒催來的?!?/p>

寶玉挨著繡墩坐下,鼻尖嗅得冷香陣陣,原是案頭汝窯美人觚里插著新折的白海棠,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露珠,清雅宜人。他順手拈起梳妝臺上螺子黛把玩,笑道:“好妹妹,昨兒在北靜王府見著件奇事。那王爺書房里懸著幅米襄陽的《春山煙雨圖》,偏生畫軸兩端鑲的竟是前朝陸子岡雕的羊脂玉螭龍?!闭f著比劃起來,“這般長的玉料,水頭足得能照見人影兒?!?/p>

黛玉斜睨他一眼,將螺子黛奪回,卻見寶玉從袖中摸出個錦囊,倒出一枚蓮子大的碧玉佩:“你瞧這勞什子,原是王爺賞的,說是暹羅國進貢的翡翠?!蹦怯衽逶诔抗饫锓褐挠奈灮穑车明煊衩奸g那顆胭脂痣愈顯殷紅。

“這物件……”黛玉話音未落,忽聽得窗外鸚哥學舌:“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原是前日寶玉逗鳥時念的《石頭記》偈語。她心下一動,指尖撫過玉佩上夔龍紋,冷笑道:“倒與你項上那塊通靈玉是一對兒?”寶玉忙將玉佩收起,訕笑道:“不過是玩意兒罷了?!?/p>

寶玉又拿出一柄湘竹骨灑金折扇,打開見是“風流今尚在”五字上聯,笑道:“這可是北靜王題的字,你寫出下聯就給你?!摈煊衽瓪鉀_沖啐道:“什么臭男人的扇子,我不要!”一把打落扇子。寶玉笑嘻嘻拾起扇子,忽見黛玉帕子上繡著“冷月葬花魂”字樣,忙岔開話頭:“方才過來時,見稻香村墻頭的木香花開得云堆雪砌似的,咱們何不去討大嫂子的新茶吃?”

黛玉將帕子一甩,起身時腕間蝦須鐲叮咚作響:“你當人人都似你,成日家閑逛。“話雖如此,卻已喚紫鵑取來青緞掐牙斗篷。二人行至沁芳橋畔,見水中倒影成雙,黛玉忽指著一尾墨色錦鯉道:“你瞧那魚,眼巴巴望著落花,倒像...“話到嘴邊又咽下,只將斗篷風帽往頭上一兜,徑自往稻香村去了。

卻說李紈正坐在竹籬邊的石凳上,膝頭放著一本《左傳》,陪著賈蘭讀書。那賈蘭雖年幼,卻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靈動有神,正專注地盯著書本,口中跟著李紈的節奏,輕輕念誦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正讀得專注,忽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紈抬頭望去,只見兩個人影從柴扉后轉了出來。她忙起身,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說道:“真真是貴客臨門!昨兒新焙的菊花茶還沒開封呢,正好招待你們。”話音未落,黛玉卻突然掩口輕咳起來,那聲音嬌弱而清脆,驚得檐下的白鴿撲棱棱飛起,翅膀扇動間,帶起一陣微風,將滿架薔薇花震得落英如雨,花瓣如粉色的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灑落在李紈和賈蘭的肩頭。

寶玉、黛玉二人攜手而入,寶玉笑道:“想著好些日子沒見大嫂子,特來瞧瞧。大嫂子教導蘭兒這般用心,蘭兒日后必成大器。”黛玉也抿嘴一笑,道:“正是呢。蘭兒這般勤學,將來若中了功名,可別忘了大嫂子的一番苦心?!崩罴w擺手笑道:“你們就會打趣我。這孩子能有多大出息,還得看他自己?!闭f著,又讓賈蘭上前見禮。

賈蘭恭恭敬敬作了個揖,復又坐回案前,繼續誦讀《左傳》。讀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時,他忽而抬頭,眼中閃著求知的光芒,問道:“寶叔叔,這幾句我不太明白,您能給我講講么?”寶玉聞言一怔,心中暗叫不好。他平日最怕這些經史子集,此時被問住,不免有些慌亂。但見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只得硬著頭皮接過書卷,細細看了幾眼,方磕磕絆絆地解釋道:“這‘一鼓作氣’嘛,就是說打仗時第一次擊鼓,士氣正旺;‘再而衰’,第二次擊鼓,士氣就弱了些;‘三而竭’,第三次擊鼓,士氣就差不多耗盡了?!?/p>

李紈在一旁聽著,微微點頭,接著道:“寶兄弟說得在理。蘭兒,這不僅是說打仗,做任何事都是如此。開頭要趁著那股子勁頭去做,若是拖拖拉拉,勁頭一過,事情就難辦了?!辟Z蘭皺眉思索片刻,又問:“可為什么士氣會越來越弱呢?”黛玉見狀,輕聲說道:“我來給你講講。士兵們一開始斗志昂揚,可若遲遲不進攻,等待的過程中,精力和斗志就會慢慢消磨。就好比你讀書,剛坐下時精神十足,要是一直磨蹭,勁頭就沒了?!辟Z蘭聽得入神,不住點頭:“林姑姑,我懂了,原來讀書和打仗還有這樣的道理。”

寶玉看著賈蘭認真的模樣,心中感慨萬千,轉頭對李紈道:“大嫂子,瞧瞧蘭兒這么好學,再看看我,平日就知道和姐妹們混,把讀書的事兒都拋在腦后了,實在慚愧。往后我定要學蘭兒,不能再這么混日子了?!崩罴w聞言,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你能這么想,可太好了。你本就聰明,要是肯用心讀書,將來定能成大事?!北娙擞终f了會子話,寶玉、黛玉方告辭出來。二人攜手同行,不覺來至藕香榭。

只見惜春正伏案作畫,見他們進來,忙放下畫筆,笑道:“寶哥哥,林姐姐,你們怎么有空到我這兒來了?”寶玉笑道:“我們想著來看看妹妹,順便也瞧瞧你畫的畫兒?!毕Т郝勓裕⑺麄円廉嫲盖埃钢赐瓿傻漠嬜鞯溃骸斑@是我近日正在畫的,還沒畫完呢,你們快看看畫得怎么樣?”寶玉、黛玉湊近細看,只見畫上山巒起伏,亭臺錯落,花鳥魚蟲栩栩如生。二人不禁連聲贊嘆。惜春笑道:“你們莫要光顧著說好聽的,也給我提點意見才是?!摈煊裎⑽⑼犷^,思索片刻,道:“我瞧這畫兒已經畫得極好了,只是這一處的顏色,若是再調得淡一些,或許會更添幾分空靈的意境?!毕Т郝犃?,不住點頭:“林姐姐說得在理,我回頭便照著改?!睂氂褚残Φ溃骸懊妹眠@畫工真是越發精湛了,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毕Т亨恋溃骸皩毟绺缇蜁蛉の??!北娙苏f笑一陣,方各自散去。

且說那日,寶玉與黛玉別過之后,只覺心中一片空靈,神思清爽,仿佛掙脫了塵世的羈絆,無拘無束。他信步而行,一路走走停停,東瞧瞧西望望,任由思緒在大觀園的山水間飄蕩。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沁芳閘畔。

但見那沁芳閘之水,澄澈見底,清冽如鏡。日光灑下,水面上波光粼粼,閃爍不定。河水潺潺流淌,水中的魚兒三五成群,游弋嬉戲。時而躍出水面,濺起朵朵晶瑩的水花,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煞是好看。

忽聞一陣悠揚的笛聲隱隱傳來。那笛聲初時輕柔舒緩,如泣如訴;繼而婉轉悠揚,跌宕起伏。寶玉心中一動,緩緩站起身來,順著笛聲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的一座小亭之中,有一個身著素色衣裳的女子,正靜靜地坐在那里,專注地吹奏著笛子。那女子身姿婀娜,宛如風中的楊柳,柔弱而又不失優雅。她面容清秀,肌膚勝雪,眉眼間透著一股清冷的氣質,仿佛這世間的一切繁華喧囂,都與她無關。她吹奏得如此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都已融化在她的笛聲之中。

寶玉心中好奇,便輕手輕腳地走近小亭,想要一探究竟。待到走近一看,才發現那吹奏笛子的女子,竟然是妙玉。他心中暗自驚嘆,沒想到平日里孤傲清冷的妙玉,竟能吹奏出如此美妙動聽的笛聲。他便靜靜地站在一旁,屏住呼吸,靜靜地聆聽著這如天籟般的笛音。

寶玉聽出妙玉吹奏的乃是一曲《梅花三弄》。隨著她手指的靈動跳躍,那笛音時而如寒風凜冽,吹落梅花無數;時而如春風拂面,喚醒大地生機;時而如雪花飄落,靜謐而又安詳,如同置身于一片潔白的雪世界中。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妙玉緩緩抬起頭來,目光正好與寶玉的目光相遇。她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隨即,她輕聲說道:“寶二爺怎么來了?”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如同山間的泉水,叮咚作響,帶著一絲淡淡的清冷。

寶玉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說道:“我在園中散步,無意間聽到這美妙的笛聲,便順著聲音尋了過來,不想竟是妙玉姐姐在此。姐姐的笛音真是美妙動聽,宛如天籟之音,讓我聽得如癡如醉?!?/p>

妙玉聽了,白皙的臉上微微泛起一抹紅暈,輕聲說道:“寶二爺謬贊了,我不過是閑來無事,隨意吹奏一曲罷了,哪里當得起二爺如此夸贊?!?/p>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便一同坐在亭中,靜靜地欣賞著周圍的景色。此時,夕陽的余暉灑在大地上,將整個園子都染成了一片金黃。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暮色籠罩了整個園子。寶玉這才想起該回屋了,他站起身來,與妙玉告辭道:“妙玉姐姐,天色已晚,我也該回去了。今日能聽到姐姐的美妙笛音,實乃我之榮幸。改日若有機會,還望姐姐能再為我吹奏一曲?!?/p>

妙玉微微點頭,輕聲說道:“寶二爺慢走,改日若有閑暇,不妨再來此處,我自當為二爺吹奏一曲。”

寶玉轉身離去,漸行漸遠。妙玉望著他的背影,神思恍惚,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漣漪。良久,她才回過神來,緩緩站起身來,朝著攏翠庵的方向走去。

正是:園中漫步尋幽徑,笛聲引得會知音。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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