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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第一百回黛玉驚夢淚灑瀟湘寶玉護情怒懟親長

卻說襲人方才離開瀟湘館自去了。這邊黛玉獨坐在茜紗窗下,但見那金猊寶鼎之中,篆香已殘,余煙裊裊將息,恰似往昔歡情漸散,再難尋得幾分熱絡;菱花寶鏡之前,云鬢蓬亂,形容憔悴,鏡中之人面色清冷,仿若霜晨孤影。此時的她,真好似離群的孤雁,瑟瑟然棲于寒汀之上,形單影只,顧盼間盡是凄惶;又更像那失伴的芙蓉,寂寂地泣于秋浦之畔,花容帶淚,柔弱中滿是悲戚。老嬤嬤之前說的那些糊涂言語,以及那青玉盤中盛放的猩紅荔枝,此刻都好似千斤磨盤,沉沉地壓在她的心間,縱是那九曲回腸,也難以將這滿心的愁緒排解一二。

紫鵑這丫頭,素日里最是知曉顰卿的心事。此時見姑娘星眸微微蕩漾,仿若含著無盡的哀愁,眉尖輕蹙,恰似春山攏聚著綿綿的幽怨,秋水般的眼眸之中滿含悲戚之色,心下頓時疼得猶如刀絞一般。忙使那如黃鶯兒般婉轉的軟語溫言勸道:“姑娘何苦這般作踐自己呢?那些糊涂人說的糊涂話兒,原就當它是清晨草葉上的露水珠兒,被日頭一曬,便沒了蹤影,莫要再放在心上?!币幻嬲f著,一面輕輕扶著姑娘的香肩玉臂,將這病西施般嬌弱的人兒,小心安置在那填漆螺鈿榻上。又取來那繡著綠萼梅紋的錦衾,細細地掖好了被角,而后輕輕放下那月白撒花的軟簾,只盼能為姑娘添幾分安寧。

黛玉倚著霞影紗枕,耳聽得譙樓更鼓聲聲,凄涼之意愈發濃重,眼中望著那殘月寒星,一片慘淡景象,竟是一夜未曾合眼。直至東方既白,天色漸亮,猶自握著金簪在枕上亂畫,不知不覺間,將個“寶玉、北靜王”幾字,反反復復刻了滿枕的冰裂紋。正是:情天孽海本難量,玉帶金簪俱斷腸。若問瀟湘多少淚,且看斑竹染秋霜。

黛玉獨自閑坐在湘妃榻上,身姿裊裊,形單影只。一脈斜暉,自那雕花槅子悠悠透將進來,不偏不倚,恰映照著案頭尚未干涸的墨跡,恍惚間,竟好似斑斑淚痕,惹人憐惜。再看那鎏金博山爐中,沉水香早已熄滅,唯余一縷青煙,悠悠裊裊,似斷還連,這般光景,倒叫人無端想起太虛幻境里那纏綿無盡、糾葛不清的孽海情天,剪不斷,理還亂。

忽然一陣穿堂風颯颯吹過,“呼啦啦”驚得案上詩稿簌簌作響,似是被這無端的風驚擾了清夢。黛玉怔怔然望著那“寒塘渡鶴影”的詩句,剎那間,只覺心頭仿若有寒鴉數點,撲棱棱疾飛而過,生生攪碎了心湖之中那一池靜水,泛起層層驚濤駭浪。自前日偶然見了那勞什子玉帶,又聽聞婆子們暗地里嚼舌根,說起“這般天仙似的模樣兒,除了咱們小王,還有哪個能消受得起喲!”的渾話,她便覺如吞了冷香丸一般,五臟六腑都好似凝著冰碴子,寒意徹骨,滿心都是說不出的委屈與憤懣。偏生這瀟湘館愈發顯得寂靜清幽,連竹梢隨風而動的聲響,都好似裹挾著嗚咽悲音,聲聲泣訴,倒不如那年葬花之時,聽得那般真切,那般暢快。

黛玉款擺蓮步,緩緩坐定,雙眸似蒙著一層薄紗,目光迷離,往昔與北靜王水溶的樁樁件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的腦海中紛至沓來,清晰如昨。

猶記那日,寶玉一臉鄭重,神色間滿是珍視,將前日北靜王水溶所贈的鹡鸰香串,從懷中“珍重取出”。這香串,寶玉平日里連摸一下都生怕污損,視作珍寶,此時卻單單想著呈到她的面前。然而彼時的黛玉,滿心皆是嫌惡,不假思索便啐道:“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話音剛落,更是毫不猶豫地“擲而不取”,那一刻,只覺那香串被旁人沾染,滿是濁氣,不堪入目。

思緒又飄回去年秋雨綿綿之際,細雨如絲如縷,仿若天地間織就的一張密網。寶玉身披那件雀金裘蓑衣,仿若從畫中走來的謫仙,笑意盈盈,立在瀟湘館的月洞門前。蓑衣領口綴著的明珠,圓潤瑩潤,在雨幕的籠罩下,熠熠生輝,奪目得很,較那日他冠上的絳絨簪纓,竟還耀眼三分。黛玉抬眸瞧見,先是輕啟朱唇,打趣道:“那里來的漁翁!”待移步近前,細細端詳那蓑衣箬笠,見其做工精致細巧,樣式別具一格,心中不禁好奇,開口詢問來歷。“這可是北靜王特意著江南巧匠制的?!睂氂裾f這話時,眼角眉梢盡是藏不住的歡喜,滿臉得意洋洋,絲毫沒有察覺黛玉袖中的帕子,已被她下意識地絞作了麻花,那心里啊,滿滿的都是醋意與嗔怪。

寶玉笑意不減,接著說道,這是北靜王所贈,還許下諾言,若是她喜歡,便再去向北靜王討要一套給她。黛玉聽了,面上依舊是拒絕的姿態,可言語間,卻沒了先前的堅決,只輕聲嗔道:“戴上那個,成了畫的和戲扮的魚婆了?!痹捯怀隹?,她便猛地回過神來,待要嗔怪寶玉“漁翁”之喻不當,自己卻鬼使神差,先說出了“魚婆”二字。剎那間,她只覺臉上滾燙,羞得耳墜子上的翡翠墜兒亂晃,恰似那日檐角被風吹動、叮當作響的銅鈴,清脆又慌亂,恰似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如今回想起來,那蓑衣箬笠本就來自北靜王,而當日那一番關于漁翁魚婆的對話,恰似一種隱晦難明的暗示。冥冥之中,仿若有一雙無形的手,預示著他們三人之間,必將生出一番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情緣,讓人徒生無奈與悵惘,恰似那春日里漫天飛舞、糾纏不休的柳絮,掙脫不得。

話說那日怡紅院夜宴,華堂之內,琉璃盞盞,燭花搖曳,光影交錯,映得滿室生輝。眾人圍坐一處,正抽花簽取樂,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恰輪到黛玉,她素手輕擎簽筒,緩緩抽出一簽。此時,一陣穿堂風颯然而至,吹得燭影搖曳不定,恰似鬼手亂舞。黛玉定睛看去,只見那象牙簽上,繪著芙蓉泣露之態,旁書“風露清愁”四字,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乃是歐陽文忠公的“莫怨東風當自嗟”。

這邊廂,寶釵正執壺斟酒,聽聞此語,手微微一滯,琥珀杯中的梨花白便溢出了些許,在那猩紅色的猩猩氈上,洇開一片胭脂淚似的痕跡,無端添了幾分凄楚之意。

黛玉此刻斜倚在碧紗櫥旁,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香囊上纏枝蓮的紋路。窗外竹影婆娑,隨風而動,恍惚間,竟似那日北靜王府遞來的碧玉紅鞓帶,其上金絲篆字,在月光下粼粼如水。那“杏簾在望”四字,原是她代寶玉題的詩,如今怎的竟成了王公貴胄腰間之物?正思忖間,案頭鎏金自鳴鐘當當敲響,突兀的聲響驚得她忙將香囊擲進螺鈿匣。打開匣蓋,卻見匣底還躺著半塊緙絲帕子,正是那年替寶玉改詩時用過的,睹物思人,往昔種種涌上心頭。

“姑娘可要添些楓露茶?”雪雁輕移蓮步,捧著定窯白瓷盞款步進來,卻見黛玉怔怔地望著窗欞外那一輪殘月,淚光點點,恰似碎玉亂濺,惹人憐愛。那北靜王前日送來的羊脂玉鎮紙下,壓著一張灑金箋,上頭“杏簾在望”四字墨跡猶新,筆鋒鐵畫銀鉤,剛勁有力,倒比櫳翠庵妙玉的梅花篆還要峭拔三分。

紫鵑悄然進來,悄悄撤下冷透的建蓮紅棗羹,抬眼間,見黛玉正執湘管筆在薛濤箋上隨意亂畫。湊近一瞧,滿紙皆是“水溶”二字,字體忽大忽小,歪歪斜斜,恰似大觀園池中錦鯉攪起的水紋,紊亂無序。正看著,忽聽得“咔嗒”一聲,原是筆尖用力過猛,戳破了宣紙,那聲響恰似那日撕毀絹帕時的裂帛之聲,其中藏著多少難以言說的心事,旁人卻難以盡知。

更漏聲聲,催促著夜色漸深。黛玉輕移蓮步,行至月洞窗前。抬眼望去,忽見東南角亮起一盞琉璃燈,在這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恍惚間,竟似來自北靜王府的方向。那日隔著轎簾瞥見的蟒袍玉帶,此刻竟與怡紅院夜宴的芙蓉簽重疊在一處,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歐陽永叔筆下“玉顏自古為身累”的嘆息,此刻仿佛化作瀟湘館檐下的鐵馬叮咚,一聲聲都重重地敲在她那柔腸九曲之處,疼得她幾欲落淚。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摈煊襦钪钐椎脑娋?,聲音輕柔,卻滿含悲戚。念罷,抬眼望向菱花鏡中自己的面容,只見眉尖若蹙,神色哀傷,竟與昭君出塞圖上的愁容一般無二。恰在此時,窗外驟雨忽至,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芭蕉葉上,葉片亂顫,恰似那碧玉帶上金線繡的篆字,絲絲縷縷,都要將人心緊緊纏住,掙脫不得。

“姑娘仔細著涼?!弊嚣N捧著蓮青斗紋錦被,輕聲細語地說道。黛玉這才驚覺指尖早已涼透,仿若結了一層薄霜,低頭看時,帕子上繡的翠竹竟沾了夜露,洇得竹葉都似垂淚一般,楚楚可憐。遠處隱隱傳來櫳翠庵的晚鐘,悠悠揚揚,一聲聲蕩開去,驚起寒塘鶴影,撲棱棱飛向遠方,攪碎了滿池月色,恰似攪亂了她的心湖,再難平靜。

窗外,夜色愈發深沉,如墨般濃稠,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窗欞上,恰似她此刻支離破碎的心境。她幽幽長嘆一聲,淚,又悄然滑落,打濕了衣衫。在這寂靜的夜里,黛玉獨自沉浸在這無盡的糾纏與猜想之中,不知何時才能尋得一絲解脫的曙光。

黛玉不禁自憐自傷起來,想到自己自幼體弱多病,如今年歲漸長,卻仍孤身一人。瞧著寶玉那副模樣,雖說他心里頭只裝著自己,可老太太和舅母那邊,卻始終不見有半點要成全他們的意思。一念及此,黛玉心中對早逝的父母涌起一股深深的怨艾:為何在世時,不曾早早為自己定下這門親事呢?

可念頭一轉,黛玉又暗自慶幸起來:“若在父母尚在之時,便在別處定下了親事,又怎會遇見寶玉這般才情出眾、心地純善之人呢?如今雖說艱難,到底還有一絲希望?!边@般念頭在她心間來回拉扯,恰似洶涌波濤在大海上翻涌,攪得她痛苦不堪,心亂如麻。

良久,黛玉幽幽地長嘆一聲,那清淚恰似斷了線的珍珠,順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頰簌簌滾落,洇濕了大片衣衫。她只覺滿心悲戚,仿若被濃重的哀愁抽走了渾身的力氣,最終只能和衣臥倒在榻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恍惚間,一個伶俐活潑的小丫頭蹦蹦跳跳地進了黛玉的房間。她的臉上洋溢著抑制不住的喜悅笑容,聲音清脆響亮地說道:“姑娘,外面時飛老爺差人請您過去呢?!?/p>

黛玉聞言,不禁微微一怔,心下瞬間涌起一絲疑惑。她雖拜時飛老爺為師,可自己畢竟是女流之輩,并非學堂中的男學生。她暗自思忖,這平白無故的,他為何突然要見自己呢?況且,舅舅從未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事,這沒來由的邀約,實在令她感到困惑不已。

不過,黛玉并未貿然應允去見時飛老爺。她深知在這深宅大院之中,凡事需謹慎小心,不可莽撞行事。于是,她輕輕喚住小丫頭,輕聲說道:“你去回稟老爺,就說我近日身上染了病恙,實在不便出去。若老爺有何事,只需差人向我請安道謝便是了?!?/p>

小丫頭聽了黛玉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猶豫之色,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說道:“姑娘,只怕這位老爺是來給您道喜的呢。方才聽聞北靜王府還有人要來接您過去,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兒?!?/p>

黛玉聽到這話,心中猛地一震,猶如平靜的湖面被一顆石子激起千層浪。她自是知曉北靜王府的尊貴地位,且自己與那里的人也有著一些難以言說的微妙關系。然而,這突如其來的道喜與接人之說,實在讓她難以捉摸時飛老爺的真實意圖。

她定了定神,再次詢問小丫頭:“你當真見過時飛老爺?他可有提及是何等具體之事?”

小丫頭用力地點了點頭,脆生生地回答道:“回姑娘的話,我確實見過老爺??伤⑽刺峒熬唧w事情,只說有件至關重要的事要告知姑娘?!?/p>

黛玉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暗自揣度著時飛老爺此舉的深意。她深知,這世間之人,往往會因著種種緣由而隱瞞真相,表里不一。故而,她暗暗告誡自己,定要保持警惕之心,不可輕易相信他人的言語。于是,她對小丫頭說道:“你且下去吧,多謝你告知我這些消息。只是我斷不能輕易相信旁人之言。你去回復時飛老爺,就說我身子不適,實在無法見他。倘若他真有要事相告,待我身體好些,自會盡快與他聯系。”

正值眾人言語間,卻見鳳姐引著邢夫人、王夫人、寶釵等一行人款步而來。眾人面上皆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仿若春日湖面的粼粼波光,看似平靜,卻暗藏波瀾。

鳳姐素來快人快語,率先啟唇笑道:“喲,我們這一來,是給姑娘道喜,二來呢,也是給姑娘送行的?!蹦锹曇羟宕囗懥粒谶@靜謐的瀟湘館內,卻無端添了幾分突兀。

黛玉聽了這話,登時慌了神,原本白皙的面龐更顯蒼白,急忙說道:“你們這說的是什么話呀?我怎么一點兒都不明白。”眼中滿是迷茫與困惑,恰似受驚的小鹿。

鳳姐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恰似夜空中狡黠的彎月,說道:“我的好姑娘,你就莫要在這兒裝傻充愣啦。你難道不知,北靜王因著傾慕林姑爺的才學,一番舉薦,如今已然大功告成,林姑爺升職之事塵埃落定。那北靜王又對你的美貌才情心儀已久,特地托了你那恩師,兵部尚書賈雨村老爺,前來求聘你做他的側妃呢。這不,龍鳳大轎都已備好,就等著接你過去,估摸著一到家,便要啟程咯?!?/p>

黛玉聽聞此言,只覺一股徹骨寒意從心底油然而生,瞬間蔓延至全身,仿若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她心中明鏡似的,父親能得北靜王舉薦升職,定是感恩戴德。如今北靜王求娶,家族中人怎會不應?怕是連賈雨村都已欣然應允,做了這媒人,將自己許給了北靜王作側妃。

剎那間,黛玉的心中一陣慌亂,好似一只被困在籠中的鳥兒,拼命撲騰卻找不到出路。她從未料到自己竟會陷入這般左右為難的困境。她深知自己的容貌才情或許確實引起了北靜王的注意,可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卻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感到無比沉重的壓力與深深的不安。她明白,在這高門大院的利益權衡之中,自己的意愿不過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拒絕這門親事,談何容易?

黛玉默默地低下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心中滿是矛盾與掙扎。她知曉這或許是一次改變命運的契機,可這也意味著她將從此失去自由與自主選擇的權利。她彷徨無措,恰似在茫茫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孤舟,不知該如何抉擇,只能在這命運的十字路口,默默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仿若一片飄零的落葉,在狂風中無力地掙扎。

恍惚間,黛玉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父親在遠方為官的身影,她的心愈發焦急起來。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她強作鎮定,硬著頭皮說道:“沒有的事,你們定是聽了些不實的傳言,鳳姐姐就愛拿我打趣兒!”這時,邢夫人不動聲色地向王夫人遞了個眼色,那眼神中似有深意,仿若密語暗通。邢夫人隨即說道:“罷了罷了,瞧這孩子還不信呢,咱們走吧,也別在這兒白費口舌了。”黛玉眼中含淚,帶著一絲哀求說道:“二位舅母,好歹坐一會兒再走?!比欢?,眾人仿若未聞,只是冷冷地笑著,相繼轉身離去,那腳步聲仿若重錘,一下下敲在黛玉的心上。

黛玉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只覺心中被無盡的悲傷與無助填滿。她深知,這些人并非真心關懷自己,不過是在利用她來謀取各自的利益罷了。她感到自己仿若置身于茫?;囊爸?,孤獨無依,被整個世界無情地遺棄。那酸澀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肆意地流淌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恰似春日殘紅,零落成泥,無人憐惜。

眾人離去之后,屋內靜謐得仿若死寂一般,唯有黛玉那輕輕的抽噎聲,如泣如訴,在這昏暗的空間里回蕩。她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那濃稠的黑暗,恰似她此刻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將她緊緊裹纏。

往昔與寶玉相處的樁樁件件,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鮮活閃現。那些春日里,于沁芳閘畔共讀《西廂記》的甜蜜時光,彼時桃花紛飛,落英繽紛,書頁上的詞句仿若蜜餞,甜了兩顆年輕而懵懂的心;那些眉眼間不經意流露的心有靈犀的默契瞬間,一個眼神、一抹淺笑,便能洞悉彼此心底的情思,如今卻都化作了鋒利無比的刀刃,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割著她的心。

“難道我與寶玉的情誼,終究是一場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黛玉喃喃自語,淚水如決堤的江水,洶涌而下。她念及自己自幼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孤苦身世,恰似無根的浮萍,在這世間漂泊;又想到命運的無常和無奈,仿若狂風驟雨中的弱柳,只能任由擺布,心中滿是悲戚,恰似寒夜霜華,冷徹骨髓?!拔也贿^是這賈府中的一個過客,如今竟又要被當作棋子,隨意擺弄,這世間怎就如此涼???”

且說黛玉,心中明鏡似的,深知自己面對這門親事,實是無力反抗。家族的重壓,仿若巍峨高山,沉甸甸地壓在她柔弱的肩頭,壓得她幾近喘不過氣來。一想到自己即將嫁與北靜王,從此與寶玉天各一方,那份刻骨銘心的分離之痛,就好似一把銳利的鋼刀,將她的心狠狠撕裂?!皩氂?,你可曉得我此時的苦楚?你可感知我此刻的悲戚?”她暗自垂淚,那晶瑩的淚珠,顆顆都是對寶玉的思念與眷戀。

正悲戚難抑之時,紫鵑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見自家姑娘滿臉淚痕,雙眼紅腫如桃,心疼得仿若被針扎一般,忙柔聲勸道:“姑娘,莫要太傷心了,身子骨兒要緊吶?!摈煊裨僖惨种撇蛔⌒闹械谋矗瑩溥M紫鵑懷里,放聲大哭起來:“紫鵑,我該如何是好?我滿心眼里只有寶玉,斷斷不愿嫁與那北靜王??!”紫鵑輕輕拍著她的背,眼眶也紅了,含淚說道:“姑娘,咱們再好好想想辦法,說不定總會有轉機的?!?/p>

然而,黛玉心里明白,在這禮教森嚴、等級分明的賈府,在家族利益面前,自己那真摯純粹的感情,實在是渺小如塵埃,微不足道。她滿心憂愁,不知未來的命運將駛向何方,只覺悲傷與絕望仿若無邊無際的暗夜,將自己緊緊籠罩,叫她尋不到一絲光亮。窗外的夜色愈發深沉,仿若也在為她的悲慘遭遇而無聲嘆息。

黛玉哭了許久許久,直哭得淚干了,眼也腫得如核桃一般,才緩緩抬起頭來。此刻,她的眼神中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輕輕推開紫鵑,說道:“紫鵑,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弊嚣N雖滿心擔憂,卻不敢違抗姑娘的命令,只能默默退到門外,守在那里,滿心牽掛著屋內的黛玉。

黛玉獨坐榻上,周遭的寂靜仿若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她的思緒漸漸明晰起來,深知一旦踏入北靜王府,便如深陷牢籠,再難有自由,亦難尋真愛。但她骨子里的倔強與執著,讓她不愿就此屈服,決心為自己的幸福奮力抗爭一番?!皩氂瘛彼p聲喚著,往昔與寶玉相處的那些美好時光,仿若璀璨星辰,照亮了她此刻黯淡的世界,成為她心底僅存的勇氣來源。

黛玉緩緩起身,移步至菱花鏡前,輕輕推開那鏡匣。但見鏡中人兒,雙眼紅腫似桃核,腮邊猶凝著新淚,面色蒼白如紙。忽地,她想起那年寶玉初見她時,因自己無玉,憤而摔玉,口中還說著“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那一幕仿若昨日,可如今卻已物是人非,心下愈發凄楚。她緩緩轉過身,取過羊毫筆,蘸著未干的淚硯,在那如雪的薛濤箋上,一筆一劃,傾訴著自己的哀傷與決絕……

其一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更向誰?

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那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詩寫完,她小心折好藏進衣袖。這時,窗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黛玉心中一驚,知接她的人來了。她整了衣衫,神色決然,暗自發誓,無論如何都不放棄愛情和自由,哪怕代價巨大。

不多時,只聽院外一陣人聲嘈雜,恰似夏日里聒噪的蟬鳴,擾人心緒。邢夫人領著幾個婆子并一眾丫鬟,魚貫而入瀟湘館。邢夫人臉上堆滿了笑,那笑容卻如同春日里薄薄的冰層,看似和煦,實則勉強,怎么也掩不住內心的急切。她腳下生風,快步走到黛玉身前,聲音輕柔得好似怕驚著旁人,說道:“姑娘,北靜王府的轎子已然在門外候著了,姑娘快些收拾收拾,莫要讓人家久等吶,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黛玉卻仿若未聞,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座冰雕玉琢的觀音像,周身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那冷意仿若從骨子里絲絲滲出,叫人望之生畏、近之膽寒。

邢夫人見黛玉這般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那眉頭恰似春日里微蹙的柳葉。她又向前緊走幾步,和聲細語地勸道:“姑娘,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呢。北靜王年少有為,身份尊貴無比,能嫁與他,那可是姑娘幾世修來的造化呀?!?/p>

黛玉這才緩緩抬眸,眼神冰冷似雪,澄澈卻又透著寒意,直直地盯著邢夫人。那目光仿若兩把寒光凜冽的利刃,只一下,便刺得邢夫人心中猛地一慌,竟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舅母,我自是知道這是怎樣的‘喜事’?!摈煊竦穆曇羟謇?,仿若寒夜中的一縷清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仿佛在訴說一件與自己毫無干系的閑事,“只是我父母早亡,這婚姻大事,原該由我自己做主才是。如今這般,卻連問都不問我一聲,便要將我隨意許人,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邢夫人被這話噎得面色一紅,恰似春日里綻放的桃花,干笑兩聲,強自辯解道:“姑娘這是說的哪里話?這門親事可是老爺們反復斟酌、仔細考量過的,自然是為姑娘的終身大事著想,為姑娘好啊?!闭f罷,便使了個眼色,幾個婆子心領神會,忙上前欲拉黛玉起身。

黛玉蔥管般的纖指猛然攥住繡金衣袖,只聽“崩”的一聲脆響,真珠紐扣應聲崩落兩顆,骨碌碌地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突兀。她眼波流轉處似顰非顰,恰似檐角鐵馬被秋風驟驚,渾身帶起三分病骨、三分傲氣,輕聲說道:“我雖是草木之人,卻也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理!”說著猛地甩開婆子的手,身姿輕盈卻又帶著決然,站起身來,厲聲道:“我今日便把話說明白了,我斷不會嫁給北靜王!我心里只有寶玉一個人,除了他,我誰也不嫁!”話音未落,湘妃竹榻上的綃紗枕被帶起一陣冷香,原是她素手將帕子狠狠摜在青磚地上。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廊下鸚哥兒撲棱棱飛起,撲簌簌地扇動著翅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似乎也被這滿屋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所驚擾。

邢夫人正捧著琺瑯茶盞,聽得黛玉這話,臉上血色瞬間褪盡,變得煞白如紙,驚惶地說道:“好個烈性子!你當賈府是尋常門戶?北靜王乃圣上欽點的賢王,姑娘,你可莫要糊涂??!這豈是你能由著性子胡來的事?”說著,手中的茶盞一晃,不覺茶湯潑了衣襟,濕了好大一片,恰似她此刻慌亂無措的心境。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只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原來是寶玉聽聞消息,匆匆趕來。他一頭沖進屋內,看到黛玉滿臉淚痕,心中一痛,幾步上前,將黛玉護在身后,怒視著邢夫人等人,大聲說道:“我不許你們帶走林妹妹!我今日對天發誓,非林妹妹妻!”他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雷,震得屋內眾人面面相覷,皆是驚愕不已。

邢夫人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定了定神,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與驚愕,說道:“寶玉,你這孩子,莫要在此胡言亂語?;橐龃笫?,豈是你能隨意置喙的?這是老爺們定下的主意,豈容你這般胡鬧!”

寶玉緊緊握著黛玉的手,眼神堅定而決絕,絲毫沒有退縮之意:“我不管什么老爺們的主意!我只知道我和林妹妹兩情相悅,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娶!”黛玉站在寶玉身后,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心中既感動又擔憂,纖纖素手微微顫抖,卻緊緊回握住寶玉的手,似是給他無聲的支持。

邢夫人見勸不住寶玉,便沖著身旁的婆子們喊道:“還愣著干什么?把寶二爺拉開!”幾個婆子面露難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又不敢違抗邢夫人的命令,只得小心翼翼地靠近寶玉。寶玉卻像是一頭發怒的小獸,張開雙臂護住黛玉,怒喝道:“你們誰敢動林妹妹一下,我跟你們沒完!”那聲音中帶著幾分稚氣,幾分倔強,卻也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唬得婆子們不敢再上前一步,屋內一時陷入死寂。

正值屋宇之內紛亂如麻,忽聞院落之外,一串腳步急促而沉重,猶如風雨欲來前的鼓點,賈政的身影匆匆映入眼簾。他面色陰沉,仿佛烏云壓頂,眉宇間凝聚著化不開的怒意,步伐穩健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徑直步入室內。一聲怒喝,如同驚雷炸響:“寶玉,你這不肖子孫!還不速速退下,免得我親自動手!”

寶玉聞言,身軀輕輕一顫,卻似風中殘燭,雖搖曳卻未熄滅,那份倔強與固執,在他緊抿的唇角和堅毅的眼神中顯露無遺。他緊握黛玉之手,仿佛那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那雙手,溫暖而有力,傳遞著不愿分離的決絕與深情。黛玉的手,柔弱無骨,此刻卻仿佛蘊含著千斤之力,兩人相視,眼中滿是堅定不移的情感,似要將這一刻永恒鐫刻。

賈政見狀,怒火更盛,大步流星,幾欲將地板踏穿,揚起的手掌,如同即將落下的風暴,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黛玉心急如焚,不顧病體孱弱,掙扎著跪倒在賈政面前,淚水如泉涌,哀婉凄切:“舅舅,求您開恩,莫要打寶玉!這一切皆是黛玉之過,要打便打我吧!”她跪立的身姿,宛如雨中梨花,柔弱而堅韌,每一滴淚水,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閃爍著無盡的哀愁與懇求。

屋內氣氛凝固,仿佛連空氣都為之窒息。北靜王府的催促聲,如催命符般從門外傳來,每一聲都敲擊在眾人的心頭,讓這復雜的局面更添幾分緊迫與絕望。賈政被黛玉的跪拜所撼,怒意稍減,卻仍難掩心中之憤,瞪視寶玉,怒斥道:“你這逆子,可知你闖下多大的禍事!”轉而看向黛玉,語氣稍緩:“姑娘,你這是何苦?快快起身?!?/p>

黛玉只是搖頭,淚水如斷線珍珠,滴落在冰冷的青磚上,每一聲都似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怨與不舍。北靜王府的催促再次響起,如同催命之音,讓賈政心急如焚,他深知此事關乎賈府存亡,容不得半點差池。

正當此時,屋內眾人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得一陣沉穩卻略顯遲緩的腳步聲漸近。眾人忙轉頭看去,只見賈母在一眾丫鬟婆子的攙扶下,徐徐步入屋內。賈母雖年事已高,步伐緩慢,可周身卻帶著一股與生俱來、不容小覷的氣勢,恰似那巍巍高山,令人心生敬畏。

方一進屋,賈母便輕啟朱唇,一聲喝問仿若冬日里的凜冽寒風,剎那間吹散了屋內那股因爭吵而彌漫的燥熱之氣:“在此吵鬧,成何體統!”這聲音雖不高亢,卻似帶著千鈞之力,其中威嚴,不容置疑。邢夫人、王夫人等見狀,忙不迭地趨步向前,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簡略且清晰地向賈母稟報一番。

賈母聽聞之后,神色凝重,沉默良久。她那目光,仿若一道無形的絲線,在寶玉與黛玉之間來回徘徊,飽含著復雜的意味。俄而,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長嘆:“這門親事,確是來得倉促了些。只是北靜王府的面子,咱們賈府卻是萬萬不能不顧的?!?/p>

黛玉乍聞此言,仿若遭了晴天霹靂,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恰似墜入了無盡的深淵。心中仿若被萬千利箭同時穿透,痛意蔓延至全身。她身子猛地一晃,若不是紫鵑眼疾手快,及時伸手扶住,怕是早已癱倒在地。

寶玉見此情景,悲憤交加,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大聲喊道:“老太太,您怎能如此行事?我與林妹妹自幼一同長大,兩小無猜,您向來是最疼我們的啊!”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滿是不甘,那聲聲呼喊,恰似在向賈母發出最后的哀求和抗爭。

賈母眼中,剎那間閃過一絲極不易察覺的柔情,那是對寶玉和黛玉這兩個孩子深深的疼愛。可轉瞬之間,這柔情便被一抹決絕所取代:“寶玉,休得任性胡為!此事關乎賈府百年基業,干系重大,容不得你肆意妄為!”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

此時,北靜王府的人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催促之聲隱隱傳來。賈母無奈之下,只得將目光轉向黛玉,眼中似有淚光閃爍,輕聲說道:“孩子,委屈你了。這既是你的命數,也是咱們賈府的命數,由不得你我啊?!毖粤T,輕輕揮手,示意身旁的婆子們將黛玉帶走。

寶玉見狀,心急如焚,欲上前阻攔,卻被賈政與幾個小廝眼疾手快,牢牢地制住。他拼命掙扎,卻終究無法掙脫。黛玉被帶出屋門的那一刻,緩緩回首,望向寶玉,那眼中滿是絕望與不舍。

黛玉于睡夢中輕輕翻了個身,悠悠轉醒,恍惚間才驚覺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竟是一場噩夢。她只覺喉嚨干澀發緊,隱隱殘留著夢中哽咽的余韻,心猶自劇烈跳動,恰似小鹿亂撞,難以平復。伸手一摸,枕邊早已被淚水浸濕了大片。她不由打了個寒顫,頓感肩背乃至全身一片冰冷,仿若置身冰窖之中。

黛玉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父母辭世已久,我與寶玉的姻緣卻仍如水中月、鏡中花,飄忽不定。這一切的紛擾與迷茫,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她心中滿是無奈與惆悵,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迷霧籠罩,看不到一絲光亮。

回想起夢中那孤苦無依、彷徨無助的情景,黛玉心有余悸,暗自思忖:倘若寶玉當真有個三長兩短,離我而去,我又該如何在這世間獨自存活?念及此處,她頓感心如刀絞,痛苦萬分,整個人仿若失了魂兒一般,神思恍惚。一時間,淚水又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她索性放聲大哭一場,直哭得全身微微沁出了些許汗珠。良久,黛玉掙扎著坐起身來,褪去外罩的大襖,喚紫鵑過來為她掖好被子,復又緩緩躺下。然而,她心中千頭萬緒,如亂麻般糾纏,翻來覆去,竟是難以成眠。

只聽得窗外淅淅颯颯之聲不絕于耳,那聲音時而似風的低吟,時而又像雨的嗚咽,交織在一起,更添了幾分凄清之意。片刻后,遠處又隱隱傳來一陣吆呼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黛玉側耳傾聽,卻聽到身旁紫鵑已然睡熟,呼吸聲均勻而舒緩,清晰可聞。黛玉強撐著疲憊的身軀,再次掙扎著爬起身來,裹著被子靜靜坐了一會兒。忽然,一陣涼風從窗縫中悄然潛入,仿若一只冰冷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激得她寒毛直豎。黛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緩緩躺了下去。

就在她即將再次陷入朦朧的睡夢中時,竹枝上忽然傳來無數家雀兒的嘰嘰喳喳聲,啾啾唧唧,喧鬧不停。那聲音透過窗戶上的紙和屜子,漸漸有幾縷清光透了進來,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黛玉此時已然徹底清醒過來,她睜開雙眼,雙眸中閃爍著炯炯有神的光芒。可沒過多久,她便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在寂靜的屋內回蕩,格外刺耳。紫鵑被這咳嗽聲驚醒,忙不迭地起身,滿臉關切地問道:“姑娘,您這是還沒睡著嗎?怎么又咳起來了?莫不是著涼了?您瞧,這窗戶紙都泛青了,天也快亮了。姑娘還是再歇會兒吧,養養精神,莫要再想那些勞神費心的事兒了。”黛玉微微喘息著,輕聲答道:“我何嘗不想睡,只是這心里亂得很,怎么也睡不著。你且睡吧,莫要管我?!毖粤T,又是一陣咳嗽襲來。

紫鵑瞧著黛玉這般模樣,心中酸澀不已,哪里還睡得著?聽到黛玉又咳了起來,她急忙起身,拿起痰盒遞到黛玉跟前。此時,天已大亮,晨曦透過窗戶灑在屋內,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黛玉問道:“你不睡了嗎?”紫鵑強擠出一絲笑容,應道:“天都亮了,還睡什么呢?”黛玉微微點頭,說道:“既如此,那你便把痰盒換了吧。”

紫鵑連忙應聲,手腳麻利地忙碌起來。她先是換了一個干凈嶄新的痰盒兒,然后將手中那舊痰盒輕輕放在桌上。接著,她輕輕打開套間的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又轉身將門關好。隨后,她放下那繡著撒花的軟簾,這才走出來叫醒了雪雁。

紫鵑端著痰盒,打開屋門準備去倒掉。就在這時,她不經意間低頭一看,只見那痰盒里已滿是痰液,其間竟還隱隱夾雜著幾點血星。這一幕嚇得紫鵑花容失色,她情不自禁地失聲驚呼:“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黛玉在屋內聽到聲響,心中一緊,連忙問道:“發生何事了?”

紫鵑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失言,急忙改口說道:“我……我剛才手滑了一下,險些把痰盒子摔了,驚擾了姑娘,真是該死。”黛玉眉頭微蹙,追問道:“那盒子里的痰……可是有什么不妥?”紫鵑強壓下心中的慌亂,故作鎮定地答道:“沒……沒什么問題,姑娘莫要擔心?!闭f罷,她只覺眼眶一熱,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黛玉因喉間早已覺出些許甜腥之意,心中早有疑惑;方才聽見紫鵑在外頭那詫異的呼聲,此刻又聽她言語間滿是悲戚之態,心中便已猜到了八九分。她輕聲喚道:“紫鵑,進來吧,外頭冷,莫要凍著了。”紫鵑應了一聲,那聲音比之前更加凄慘,鼻音濃重,顯然是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黛玉聽在耳中,頓覺心涼了半截。只見紫鵑推門進來時,手中還拿著絹子不停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黛玉見狀,輕聲問道:“大清早的,好好的為何哭起來了?”紫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答道:“誰哭了?這早起起來,眼睛里不知怎的有些不舒服。姑娘昨夜許是比往常醒的時候更多些吧?我聽著姑娘咳嗽了大半夜呢?!摈煊裎⑽@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嘛,越是想睡,卻越是睡不著?!弊嚣N走上前,輕聲勸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依我說,姑娘還得自己寬心些。身子可是最要緊的,俗語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依舊有柴燒?!瘺r且這府里上自老太太、太太,下至丫鬟小廝,哪個不疼姑娘呢?”只這一句話,卻又勾起了黛玉的夢來,她只覺心中猛地一撞,眼前一黑,神色瞬間變得煞白。

紫鵑見勢不妙,連忙端起痰盒,雪雁也急忙過來輕輕捶著黛玉的脊梁。半晌,黛玉才艱難地吐出一口痰來,只見那痰中竟有一縷血絲,還在簌簌地顫動著。紫鵑和雪雁見狀,嚇得臉色蠟黃,二人守在黛玉床邊,一時手足無措。黛玉只覺眼前一陣眩暈,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

話說彼時眾人曾齊聚一處,對著惜春所繪的“大觀園圖”細細品論。這畫作之上,亭臺樓閣、山水草木,皆栩栩如生,然眾人皆是眼光極高之人,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有的道這一處景致描繪得稍欠火候,理應再多添些精妙細節,方能盡顯其神韻;那一處又略顯繁復,不妨刪減幾分,以得簡潔空靈之妙。更有指出此處線條稀疏,畫面瞧著空泛,缺了些靈動生氣;彼處線條卻又過于密集,顯得雜亂無章,壞了整體的和諧美感。這日惜春閑來無事,心中暗自思量:“黛玉姐姐才思敏捷,心思細膩,對這些書畫之事又極有見地,不如請她來評點一番,定能獲益良多?!?/p>

當下,惜春便起身,徑直往瀟湘館而去。才至院門口,一陣幽幽竹香,悠悠然飄來,其中還夾雜著絲絲縷縷淡淡的藥味,撲鼻而入。惜春心中不禁一緊,知曉黛玉素日里身子嬌弱,常與藥石為伴。待邁進院門,見黛玉的窗紗半掩著,屋內靜悄悄的,竟無一絲聲響。心中皆有些疑惑,彼此對視一眼,暗自揣測不知黛玉近日身子究竟可好。

且說黛玉正斜斜靠在榻上,閉目養神?;秀遍g,聽得院外腳步聲紛沓而至,便知是姐妹們來了。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刺痛,思緒飄回往昔,那時姐妹們時常相聚,你來我往,熱鬧非凡,常來探望。如今自己身子愈發不好,探春迎春一干人走了,其他人來的次數也漸漸少了。又想起前些日子夢中種種情景,老太太那冷漠的態度,言猶在耳,暗自思忖:“連老太太都那般模樣,更何況姐妹們呢?罷了罷了,我若不主動相邀,她們怕是也不會再來了。”黛玉雖這般想著,臉上卻難掩那深深的落寞與痛苦之色,只得強打精神,輕聲喚紫鵑:“扶我起來。”待站起身來,又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道:“惜春妹妹快坐吧?!?/p>

惜春見此,輕輕走到床沿邊,緩緩坐下,仔細瞧著黛玉那憔悴虛弱的模樣,面色蒼白如紙,身形愈發消瘦,心中滿是傷感,眼眶也微微泛紅。惜春見狀,急忙走上前,滿臉關切地問道:“姐姐,怎么身子又不爽利了?可要請個大夫來瞧瞧才好。”黛玉微微喘息著,聲音輕柔卻透著幾分無力:“也沒什么要緊的,不過是覺著身子發軟,提不起力氣罷了,歇幾日便好?!闭f話間,紫鵑靜靜地站在黛玉身后,不著痕跡地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痰盒兒。

惜春到底年輕,瞧見紫鵑的動作,伸手便將痰盒拿了起來,定睛一瞧,只見盒中有鮮紅的血跡,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得瞪大了雙眼,失聲喊道:“這……這是姐姐吐的嗎?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病情又加重了?!北娙寺犅?,皆面露驚惶之色,紛紛圍攏過來。

惜春見黛玉精神萎靡不振,神色疲倦,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心中實在不忍,連忙起身說道:“姐姐,你且好生休息,莫要再勞神了,我們改日再來探望你。”黛玉眼中滿是感激之色,輕聲說道:“勞煩妹妹掛心了,讓你白跑這一趟?!毕Т河洲D頭鄭重地囑咐紫鵑:“你可要仔細照顧好姑娘,有什么事,即刻著人去告訴老祖宗?!弊嚣N連忙點頭應道:“姑娘放心,我定會盡心盡力,一刻也不敢疏忽的?!?/p>

惜春正欲轉身離開,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大,似是有人在爭吵。眾人皆是一愣,彼此面面相覷,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又是誰在吵鬧。這一番變故,究竟會引出怎樣的事端?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一探究竟。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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