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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第九十一回璉二爺情陷尤四姐王熙鳳醋發榮國府

卻說那日賈璉在林府東廂房核對賬冊,秋陽透過冰裂紋窗欞,將滿室賬冊映得斑駁陸離。他時而蹙眉細審蠅頭小楷,時而執筆批注,忽聽得廊下傳來環佩輕響,夾著拐杖叩地之聲,倒似雨打芭蕉般錯落有致。

抬眸望去,但見秋光斜照九曲回廊,老管家王信拄著紫檀壽星杖款步而來。那杖頭鑲著的漢玉螭紋在日光下流轉生光,倒襯得他清癯身形更顯矍鑠。身后跟著個垂髫丫鬟,鴉青包頭下露出半張粉臉,素色綾襖束著茜紅汗巾,端的是嬌怯怯惹人憐惜。

賈璉忙整了整石青箭袖,搶步至滴水檐前,打千兒請安道:“老世伯踏霜履露而來,小侄未能遠迎,真真折煞晚輩了!”王信將拐杖輕點青石,發出清越聲響,撫須笑道:“二爺這番禮數,倒叫老朽想起林公在世時,也是這般溫潤如玉。”正說著,那丫鬟已蓮步輕移,捧上紅漆描金茶盤,茶盞里碧螺春浮沉著幾片新葉,裊裊茶香混著桂花甜香漫開來。

王信在酸枝圈椅上坐定,輕啜一口香茗,忽而長嘆:“林家舊事雖了,林公臨終托付的幾件心事,卻總在心頭縈繞。上月老朽往姑蘇料理田莊,不想在虎丘山下遇見故人之后……”話音未落,手中茶盅重重一放,驚得架上鸚鵡撲棱棱亂飛,尖聲叫道:“客來了!客來了!”

賈璉手中湘妃竹扇“啪”地合攏,抬眼打量那丫鬟:只見她月白綾襖系著杏黃汗巾,蔥綠百褶裙下微露三寸金蓮,身段恰似新柳扶風。最是那一雙杏眼含情,七分嬌羞藏在低垂的睫毛下,倒比春日桃花更添三分顏色。忽見她頸間一粒胭脂痣,紅得恰到好處,恰似尤二姐轉世重生,唬得他手中茶盞微微發顫,碧螺春水濺在纏枝蓮紋袍角上,洇出一片深青。

王信將這光景瞧得真切,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這丫頭名喚香兒,自幼在林府長大,雖非名門閨秀,倒也識文斷字,針黹算盤樣樣精通。若能留在二爺跟前侍奉,也算替她娘續上未了的主仆情分,不知二爺意下如何?”說罷,拈起茶蓋輕刮浮沫,目光卻似笑非笑地落在賈璉面上。

賈璉假意推辭道:“使不得!林妹妹既將產業托付于我,我自當盡心盡力,怎敢私受林府舊人?此事斷斷不可,還望老管家收回成命。”話音未落,卻見那香兒已婷婷裊裊立于案前,她伸出纖指,輕輕撫過端硯,腕上銀鐲相互碰撞,發出叮咚聲響,恰似當年二姐臨終前那聲“璉郎保重”,聲聲入耳,直擊賈璉心底。

賈璉喉間發緊,只覺那茶盞越握越燙,強笑道:“老世伯美意,只是內宅之事還需稟過夫人……”話音未落,香兒忽輕咳一聲,掏出手帕掩唇,腕間銀鐲叮當相撞,倒像是撞在賈璉心坎上。王信見狀,撫掌大笑:“二爺素來是個爽利人,怎的今日這般扭捏?想當年林公在世時,最喜成人之美。”

正僵持間,忽聞院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昭兒滿頭大汗撞進來,氣喘吁吁道:“二爺!忠順王府的人在西市扣了咱們三輛鏢車,說是私運違禁之物……”賈璉臉色驟變,手中茶盞“當啷”墜地,青瓷碎片濺起的水花正巧沾在香兒裙裾上。她慌忙后退半步,低垂的眼睫卻偷偷覷向賈璉,恰似受驚的小鹿。

王信輕敲拐杖,沉聲道:“二爺莫急,老朽倒想起一事——那被扣的鏢車,可曾載著林公生前最看重的那幾箱書?”賈璉渾身一震,憶起昨夜夢中林如海托夢,反復叮囑護好藏書,冷汗頓時濕透了脊背。再看香兒,她正蹲身撿拾碎片,素白指尖在殘瓷間若隱若現,脖頸處胭脂痣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老世伯可有妙計?”賈璉攥緊腰間玉佩,指節泛白。王信意味深長地瞥了眼香兒,壓低聲音道:“聽說忠順王府的福晉最喜詩詞,若是有人能謄抄些稀世孤本送去……”話未說完,香兒已捧著碎瓷起身,怯生生道:“奴……奴家曾摹過《全唐詩》,不知可入得福晉法眼?”

暮色漸濃,窗欞上的秋陽已化作一抹殘紅。賈璉望著香兒鬢邊新簪的白蘭花,恍惚又見尤二姐斜倚在暖閣,鬢間也是這般一朵白花。正出神時,王信的拐杖重重點地:“二爺若信得過老朽,今夜就讓香兒謄抄幾卷送去,保準化險為夷。”

更鼓初響時,香兒已在書房鋪開宣紙。墨香混著她身上的茉莉香縈繞室內,賈璉倚在門框上,見她提筆懸腕,簪花小楷如行云流水。燭火搖曳間,她頸間胭脂痣忽明忽暗,倒像是尤二姐含著淚在笑。忽聽得窗外一聲夜梟長鳴,驚得香兒手中筆一歪,墨跡在“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想”字上洇開,恰似一滴未干的淚痕。

卻說賈璉連日困于林府書齋,理那堆案牘賬冊,不覺日已中天。秋陽透過冰裂紋窗欞,在宣紙上投下竹影婆娑,倒似一幅水墨寫意。正凝神間,忽有涼風穿堂而過,攜著一縷茉莉清香,幽幽沁入鼻端。

抬眼望去,只見香兒輕移蓮步,月白綾衫不綴珠翠,倒比那穿金戴銀的更顯清雅。她雙手捧著纏枝蓮紋茶盞,腕間銀鐲隨著步伐輕響,恍若檐下風鈴。將茶盞穩穩擱在案頭,垂首輕聲道:“二爺且歇一歇,這碧螺春新煮的,最是提神。“

賈璉接過茶盞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柔荑,香兒似受驚的雀兒,倏然后退半步,耳尖泛著桃花色。她低垂的睫毛不住顫動,倒比春日新燕的羽翼更顯嬌怯。賈璉望著她鬢邊散落的碎發,恍惚又見尤二姐當年倚欄的模樣,一時竟失了神。

自此之后,香兒侍奉愈發盡心。每日天未破曉,便悄悄起身,將書房的端硯磨得濃淡相宜,狼毫筆管擦得纖塵不染;漿洗衣物時,連領口的暗紋都要熨得平平整整,疊得方方正正。

這日午后,賈璉因忠順王府刁難之事煩悶,獨往花園散心。正是秋深時節,丹楓似火,金桂飄香,曲徑通幽處忽聞清歌婉轉。循聲而去,見香兒坐在青石上,手中繡著并蒂蓮的素帕,正低吟《牡丹亭》:“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那歌聲婉轉悠揚,帶著江南吳語的軟糯,倒比戲臺上的名角兒更添三分情致。賈璉倚著雕花朱欄,聽得癡了,直到曲終才撫掌贊道:“好個繞梁之音!便是梨園的云遮月,怕也不及你三分神韻。“

香兒見他,慌忙起身福了一福,雙頰飛紅:“二爺折煞奴婢了,不過是閑時解悶兒,哪敢稱好?“正說著,忽有細雨紛紛揚揚灑落,賈璉忙道:“快些避雨!“說著便執了她的手,往藕香榭跑去。

到得亭中,兩人都微微氣喘。香兒鬢發散亂,幾縷青絲黏在泛紅的臉頰上,倒比簪花更添風情。賈璉望著她濕潤的睫毛,情不自禁抬手想去拂開碎發,香兒卻側身避開,低垂的眉眼似藏著萬種情思。

正待開口,忽聽得廊下傳來腳步聲,管家李貴匆匆趕來:“二爺,揚州知府派人來傳......“賈璉無奈,只得將滿腹言語咽回肚里,臨走時回頭望了一眼,見香兒倚著朱欄,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手中素帕絞得發皺,倒像是絞著自己的心。

自那日花園遇雨之后,賈璉與香兒雖日日相見,卻礙于府中規矩,再難暢意交談。那情絲恰似春雨中的菟絲子,愈藏愈濃,愈掩愈深。每于回廊相遇,香兒必垂首側身,絞著菱花帕子;賈璉駐足凝望,見她藕荷色裙裾拂過青磚,恍若芙蕖臨水,攪得他方寸大亂。這般欲語還休的光景,倒比明言更添三分煎熬。

這日霜降,暮色沉沉。賈璉因核計林府田租賬目,獨在書房忙至亥時三刻。但見紅木案上,青田硯中松煙墨未干,鏤花窗欞漏進半輪明月,竹影婆娑映在賬簿之上,似含無限幽思。

忽聽得門外衣袂輕響,香兒捧著剔紅漆盤款步而入。盤中碧粳粥熱氣裊裊,四色細點精致異常。燭火搖曳間,照得她月白綾襖銀鼠領微微顫動,恰似她一顆心七上八下,難有寧時。

“二爺且用些宵夜,莫要累壞了身子。“香兒將瑪瑙碗輕輕擱在案頭。話音未落,燭芯“噼啪“爆了朵燈花,落在賬簿之上。她忙伸手去剔,指尖卻與賈璉相觸。這一碰,驚得她如受驚的雀兒般后退半步,耳垂上的翡翠墜子晃出泠泠青光,更襯得她粉面含春,嬌怯難言。

賈璉見她這般情態,平日里的謹慎早拋到九霄云外,一把攥住她柔荑,聲音發顫:“好妹妹,滿府上下只有你知我這案牘之苦!“話音未落,便覺掌心一涼,香兒的淚珠簌簌落下,滴在賬簿上,暈開朵朵墨痕,倒似一幅無心之作的水墨。

“二爺快松手!“香兒欲抽回手,卻被緊緊握住,只得別過臉去,露出一段粉頸,“便是平姑娘,哪樣不比我強上十倍......“話未說完,已被賈璉攬入懷中。帳幔上繡的并蒂蓮被夜風掀起,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為這對璧人嘆息。

正繾綣間,忽聽得廊下小廝打了個哈欠。香兒如夢初醒,慌忙掙開,一邊整理鬢發,一邊顫聲道:“奴婢去添些燈油......“話音未落,已蓮步輕移,匆匆而去。案上碧粳粥熱氣漸散,恰似那轉瞬即逝的柔情蜜意。賈璉望著窗外疏星,忽見東南方流星劃過,轉瞬即逝,恰似這段見不得光的情愫,墜入無邊夜色,徒留悵惘。

且說賈璉正獨自倚在那填漆螺鈿的湘妃榻上,對著一盞鎏金飛燕銜環燈,神思游離,恍恍惚惚地出著神。那燈影搖曳不定,幢幢之間,只見香兒蓮步輕移,雙手捧著八寶攢心食盒,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她身著藕荷色的對襟襖子,在燭火的映照下,顏色忽明忽暗,恰似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思。

恰在這時,一陣穿堂風“呼啦啦”地吹過,掀起了她袖口里半截茜紗帕子。賈璉抬眼望去,只見那帕子原是雨過天青的底子,用孔雀金線繡著西府海棠紋樣,每一片花瓣都繡得栩栩如生,仿若能嗅到那馥郁的花香。花蕊處還綴著三兩點朱砂紅的相思子,紅得奪目,恰似滴在心頭的血。

賈璉登時如遭雷擊,只覺頭皮發麻,手中捧著的汝窯天青釉茶盞“當啷”一聲,重重地跌落在織金牡丹紋的猩猩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若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絲平靜。這花樣他如何能不認得?那年暮春時節,春光正好,尤二姐在會芳園芍藥圃里,就穿著這般紋樣的撒花煙羅衫,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風。她鬢邊斜插著翡翠嵌紅寶的蝴蝶簪,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更襯得她眉眼含情,顧盼生姿。彼時,她笑語嫣然,拈著這帕子替他拭汗,帕角還熏著沉水香混著龍腦的甜膩氣息,絲絲縷縷,縈繞在他的鼻端,至今難忘。如今物是人非,那帕子竟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這丫頭袖中,怎不讓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賈璉看得那帕子花樣,只覺太陽穴突突亂跳,腰間鎏金錯銀的環佩“叮當“急響,倒似催命的更鼓。他長臂一探,鐵鉗般攥住香兒皓腕,驚得那八寶攢心食盒“當啷“墜地,冰糖燕窩潑灑如淚。

香兒哪里禁得住這般震懾,霎時間面若金箔,渾身篩糠似地亂顫。髻上點翠蝴蝶簪“錚“地墜地,碎作兩瓣,一粒相思豆自斷簪中滾出,滴溜溜轉著圈兒,正停在賈璉皂靴跟前。他俯身拾起時,指節微微發顫——這豆兒上穿的金絲絡子,分明是尤二姐當年親手所編,恍惚間便見得她斜倚芍藥欄,軟語溫存:“瞧你熱得,仔細別中了暑氣。“帕角龍腦香混著沉水香,似還縈繞在鼻端。

“二爺饒命!“香兒涕淚交加,石榴裙上五彩絲絳抖得不成模樣,“前日老管家才說,奴婢原是尤二姑娘嫡親的妹子......“話未說完,窗外忽起子規啼血,那凄厲的叫聲驚得宣德爐中檀香猛地一躥,裊裊青煙凝作愁云慘霧,在燭火間翻涌不定。

賈璉聽了“胞妹“二字,只覺天旋地轉,扶著月洞門框才勉強站穩。再定睛看去,香兒頸間那粒胭脂痣,竟與尤二姐生得一般模樣!恍惚間,那年中秋凹晶館的情景歷歷在目——月光透過茜紗窗,灑在尤二姐頸間,恰似紅梅映雪。而今燭影搖紅里,這抹胭脂紅忽明忽暗,教人難辨今夕何夕。

“早知是故人......“他松開手,后退時腰間羊脂玉雙魚佩撞在紫檀雕花上,發出清越的空響,倒像是敲在心上。忽見香兒頸間赤金盤螭瓔珞圈,圈下綴著的白玉鎖片,分明是自己當年托匠人打的生辰賀禮!窗外細雨不知何時飄落,淅淅瀝瀝打在西府海棠上,沙沙之聲與瀟湘館的竹影交織,恍惚間竟分不清是雨打芭蕉,還是淚濕鮫綃。

賈璉長嘆一聲,從袖中摸出個褪色香囊,里頭半截青絲猶存。香兒見狀,也從懷中掏出個同樣的香囊,只是上頭繡的并蒂蓮已褪作慘白,恰似被歲月消磨的情分。正是:茜紗窗下魂猶在,金簪雪里夢難尋。前塵舊帕沾新淚,一點朱砂兩處心。

這日正值暮春時節,暖風吹拂,庭院中花團錦簇,海棠花影綽綽,漫過那茜紗窗,似是一幅天然的畫卷。屋內,賈璉與香兒挨坐在填漆戧金榻上,榻上的織錦軟墊與五彩靠枕,更添幾分旖旎。榻邊的黃花梨小幾上,擺放著精致的茶具,茶香裊裊。

賈璉抬手解了玉色綾汗巾子,動作間,袖口的翡翠扳指在春日的微光下閃爍著溫潤光澤。香兒則散了青緞撒花褲腳,那繡著并蒂蓮的褲腳輕輕晃動,似在訴說著少女的心事。香兒蓮步輕移,玉手如蔥,捧著定窯白瓷盞奉茶,盞中茶湯清澈,香氣撲鼻。她微微垂首,兩彎蛾眉恰似新月含霧,那眉眼間的神態,竟教賈璉一時恍惚,仿若時光倒流,憶起昔年尤二姐氏初入府的光景。那時的尤二姐,也是這般眉眼含情,溫柔婉約,令他心動不已,如今眼前的香兒,竟與記憶中的尤氏有幾分相似,不禁讓他情思涌動。

偏巧榮國府舊仆周瑞家的長途跋涉往林府送時鮮果子。這周瑞家的,在榮國府中多年,慣會察言觀色,是個極為精明的婆子。她手提竹籃,籃中裝滿了新鮮的果子,果香四溢。行至游廊轉角處,微風拂過,湘簾半卷,透出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周瑞家的心中一動,好奇心頓起,便躡足潛行至雕花槅扇下,小心翼翼地覷眼偷觀。

但見屋內香兒云鬢散亂,慵懶地倚著大紅金錢蟒引枕,那姿態仿若春日里慵懶的貓咪。她的羅裙微微凌亂,底下隱隱露出蔥綠抹胸的帶子,恰似春日花叢中若隱若現的花蕊。她的模樣,倒比尋常姑娘多了幾分太真醉顏的風流態度,恰似一朵盛開在春日里的嬌艷花朵,美得驚心動魄。

周瑞家的見狀,心中暗自驚嘆,臉上卻不動聲色。她輕手輕腳地退了回去,心中卻暗自思忖:這事兒可真是新鮮,若是傳了出去,怕是又要在府里掀起一陣波瀾。

此時,庭院中的海棠花瓣隨風飄落,似是在為這悄然發生的故事添上一抹浪漫的色彩。屋內,賈璉與香兒仍沉浸在二人世界中,渾然不知隔墻有耳。而這深宅大院里,秘密與情愫交織,恰似春日里的繁花,看似美好,卻又暗藏著無數的變數與危機。那游廊下的一瞥,仿若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即將激起層層漣漪,這府中的平靜,怕是再也難以維持了。

且說這周瑞家的,在榮國府中摸爬滾打多年,心思通透,行事極為乖覺。那日自林府歸來,懷揣著所見秘事,恰似懷揣著一個燙手山芋,按捺不住心底那股想要邀功的心思。回到賈府后,當日便借著送菱粉糕的由頭,匆匆往璉二奶奶院里來。

彼時正值午后,日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屋內,映出一片斑駁光影。鳳姐正慵懶地倚著彈墨綾靠背,身旁的小幾上,擺著一盞還冒著熱氣的杏仁茶,以及太醫新開的益氣養榮丸。她伸出那戴著鎏金護甲的手,輕輕捻起藥丸,就著杏仁茶緩緩咽下。

忽聽得窗外幾個小丫頭嗤嗤的嬉笑聲傳來:“二爺新得的香墜兒,倒比咱們奶奶房里的玫瑰酥還甜膩三分。”那聲音雖輕,卻似一記重錘,砸在鳳姐的心尖上。這話語落在屋內的青磚地上,竟好似冰雹子砸進了琉璃盞,清脆又刺耳,瞬間打破了屋內原本的寧靜。

但見鳳姐柳眉倒豎,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指尖下意識地掐碎了手中的金絲蜜棗,蜜蠟似的糖汁順著那精美的鎏金護甲緩緩往下淌,恰似那年寧府祠堂供案上,在燭火炙烤下融化的紅燭淚,透著幾分凄冷與哀怨。她猛地將珅瑯彩蓋碗往酸枝木案幾上重重一頓,那聲響之大,驚得檐下畫眉撲棱棱地撞向竹絲燈籠,發出一陣慌亂的鳴叫。

“好個吃著碗里望著鍋里的下流種子!”鳳姐怒聲喝道,聲音中滿是憤怒與不甘,“前日賭咒發誓說再不敢犯,今日倒把王法綱常都嚼碎了咽進腸肚!真當我是好欺負的不成!”

話音未落,平兒恰捧著鎏金狻猊爐進來添香。一進屋,便瞧見鳳姐氣得連耳垂上赤金柳葉墜子都在止不住地打顫,忙快步上前,輕輕扶她坐在纏枝牡丹繡墩上,溫言勸道:“奶奶何苦拿別人的錯處磨折自己?前兒太醫還說您肝火太旺,可不能再動氣了,仔細傷了身子。”

話到此處,忽聽得外頭竹簾響動,發出一陣輕微的簌簌聲。原是旺兒媳婦捧著賬本,候在月洞門外。鳳姐卻仿若未聞,將手中的湘繡帕子絞作麻花,臉上浮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透著絲絲寒意,仿若臘月里的冰霜:“你們且等著瞧,管叫那起子黑心下流坯子知道馬王爺幾只眼!我斷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此時,一陣穿堂風悄然掠過萬字不到頭的窗欞,那風帶著幾分春日的涼意,將沉水香的青煙吹散成絲絲游絲,在屋內悠悠飄蕩。院角的石榴樹,仿若也感受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無端落了朵猩紅的花,恰似一顆熾熱的心。那花直直地砸在抄手游廊新糊的茜紗上,殷紅一片,倒像濺了滴未干的血珠子,觸目驚心。

屋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鳳姐坐在繡墩上,胸脯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仍未熄滅。平兒站在一旁,神色憂慮,不時偷眼望向鳳姐,心中暗自擔憂。而旺兒媳婦候在門外,聽著屋內的動靜,大氣都不敢出,手中緊緊攥著賬本,指尖都微微泛白。這深宅大院之中,一場風暴即將來臨,眾人皆知,平靜的表象下,實則暗流涌動,而這一切,皆因那幾句流言蜚語而起,牽扯出無數的恩怨情仇。

且說賈璉在林府偏院,午后時分,正于屋內小憩。忽覺右目突突跳得急切,恰似擂鼓一般,擾得他心神不寧。那眼皮跳動的頻率,一下又一下,似是在預示著什么不祥之事即將降臨。

彼時,香兒正手捧藥盅,輕移蓮步,裊裊婷婷地要進屋。她身姿婀娜,仿若春日里隨風搖曳的柳枝。忽見賈璉眉頭緊蹙,神色間滿是憂慮,忙將手中的青瓷盞輕輕放下,蓮步輕移至賈璉身旁,關切問道:“二爺可是哪里不適?瞧您這模樣,莫不是著了風寒?”聲音輕柔婉轉,恰似黃鶯出谷,滿含著關切與擔憂。

賈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支吾道:“無妨,許是昨夜貪看《會真記》,耗費了些神氣,不必掛懷。”話雖如此,可那跳動的眼皮,卻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聲,沓沓作響,由遠及近。只見一小廝快步走進,手中舉著八寶香車,垂首稟報:“二爺,老爺的咳血病癥又犯了,來勢洶洶,情況危急,請爺即刻回府,老爺正盼著您呢。”小廝的聲音急促,帶著幾分焦急。

香兒聽聞此言,手中藥盅驀地落地,“啪”的一聲,摔得粉碎,瓷片飛濺。她望著賈璉衣袂翻飛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慌亂。恍惚間,想起昨夜賈璉指著墻上仕女圖,似醉非醉,喃喃說著瘋話:“這畫中女子,眉眼間的神韻,倒像是大觀園里的林姑娘。”彼時只覺他言語新奇,此刻回想起來,竟添了幾分悵惘。

此刻,偏院的地上滿是藥盅的殘片,以及灑落在地的藥汁,恰似一灘殘紅。窗外的垂絲海棠開得正艷,微風拂過,花瓣簌簌飄落,那滿地落花,竟比那瀟湘館的落花還要凄艷三分。香兒立在原地,望著窗外的落花,心中空落落的,似被什么填滿,又似被什么抽空。

且說賈璉心急如焚,匆匆乘船過運河。行至河中,水波蕩漾,船身微微搖晃。他立在船頭,神色凝重,眉頭緊鎖。忽覺岸邊蘆葦蕩里閃過幾道緇衣僧影,那身影一閃而過,仿若鬼魅。他心中一驚,正欲細看,卻被一陣河風吹得瞇起雙眼。

待他再度睜眼,恍惚間,仿佛看見尤二姐穿著茜紗小襖,在蘆雪庵的雪地里赤足跳舞。那茜紗小襖在雪地里顯得格外醒目,尤二姐的舞姿輕盈,恰似雪中仙子。頸間那粒朱砂痣,紅得奪目,像是要滴出血來,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更添幾分妖冶。

賈璉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卻又不見了尤二姐的身影,唯有那蘆葦蕩在風中沙沙作響,似是在訴說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他長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父親病情的擔憂,又有對過往種種的感慨。這一路上,他的思緒如亂麻般糾纏,不知回到賈府后,又將面臨怎樣的局面。

話說賈璉心急如焚,匆匆趕回榮國府。甫一踏進后院屋內,便覺一股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屋內燭影搖紅,那跳動的火苗仿若不安的精靈,將屋內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且詭異的光影之中。

王熙鳳斜倚著萬字不斷頭錦緞靠枕,慵懶中卻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她滿頭青絲只用一根累絲嵌珠銀簪子松松綰著,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脖頸邊,更添幾分嫵媚。月白綾衫外罩著石青緙絲灰鼠坎肩,雖是家常裝扮,卻難掩其華貴氣質。只是那丹鳳眼斜睨處,眸光似刀,倒比素日濃妝時更透出三分煞氣,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隱秘。

賈璉見狀,喉頭不自覺地滾動幾回,只覺口干舌燥,方要開口解釋,卻見鳳姐兒嘴角忽地一翹,那笑容恰似那年端午家宴前,她在東府穿山游廊下截住周瑞家的時,那等子似笑非笑的陰寒神色,看得賈璉心底一寒。

“二爺倒是越發會挑時辰了。”鳳姐兒將手中琺瑯手爐“咯噔”一聲擱在紫檀小幾上,那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內格外突兀,她的聲氣兒似浸過冰水的銀剪子,又冷又利,“老爺昨兒夜半痰迷心竅,闔府上下急得油煎火燎,偏二爺在林府倒好生逍遙,莫不是被那起子狐媚子絆住了腳?”話語中滿是譏諷與質問,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向賈璉。

賈璉只覺后脊梁竄起一股寒氣,忙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鳳丫頭又說混話。這半月我為著林府的事務忙得腳不沾地,何曾得空……”話音未落,鳳姐兒霍然起身,動作之迅猛,裙裾掃過腳踏上堆著的《金剛經》,發出一陣簌簌聲響。她冷笑道:“好個不得空!你在林府做的好事,打量我耳聾眼瞎不成?”說著,將兩枚嵌紅寶石金戒指摜在地上,正是賈璉素日戴的物什。那戒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仿若兩顆重磅炸彈,炸得賈璉心慌意亂。

平兒在旁見勢頭不對,忙遞上一盞雪梨枇杷膏,輕聲勸道:“奶奶好歹顧念老爺病著,太醫說要靜養,莫要氣壞了身子。”平兒的聲音輕柔溫婉,帶著幾分關切,試圖緩和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鳳姐兒聽及此,玉蔥似的手指生生將帕子絞作一團,那帕子在她手中仿佛受盡折磨。忽地,她嗤笑道:“罷罷,且容你幾日。待老爺大安了,咱們再算總賬。”言罷,扶著平兒便走,那石榴紅撒花裙裾掃過門檻時,恰似潑出半簾血影,帶著無盡的怨憤與不甘。

賈璉怔怔望著地上金戒,只覺腦袋嗡嗡作響,耳聽得外頭銅壺滴漏聲聲,仿佛催命符一般,一下又一下敲擊著他的神經。他定了定神,轉至賈赦房中。但見藥爐氤氳間,老父枯瘦如柴的手掌猶攥著半張田莊地契,那模樣讓賈璉心中一陣酸澀。

窗欞外月色慘白如縞素,灑在地上,仿若一層寒霜。忽聞西院墻外隱約傳來《牡丹亭》的笛聲,曲調悠揚婉轉,正是香兒素日愛唱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這熟悉的旋律,此刻卻如同一把溫柔的刀,割扯著賈璉的心。

這廂榮國府風雨欲來,危機四伏,家中諸事紛擾,妻子的怒火如熊熊烈火;那廂林府余韻未絕,香兒的身影與柔情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直教這位璉二爺心似滾油煎熬,偏又無可奈何,只能在這復雜的局面中,獨自承受著情感與現實的雙重折磨,不知該何去何從,未來的路,仿若被濃重的迷霧所籠罩,一片迷茫。

卻說賈璉侍奉在賈赦病榻之前,那病榻之上的青緞引枕,已然被汗水洇出半幅汗漬,足見其侍奉之久與內心之焦。他眼觀鼻、鼻觀心地守了半日,面上雖端著一副孝子賢孫的恭謹模樣,神色間滿是關切與憂慮,可內心卻似被滾油烹煎,煎熬萬分。

他忽而思及林府那香兒弱柳扶風之態,香兒的身姿輕盈婀娜,恰似春日里隨風搖曳的柳枝,那眉眼間的楚楚動人,一顰一笑皆能牽動他的心弦;忽而又念及鳳姐素日的雷霆手段,鳳姐的精明能干、潑辣果敢,在賈府中是出了名的,稍有不慎,便會引得她大發雷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腦海中交替浮現,攪得他五臟六腑好似被十丈軟紅緊緊捆縛,不得解脫。

待聽得老爺鼾聲漸起,他才忙躡手躡腳地退至廊下。見四下無人,心中一喜,便一溜煙兒往東院自家而去。

方跨進自家院門,早見鳳姐斜倚在填漆榻上,那模樣仿若寒冬里的冰霜,面如寒霜墜九秋,透著徹骨的寒意。兩道柳葉吊梢眉直挑入鬢角,眉梢眼角盡是凌厲之色。她手中的鎏金琺瑯護甲“當啷”一聲重重砸在紫檀小幾上,發出清脆而又刺耳的聲響,仿若一記重錘,敲在賈璉的心上。

“二爺好大的忘性!”鳳姐開口,聲音尖銳,帶著幾分譏諷與質問,“莫不是林府的藥香裊裊,倒把咱們家的門檻給熏迷了?幾日不見蹤影,倒像忘了這是你的家!”

賈璉心頭突突直跳,仿若揣了只兔子,面上卻強堆出十二分的諂笑,那笑容里滿是討好與心虛。他挨著榻沿兒,試圖伸手摟住鳳姐,賠笑道:“我的好奶奶,不過前日多吃了兩盅酒,在林府耽擱了些時候,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話未說完,鳳姐早將湘妃竹柄團扇劈面擲來,那團扇帶著風聲,直直朝賈璉飛去。“呸!”鳳姐啐道,“打量我不知道呢?那起子下作娼婦專會裝狐媚子哄人,你且等著,明兒就請老太太評這個理!我倒要問問,這賈府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賈璉聽得“老太太”三字,恰似五雷轟頂,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深知老太太在賈府中的地位與威嚴,此事若真鬧到老太太那里,自己必定吃不了兜著走。忙不迭地作揖賭咒,又是許諾往銀樓打制新頭面,那言辭懇切,仿佛下一秒就能將世上最珍貴的首飾捧到鳳姐面前;又是要陪鳳姐往清虛觀打醮,祈求神明庇佑,許下諸多心愿。他搜腸刮肚,將鳳姐素日愛聽的那“璉二奶奶持家有道”的話翻出幾十個花樣,滔滔不絕地說著,極盡諂媚之能事。

直哄得鳳姐收了淚,可她仍冷笑道:“二爺記著,咱們這屋里容不得野狐禪!若是再讓我發現你有什么不軌之事,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話音未落,外間丫鬟已捧著藥吊子進來,藥吊子里的藥湯翻滾著,散發出陣陣黃連的苦香,瞬間彌漫滿室,恰似這復雜的家庭關系,苦澀又難解難分。

及至老爺病勢稍緩,賈璉白日里在賬房支應,眼見著錦緞莊的票據、香料舶的貨單雪片也似飛來,堆積如山。他埋首其中,只覺亂麻理還亂,千頭萬緒,每一張票據、每一份貨單都牽扯著賈府的生計與利益,容不得半點馬虎。

夜間歸家,偏又要應對鳳姐那七竅玲瓏心。鳳姐的心思細膩如發,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話里話外總帶著芒刺,似在時刻提醒著賈璉莫要犯錯。這日掌燈時分,賈璉獨坐書房對賬,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疲憊的面容。忽見案頭白玉鎮紙下壓著片紅楓,那紅楓色澤鮮艷,脈絡清晰。他定睛一看,原是前月與香兒在櫳翠庵外拾得的。

一時竟癡了,望著那片紅楓,仿若失了魂一般。耳畔恍聞環佩叮當,那清脆的聲響,恰似香兒行走時身上的配飾發出的聲音;鼻端似有冷香縈繞,那是香兒獨有的氣息,淡雅而迷人。那楓葉紋路竟漸漸化作美人眉眼,如鬼如魅,似嗔似喜,仿若香兒就站在他面前,眉眼含情地望著他。

正待伸手觸摸,忽聽得外間平兒喚“二爺用飯”,那聲音清脆,瞬間將他從幻境中拉回現實。他驚得險些打翻硯臺,忙手忙腳亂地將楓葉塞進《南華經》夾頁,心中暗嘆:“真真是‘假作真時真亦假’!這現實與虛幻,竟叫人分不清了。”他深知自己陷入了這復雜的情感與家庭糾葛之中,難以自拔,未來的路,仿若被濃重的迷霧所籠罩,一片迷茫,不知何處才是盡頭。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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