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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xù)紅樓夢

第九十三回聽雪軒里香夢驚魂林府深處暗藏玄機

話說那日,香兒送別賈璉,淚眼婆娑,恰似帶雨梨花,愁緒滿懷。她回到林府,立在月洞門前,身旁太湖石錯落有致,石上青苔斑駁,似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抬眼望去,影壁上斑駁的藤蘿影子,在日光輕撫下搖曳生姿,那紫藤花穗垂墜之態(tài),竟勾起了香兒的無盡回憶,恍惚間與瘦西湖碼頭飄落的蛛絲有了三分相似。

正出神間,忽聞廊下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清脆悅耳,卻透著幾分別樣的意味。香兒抬眸望去,只見三個身著水綠比甲的丫鬟,正捧著漆盤款步走來。她們鬢邊珠花在暮色中閃著幽光,恰似暗夜繁星。

“這便是新來的姨娘?”為首的丫鬟生得一張鵝蛋臉,眉眼含俏,此刻正將香兒上下打量,眼中的探究之意毫不掩飾。打量完畢,她忽用帕子掩嘴輕笑,那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卻又似裹著尖刺:“倒是個美人燈兒,只不知經不經得起風雨。”這話一出口,引得另外兩個丫鬟也吃吃發(fā)笑,那笑聲在空氣中回蕩,竟比揚州鹽商宅邸的夾竹桃更毒三分。

香兒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攥緊袖中藏著的鎏金纏枝香囊。這香囊是賈璉臨別所贈。她垂眸時,瞥見廊角青磚縫隙里鉆出的野菊,黃蕊上還沾著晨露,晶瑩剔透,忽就想起那日護城河飄來的殘荷,心中一陣酸澀。

這般想著,香兒面上卻綻開溫婉笑意,如春日暖陽,溫暖而柔和。她朝著丫鬟們盈盈一禮,聲音輕柔,恰似春風拂面:“姐姐們說笑了,香兒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往后還要仰仗各位姐姐多多提點。”

香兒這般作態(tài),倒讓丫鬟們愣住了。那名喚翠翠的鵝蛋臉丫鬟,原是府中最得寵的丫鬟,平日里眼高于頂,此刻見香兒這般伏低做小,心中反而生出幾分警惕。她微微皺眉,正待開口,忽聞正房傳來一聲清脆的茶盞碎裂之聲,緊接著,是賈夫人嬌杏尖利的叱罵:“好個沒廉恥的小娼婦!才進來沒幾天就想著爬老爺的床!”

香兒心頭突突直跳,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這時,只見西廂房跌出個鬢發(fā)散亂的女子,月白衫子上染著斑斑茶漬,正是前幾天剛買來的丫鬟。那女子神色慌張,捂著臉往這邊跑來,經過香兒身邊時,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里,聲音帶著幾分驚恐與絕望:“姐姐小心……”話未說完,兩個粗使婆子已追將出來,如惡狼撲食般,架著人就往柴房拖去。

翠翠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滿是不屑:“這丫頭怕是魘著了,香姨娘莫要見怪。”說著,便引香兒轉過九曲回廊。回廊曲折,如一條蜿蜒的長龍,兩側雕花欄桿精致無比。但見正房檐下懸著對鎏金鳥籠,里頭關著只紅嘴綠鸚哥,正歪頭盯著來人,那圓溜溜的眼睛里,竟似藏著無盡的秘密。香兒忽覺那禽鳥眼中精光乍現,似能看透人心般,心中一驚,忙錯開視線。卻聽屋內傳來威嚴女聲:“既是璉二爺送來的人,便安排在聽雪軒罷。”

正是寒露時節(jié),聽雪軒外的銀杏樹,宛如一位盛裝的貴婦,滿樹金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篩下一地碎金。香兒身著一襲素色羅裙,身姿婀娜,扶著雕花欄桿,靜靜地細看那黃葉紛飛。每一片飄落的黃葉,都似承載著她的一段心事。

忽聞背后珠簾輕響,清脆悅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香兒轉身望去,只見兩個穿絳紅比甲的丫鬟,正抬著鎏金熏籠款步進來。那熏籠雕著百子嬉春圖,工藝精湛,栩栩如生。裊裊青煙從熏籠中升騰而起,散發(fā)出龍涎香的奢靡氣味。香兒心中暗自詫異,這龍涎香珍貴無比,原是賈夫人房中之物,如今卻送至她的聽雪軒。

“夫人請姨娘往正房敘話。”丫鬟將一襲藕荷色織錦斗篷披在香兒肩上,動作輕柔,可指尖卻有意無意劃過她頸后胎記。香兒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她望著銅鏡中愈發(fā)蒼白的臉,恰似一朵凋零的白花。忽見鏡面映出窗外鸚鵡撲棱棱飛過,翠羽在日頭底下竟泛著鐵銹般的暗紅,透著幾分詭異。

香兒款擺柳腰,蓮步輕移,裊裊婷婷轉過那七重垂花門。眼前但見正房前兩株西府海棠,花開得正盛,紅的似火,粉的如霞,繁花簇擁,層層疊疊,真如天邊流彩的云霞一般爛漫。微風拂過,花枝輕顫,落英繽紛,倒添了幾分旖旎之態(tài)。

廊下立著四個婆子,身著粗布麻衣,神色木然,每人手中捧著一只銅盆。瞧見香兒蓮步走近,竟似約好了一般,齊齊將盆中殘水“嘩”地潑在青石板上。水花飛濺,如銀珠迸裂,香兒躲避不及,忙提起那繡著并蒂蓮的裙裾,可那精致的繡鞋仍沾了水漬,恰似踏碎了滿地胭脂淚,無端惹人生出幾分憐惜。

“好個標致人兒!”恰在此時,屋內傳來賈夫人嬌柔卻又透著幾分威嚴的聲音。只見賈夫人斜倚在那紫檀雕花榻上,身姿慵懶,肚子略微隆起似有身孕,蔥綠撒花裙裾自榻上垂落,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流光溢彩。腕間戴著的九曲連環(huán)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叮當之聲,仿若一首靈動的樂章。她執(zhí)起青玉煙桿,緩緩放在唇邊,深深吸了一口,而后吐出的煙圈,如夢幻般裊裊升騰,在空氣中悠悠飄散。忽然,她將那煙圈朝著香兒的面上噴去,香兒只覺一陣煙霧繚繞,嗆得她忍不住微微咳嗽起來,忙用帕子掩住口鼻。“聽說你善制合歡香?昨夜老爺宿在我房中,倒說這香比往日更添纏綿。”

香兒聞言,忙盈盈跪在那猩紅氍毹之上,只覺那金絲楠木案上供著的翡翠白菜,在日光的映照下,竟突然閃過一線幽光,恰似一道神秘莫測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令她心頭一緊。她低垂螓首,輕聲應道:“夫人天香國色,天生麗質,便是那月里嫦娥、瑤臺仙子見了,也得自愧不如。原是無需這些俗物來增色添彩的。奴婢不過略通些調香的門道,若蒙夫人不棄,愿為夫人效犬馬之勞……”

賈夫人手腕微轉,煙桿已移至香兒咽喉之下,那桿頭鑲嵌的紅寶石,璀璨奪目,猶如凝血而成,于昏黃燭光下閃爍著詭譎之光,映照得夫人面容既嫵媚又凌厲,仿若畫中走出的修羅,令人心悸。“世人皆道揚州瘦馬,柔情似水,卻能以柔克剛,妹妹可知這林府井水,別有一番妙用?”她低語輕吐,字字如冰,直刺人心,言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寒意直透香兒心底。

正當氣氛緊張至極,仿佛弦上之箭,一觸即發(fā),忽聞門外小廝聲嘶力竭:“老爺回府矣!”此言一出,賈夫人面色瞬變,猶如春日之花驟然綻放,笑容明媚,轉換之快,令人嘆為觀止。她親手扶起香兒,溫言軟語,細心為其整理衣襟,關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方才的凌厲不過是錯覺。

“香妹妹,地上寒涼,切莫傷了身子。”言罷,又吩咐丫鬟取來一支赤金點翠步搖,贈予香兒,以作添妝之禮,舉止間盡顯大家風范,卻又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算計。

香兒心中五味雜陳,謝恩之際,眼角余光捕捉到屏風后一抹月白裙影,匆匆一瞥,似是廊下潑水的婆子,正鬼祟窺視。待她欲再探究竟,卻被賈夫人溫婉牽引,步入花廳。沿途游廊曲折,忽見假山石后,一小丫頭身著青緞襖,神色慌張,四處張望,而后以三指蜷曲,拇指壓食指之姿,向她比劃了一個古怪手勢。

香兒心頭一震,這手勢,不正是昔日瘦西湖畫舫上,那神秘人物所用的暗號?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一時之間,她心神俱震,正欲思索其中深意,卻被賈夫人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聲音打斷,催促著繼續(xù)前行。

此情此景,香兒深知,賈府之內,風起云涌,暗流涌動,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身處棋局,步步驚心。而這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

是夜,聽雪軒外,薄霧輕籠,如夢似幻,將軒閣溫柔地包裹于一片朦朧之中。月華如水,透過薄霧,灑在軒窗之上,更添幾分幽靜與神秘。香兒對鏡卸妝,忽見銅鏡邊緣,一抹暗紅水漬悄然滲出,宛如凝血而成,漸漸匯聚成一個“井”字,透著森森寒意,讓人心生畏懼。窗外鸚鵡忽地凄聲啼叫:“風緊!風緊!”其聲尖銳,劃破了夜的寧靜,也驚擾了香兒的心緒。

香兒猛地從椅中站起,目光緊鎖于鏡中那詭異的“井”字,心中翻涌不息。妝奩底層,那盒合歡香不知何時已化作一縷輕煙,唯余一撮灰燼,靜靜地訴說著過往的溫情與今日的破碎。香兒深知,這林府之內,暗潮洶涌,危機四伏,每一步都需步步為營,方能在這虎狼之地求得一線生機。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香兒自一場驚心動魄的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浸濕了褻衣。回想起昨夜鏡中的詭異景象,她仍心有余悸,仿佛那“井”字正以一種不可名狀的方式,向她訴說著林府深處的秘密與陰謀。丫鬟端來溫水,香兒凈面之時,望著鏡中略顯憔悴的自己,心中暗自思量:這林府的水,深不可測,遠非她這初來乍到之人所能窺其全貌。

用過朝食,香兒心中煩悶,欲往花園中尋得一絲寧靜,順便探探這府邸的虛實。于是,她輕移蓮步,緩緩走出聽雪軒,沿著曲折的小徑,向著花園深處行去。

小徑兩旁,翠竹婆娑,隨風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宛如細語低吟,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香兒漫步其間,心中卻是一片波瀾不驚,只愿能在這片刻的寧靜中,尋得一絲慰藉。

行至一座八角涼亭之畔,未及入內,便聞內里傳來一陣陣低語聲,夾雜著神秘與揣測。香兒心中一動,悄然靠近,只聽得一丫鬟壓低聲音道:“爾等可曾耳聞,那不幸投井的丫鬟,臨終之時,手中緊握一香包,據說是香姨娘所贈。此事若為真,那香姨娘只怕脫不了干系。”

言罷,眾人皆是一片唏噓,唯有翠翠冷笑一聲,言語間滿是幸災樂禍:“哼,此等言論,誰人敢信?那新來的香姨娘,看似柔弱無骨,楚楚動人,誰知其內心究竟藏著多少算計與城府。此番夫人定要對其嚴加懲處,以正家風,看她還能得意到幾時。”

香兒聞此,心中猛地一顫,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瞬間明白了自己已深陷這府邸的漩渦之中,難以自拔。她強作鎮(zhèn)定,略一思索,便輕咳一聲,故意弄出聲響,引得亭中言語戛然而止。隨后,她款步踏入涼亭,面上掛著溫婉的笑容,輕聲說道:“諸位姐姐在此閑談,倒是好生熱鬧,也讓香兒沾染了些許歡愉。不知可否與香兒分享一二,讓香兒也解解悶?”

丫鬟們見她前來,神色各異,有的驚慌,有的不屑,唯有翠翠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道:“不過是些府中的瑣碎之事,姨娘怎有興致至此?還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莫要累壞了身子。”

香兒輕輕抬手,以帕子輕撫衣角,柔聲答道:“房中沉悶,故而出來走走。聞說園中牡丹正艷,欲往一觀,不知諸位姐姐可否相陪?”言罷,她目光流轉,掃視眾人,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正言談間,遠處忽傳來小廝的呼喊:“夫人有請香姨娘,言有要事相商!”香兒聞言,心中一沉,暗自嘆息,知曉該來的終究要來。于是,她向丫鬟們告辭,隨小廝前往正房。

至正房,只見賈夫人端坐主位,神色冷峻,宛若冰霜。見香兒進來,賈夫人冷哼一聲,厲聲道:“香兒,你可知罪?柳丫頭之事,你休想逃脫干系!”

香兒聞言,忙盈盈下拜,神色鎮(zhèn)定,道:“夫人明鑒,香兒與柳丫頭不過數面之緣,并無深交。那麝香之事,更是子虛烏有,憑空捏造。”

賈夫人目光如炬,緊盯著她,質問道:“那柳丫頭手中的香包,你又作何解釋?”

香兒心中快速盤算,答道:“夫人,那香包乃香兒初入府時,見柳丫頭喜愛,便贈予她。其中所裝,不過尋常香料,絕無麝香。此中必有蹊蹺,定是有人蓄意陷害。還望夫人明察秋毫,為香兒做主。”

賈夫人聽后,神色稍緩,但仍冷聲道:“哼,但愿如此。若讓我查出你有半句虛言,定不輕饒!”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喧鬧之聲,原是賈雨村老爺歸來。賈夫人立時換上一副笑臉,迎了出去。香兒亦起身退至一旁,心中暗自思量,這林府的水深似海,遠非她所能想象。

且說香兒自正房出來,回轉聽雪軒中,只覺心中煩悶如絲,千頭萬緒,難以排遣。她移步窗前,憑窗而坐,望向窗外那滿園景致,奈何心不在焉,眼中雖見花紅柳綠、亭臺樓閣,卻全然無心欣賞。正出神間,忽聽得撲棱棱一陣聲響,抬眼望去,只見一只白鴿落于窗欞之上,那白鴿毛色潔白如雪,唯有腳上綁著一小竹筒,顯得頗為怪異。

卻說香兒見白鴿翩至,芳心驀地一動,蓮步輕移,忙將那白鴿攏入懷中,款步進了內室。纖手輕解竹筒,抽出素箋一觀,但見字跡端方,依稀是舊年管家王信筆體。那箋上寫道:“林府秘藏,盡在地下室中。可與璉二爺謀之,務必慎行。枯井之側,假山背后,暗藏機關,乃開啟密室之鑰也。”香兒閱罷,秀眉微蹙,暗自忖度:“這枯井深處,究竟藏著何等隱秘?此事干系重大,不可輕舉妄動,且按捺住性子,暗中探聽府中虛實為妙。”

是夜,濃云蔽月,林府內外一片漆黑,唯有寒風穿廊而過,似泣似訴,更添幾分陰森。香兒換了一身玄色衣裳,悄無聲息地出了聽雪軒。月光透過云層,灑下一片清冷,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在地上搖曳不定。

她沿著蜿蜒的回廊前行,周遭草木在風中沙沙作響,恍若有人在耳畔低語。風卷殘葉,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詭異的暗影,仿佛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香兒只覺脊背發(fā)涼,心中泛起陣陣寒意,腳步也不自覺地放慢了幾分。

好不容易行至枯井旁,香兒駐足觀望,見四下無人,方才輕移蓮步,緩緩靠近。井口處雜草叢生,腐葉堆積,一股陳年霉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她壯著膽子俯身望去,只見井中漆黑一片,深不見底,隱隱傳來陣陣寒氣,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要將她拖入無盡的深淵。

正當她準備尋覓工具下井查看時,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輕微卻又清晰的腳步聲,仿若夜貓悄然靠近。她心中猛地一驚,忙一閃身,躲到一旁的假山后。那假山怪石嶙峋,形態(tài)各異,正好為她提供了些許掩護。只見翠翠帶著幾個小廝,舉著火把匆匆朝這邊走來,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搖曳,映照著他們的臉龐,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奇怪,方才明明瞅見有人往這邊來了,怎的一轉眼就沒了蹤影。”翠翠皺著眉頭,神色疑惑,那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中滿是狐疑之色。

一個小廝撓了撓頭,猜測道:“莫不是您看錯了?這地方荒僻得很,平日里鮮有人至,哪會有人來呢。”

翠翠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哼,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香姨娘近來行蹤詭秘,鬼鬼祟祟的,保不準在搗鼓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都給我仔細搜,可別放過任何一處角落。”

香兒忙閃至假山之后,屏氣凝神,連喘息都不敢稍重,一顆心似懸在半空的琉璃盞,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墜地而碎。當下悔意如江潮翻涌,暗忖自己行事竟如此疏漏,未料行蹤轉瞬便被人勘破。只見那伙小廝如鷹犬般四下搜來,步步緊逼,她心頭如擂戰(zhàn)鼓,突突亂跳,額間香汗淋漓,在日光下晶瑩閃爍,恰似梨花帶雨,更顯驚惶無措。

正自慌亂間,香兒腦中一片混沌,恰似雪落荒原,白茫茫尋不見半分出路。她下意識地胡亂摸索,恰似溺水之人妄圖抓住浮萍,卻在山石罅隙間觸到一處隱秘所在——竟是個暖烘烘的鳥巢,蓬松柔軟,恍若天賜的避風港。不及細思,她探手入內,指尖忽觸到一物溫潤生涼,取出一瞧,原是枚形制奇異的玉佩,雕工精巧,觸手生溫。

但見那玉佩端的不凡,形制似流云舒卷,又若峰巒疊嶂,渾如天工造就。一面刻著蟠龍戲珠,龍鱗張張欲活,爪攫明珠,大有翻江倒海之勢;另一面雕著鳳舞九霄,羽翎翩躚欲飛,尾曳祥云,盡顯雍容華貴。玉色溫潤似凝脂,觸手生暖,竟似藏著天地日月之精魄,于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倒添了幾分祥瑞之氣。香兒方欲細細觀瞧,忽聽得耳畔人聲鼎沸,恰似悶雷貫耳,驚得她芳心劇顫,魂兒都要飛了。

此時夜色深沉,林莽之間,忽見一只夜梟破霧而出,羽翼如鐵,尖喙如鉤,發(fā)出一聲凄厲長鳴,劃破死寂。那啼聲陰森可怖,恍若九幽之下傳來的鬼哭,驚得林間宿鳥盡皆振翅,樹影婆娑間更添幾分詭譎。眾人手中火把被風卷得明滅不定,火苗忽上忽下,映得小廝們面如白紙,個個兩股戰(zhàn)戰(zhàn),手中棍棒當啷作響,恰似秋風掃殘葉般瑟瑟發(fā)抖。

唯有翠翠強撐著面皮,故作鎮(zhèn)定,然雙頰失色,眉眼間盡是驚惶,強笑道:“不過是只夜梟作怪,何須這般驚慌!都穩(wěn)些神兒!”話雖如此,那嗓音卻顫若游絲,恰似寒塘殘荷遇風,早將心底慌亂暴露無遺。

趁著眾人驚魂未定,香兒眼疾手快,將玉佩悄悄納入袖中,身子如貓般蜷起,躡足潛蹤繞至眾人身后。她足不點地,順著曲徑通幽的花墻疾奔,月光如水,灑在她單薄的身影上,映得衣袂翻飛,恰似驚鴻掠水,雖倉皇卻也透著幾分孤勇,直往那暗影深處去了。

好不容易逃回聽雪軒,香兒只覺雙腿如綿,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早已濕透了她的衣衫。她深知,今晚的行動已然引起了翠翠的警覺,往后的日子,恐怕更是步步荊棘,危機四伏。

然而,未及她稍作喘息,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而有力的敲門聲,“砰砰砰”,那聲音猶如重錘敲擊在她的心上,每一次都震顫著她的靈魂。香兒心中一驚,以為翠翠已帶人追至,她顫抖著聲音,帶著一絲驚恐與不安問道:“誰?”

門外傳來一個輕柔而又熟悉的聲音:“是我,小桃。”那聲音如同春風拂面,帶著一絲溫暖與慰藉。香兒連忙打開門,只見一個身著青布衣衫的小丫鬟站在門口,正是之前在假山后給她打暗號之人。小桃身形嬌小,眉眼間透著一股機靈勁兒,此刻臉上卻滿是焦急之色,猶如風雨中的花朵,令人心生憐憫。

“小桃,你咋來了?”香兒疑惑地問道,眼中滿是不解與驚訝。小桃左右看了看,見四周無人,才匆匆走進屋內,迅速關上了門。她神色凝重地說道:“香姨娘,大事不好啦!翠翠已經在夫人跟前告了你一狀,說你深夜在花園里行為鬼祟,怕是心懷不軌。夫人已然起了疑心,恐怕不多時就會派人來搜查聽雪軒。”

香兒聞言,心中一沉,仿若被千斤巨石壓住,難以透氣。她深知,自己必須盡快想出應對之策,方能化險為夷。她看著小桃,眼中滿是疑惑與感激,問道:“小桃,你為啥要幫我?”

小桃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不瞞姨娘,王老管家昔日與我有些交情,他吩咐我暗中照拂你。如今你身處險境,我豈能坐視不管?”她的語氣堅定而真誠,令人動容。

香兒聞言,心中一動,她隱隱猜到了小桃背后的主人是誰。她看著小桃,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焦急地問道:“那眼下該咋辦?”

小桃沉思片刻,眉頭緊鎖,猶如秋日中的楓葉,帶著幾分凝重與決然。她說道:“姨娘,你找到那龍鳳玉佩了吧?你可記得要把那玉佩藏好。若是夫人派人來搜查,千萬不能讓他們尋到。那可是關乎你性命的關鍵之物啊!”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與憂慮,令人心生共鳴。

香兒點了點頭,小桃走后,她迅速將龍鳳玉墜藏在了床榻下的暗格里,動作敏捷而又謹慎。藏好后,她整理好衣衫,拍了拍褶皺,故作鎮(zhèn)定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膝頭,過了一陣子,見沒有動靜,便回床上躺下睡覺。

是夜三更,萬籟俱寂,唯有那窗外的風聲,如鬼哭狼嚎般嗚咽著。香兒和衣躺在那填漆拔步床上,床榻之上,雕龍畫鳳,盡顯奢華,可此刻在她眼中,卻滿是陰森之感。帳外燭火搖曳不定,似隨時都會熄滅,那微弱的光芒,將窗欞上雕著的并蒂蓮,投影在紗帳之上,光影交錯,竟無端生出幾分詭譎,恰似無數鬼手在搖曳,要將她拖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香兒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摸出枕下暗格里那枚玉墜,借著朦朧的月光,細細端詳。那玉墜瑩潤剔透,觸手生涼,上頭的龍鳳紋路,竟與日間所見西廂房雕花圖案暗合。她心中暗自思忖,這其中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正想得入神,忽聞瓦當輕響,那聲音細微卻又清晰,恰似夜貓悄無聲息地踏過屋脊。香兒瞬間屏住呼吸,凝神靜聽。只見窗外閃過一道黑影,速度極快,仿若鬼魅。緊接著,門閂發(fā)出細微響動,似有人在輕輕撥弄。她心中一緊,忙將玉墜塞入中衣,動作輕柔卻又急切,隨后翻身面朝里側,佯裝熟睡。

來人的身手極為敏捷,轉眼已至床前。香兒只覺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氣息縈繞身側,心中大驚,竟是翠翠!那翠翠平日里一副乖巧模樣,此刻卻在這深夜,潛入她的房間,不知意欲何為。

只見翠翠動作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摸向床榻暗格。香兒心跳如擂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仿佛要沖破胸膛。就在這時,她忽覺腕間一涼,竟是翠翠在探她脈息。香兒強裝鎮(zhèn)定,呼吸平穩(wěn),仿若真的沉睡不醒。

這般僵持半刻。忽聞外間傳來梆子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翠翠身形微頓,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擾,猶豫片刻,終究收手離去。

待那腳步聲漸次遠去,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周遭重歸死寂,香兒這才敢緩緩睜開雙眼。她只覺渾身發(fā)軟,仿佛筋骨都被抽去了一般,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坐起身來。她抬手輕輕撫了撫額角,環(huán)顧四周,只見那枕邊落著一片粉紅綢布,色澤明艷,在這昏暗的屋內顯得格外扎眼。香兒心中一動,伸手拿起綢布,湊近燭火細細端詳,只見那布角處,竟用金線繡著一只貔貅紋樣,線條流暢,栩栩如生,與林府檐角所塑的那只,當真分毫不差!

這一發(fā)現,恰似一顆石子投入心湖,驚起千層浪。香兒心中疑云愈發(fā)濃重,暗自思忖:這林府之中,究竟還隱匿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平日里看似乖巧伶俐的翠翠,又在這諸多隱秘之事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她只覺自己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千頭萬緒,理不清,剪不斷,越想越是煩悶。

沒過多時,便聽見聽雪軒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仿若潮水般涌來。香兒心中一凜,深吸一口氣,強自鎮(zhèn)定下來,緩緩站起身來,雙手不自覺地攥緊衣角,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zhàn)。

“砰”的一聲,門被猛地推開,一陣冷風裹挾著眾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賈夫人,只見她身著一襲深紫色織錦緞袍,頭戴赤金點翠鳳冠,面色陰沉得仿若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目光如炬,仿若能洞察人心,在香兒身上來回掃視,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香兒,你可知罪?”賈夫人冷冷開口,聲音好似裹挾著寒霜,在屋內回蕩。

香兒見狀,忙盈盈下拜,身姿婀娜,儀態(tài)萬千,輕聲說道:“夫人,香兒實在不知犯了何事,還望夫人明示,香兒甘愿領罪。”她聲音輕柔,卻透著一股不卑不亢的勁兒。

賈夫人冷哼一聲,那聲音仿若從牙縫中擠出:“有人瞧見你昨夜深夜在花園里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你到底在干些什么?莫不是在謀劃什么見不得人的陰謀?”

香兒心中一驚,暗自叫苦,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神色坦然地說道:“夫人明鑒,香兒昨夜輾轉難眠,心中煩悶,便想著去花園里散散心,排解一下愁緒。沒想到驚擾了旁人,實在是香兒的不是,還望夫人恕罪。”

賈夫人緊緊盯著香兒,眼神中滿是懷疑與審視,好似要從她臉上找出一絲破綻:“哼,說得倒是輕巧。來人,給我細細搜!”

話音剛落,一眾丫鬟婆子便如餓狼撲食般散開,開始在聽雪軒里翻箱倒柜。只聽得屋內一陣乒乒乓乓,物件碰撞之聲不絕于耳。香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暗自祈禱,千萬不要讓她們發(fā)現中衣里那個玉墜。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小桃突然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發(fā)絲凌亂,神色慌張,連禮數都顧不上行了,氣喘吁吁地說道:“夫人,不好了!老爺突然暈倒了,讓您趕緊過去!”

賈夫人聞言,臉色瞬間大變,原本陰沉的面龐此刻更是蒼白如紙。她狠狠地瞪了香兒一眼,那眼神仿若淬了毒:“先放過你這一次,等我回來再好好收拾你!”說罷,便帶著眾人匆匆離開了聽雪軒,腳步聲漸遠,直至消失在走廊盡頭。

香兒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只覺冷汗?jié)裢噶艘律溃蟊骋黄鶝觥K闹忻靼祝@次多虧了小桃,才讓自己逃過一劫。但她也深知,這不過是暫時的喘息之機,真正的危機,恐怕還在后頭。

趁著府中因老爺暈倒而一片混亂之際,香兒咬了咬牙,決定再次冒險。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龍鳳玉墜,再藏在貼身衣物之中,而后輕手輕腳地悄悄來到花園的后門。她心中懷著一絲僥幸,希望能就此逃脫這是非之地。然而,當她伸手打開門時,卻如遭雷擊,只見門外早已被人把守得嚴嚴實實,幾個粗壯的婆子橫眉立目,堵在門口。

“想跑?沒那么容易!”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香兒心中一沉,回頭望去,正是翠翠,此刻她臉上掛著一抹得意的冷笑,眼中透著一絲狠厲。香兒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了絕境,插翅難飛。

正自神傷之際,忽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由遠及近,恰似戰(zhàn)鼓擂動,聲聲震得人心驚膽戰(zhàn)。那蹄聲越來越近,驚得路旁樹枝上的雀鳥都不安地躁動起來。香兒心中一驚,忙舉目望去。

未幾,只見一輛雕花極為精致的馬車,如疾風迅雷一般,自街角驟然駛出,瞬間穩(wěn)穩(wěn)停在香兒跟前。那車輪與地面劇烈摩擦,發(fā)出尖銳刺耳之聲,仿若利刃劃破寂靜,驚得那些原本棲息在枝頭的雀鳥,撲棱棱地四散飛去,叫聲在半空回蕩。

須臾,那馬車車門緩緩晃動,“吱呀”一聲輕響,緩緩開啟。賈璉的身影隨之映入香兒眼簾。只見他神色倉皇焦急,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層層密布,恰似那剛出鍋的蒸籠,熱氣騰騰。他的雙目之中,滿是關切與急切之色,眼神緊緊鎖住香兒,高聲喊道:“四姐,快些上車!再耽擱片刻,可就來不及了!”那聲音急切又篤定,仿若洪鐘鳴響,直直地震得香兒心頭一顫,周身的血液都仿佛為之凝固。

香兒不及細想,慌亂中提裙便躍上馬車。這馬車恰似離弦之箭,又似脫韁野馬,飛速向前奔去。車輪滾滾,揚起漫天塵土,周遭仿若被一層厚重的黃霧緊緊籠罩,伸手不見五指。片刻間,便將翠翠及一眾追趕之人遠遠拋在身后。那些追趕之人的呼喊叫嚷之聲,起初還清晰可聞,隨著馬車越行越遠,也漸漸變得模糊,最終隨著風兒漸漸消逝,再也聽不見了。

上了馬車,香兒驚魂未定,心還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仿若一只被困的小鹿,撞得胸腔生疼。雙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fā)顫,好似秋風中的枯枝,難以自控。她強自鎮(zhèn)定心神,努力平復著內心的慌亂,緩緩從懷中掏出龍鳳玉佩,遞與賈璉。

且說賈璉雙手接了那龍鳳玉佩,只見他面色驟變,恰似陰霾四合,彤云欲墜,竟比那隆冬時節(jié)的鉛灰色蒼穹更添幾分肅殺。他將玉佩托在掌心,那溫潤玉色映著燭火,其上龍鳳紋絡若隱若現,蜿蜒盤曲間似藏著千般隱秘,萬種機關。再看他劍眉緊蹙,星目含憂,面上寒霜凝結,倒像是被那玉佩上的陰翳染透了一般,縱是平日里風流倜儻的模樣,此刻也被愁云慘霧遮得嚴嚴實實。

半晌,賈璉方沉沉嘆道:“四妹妹,你我如今身陷迷津,恰似孤舟遇狂瀾,四周暗礁嶙峋,險象環(huán)生。那林府之事,端的是一團亂絮,越理越紛,竟比那榮國府的千層帳幔還要復雜三分。其中必有蹊蹺,恐非尋常糾葛可比,只怕背后藏著掀天揭地的大文章,咱們如今不過見得冰山一角罷了。”

香兒聽了這話,身子便如風中殘絮,簌簌抖個不住,忙倚著賈璉肩頭。她素來伶俐的性子,此刻也被驚得沒了主張,只覺心中翻江倒海,恰似寒潭驟起驚濤。良久,方怯生生道:“璉二爺,奴方寸已亂,六神無主,往后是禍是福,全仰仗二爺做主。但不知這迷局,可有破解之法?”

賈璉見她這般楚楚可憐,心中一軟,忙執(zhí)起她柔荑,溫言道:“好妹妹,休要害怕。且隨我回府,待我與族中長輩商議,再細細打探虛實。便是這真相深埋九泉,我也要掘它出來,定不負你這番信任。”

此時車外月色如霜,銀輝漫灑,卻映得那車轅、簾櫳都籠上一層冷寂之色。偶有夜風穿林而過,沙沙作響,倒像是在暗處竊竊私語,訴說著這世間無人知曉的隱秘。

話說那日,賈璉風塵仆仆,終是回到了榮國府。他剛踏入儀門,便瞧見王熙鳳身姿婀娜,正扶著平兒的手,立在那穿山游廊之下。只見鳳姐兒頭戴金絲八寶攢珠髻,髻上寶珠璀璨,恰似繁星點點,耀人眼目;身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那鮮艷的大紅顏色,在日光下奪目非常,繡著的百蝶栩栩如生,似要振翅而飛。她丹鳳眼斜斜一挑,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犀利與威嚴,開口道:“二爺好大的排場,這趟揚州公差,倒像是戲臺上的武生,好一番風光。”

賈璉一聽這話,心里便知她是在暗指香兒之事。他忙賠著笑臉,和聲說道:“不過是把姑父交代的差事辦妥了,哪有什么風光不風光的。”話還未說完,鳳姐兒已甩開平兒的手,臉上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冷笑,“怕是連林妹妹家的庫房鑰匙,都辦到別人枕席上去了!”這話說得毫不留情,如晴天霹靂一般,驚得賈璉不禁倒退半步,手中拿著的禮單也嘩啦一聲落地。

見此情景,平兒忙上前打圓場,輕聲說道:“二奶奶這是說笑呢,方才老太太還念叨著二爺,問什么時候回來呢。”然而,鳳姐兒卻仿若未聞,彎腰拾起地上的禮單,她那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鮮艷如血,緩緩劃過禮單上的某行墨跡,“好個‘鎏金纏枝香囊一對’,我怎的不記得咱們庫房里有這物件?”說著,她將禮單狠狠擲在賈璉臉上,丹鳳眼里寒光凜冽,“二爺莫不是把林府當成自家后花園了,連守庫的貔貅都要撬了牙不成?”

賈璉只覺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濕。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時,忽見周瑞家的急匆匆跑來,神色慌張。周瑞家的跑到近前,氣喘吁吁地說道:“璉二爺,快去前廳!雨村老爺派人來問,說新姨娘和林府房里的一個龍鳳玉墜不見了……”話還沒說完,鳳姐兒已是柳眉倒豎,怒聲喝道:“好個賢良淑德的香姨娘!才進門半日,就敢私藏林府府庫鑰匙?”那聲音高亢尖銳,在游廊間回蕩,驚得一旁的鳥兒都振翅飛去。

賈璉被鳳姐兒這一番夾槍帶棒的搶白,直鬧得臉上一陣白似霜雪,一陣紅若赤霞,恰似那戲臺上的變臉,好不精彩。他張了張嘴,正欲分辯幾句,卻見周瑞家的神色愈發(fā)驚惶失措,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活像斷了線的珠子,忙不迭地催促道:“二爺吶,雨村老爺那邊來人催得十萬火急,說是這事兒干系重大,容不得半點耽擱吶!”

鳳姐兒一聽這話,恰似那被點燃的炮仗,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她猛地一把揪住賈璉的衣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聲里卻透著徹骨的寒意:“好啊,我倒要好好瞧瞧,這香姨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能引得雨村老爺也來插上一腳!”說罷,也全然不顧賈璉的窘迫難堪,扯著他便風風火火地往大廳走去,那架勢,仿佛身后有猛虎追趕一般。

且說眾人忙忙趕至前廳,早見一位灰袍文士端坐在紫檀太師椅上。但見他形容清癯,眉梢眼角俱是精明,烏木般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倒像能看透人心肝脾肺。見賈璉等人進來,那文士忙起身抱拳,禮數周全道:“在下奉賈雨村老爺鈞命而來,為的是林府庫藏密匙一事,還望璉二爺不吝賜教,也好容我回去銷差。”

話音未落,王熙鳳早搶步上前,丹鳳眼圓睜,恰似那怒目金剛,柳眉倒豎,喝道:“好個倒打一耙的勾當!我們還未問個明白,反倒先拿話來壓人?莫不是當我榮國府是紙糊的老虎,任人揉搓?”聲若銀鈴卻暗藏鋒芒,廳中眾人只覺寒意沁骨。

那師爺卻似三伏天飲了冷酒般鎮(zhèn)定,竟自袍袖中緩緩抽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時仍帶著三分笑意:“二爺且看,此乃我家老爺親筆,其中委曲,還請過目。”

賈璉伸手去接,不知怎的,指尖竟微微發(fā)顫。待展開素箋匆匆一瞥,只見他面色驟變,恰似臘月里剛化的雪水,頃刻間沒了血色。那身子僵在當地,直如泥塑木雕一般,手中書信簌簌作響,竟比秋風中的枯葉還要凌亂。

原來信中所言,當真是石破天驚。香姨娘懷中那枚龍鳳玉墜,竟是開啟林府秘庫的關鍵。那看似尋常的庫房,實則暗格重重,所藏之物竟與忠順王府某位顯貴的把柄相關。想那忠順王府炙手可熱,權勢滔天,若這隱秘一旦泄露,恐如平地起驚雷,饒是賈府這般鐘鳴鼎食之家,怕也要被卷入驚濤駭浪之中,一場大禍,只怕就在眼前了。

鳳姐兒在一旁瞧著賈璉神色不對,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恰似有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她聽賈璉讀了書信內容,頓時花容失色,那目光仿若帶著熾熱的火焰,仿佛能將賈璉灼燒:“你瞧瞧你干的好事!這下可好,咱們府里竟藏著這么個燙手山芋,甩都甩不掉!平日里你行事莽撞,我便時常勸你,你偏不聽,如今可好,惹出這般大禍,你說該如何是好!”說罷,頓足捶胸,滿臉的懊惱與焦急。

賈璉此時也是六神無主,仿若那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額上的汗珠不斷滾落,恰似那檐下的雨滴,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哪知道這香兒背后竟藏著這般隱情!當初不過是看她孤苦伶仃、楚楚可憐,才……”

正亂作一團,好似那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時,平兒突然開口,聲音雖輕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二奶奶,二爺,如今可不是爭吵的時候。既然這事兒關乎重大,牽扯甚廣,咱們得趕緊想個法子應對才是,可不能再這么亂下去了。”

眾人聽了,皆是一愣,仿佛被一盆冷水澆醒,這才回過神來。鳳姐兒沉思片刻,咬咬牙,臉上閃過一絲決然,說道:“把香兒叫來,我倒要好好問問她,到底是何居心,竟敢做出這等事來!”

不多時,香兒被丫鬟帶到前廳。她一踏入廳中,便感受到那凝重壓抑的氣氛,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心頭。又見眾人神色不善,眼中滿是懷疑與憤怒,心中不禁一緊,忙福身行禮,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顫抖:“不知各位喚香兒前來,所為何事?香兒心中惶恐。”

鳳姐兒柳眉倒豎,疾步上前,鷹爪般的纖手早揪住香兒藕荷色衣領,冷笑道:“好個裝聾作啞的浪蹄子!你房里龍鳳玉墜的勾當,今兒個若不說個明白,仔細你的皮!“那話音未落,廳中眾人只覺寒意浸骨,恰似臘月風卷著冰雪往脖頸里灌。

香兒嚇得面如紙灰,淚珠兒簌簌滾落,顫聲道:“太太饒命!那玉墜是王老管家飛鴿傳書,命我去取的。奴婢實在不知其中蹊蹺,若有半句虛言,叫天打五雷轟!“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偏生鳳姐兒此時鐵石心腸,哪里肯信?

那師爺見狀,撫著山羊胡沉吟道:“依在下拙見,此事另有隱情。且容我先回稟我家老爺,還望二位速速徹查。若有差池......“話未說完,已是意味深長地一揖,袍袖輕甩,踏著滿地碎銀般的月光去了。

待那腳步聲漸漸消散,廳內死寂如墳。鳳姐兒松了手,整個人癱在太師椅上,錦緞裙裾委地,恰似霜打的牡丹。她望著雕花梁上懸著的琉璃燈,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忠順王府的干系,饒是銅鑄鐵打的基業(yè),怕也要被牽連得粉碎......“

且說賈璉在廳中來回踱步,靴底踏得金磚“咚咚“作響。忽見他猛地駐足,眼中精光迸射:“事到如今,唯有找到那秘庫一探究竟!若能摸清底細,或可尋得一線生機。“當下密議已定,只帶了香兒、賈薔、賈蕓三人,備了些盤纏,曉行夜宿,往揚州而去。

這日正值十五,月色如水銀瀉地,將林府雕梁畫棟浸在一片冷白之中。眾人見府門虛掩,蛛網垂簾,竟無一人看守。賈璉摸出備用鑰匙,“吱呀“一聲推開朱漆大門,門軸轉動聲驚起檐下宿鳥,撲棱棱的振翅聲更添幾分陰森。

他們踩著滿地碎玉般的月光,沿著九曲回廊悄行至聽雪軒佛堂。香兒掀開一副佛像畫,纖手指向墻上:“二爺,您瞧!“賈璉定睛看去,只見青磚墻上嵌著半塊雕花磚,龍鳳紋路與玉墜上的圖案竟分毫不差。他蹲下身,指尖拂過磚面凸起的云紋,忽覺某處微微下陷,輕輕一按,“咔嗒“一聲,墻根處竟緩緩轉出一扇暗門。

門內霉氣撲面而來,熏得人睜不開眼。一條逼仄甬道蜿蜒而入,壁上幾盞油燈明明滅滅,昏黃光暈里,可見蛛網垂絲,塵土飛揚。眾人屏住呼吸,踩著潮濕的青磚前行,腳步聲在空蕩蕩的甬道里回響,恰似敲在人心上的更鼓。

轉過三個彎,忽見密室中列著八只朱漆描金箱,箱面鏨著饕餮紋,鎖頭早已銹跡斑斑。賈璉按捺住狂跳的心,伸手去拔鐵鎖,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鎖芯卻紋絲不動——原來這鎖頭竟暗藏機關,絕非尋常鑰匙可開。

香兒忽憶起懷中玉墜,慌忙探手入襟,指尖猶帶余溫,將那龍鳳佩遞與賈璉時,眸光灼灼如寒星映雪:“二爺,且用此物一試!“聲雖輕顫,卻似咬定了救命浮木,容不得半分猶疑。

賈璉雙手微抖,接過玉佩時但覺觸手生涼,恍若握住了塊千年寒冰。待將其嵌入鎖孔,只聽“咔嗒“一聲輕響,恰似春冰乍破,又似宿命輪轉。眾人屏息掀開箱蓋,霎時俱是目瞪口呆——箱內并無珠光寶氣,唯見幾卷泛黃書冊,頁薄如蟬翼,連呼吸重些都恐將其震作齏粉。

賈璉就著搖曳的豆油燈,拈起一本賬冊細觀。越看越覺脊背發(fā)涼,面上寒霜愈凝,恰似三九天里的江面,冷得能墜下冰棱。只見那賬簿上密密麻麻記著官場陰私,忠順王府與兩淮鹽商勾連的罪證赫然在列。再往后翻,竟夾著幾封密信,字跡雖已褪色,墨痕里卻似滲著血珠。眾人瞧得冷汗涔涔,方知這詩禮傳家的林府,竟藏著這般潑天的機密!

正看得驚心動魄間,賈璉指尖觸到一封書函,封皮上“如海手札“四字力透紙背,筆勢如龍蛇游走。他心頭劇震,慌忙展開,只見素箋上墨跡未干,寫著:

“吾本列侯之后,簪纓世家,不想踏入鹽政,竟如羊入虎口。忠順王府私挪漕銀、篡改鹽引,吾雖竭力周旋,終難脫身。彼勢焰熏天,縱有探花之譽,不過文人虛銜,何能抵擋?痛哉!非不愿含飴弄女、盡享天倫,實乃身陷權謀羅網,朝不保夕。今將小女托付外祖母,非為教養(yǎng),實望賈府庇佑,為林家存一脈香火......“

賈璉讀到此處,抬眼一掃,只見眾人面如金紙,額間冷汗涔涔而下,恰似那霜降時節(jié)的枯葉,全無半點生氣。再往下看時,字跡忽作龍蛇游走,墨痕暈染處似有淚痕縱橫:

“更有隱情,不得不告:早年送出稚子名喚林峰,實乃吾骨血。其生母出身寒門,恐遭忌恨,故寄養(yǎng)于王子騰府中。原指望舅氏蔭庇,誰料王府內斗不休,稚子竟輾轉遁入葫蘆廟出家。每念及此,五內俱焚,然時局如沸鼎,縱有舐犢之情,亦難周全......“

字跡至此已然模糊難辨,末行小字更顯潦草:“黛玉體弱多病,望外祖母垂憐照拂。吾雖泉下有知,亦當結草銜環(huán)以報......“

賈璉只覺心口似壓著千鈞巨石,連呼吸都覺艱難。他深知這些密信若泄露出去,恰似捅破馬蜂窩,不知要牽連出多少陳年舊案、血海深仇。

賈蕓面色慘白如紙,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擠出細若游絲的聲音:“這禍事來得蹊蹺,一旦走漏風聲,莫說林府要遭滅頂之災,便是咱們榮國府也難逃干系。這、這可如何是好......“那聲音里滿是絕望,活像寒夜中失群的孤雁哀鳴。

賈璉面色如鐵,眼底寒芒一閃,沉聲道:“賈雨村在都中經營數十載,樹大根深,或能從中轉圜。當務之急,速取紫檀拜匣封了這些物什,趁今夜月色皎潔,星夜趕往雨村宅邸。遲則生變,誤了時辰,恐成千古恨!“言罷,早有小廝捧來描金拜匣,將密信賬簿層層裹好,一行人悄沒聲兒地離了林府。

但見那月色如水銀瀉地,卻照得眾人心中似墜了秤砣,沉甸甸地發(fā)悶。都道這林府原是賈夫人暫借的宅子,雨村又寄身賈府,哪敢有半分耽擱?踏著滿地碎銀般的月光,緊趕慢趕往雨村府邸而去。

及至到了門前,那門子早認得賈璉,滿臉堆笑將眾人迎進府,徑往書房引去。只見雨村正倚著花梨木書案,摩挲一方前朝端硯,忽聽得腳步匆匆,又見眾人神色倉皇,心下已然突突亂跳。待接過密件,見那鹽引上忠順王府的朱印赫然在目,登時如遭雷擊,面皮煞白;再展讀林如海親筆書信,手一抖,茶盞“啪“地墜地,滾燙的茶湯潑在新寫的《詠白海棠》詩稿上,墨跡頓時暈作一片。

賈璉見狀,忙整衣斂容,深深一揖:“雨村老先生,此事干系重大,還望您念及舊日情分,施以援手。若任奸佞橫行,不知多少無辜要遭池魚之殃!“

雨村長嘆一聲,手扶書案緩緩立起,眼中滿是悔恨與決然:“想當年,林公深陷鹽政泥潭,無奈托我送黛玉姑娘進京,原是想保她平安。不想這世道豺狼當道,奸邪橫行!若不除此心腹大患,我賈某有何顏面見圣上?只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蒼白的臉色,“此事盤根錯節(jié),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容我細細謀劃,定要一擊得中,還這世道一個清明!“

眾人屏息靜聽,卻見窗外月影西斜,樹影婆娑,恍若萬千鬼魅在暗處窺視。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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