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日,賈府禍起蕭墻,恰似青天之上陡然劈下一記霹靂,生生震碎了琉璃碧瓦;又如五更時分的寒露驟降,無情凋盡了嬌艷海棠。這賈府,本是簪纓世族,百年望第,那雕梁畫棟之間,前朝御筆親題的“敕造榮國府”金匾猶自高懸,往昔何等的富貴風流、烈火烹油,誰能料到,轉瞬之間竟似那夢幻泡影,直落得個抄家籍沒凄涼境地。
抄家的番役好似洶涌過境的蝗蟲,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前廳后院,但聞得珠玉墜地之聲清脆作響,箱籠翻倒之聲砰砰不絕,女眷們悲戚的啜泣之聲更是揪人心弦,這一切又混著秋蟬那最后的嘶鳴,交織成一曲人間悲歌,直叫人聞之肝腸寸斷。
話說北靜王水溶,那日正于府中閑坐,手捧定窯茶盞,細品香茗。忽聞賈府禍事之信,一時驚怔,那茶盞竟自手中滑落,“當啷”一聲碎于地上,滾燙茶水濺得月白蟒袍斑斑點點,恰似他此刻紛亂如麻的心緒。
遙想當年,寧榮二公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開疆拓土,何等的威風凜凜、烈烈轟轟。可如今,賈府卻大廈將傾,往昔繁華似夢,轉瞬即逝。水溶念及于此,只覺心中一陣酸澀,眼眶微微泛紅,長嘆一聲,似要嘆盡世間興衰無常。當下,他忙吩咐左右取來先帝御賜蟠龍玉帶,心中暗忖:“賈府與我情誼匪淺,此番便是龍潭虎穴,我也定要舍命相護,為其掙得一線生機。”
次日寅時三刻,水溶便已候在丹墀之下。但見九重宮闕浸在霜色之中,朱紅宮門緊閉,檐下銅鈴在寒風中寂寂無聲,一片清冷孤寂之象。水溶抬手整了整五爪坐蟒白狐腋箭袖,那金絲銀線繡就的蟒紋在朦朧晨光中隱隱生光,恰似當年元妃省親時大觀園里的火樹銀花、錦繡輝煌。正思忖間,聽得黃門官一聲高宣,水溶深吸一口氣,抬步踏過滿地殘葉,拾級而上。
待站于御前,北靜王恭敬至極,撩袍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禮,動作行云流水,盡顯皇家貴胄風范。而后緩緩起身,目光誠摯,猶如一泓清泉,澄澈而明亮,望向圣上,開口道:“陛下,賈政乃榮國公世襲列侯之裔,出身尊貴,自幼受詩書禮教熏陶,性本端方。入仕以來,于工部勤勉任事,大小政務皆殫精竭慮,力求盡善,一心只為君國效力。雖賈府中偶有不肖子弟,行為乖張,然賈政管教甚嚴,從未松懈。平日里,賈政樂善好施,心系百姓,諸多善舉,百姓皆銘記于心,感恩戴德。此次賈府突遭變故,臣細查之下,諸多疑點重重,實乃有人暗中構陷,其心可誅。賈府世代為朝廷盡忠,功勛卓著,如今面臨滅頂之災,實在令人扼腕嘆息。懇請陛下明察秋毫,還賈府一個公道,使其能重沐皇恩。”
圣上本就圣心燭照,兼聽則明,平日里對北靜王之為人與見識頗為賞識。今見北靜王言辭懇切,情真意切,毫無虛妄,心下有所動容。沉吟片刻,微微頷首,恩準北靜王出面護衛賈政一脈,保其周全。
北靜王聞得圣上恩準之訊,恰似久旱逢甘霖,心中大喜過望。當下忙撩袍跪地,恭恭敬敬行了謝恩大禮,動作迅疾而不失虔誠,起身之時,暗自松了一口氣,心下只為賈府終得一線生機而欣慰不已,恰如黑暗之中望見曙光,滿心里燃起希望之火。
領了圣旨,北靜王不敢有絲毫耽擱,匆匆謝恩后,便疾步邁出皇宮。只見他大步流星,步伐矯健有力,恰似猛虎下山,氣勢不凡。早有貼身侍衛牽來一匹高頭大馬,那馬渾身皮毛油亮,宛如黑色錦緞,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輝,神駿非凡。北靜王見狀,腳尖輕點,敏捷地翻身上馬,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馬鞭在空中瀟灑地劃出一道優美弧線。駿馬長嘶一聲,聲若龍吟虎嘯,高亢激昂,震得人耳鼓生疼,隨即如離弦之箭般朝著賈府方向飛馳而去,其勢猶如疾風驟雨,銳不可當。
一路上,北靜王心急如焚,恰似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腦海之中,不斷浮現出賈府眾人或已遭遇的慘狀,那景象之慘烈,令人不忍直視。他面色凝重,仿若暴風雨將至的天空,烏云密布,目光緊緊鎖住前方,猶如獵鷹緊盯獵物一般銳利。路旁景色如幻影般飛速掠過,什么花紅柳綠,什么亭臺樓閣,全然引不起他半分注意,在他眼中,皆不過是過眼云煙,轉瞬即逝罷了。
不多時,便已到了賈府門前。此刻的賈府門前一片狼藉,恰似經歷了一場戰亂的廢墟,混亂不堪。那些番役還在進進出出,忙著搬運抄查來的財物,一個個好似貪婪的盜寶賊,忙忙碌碌,丑態百出。北靜王見此情景,心中怒火頓生,恰似火山噴發,巖漿滾滾。當即高聲喝道:“住手!圣旨到!”這一聲猶如洪鐘大呂,振聾發聵,直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好似雷霆萬鈞,叫人膽戰心驚。
番役們聽聞,紛紛停下手中動作,臉上盡皆露出惶恐之色,恰似受驚的鳥兒,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胡堂官趕忙從府中匆匆走出,見是北靜王親臨,心中雖滿是不情愿,恰似吞下了黃連,苦不堪言,但也不得不上前參拜,一副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樣子,活像臣服的螻蟻。
北靜王翻身下馬,手持圣旨,那圣旨金黃璀璨,猶如天上降下的寶物,光芒奪目。他大步邁入賈府,氣勢非凡,緩緩展開那金黃璀璨的圣旨,其上字跡龍飛鳳舞,透著一股威嚴之氣。他高聲宣道:“皇上有旨意,錦衣府堂官胡力接旨。”此聲仿若九天之上雷霆乍響,直直穿透眾人耳膜,令廳中諸人皆心頭猛地一震,紛紛垂首斂息、靜立不動。
俄而,北靜王再次朗聲道:“奉皇上旨意:著令錦衣衛官員即刻將賈珍賈赦押送至質審處,其余諸事交由東平郡王依圣旨辦理。欽此。”東平王聞聽此言,心下暗喜,猶如久旱逢甘霖,趕忙撩起衣擺,疾步趨前,雙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頭,口中高呼:“臣領旨,謝皇上隆恩。”他心內暗自思忖,此番有北靜王這等身份尊貴且行事沉穩之人前來鎮場,諸多繁雜棘手之事定能順遂幾分,自己亦可少些擔待,免卻不少麻煩,心中之石總算落了地。
起身整衣后,北靜王與東平王一同安然落座,二人從容整了整衣袖,神色肅然傳令趙堂官速將賈赦帶回衙門候審。東平王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盡顯王爺之威,那眼神之中的凌厲之光仿若實質,掃過眾人,好似他才是這抄家之事的主宰者,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中,威嚴肅穆,令人不敢仰視。
此時,廳中眾人雖皆垂首而立,然各自心懷鬼胎。賈府之人自是憂心忡忡,仿若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此番劫難究竟會如何收場,心中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而那些錦衣衛與官員們,有的暗自揣測北靜王此舉的深意,猶如在迷霧中探尋真相,有的則在思量如何在這復雜局勢中謀取私利,猶如那黑暗中窺伺的豺狼,虎視眈眈。
北靜王見眾人皆按旨意行事,心中稍安,便緩緩開口道:“賈府乃功勛世家,今雖有過,亦望諸公行事依律依規,莫要累及無辜。”說罷,眼神有意無意地掃向那些正欲借機大肆搜刮的番役。眾番役被這眼神一掃,皆心頭一凜,手上的動作也緩了幾分,猶如被寒霜打過的枝葉,瞬間萎頓下來。
賈政聽聞北靜王之言,心下感激,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上前一步,恭敬地作揖道:“王爺大恩,賈政銘記于心。賈府如今遭此變故,實是罪有應得,但求王爺在圣上面前美言幾句,保我賈府上下些許體面。”北靜王微微點頭,神色溫和了些許,輕聲道:“賈大人放心,本王自會斟酌。”那聲音雖輕,卻如春日暖陽,讓賈政心中稍感寬慰。
這邊趙堂官雖領命押解賈珍賈赦,卻仍心有不甘,想著好不容易尋得這抄家的肥差,怎能輕易放過這大好的搜刮機會。于是便湊到東平王跟前,低聲獻計道:“王爺,這賈府看著家大業大,難保沒有些藏掖之處,不若再細細搜上一搜,說不定還能搜出些違禁之物,也好向皇上交差。”東平王聽了,面露猶豫之色,轉頭望向北靜王,見北靜王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心中一哆嗦,連忙呵斥趙堂官:“休得胡言!既已有旨,我等照辦便是,莫要節外生枝。”趙堂官碰了一鼻子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也不敢再吭聲,只能帶著手下不情不愿地押著賈珍、賈赦離開,心中雖滿是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暗自咬牙,尋思著日后再尋機會。
北靜王見趙堂官等人走遠,轉身對東平王說道:“此次賈府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有蹊蹺,背后怕是有人蓄意為之。如今圣上既已下旨保賈政一脈,我等定要護其周全,莫讓奸人得逞。”東平王連連點頭,心中暗悔方才險些被趙堂官蠱惑。
這邊賈政等人聽聞旨意,雖賈政一脈暫且得以保全,但見賈珍、賈赦被押走,賈府依舊一片狼藉,心中仍是悲痛萬分。賈政向前一步,對著兩位王爺深深作揖道:“二位王爺大恩,賈府沒齒難忘。只是我那兄長與侄兒,還望王爺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幾句。”
北靜王與東平王對視一眼,北靜王說道:“政老放心,我等定會將賈府實情如實奏明圣上,公正處置。”說罷,兩位王爺又在賈府巡視一番,查看被抄家后的損毀情況,對那些被踐踏的珍貴字畫、破碎的瓷器等物,也是唏噓不已。
東平王爺立于一旁,目睹此情此景,那原本緊繃的面容漸漸松弛,悄然間長舒一口氣,方緩緩啟唇,言道:“我方才與那胡堂官就查抄諸事爭執不下,心煩意亂。王爺您有所不知,那胡堂官行事莽撞,毫無規矩可言,偏又固執己見,不肯聽勸。他竟然要將那幾箱舊書也當作違禁之物搬走,全然不顧這些皆是賈府多年積累的珍貴典籍。幸得王爺您及時駕臨,否則今日之事,恐將如同亂麻般糾纏不清,著實令人頭疼欲裂,真真是讓本王心憂如焚啊。”
北靜王微微頷首,神色如古井無波,語調平緩而沉穩:“本王在朝堂之上聞得王爺奉旨查抄賈宅,素知王爺辦事穩妥得力,心中原是寬慰的,以為此處總不至于太過混亂。未料那老胡竟如此肆意妄為,全然不顧法度,實在是添亂。本王此次前來,旁的暫且不論,唯關切政老與寶玉現下身在何處?這賈府內里究竟是何光景了?”
一旁,一位留守的司官聞聲上前,躬身作答:“回王爺的話,賈政老爺此刻被軟禁于書房之內,寶玉少爺亦在其側,未曾受到過多驚擾。賈府內里如今一片狼藉,財物細軟皆已被封存,唯有女眷們哭聲陣陣,場面稍顯雜亂。”北靜王眉頭微皺,輕聲言道:“且先前往書房,探望政老與寶玉,莫讓他們受了委屈。”說罷,便引領眾人向那內院走去,腳步雖不疾不徐,卻隱含幾分急切之意。
眾人隨北靜王步入內院,沿途所見,昔日賈府那繁華似錦的庭院,如今已是凌亂不堪,花草凋零,斷壁殘垣處似也在默默訴說著往昔的榮耀不再。
及至書房門前,北靜王輕推門扉而入,見賈政面容憔悴,卻依然強撐著那份鎮定,寶玉則在一旁,神色黯然。北靜王上前幾步,拱手道:“政老,受驚了。本王定會在圣上面前如實稟明,此次賈府之事,或有冤屈之處,當竭力周旋。”賈政忙起身還禮,眼中淚光閃爍:“多謝王爺掛懷,我賈府一門,自問忠心耿耿,卻遭此變故,實在令人痛心疾首。”
寶玉亦上前叩拜,北靜王將他扶起,溫言問道:“寶玉,你現下可還安好?”寶玉低頭答道:“多謝王爺關心,寶玉只是擔憂家中親人,不知往后該如何是好。”北靜王微微嘆氣:“你且放寬心,本王既已至此,定會盡力周全。”
此時,外面忽起一陣喧鬧之聲,原來是賈府的幾個家仆與看守的番役發生了爭執。北靜王眉頭一皺,對身旁的司官說道:“去看看,莫要再生事端,如今賈府已夠艱難,不可再行刁難。”司官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將事情平息。
北靜王又轉身對賈政言道:“政老,這幾日且安心在此,我會吩咐下去,盡量讓府上眾人少受些苦楚。待事情查明,或許還有轉機。”賈政連連稱謝,北靜王又安慰了幾句,便帶著人離開書房,繼續查看賈府其他地方。
東平王爺神色凝重,上前幾步,靠近賈政,長嘆一聲后,方語重心長地說道:“政老啊,這世事難料,如今賈府遭此一劫,你我都須得謹慎行事。先前胡堂官在此,那些番役呈報有禁用之物與重利欠票,此事既已發生,怕是難以遮掩。想那禁用之物,原該是預備給貴妃娘娘所用,咱們如實奏明亦無大礙,皇上圣明,自會明察秋毫。只是這借券一事,卻要設法周全,切不可掉以輕心。現今政老且帶著司員將赦老家產如實呈報上來,此事尚可圓轉;萬不可再有隱瞞,否則一旦被查出,后患無窮,到時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賈政聞聽王爺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恰似那霜打的茄子一般,瞬間面如死灰,毫無血色。他唬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再次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身子如同篩糠一般止不住地顫抖,聲音也打著哆嗦,帶著哭腔顫聲道:“王爺明鑒啊!實不相瞞,犯官平日里一心撲在仕途學問之上,滿心只想著如何為朝廷效力,家中瑣事一概不曾過問,這等經濟庶務犯官委實不知。若要問個明白,唯有尋我那侄子賈璉,或許他能知曉其中詳情。”
賈璉在側,聞得真切,見叔叔如此驚恐之狀,心中亦如亂麻紛擾,似熱鍋上螞蟻,急得團團轉。不敢有片刻遲疑,忙趨步上前,身形一矮,“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朝著王爺連連叩首,那額頭與堅硬地面相碰,不過幾瞬,便紅腫起來,口中急切稟道:“王爺,這一箱文書既在我家中抄出,我焉敢推諉塞責、佯裝不知?一切皆是我之過,是我平日里行事不檢,未曾深思熟慮,才惹出這滔天禍事,只求王爺開恩。我叔叔素日里確是不曾沾染這些繁雜事務,還望王爺明察秋毫,莫要讓忠良之人蒙受冤屈。”
北靜王目光如炬,凝視著那跪地磕頭的賈璉,神色威嚴,未曾因他的懇求而有絲毫緩和,冷聲道:“賈璉,你既已知錯,可知這一箱文書所涉之事,于賈府而言,乃滅頂之災?”
賈璉聞言,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頭磕得愈發用力,“砰砰”作響,哭聲哀切:“王爺,我深知罪孽深重,悔之晚矣。但求王爺憐我賈家世代勤勉,我愿以死謝罪,只求王爺能寬宥我叔叔,賈府歷經此劫,已然如風中殘燭,實在難以承受更多風雨。”
東平王在旁,微微皺眉,輕嘆一聲,那嘆息中似有千言萬語:“你這孩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事端鬧得這般大,又豈是一言半語便能輕易化解的。”
賈政此時,強撐著一身疲憊,拖著蹣跚之步上前,身形踉蹌,“撲通”一聲,跪倒在賈璉之側,老淚縱橫,那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顆顆滾落,泣聲道:“王爺,犬侄雖犯下大錯,但他本性純良,只是一時糊涂,誤入歧途。我賈府世代忠良,從未有過謀逆不忠之心,還望王爺能在圣上面前為我賈府美言幾句,救我賈府于水火之中。”
北靜王見賈政如此,心中不禁有所觸動,神情稍緩,語氣亦柔和了幾分:“政老,快快請起。我與東平王自當將實情稟明圣上,只是這案子牽扯甚廣,錯綜復雜,還需細細梳理,查明真相。”
一旁那趙堂官,鼠目寸光,心懷叵測,賊眉鼠眼地觀察著局勢,心中暗忖:若此事輕易平息,我豈不失去了撈取好處的大好時機。于是,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忙上前一步,諂媚地說道:“王爺,依下官之見,這賈璉罪責難逃,況且賈府家大業大,底蘊深厚,說不定還有更多隱匿之事未被發現,不如再深入徹查一番,以絕后患。”
北靜王聞言,側目瞥了趙堂官一眼,眼神中滿是厭惡與不滿,冷冷道:“趙堂官,莫要在此胡言亂語,妄圖攪亂大局。既已奉旨而來,就該恪守本分,秉公辦事,莫要妄圖從中漁利,若再有此等心思,休怪本王不客氣。”趙堂官被北靜王這般呵斥,嚇得臉色煞白,如霜打的茄子,頓時蔫了下去,灰溜溜地退到一旁,再不敢言語。
北靜王又轉身望向賈璉,正色道:“你且回去,好生反省己過。賈府眾人,即日起需謹言慎行,不得有誤,靜候圣上裁決。”說罷,北靜王與東平王帶著一眾隨從,緩緩離去,只留下賈府上下,一片愁云慘霧,眾人心中皆如壓著一塊巨石,沉重而不安,不知未來命運如何。
賈府眾人望著兩位王爺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賈璉癱坐在地,望著一片狼藉的賈府,滿心懊悔。賈政長吁短嘆,深知賈府未來的命運,依舊懸在半空,吉兇未卜,只能在這無盡的惶恐與等待中,期盼著那一絲渺茫的生機。于是便回至內室。
剛一腳踏進房門,屋內那一片悲戚之景便直直地撞入眼簾。眾人皆淚光閃爍,王夫人雙眼紅腫,趙姨娘亦是滿臉淚痕,他們默默圍在賈母身側,屋內靜謐得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邢夫人哭得肝腸寸斷,幾近癲狂,發絲凌亂地散在臉頰兩側,全然沒了平日里的端莊模樣。
眾人瞧見賈政進來,皆面露欣喜之色,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忙不迭地喊道:“好了,好了!老爺回來了!”又趕忙轉向賈母,輕聲說道:“老太太,您看,老爺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您可莫要再憂心了。”
賈母已是氣若游絲,聽聞此言,拼著最后一絲力氣微微睜開雙眼,瞧見賈政的那一刻,眼中滿是慈愛與不舍,囁嚅著道:“我的兒啊,竟還能再見著你……”話未說完,已是老淚縱橫,放聲慟哭起來。眾人見狀,心中悲戚更甚,一時間哭聲交織在一起,滿室皆是哀傷沉痛之氣。
賈政見賈母如此悲慟,恐她傷了身子,忙強忍著淚水,溫言勸慰道:“老太太莫要太過憂心。此事雖說兇險萬分,但幸而有上天庇佑,又得兩位王爺眷顧幫扶。大老爺雖暫時被拘押,但只要查明真相,主上定會開恩的。如今家中也已安穩了些許,您且寬心調養身子。”賈母見賈赦未歸,復又悲從中來,經賈政再三安撫,情緒才稍稍平復了些。
彼時賈府,恰似被濃重陰霾層層籠罩,恐懼如影隨形,彌漫于府內上下。一眾女眷,更是慌作一團,哭聲此起彼伏。有的承受不住這般驚變,竟昏厥過去,人事不知;有的相互依偎,瑟瑟發抖,低聲抽泣,那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落下。
王熙鳳,往日里何等的潑辣果敢、精明能干,此刻卻似丟了魂魄,沒了主意。她眼神中滿是慌亂與無助,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李紈則緊緊摟著賈蘭,默默垂淚。賈蘭雖年紀尚幼,卻也隱隱察覺到家中遭逢大變,小手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小臉憋得通紅。
而那賈環,不知何時沒了蹤影,恰似人間蒸發一般。下人們也都嚇得膽戰心驚,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稍有不慎,便招來災禍。
且說林黛玉獨坐瀟湘館內,聞得外面人聲鼎沸,嘈雜不已,心中已知賈府大禍臨頭。她本就體弱多病,如弱柳扶風,此刻更是面色蒼白如雪,氣息微弱,似那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無力地倚靠在雕花床邊,眼中淚光閃爍,滿心皆是對寶玉與賈府眾人安危的深切憂慮。紫鵑在旁,心急如焚,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地輕聲勸慰:“姑娘,您且放寬了心,莫要這般憂心忡忡。”然黛玉心中的悲戚愁緒,又豈是這寥寥數語所能輕易化解的?她一顆心仿若被千絲萬縷的細線緊緊纏繞,絲絲縷縷都是痛,那痛意從心間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膚。只恨自己身單力薄,如飄零之葉,無力替寶玉分擔這即將降臨的災禍之苦,心中滿是無奈與自責。
再說那賈寶玉,被賈政嚴厲喚去。一路行來,眼見家中一片混亂,昔日繁華之景不再,四處皆是狼藉,心中如亂麻般紛擾。步入屋內,見賈政面色鐵青,怒目圓睜,猶如雷霆之怒,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預感到即將到來的風暴。賈政一番嚴厲訓斥,指責他種種不肖之行為,言辭犀利如刀,又厲聲追問琪官下落。寶玉雖心中忐忑,卻一口咬定不知,心中滿是委屈與不甘。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些與姐妹們吟詩作畫、共度歡樂時光的畫面,每一幕都如夢似幻,尤其是黛玉那清麗脫俗的才情與深情,更如烙印般刻在心間。再望望眼前這風雨飄搖的家,那即將到來的未知命運,讓他眼眶瞬間濕潤。待從賈政處脫身,他全然不顧小廝們的阻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去見黛玉,似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著,徑直朝著瀟湘館飛奔而去。
一進瀟湘館,瞧見黛玉那憔悴至極的模樣,寶玉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他幾步跨上前去,緊緊握住黛玉那雙纖細的手,哽咽著說道:“林妹妹,我來了,你莫要這般傷心難過,咱們定能攜手共度此劫,如同以往一般。”黛玉緩緩抬眼,望向寶玉,那眼中滿是深情與無盡的擔憂,仿佛要將對方刻入靈魂深處。二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皆凝于無聲之中,唯有淚水在無聲中流淌,訴說著彼此的苦楚與無奈。在這亂世紛爭、家族風雨飄搖之際,彼此的陪伴與慰藉,成了他們心中唯一的溫暖與依靠。然則,命運的洪流洶涌澎湃,無情而冷酷,前路未知,他們能否攜手共渡,亦是一個未解之謎,只盼那命運的轉輪能對他們稍加憐惜。
話說邢夫人自賈母處出來,神色匆匆,心急如焚地往自己居所趕去。一路上,滿心憂思如亂麻般纏繞,腳步亦是急促忙亂。好容易到了門前,伸手推門一瞧,登時被眼前這番景象驚得呆若木雞。
但見那房門之上,封條貼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好似一道無情的屏障,將她拒之門外。再看那些丫鬟婆子,俱被圈禁在幾間屋內,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眼神中滿是驚惶與無助,恰似被圈禁在牢籠中的羔羊,失了依靠,瑟瑟發抖。
邢夫人見此情形,只覺胸口一陣劇痛,仿若萬箭攢心,心中悲苦實難自抑。剎那間,悲傷、憤怒、無奈諸般情緒如洶涌潮水,一股腦涌上心頭,終是再也忍耐不住,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那淚水恰似斷了線的珍珠,簌簌滾落,哭聲在這空蕩蕩的屋內回蕩往復,聲聲泣血,滿是絕望與凄涼之意。
邢夫人哭了一陣,忽的念及鳳姐。心中暗忖,鳳姐平日里何等要強,事事周全,如今遭此橫禍,也不知是何境況,當下便起了前去探望之心。于是一路急匆匆行至二門,卻見此處亦被封條封得嚴絲合縫,唯有一扇屋門半掩著。屋內隱隱傳來嗚咽之聲,那聲音如泣如訴,飽含著無盡的痛苦與哀傷,直聽得人肝腸寸斷。
邢夫人見狀,忙推開那扇半掩的門走了進去。只見鳳姐面白如紙,毫無血色,雙目緊閉,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瞧著好不凄慘。平兒在一旁,早已哭成了個淚人兒,見邢夫人進來,忙抬手拭了拭臉上的淚水,強撐著起身行禮。
邢夫人見鳳姐這般模樣,心中的悲痛愈發濃烈,恰似那決堤的洪水,洶涌難收,忍不住又哭號起來。平兒見狀,趕忙迎上前去,輕聲勸道:“太太,您且莫要再哭了。奶奶她方才被人抬回來的時候,看著都沒了氣息,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哭了幾聲,如今才安靜些。太太您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啊。只是不知道老太太那邊怎樣了?”
邢夫人聽了,卻似未聞一般,默默轉身,腳步沉重地往賈母處走去。一路上,只見四下里皆是賈政安排的人手,戒備森嚴。想到丈夫賈赦被拘押,生死未卜;兒媳鳳姐病重,氣息奄奄;女兒們也不知在這亂局之中受了多少苦楚;再看看自己,竟連個安身立命之所都沒了。這般種種,如重錘般一下下敲在她的心頭,讓她心中的悲苦如洶涌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怎么也止不住。
眾人見邢夫人如此悲痛,皆紛紛上前勸慰。李紈、探春等一眾小輩,趕忙叫人收拾出一間干凈整潔的房間,恭恭敬敬地邀請邢夫人暫且住下,也好有個安歇之處。王夫人那邊聽聞了消息,亦是連忙派人過來照料,又是送物什,又是叮囑安慰,只盼能稍稍慰藉邢夫人的哀傷,略解她心頭之苦。
賈政于外,滿心焦灼,恰似那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來回踱步。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緊閉的朱門,眼神中滿是期盼,只盼著能有喜訊傳來。俄而,外頭傳來看守軍人的高聲叫嚷:“你這老兒,到底是哪路的?既在這兒撞上了我們,便在冊子上記一筆,把他交與里頭錦衣府的人處置!”
賈政聽聞聲響,趕忙疾步走出。只見焦大被幾個軍卒推推搡搡,模樣狼狽不堪,可臉上猶自帶著滿腔激憤。賈政見狀,眉頭擰成了個“川”字,問道:“你怎的跑到這兒來了?”
焦大一聽這話,仿若被戳中了心窩子里的痛處,頓時頓足捶胸,放聲號啕大哭起來:“我平日里日日苦口婆心勸那些不長進的東西,他們卻只把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可還記得當年焦大跟著太爺出生入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沒承想今日竟落到這般凄慘田地:珍大爺和蓉哥兒都被王爺給拿了去;府里的女主人們被那不知什么府里的衙役像拖死狗似的拽走,蓬頭散發地被囚禁在空房里頭;那些沒出息的爺們、媳婦們也都像豬狗一般被鎖了起來;滿府的財物都被抄了出來,堆在一旁,木器缺胳膊少腿,殘缺不全,瓷器更是碎了一地。如今他們還要把我這把老骨頭也綁了去!我活了這八九十歲,只見過太爺捆別人,哪曾想今日竟要被人捆了!我嚷嚷著是西府里的人,拼死拼活才掙了出來。他們不依不饒,又把我押到這兒,哪曉得這兒也是一樣的糟糕。罷了罷了,如今我也不怕死了,定要跟這些天殺的拼個魚死網破!”說罷,便撒開腿往那門口石獅子撞去,頭破血流,一命嗚呼。
眾衙役瞧他已經亡故,便用一輛馬車拉走至亂葬崗埋了。可伶焦大不得善終。
賈政在那廳中,恰似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渾身每一寸肌膚都緊繃著焦慮的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接連滾落,“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可他渾然不覺,只是滿心焦灼地來回踱步,雙眼死死地盯著那緊閉的朱門,心中不住地默默祈禱,盼望著能有一絲里頭的消息傳來。
且說馮紫英如一陣狂風驟雨般奔入,氣喘吁吁,面若赤霞,額上汗珠晶瑩,發絲凌亂,緊貼在面頰之上,恰似一幅潑墨山水畫中的人物。賈政見狀,如溺水之人望見浮木,急忙迎上,聲音里夾雜著焦急與驚喜,顫巍巍道:“你可來了,恰是時候!外頭亂作一團,你究竟是如何進來的?”
馮紫英雙手撐膝,大口喘息,半晌方緩過勁兒來,撫胸言道:“我費盡口舌,與那些守衛好言相勸,磨破了嘴皮子,又使了些銀兩,好一番周折才得入內。”賈政無暇細問,便將抄家這樁天塌地陷般的禍事細細道來,言辭懇切,眼中閃爍著哀求的光芒:“此刻緊急,旁的親友皆自顧不暇,唯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務必要想法子去打探消息,賈府的生死存亡,全系于此一線消息之上。”
馮紫英聞言,面色凝重,微微蹙眉,緩緩言道:“這邊之事我未曾料到,然東府之事,我卻聽聞一二。”賈政心猛地一沉,急切問道:“究竟所犯何事?”
馮紫英長嘆一聲,眼中滿是惋惜與無奈,慢條斯理道:“今日我去衙門打聽,聽聞烏御史彈劾珍大哥。其一,說他引誘世家子弟賭博,此乃輕罪;其二,竟有一項重罪,乃是其子違規私娶皇室之女;其三,強行霸占良民之妻為妾,那女子不從,竟被逼致死。據說連都察院那邊也有牽連,有個張姓之人先前也曾告狀。”
賈政未及聽完,已是氣得跺腳,仰天長嘯:“這還了得!罷了,罷了!”言罷,淚如雨下,心中滿是絕望與悔恨,仿佛看到賈府一步步陷入深淵,無力回天。
馮紫英見狀,趕忙溫言軟語相勸,隨后匆匆離去打聽消息。約摸過了半日,方再次返回。只見他雙眉緊蹙,面帶憂色,對賈政道:“事情不妙。我在刑科細細詢問,未曾聽聞兩王覆旨的消息。卻聽聞驄馬使烏御史今兒個早朝上參奏了平安州節度使及一干官員,斥責他們奉承京官、迎合上司,甚至虐害百姓。”
賈政聞言,頓時心慌意亂,聲音顫抖問道:“他人之事與我何干?我只問你,我們府里的情形究竟如何?”
馮紫英搖頭嘆息,無奈應道:“他們說平安州便有我們府里的人在,被參奏的京官正是赦老爺。聽聞赦老爺賣官鬻爵、包攬詞訟,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現今朝堂之上,官員們皆明哲保身,避之不及,誰還肯為我們送信?就如方才散去之親友,有的已各自歸家,有的也只敢在遠處觀望。可恨那些本家,竟在路上肆意議論,說祖宗留下的功業,如今鬧出這般事端,不知會牽連到誰頭上,大家也正好趁機落井下石。”
賈政未等聽完,又頓足捶胸,悲呼:“都是大老爺糊涂至極!東府也這般不成體統!老太太和璉兒媳婦生死未卜!你且再去打聽,我即刻去老太太那邊瞧瞧。若有消息,能早一步知曉也好!”正說著,便聽見里頭傳來一陣喧嘩:“老太太不好了!”
當下,賈政也顧不得許多,匆匆忙忙將馮紫英送出門去,便腳步踉蹌地朝著老太太的住所狂奔而去。一路上,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一顆心好似懸在半空,七上八下,沒個著落。每邁出一步,都似有千鈞之重,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卻又恨不能肋生雙翅,一步便跨到老太太跟前。
待他好不容易趕到老太太住所,眼前的景象愈發令他心焦如焚。但見一眾仆人,恰似沒頭的蒼蠅一般,慌慌張張地來回穿梭奔跑。個個面如土色,驚恐萬狀,神色間滿是惶然與不安。有的低著頭,低聲飲泣,抽抽噎噎,好不凄慘;有的則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眼巴巴地盼著能有一絲好消息傳來,那模樣,仿佛溺水之人妄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賈政見此情景,心中的焦慮更是如同烈火烹油,愈發濃烈。他咬咬牙,也不顧許多規矩禮數,徑直朝著屋內闖去。待他踏入房間,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立當場。只見老太太虛弱地臥于榻上,面色慘白如金紙,氣息微弱,幾不可聞。雙唇微微顫抖,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又難以出聲,只能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低吟。賈璉和王熙鳳守在一旁,滿面愁容,眼神中盡是無助與哀傷,瞧著老太太這般模樣,心中亦是悲痛萬分,卻又無計可施。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