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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第九十二回賈璉受叔命赴揚州雨村入林府惹疑云

卻說這日,正值殘荷聽雨的時節,天色陰陰的,四下里透著一股肅殺之氣。賈璉獨坐房中,手支著下巴,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菱花窗外,竹影搖曳,稀稀落落的,正映著他眉間那三兩道愁痕,似是被歲月刻下的滄桑。

正出神間,忽聽得廊下靴聲急促,小廝豐兒慌慌張張,喘吁吁撞進門檻,那模樣像是身后有惡鬼追著一般。“二爺,快些移步!老爺在榮禧堂立等說話呢!”豐兒這一嗓子,打破了屋內的死寂,也驚得賈璉心頭突突亂跳。他忙不迭整冠束帶,那動作慌亂又急促,三步并作兩步,向著榮禧堂逶迤而來。

繞過那雕龍影壁,只見榮禧堂前兩株老梧桐,枝葉蕭疏,在秋風中搖搖欲墜,似是也在為賈府的命運悲嘆。階下青石板上,苔痕斑駁,猶帶著秋霜的寒意,仿佛在訴說著往日的繁華與今日的凄涼。

賈政老爺背剪雙手,在堂中來回踱步,那月白緞袍的下擺,早被他焦慮的腳步揉得起了皺。他額間的川字紋深鎖,恰似案頭鎮紙的夔龍紋,凝重而深沉。見賈璉進來,跪拜行禮,賈政長嘆一聲,那聲音里滿是失望與痛心:“你且抬頭看這匾額——‘慎終追遠’四個御筆金書,原是圣上賜給先祖的恩典。如今倒好,倒叫你們這些孽障拿來當了遮羞的幌子!”

賈璉聞言,膝下一軟,早癱了半截。他低著頭,不敢直視賈政的眼睛,只聽得賈政將御史參奏之事,緩緩道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下下砸在他的心頭,冷汗瞬間浸透了中衣。那平安州知府的姻親往來,原是賈赦暗通款曲,指使他溝通賣官鬻爵之事,可偏生去年端陽節禮單里夾帶的翡翠麒麟、臘月間莊頭送來的貂鼠皮裘,樁樁件件都經了他的手。更兼鳳姐兒在鐵檻寺包攬訴訟時,還央他給長安節度使遞過帖子,如今想來,件件都是禍事。

“侄兒糊涂!”賈璉伏地叩首,聲音顫抖,喉間似堵著團熱炭,“原是鳳丫頭貪圖體己銀子,與周瑞家的在背地里弄鬼高息放貸。前歲春上平安州遭了蝗災,他們竟把官倉的新米換了陳米……”話未說盡,賈政早氣得渾身發抖,“啪”的一聲,手中茶盞當啷啷摔作滿地瓊瑤,那破碎的聲音,仿佛是賈府即將傾頹的預兆。

“罷喲!”賈政以手拊膺,眼中似要迸出火來,“我素日只說你們年輕不知世務,誰承想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那李御史是何等樣人?當年參倒侯爺的折子能摞半人高!”說著又起身徘徊,望著祖宗畫像,喃喃自語:“榮寧二公在天有靈,怎容得這些蠹蟲啃噬門庭……”

忽一陣穿堂風過,卷起案頭《朱子家訓》的書頁,簌簌作響。賈政怔怔望著“宜未雨而綢繆”的警句,心中五味雜陳,眼角竟滲出淚來:“你父親如今痰癥發作,太醫說須得靜養。這些勾當若傳到老太太耳中……”言至此處,喉頭哽住,再說不下去,唯以袍袖掩面長嘆,那嘆息聲,繞著梁間金匾,久久不散,似是在為賈府的未來哀悼。

賈璉早癱作一堆軟泥,癱在地上。恍惚間,他見堂前鸚鵡架上綠毛鸚哥正啄食金粟,那悠然的模樣,與此刻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忽想起鳳姐兒昨日還說要給這扁毛畜生換個赤金籠子,如今看來,是何等的荒唐與奢侈。檐角鐵馬叮咚亂響,在他聽來,恰似催命的更鼓,一聲聲,直教人肝膽俱裂,仿佛已能預見賈府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

賈政正自長吁短嘆,腳步頓住,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如炬,直直投向伏地的賈璉。那臉上的怒容稍緩,神色間竟有幾分疲憊與無奈,半晌,才開口說道:“且說那林如海府邸,昔日也是鐘鳴鼎食之家,富貴風流之地。如今,既已判歸林黛玉所有,只因黛玉尚年幼,不諳世事,孤苦伶仃,便由你老祖宗代為照管,這也是念著骨肉親情,不忍她流落無依。”

賈政微微頓了頓,抬眼望向窗外那一片蕭索的秋景,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此事能這般順遂,多虧了黛玉的恩師時飛。此人學識淵博,為人正直,在官場中也算有些威望。當日,他從中出面周旋疏通,才使得林家的產業得以保全,未被外人侵占。”

“近日,我收到他的書信,信中言辭懇切,說是其妻即將臨盆待產。可他家原有府邸狹小逼仄,諸多不便,難以安置家小。故懇請將林府暫借與他的妻兒安身,還承諾一旦購置了新居,必定完璧歸趙。我思量再三,覺得此事也并非不可行,便將此事秉明了老祖宗。老祖宗慈愛,念及往日情誼,也應允了。”

賈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賈璉,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你且再辛苦跑一趟,回去將林府移交事宜辦理妥當。這事兒看似平常,實則關乎林家顏面,也關乎咱們賈府的信譽,切不可有半分懈怠。你須得仔細清點府中一應物件,造冊登記,與那家人交割清楚,莫要落人口實,說咱們賈府做事不地道。”

“此事辦妥了,也是一樁功德。林家雖已式微,但到底是書香門第,咱們賈府與林家也算有淵源。你切不可因一時疏忽,壞了兩家的情分。”賈政語重心長地叮囑道,那眼神中滿是期許與信任。

賈政話語方落,余音尚在堂中悠悠回蕩,賈璉仿若被一道無形的軍令所激,瞬間將身形挺得筆直,恰似那榮禧堂前蒼勁的立柱,分毫不敢有懈。他連鬢角所佩的珠玉,都因這驟然發力而微微顫動,在那透過雕花窗欞灑下的日光里,閃爍著細碎的光影,恰似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

賈璉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向那檀木案上的信函,信箋猶帶墨香,裊裊縈繞,似是牽出了一段難以言說的隱憂。剎那間,他忽覺喉頭像是被一團棉絮哽住,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不知為何,這信里的字字句句,竟莫名暗合了昨夜夢里那片碎玉墜地的聲響。那夢境,本已隨著黎明的曙光漸漸淡去,此刻卻如鬼魅般再度浮現,攪得他心底一陣發慌。

“叔父明鑒,侄兒定當星夜馳往。”賈璉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叩首謝恩。在這俯身的瞬間,他那青筋微顯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玉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似是要借此穩住內心的驚惶。

此時,窗外海棠正開得灼灼,一團團、一簇簇,如天邊流霞般絢爛。可這滿園的爛漫春色,并未給這清冷的堂屋添上幾分暖意,反倒襯得賈璉這冷面郎君愈發顯得肅殺。他的面龐仿若被一層寒霜籠罩,平日里的風流倜儻全然不見,只剩眉眼間的凝重與決絕。

且說賈璉領了叔父賈政之命,猶如將軍接了那御賜的軍令箭,哪里敢有絲毫的懈怠,連半個“遲”字都不敢吐露。當下便雷厲風行,星飛電掣般喚來小廝,命其速速收拾細軟行囊。他又精心挑選了平素得力的四個長隨,皆身著青緞箭袖,束著犀角鸞帶,一個個精神抖擻,透著干練之氣。諸事安排妥當后,賈璉親往馬廄,只見那廄中群馬嘶鳴,他一眼便相中了四匹青海驄。這幾匹馬兒生得神駿非凡,通體雪白,宛如瑞雪堆砌,唯有四蹄烏黑,恰似踏了夜色而來,端的是日行千里的良駒。

一切準備就緒,主仆五人飛身上馬,一聲呼喝,揚鞭躍馬而去。但見那鞭梢輕輕一甩,便掃落了柳梢上晶瑩的露珠,馬蹄輕快踏過,恰似踏碎了階前的白霜,一路朝著揚州道上疾馳而去。

這一路行程,端的是辛苦非常。白日里,赤日高懸,熾熱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灑而下,官道兩旁的垂楊都被曬得蔫了葉子,沒了往日的生機。樹上的蟬兒也似被這暑氣逼得煩躁不堪,聲聲聒噪,叫得人心神不寧。馬蹄踏在被烈日曬化的泥沙路上,竟粘起縷縷青煙,仿佛這大地都被烤得冒了熱氣。

待到入夜,明月高懸,蟾光如銀瀉地,本應是一番靜謐美好的景致。可偏巧投宿在野店茅檐之下,店內油燈昏黃如豆,那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不定。四周蚊蚋成陣,嗡嗡作響,直往人身上撲來,擾得人難以安睡。主仆幾個平日里在賈府那錦褥繡帳里養尊處優慣了,此時卻只能和衣臥在粗布被中。那被褥散發著一股霉濕之氣,混合著野店特有的煙火味,令人好不難受。眾人聽著那更漏聲聲,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數著這漫漫長夜的煎熬,好不容易才挨到東方既白。

如此這般晝夜兼程,馬不停蹄。待遠遠望見揚州城堞時,賈璉身上那件石青緙絲鶴氅,早蒙了一層厚厚的黃塵,失去了往日的光澤,看起來倒像一件擱置了舊年的衣裳,滿是旅途的滄桑與疲憊。

卻說賈璉一行人馬轔轔,緩緩過了閶門。但見姑蘇城內,煙柳畫橋錯落有致,酒旗隨風招展,好一派繁華熱鬧的市井景象。那空氣中彌漫著吳儂軟語的溫婉,又夾雜著馥郁的酒香與脂粉香,直叫人仿若置身于人間仙境。

賈璉端坐于青驄馬上,身姿矯健,卻也難掩旅途的些許疲憊。他抬手將翠藍織金斗篷緊了緊,抵御著那絲絲涼意,偏過頭,神色間帶著幾分威嚴,吩咐身旁的昭兒:“且將揚州府衙的帖子與林府門子看,言語之間務必謹慎,莫要學那些夯貨說些不省事的村話,誤了大事。”昭兒忙不迭應諾,馬蹄踏著青石板,發出清脆的嘚嘚聲,驚起檐下幾羽灰鴿,撲棱棱地飛向天際。

賈璉自往槐蔭下立定,早有伶俐小廝捧著鎏金葵花鏡上前。他先是將絳紫箭袖上沾著的柳絮輕輕彈去,動作細膩而優雅,又細細理一理月白綾里子,將那褶皺一一撫平。他腰間所佩的赤金累絲荷包、蘇繡雙面扇套、孔雀綠檳榔袋兒,件件皆是精挑細選,無不擺出京城時興的樣式,彰顯著賈府的富貴與奢華。

忽聽得街市上賣花聲起,清脆婉轉,如珠落玉盤。這聲音倒勾起了賈璉臨行時的回憶,鳳姐在廊下千叮萬囑:“林家幾代的體己都在那府里,鑰匙須得貼著肉藏,切莫有失。”想到此處,賈璉不由伸手按了按胸前暗袋,觸著鏨金錦匣的棱角,心中方才安定下來,似是握住了林家的命脈。

待到了雨村寓所,但見那庭院清幽,綠樹成蔭,早有書童在石階前灑掃,動作嫻熟而安靜。賈時飛頭戴方巾,雖是尋常青緞所制,卻偏用銀線暗繡著歲寒三友,彰顯其高雅志趣;一領竹葉紋直裰漿洗得挺括,不見絲毫褶皺,袖口卻隱隱露出內襯的云錦里子,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富貴之氣。

二人相見時,賈璉疾走三步,滿臉堆笑,口中連稱““折煞晚生”,那熱情勁兒仿佛要將人融化。雨村則虛扶一把,臉上帶著謙遜的笑容,口中道“后生可畏”,四只描金繡蟒的袖子纏作一處,恰似元宵燈市里絞在一起的走馬燈,華麗而又奪目,滿是官場應酬的客套與周旋。

茶過三巡,茶香四溢,彌漫在整個廳堂。雨村抬手掀開剔紅纏枝蓮紋提盒,剎那間,十二格姑蘇細點映入眼簾,精致得如同藝術品。玫瑰松子糖堆作小山,色澤誘人,香氣撲鼻;薄荷茯苓糕壓著纏絲瑪瑙簽,透著清新與雅致;另有一碟虎丘茶梅用冰裂紋碟子盛著,紅的茶梅、白的碟子,相映成趣。雨村瞇眼笑道:“賢侄風塵仆仆如此辛勞而來,先吃點姑蘇粗茶點心吧”話音未落,早有小童捧上定窯白瓷盞,斟的雨前龍井騰起氤氳熱氣,將那未盡之語都籠在這裊裊茶煙里,讓人捉摸不透其中深意。

小童輕手輕腳退下后,屋內一時靜謐,唯有茶香悠悠縈繞。賈璉抬手,拈起一塊薄荷茯苓糕,動作優雅,放入口中輕輕咀嚼,那細膩的口感在舌尖散開,他不禁贊道:“賈公這般盛情厚意,侄實在愧不敢當,這姑蘇細點,果然名不虛傳,入口清甜,回味悠長,倒是讓侄兒嘗到了這江南獨有的風味。”說罷,他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剔紅提盒上,盒身雕工精細,紋路繁復,宛如一件稀世珍寶。賈璉手指輕輕摩挲著杯盞,似是陷入了沉思,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底卻似有萬千思緒翻涌。

雨村見狀,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那熱氣騰騰的茶湯順著喉嚨滑下,他目光透過那裊裊升騰的茶霧,仿若能看穿人心,悠悠落在賈璉身上,開口道:“賢侄,此番千里迢迢而來,想必賈府對那林府移交一事,考量頗多吧。”

賈璉聞言,放下手中茶盞,神色頓時一正,雙手抱拳,恭敬地拱手道:“不瞞恩公,叔父對此次移交之事極為重視,千叮萬囑,特命侄兒前來,務必將諸事辦得妥妥帖帖,容不得半點差池。林家雖說如今已然中落,可到底是我賈府的姻親,這林府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關乎兩家的顏面與情分,侄兒豈敢有絲毫懈怠。”

雨村微微頷首,姿態中透著幾分沉穩與深思。他緩緩放下那盞香氣四溢的茶盞,那手指便如同有靈性一般,輕輕而又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每一下敲擊都仿佛是在彈奏著一曲隱秘的樂章,似是在全神貫注地思索著什么。他沉吟片刻,那模樣仿佛是在從腦海中翻揀出最為關鍵的線索和信息。

他緩緩開口道:“話雖如此呀,如今這官場,那真是風云變幻得厲害,就如同那波譎云詭的大海一般,深不可測。這林府的產業,在旁人眼中,那簡直就像是一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肥肉,誰見了都想咬上一口呢。聽聞那忠順王府,近來可是動作頻頻,仿佛是在暗中打著林府產業的主意。還有那昔日冒充林如海外子的林峰,竟然能無罪釋放,如今更是不知去向,像是消失在了茫茫的迷霧之中。”

說到這里,雨村微微皺眉,眼中透露出一絲憂慮和警惕。他看著賈璉,繼續說道:“賢侄此番前來交割林府之事,可一定要事事都做到小心謹慎吶,得處處都留著那么一個心眼兒,可千萬不能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趁機鉆了空子,要是那樣的話,可就平白無故地生出許多的事端來啦。”

賈璉聽了雨村這番話,猶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心中猛地一凜。他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臨行前賈政那嚴肅的面容和那一番語重心長的諄諄叮囑,仿佛那叮囑聲還在他耳邊回蕩著。他忙不迭地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說道:“恩公所言句句在理,侄兒一定牢牢記在心中,時刻都保持著警醒。只是這事兒實在是太過棘手,還得仰仗恩公多多費心幫忙呀。倘若日后有任何風吹草動,還望恩公念及往日的深厚情誼,能夠第一時間告知侄兒,也好讓賈府能夠早做打算,提前想好應對之策。”

雨村看著賈璉這般誠懇和焦急的模樣,臉上露出了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卻閃過一絲極為難以察覺的光芒,就如同夜空中那稍縱即逝的流星一般,一閃而逝。他拍了拍賈璉的肩膀,說道:“賢侄放心,老夫我必定會竭盡全力,絕不會辜負你和賈府對老夫的信任與囑托。只是這官場之中的事情啊,那可是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稍微有一點疏忽和不慎,就可能導致滿盤皆輸的局面呀。這林府之事,還得從長計議,切不可操之過急,不然可就容易陷入被動之中啦。”

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一名小廝神色匆匆,疾步走進,在雨村耳邊低語幾句。雨村聽聞,臉色瞬間微變,可旋即又恢復如常,仿若什么都未曾發生,對賈璉道:“賢侄稍坐片刻,老夫有些急事需去處理,暫且失陪片刻,還望賢侄莫要見怪。”

賈璉趕忙起身相送,待雨村離去后,他重新緩緩坐下,目光在這寬敞而又奢華的廳堂中四處打量。屋內擺滿了奇珍異寶,墻上懸掛的名人字畫,皆是價值連城之物,筆觸細膩,意境深遠,可此刻他卻無心欣賞,滿心皆是疑慮。

賈璉起身,緩緩踱步,踱至東墻下,一幅《寒江獨釣圖》被穿堂風吹得微微卷角。那畫似有魔力一般,吸引著他的目光。突然,他注意到這幅山水畫背后,似有隱隱約約的字跡。賈璉好奇心頓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沖動,他輕輕上前,雙手小心翼翼地揭開畫卷,只見墻面上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符號和文字,歪歪扭扭,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暗記,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他湊近細瞧,眼睛瞪得老大,試圖解讀其中的含義,可這些符號雜亂無章,毫無頭緒,一時之間,他只覺一頭霧水,難以參透其中奧秘。

正當賈璉滿心疑惑,絞盡腦汁之時,雨村匆匆返回,神色略顯慌張,額頭上還帶著些許汗珠,顯然是一路小跑而來。見賈璉站在畫前,他微微一怔,腳步頓了一下,旋即恢復鎮定,臉上掛起笑容,說道:“賢侄對這字畫也感興趣?這是老夫早年游歷所得,歷經無數風雨,倒也有些年頭了。”

賈璉不動聲色地將畫卷重新掛好,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說道:“恩公這滿室珍寶,每一件都讓侄兒大開眼界,一時看得入迷了。只是方才侄兒發現這畫后有些奇怪的痕跡,不知是何緣故,恩公可知道?”

雨村臉色微變,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仿若被人窺破了心底的秘密,但很快就鎮定下來,神色自若地說道:“哦,那許是這屋子年代太過久遠,墻皮剝落留下的,并無大礙,賢侄不必放在心上。”說罷,他像是急于轉移話題,接著道:“賢侄,關于林府的接管,老夫已妥善安置。只是這幾日,聽聞有幾個官員在暗中四處打聽林府之事,依老夫看,怕是有些麻煩。”

賈璉心中一緊,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忙問道:“恩公可知是哪些官員?他們打聽林府所為何事?”

雨村緩緩搖頭,神色中帶著幾分無奈,說道:“暫時還未查明,不過這官場之事,向來錯綜復雜,暗潮涌動。賢侄回去后,務必告知賈政老爺,多加小心為妙,切不可掉以輕心。”

賈璉臉色一沉,心中暗自思忖:看來這林府之事果然不簡單,一場風暴怕是即將來臨。事不宜遲,他決定先交割鑰匙。賈璉抬手,自貼身小衣解下錦匣,動作緩慢而小心,仿佛在進行一場莊重而神圣的儀式。那錦匣用五色絲絳纏繞,上面綴著的銅鑰皆用紅珊瑚珠記著方位,顆顆紅珊瑚鮮艷奪目,如同一簇簇燃燒的火焰。東院鑰匙系著翡翠連環,碧綠瑩潤,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西庫的卻拴著鎏金貔貅,威風凜凜,栩栩如生。

那雨村接匣時,指尖微微顫動,那細微的動作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與激動。忽覺匣底桑皮紙簌簌作響,恰似當年在甄士隱家接過盤纏時的聲響,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那些曾經的窮困潦倒、受人接濟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

雨村抬眼望去,檐角鐵馬正撞著西風,發出清脆的叮咚聲,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兩只紫燕掠過褪了色的“敕造林府”匾額,翅尖掃落幾片積年的灰,那灰塵在陽光下飛舞,仿佛也在訴說著林家的興衰變遷。正是:雕鞍曾系章臺柳,錦匣深藏宦海秋。莫道朱門無舊燕,呢喃猶說故人愁。

兩人又細細商議了一些現場移交的細節,每一個環節都反復斟酌,力求周全。賈璉見天色漸晚,暮色籠罩大地,便起身告辭。雨村親自將他送出府門,臨別時,再次叮囑道:“賢侄一路保重,林府之事,老夫定會密切關注,有任何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告知。”

卻說賈璉騎著青騾,踏著滿地碎金般的枯葉歸來。那騾蹄聲“嗒嗒”叩在青石板上,驚起幾羽寒鴉,倒似把一路風霜都踏碎在暮色里。早見昭兒候在驛館門前,額間豆大的汗珠滾過曬得通紅的臉,在殘陽下晃出細碎的光。

賈璉身著藏青直裰,身姿挺秀如孤松立雪,眉峰微蹙似籠著層薄霜,紫貂裘領上猶凝著未化的白痕。昭兒忙迎上來,顫聲道:“二爺可知?揚州城里近日多了幾個怪人,整日在城門逡巡,鬼鬼祟祟的,倒像盯上咱們了。”

“休得胡言!”賈璉沉喝一聲,聲如裂帛。急步踱至菱花窗前,但見長街寂寂,枯葉打著旋兒掠過酒旗。遠處三五個戴斗笠的人影倚在巷口,笠檐壓得極低,只露出半截沾著新泥的皂靴,正對著驛館方向若有似無地張望。

待昭兒細細描述那些人的身形,賈璉已在屋內來回踱步,靴底踏在青磚上的聲響,驚得梁間燕兒撲棱棱亂飛。忽聽得三更鼓響,案頭燭火猛地一跳,墻上青鋒劍竟發出“嗡嗡”鳴響,劍穗無風自動,倒像是預知了什么災禍。正自心驚,忽聞窗外傳來極輕的叩門聲,恰似夜梟啄窗,驚得窗紙簌簌發抖。

卻是店小二捧著銅盆進來,熱氣蒸騰間,袖口金線暗紋一閃——竟是姑蘇織造府獨有的纏枝蓮紋樣。賈璉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隨手擲出一錠銀子:“小哥可知,近日城中可有什么新鮮事?”那小二見了銀子,眼底掠過一抹貪婪,忙湊近低語:“聽說忠順王府的人,正在尋林家老宅的舊檔,也不知尋那勞什子做什么。”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鴉啼,驚得賈璉渾身一震。恍惚間,似見屏風后閃過一道黑影,待要細看,卻又沒了蹤跡,唯有燭火明明滅滅,映得滿室鬼影幢幢。

這一夜,賈璉翻來覆去,聽著更漏聲滴答,只覺每一聲都敲在心上。待天邊泛起魚肚白,他便匆匆起身,全然沒了往日的慵懶。心中恰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既想著早日了結林府事務,回去向老爺交差;又惦記著那些行蹤詭秘的人,不知又在盤算什么陰謀。

他草草洗漱完畢,緊了緊狐皮大氅,大步走到院中。那匹青驄馬似也察覺到主人的焦慮,不安地刨著蹄子,發出陣陣嘶鳴。賈璉飛身上馬,揚鞭喝道:“駕!”馬蹄聲碎,揚起一路煙塵,朝著林府方向疾馳而去。晨霧中,道旁老樹枯枝如鬼手般張牙舞爪,似在預示著前路吉兇難測。

卻說卯正三刻,賈璉踏著晨露早至林府門前。但見朱漆獸環門楣高懸“敕造林府”匾額,旁鑲御賜“蘭臺遺風”鎏金題字,檐角螭吻銜云,鎏金獸睛在曉霧中灼灼生光。階前兩株丹桂虬枝盤錯,百年老干上苔痕斑駁,正是前朝探花郎手植,殘香猶帶墨韻,恍惚間似見昔日簪花揮毫之景。

門子引他穿角門入內,忽有龍涎香隨風而至,裊裊若游絲。賈璉忙在垂花門前駐足,伸手將石青緙絲蟒袍細細熨平,連襟角暗繡的海水紋都要撫得一絲不茍;又三番五次擺正羊脂玉帶,雙魚戲蓮佩叮咚作響,倒比他亂跳的心更顯清脆。往日顧盼生輝的桃花眼垂得低低,恰似廟里泥塑的金剛;湘妃竹扇收作一束,規規矩矩籠在袖中,連鬢邊蘇合香都用銀鼠袖頭蹭去大半。

整飭停當,方堆起十二分笑意,云履輕抬,步步皆如踩在棋盤格上。透過繚繞香氣,早望見賈雨村端坐紫檀螭紋太師椅,月白杭綢直裰廣袖飄飄,竹紋方巾下眉目含威。手中鈞窯天青茶盞瑩潤如玉,氤氳熱氣中,只見他似笑非笑開言道:“璉二爺鼎力相助,無以為報。”說著命小廝捧出紫檀木匣,“不過是唐寅《九美圖》摹本,聊表寸心。”

賈璉忙謝過,又賠笑道:“說起林府香兒姑娘,真乃姑蘇靈秀所鐘。前日見她謄寫《洛神賦》,簪花小楷里藏著褚遂良的骨力,筆鋒婉轉處恰似西子浣紗。”他壓低聲音,“聽聞尊夫人有喜,正需個貼心人兒照料。小侄斗膽,愿將這尤四姑娘送與恩公作妾,也略盡綿薄。”言罷深深一揖,眼角余光卻緊盯著賈雨村神色。

那賈雨村原是宦海沉浮的老狐貍,面上猶自端著架子,雙手虛掩作辭謝狀:“使不得!使不得!”話音未落,眼底已閃過精光,恰似餓鷹見肉,卻又慌忙垂眸整理玉帶。忽又撫掌大笑:“賢侄這番心意,倒比那九曲黃河還曲折!”指尖摩挲著錦匣紅綢,嘴角笑意漫到眉梢,倒比戲臺上的丑角兒更生動三分。

卻說這香兒姑娘,原是尤家嫡出的四小姐稱尤四姐,閨名喚作香兒。想那尤家亦是金陵世族,家中珠圍翠繞,偏生那年江南洪水肆虐,濁浪排空,闔家老小在滔天洪水中倉皇奔逃,可憐五歲稚齡的香兒被人潮沖散,竟遭拐子擄了去。那拐子見她粉雕玉琢,生得可愛,便如惡鷹叼雛般將她帶離故土,從此墜入那暗無天日的深淵。

且說這香兒被拐子輾轉販賣,幾經波折,竟落于林府之中。林府管家李信,原是九省統制王子騰的族弟,與賈府王熙鳳、尤氏等內眷往來甚密。這李信素日里最是精細,慣會察言觀色、識人斷事。一日見府中使喚的丫頭長到及笄之年,生得眉似春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舉止間竟隱隱透著尤家姊妹的風韻,心中不由起疑。當下暗中差人細細訪查,又翻出早年尤家人口簿冊比對,方知她竟是尤家失散多年的遺珠。

李信念著與尤家的舊情,又恐貿然聲張,反教這苦命女子再生波折,便對外只道收了個養女,充作府中使喚丫頭。暗地里卻延請名師,教她撫琴弄簫、揮毫潑墨,更授以詩詞歌賦、女紅針黹。如此悉心栽培,數年下來,這香兒雖身為仆役,卻也學得一身大家閨秀的本事,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清雅氣質。

彼時她曾與賈璉在林府中曾共度一段時光,那些溫馨片段,猶如璀璨星辰,鐫刻于心,難以磨滅。夜深人靜之時,每念及與賈璉共處之歡愉,心中不免泛起幾分眷戀。然則,她也深知,自己與賈璉之間,有如云泥之別,一個是尊貴公子,一個是卑微仆女,仿佛橫亙著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故而心中明了,兩人終難攜手白頭。

忽聞將被賜予賈雨村為妾,尤四姐心中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既對未來茫茫未知,滿心惶恐,又暗自思量,這或許正是改變命運的絕佳時機。若能借此脫離眼前困境,踏入賈雨村府邸,或許能稍得安逸。念及此處,心中又隱隱生出一絲期盼。

此刻,那被賈璉改稱尤四姐的香兒輕移蓮步,身姿婀娜,弱柳扶風,緩緩向賈璉施禮。一舉一動,盡顯優雅,宛如舉行一場莊重儀式。她細聲柔語,感激中帶著無奈,言道:“多謝二爺垂憐,賜予奴婢此番或許能改寫命運之機,奴婢必將銘記此恩,永生不忘,定當竭誠侍奉新主。”

賈璉望著尤四姐此番情態,心中亦生感慨。歷經揚州一番波折,終得諸事圓滿,一切順遂如意,仿佛心頭重負驟然卸下,肩頭重擔煙消云散。

數日辛勞,確認諸事無誤,安排妥當,賈璉方長長舒一口氣,面上露出一抹欣慰笑容。隨即攜小廝踏上歸途,心中滿是對家的渴盼與對未來的憧憬。且說賈璉立于渡口,眼前江水滔滔,奔流不息。漕船穩載賬冊,緩緩離岸,漸行漸遠。揚州城柳色已老,絲絲垂柳,將青石碼頭染得幾分黛青,宛如一幅淡雅水墨畫卷。賈璉下意識抬手欲整玉冠,指尖卻觸碰到檐角鐵馬蕩下的蛛絲,纖細輕柔,隨風搖曳。他恍然憶起,連日庫房清點,竟沾染陳年積灰。一時間,心中泛起一絲悵然。那蛛絲隨風飄蕩,恰似林府賬本上未干的朱砂墨跡,透著幾分神秘與莊重,又似在訴說著往昔煙云。

賈璉望著對岸黛瓦間升起的炊煙,那炊煙裊裊娜娜,悠悠飄蕩,恰似他此刻悠悠的思緒。剎那間,他忽覺肩頭一輕,仿佛那褪了色的官憑文書,正從衣服上悄然滑落。也偏在這時節,護城河上悠悠漂來幾盞殘荷,荷葉凋零,殘敗不堪,讓人瞧著,心中無端生出許多莫名的憂慮。

“二爺仔細涼了肩。”昭兒匆匆趕來,手中抖開翠藍織金斗篷,那斗篷上的織金花紋在日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煞是好看。這一抖,卻驚起了歇在旗桿上的寒鴉,“撲棱棱”地飛向天空,那叫聲在空曠的渡口回蕩,更添幾分寂寥。賈璉聞聲,回望林府方向,但見暮云沉沉,如墨般堆積,卻在不經意間漏下一縷斜陽,那斜陽如金紗般,正照著西庫檐角的鎏金貔貅。那貔貅威風凜凜,獸首高昂,昨日還銜著銅鑰,仿佛守護著林府的秘密,此刻卻像含了枚苦橄欖,滿是苦澀與無奈。

歸舟解纜,緩緩前行,船槳劃破水面,泛起層層漣漪。賈璉獨坐艙中,手中翻看禮單。那禮單紙張泛黃,字跡工整,記錄著往來的人情世故。正看著,忽聞岸上傳來《牡丹亭》唱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那聲腔婉轉悠揚,軟糯細膩,卻似金陵口音,透著幾分熟悉與親切。他心中一動,忙推窗望去,岸上唯見尤四姐穿一身粉紅色長裙,搭配白底淡粉折枝梅花刺繡鑲邊粉色綢面交領襖子。雙手向他徐徐揮別。岸邊的粉紅色桃花花瓣落了一地,正是:

蛛絲猶系朱砂債,貔貅空銜橄欖愁。

莫道歸舟載月輕,風波已在荻花洲。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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