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惜春正款步欲轉(zhuǎn)身離去，恰在此時，東南角上驀地傳來一陣環(huán)佩叮當(dāng)之聲，清脆悅耳，真如珠落玉盤一般，直引得人側(cè)耳傾聽。
惜春正待定睛細(xì)看時，猛然間，一襲月白云裳如仙子臨世，破開碧紗窗影，原來是史湘云攜著滿袖清風(fē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將進(jìn)來。她額間那支金累絲鑲紅寶的鸞鳳步搖尚在輕輕顫動，那晃動的姿態(tài)，活脫脫像是春燕掠水時點(diǎn)出的層層漣漪，一圈圈悠悠漾開，剎那間映得滿室生輝，也給這清幽的瀟湘館內(nèi)添了幾分活潑熱鬧的蓬勃生氣。
且說湘云今日這一身穿戴，若細(xì)細(xì)品來，其中實(shí)有不少講究。她身著月白綾襖，上面繡著的折枝玉蘭栩栩如生，那玉蘭花苞半開未綻，仿佛真的含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絲絲裊裊，似要沁人心脾。領(lǐng)口處那圈松香色鑲邊，恰似秋日里的銀杏，金黃燦爛，透著成熟與溫暖的氣息。下身搭配著石榴紅撒花縐裙，走動間，隱約露出雙翹頭履，鞋尖綴著拇指大的珍珠，顆顆圓潤晶瑩，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每走一步，便微微晃動，更襯出她的靈動俏皮。這般打扮雖說并非華貴至極，滿身綾羅珠翠，但卻自有一種天然的風(fēng)流態(tài)度，恰似那未經(jīng)雕琢打磨的璞玉，質(zhì)樸之中透著蓬勃的靈動之氣，毫無矯揉造作之態(tài)。
湘云一腳踏入瀟湘館，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笑道：“林姐姐，你可讓我好找！”見了惜春，亦是親熱，拉住她的手道：“四妹妹也在這兒，倒巧了！我方才在園子里瞧見那新開的海棠，紅的像火，粉的像霞，開得好不熱鬧，想著定要拉你們一同去賞玩一番?！?/p>
黛玉輕嗔道：“云丫頭，你總是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仔細(xì)腳下，莫要摔著了?！币幻嬲f著，一面命紫鵑取來茶具，要為湘云沏上一盞新茶。
湘云卻等不及，伸手便去端那茶盞，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道：“這會子可顧不上許多，那海棠可等不了咱們。林姐姐，好妹妹，就陪我走這一遭罷，你素日里最喜這些花花草草，今日斷斷不可辜負(fù)了這好景致，惜春妹妹你說呢？”說罷，又拽著惜春的胳膊，不住地?fù)u晃。
惜春抿嘴笑道：“云姐姐既有這般興致，我自然是樂意奉陪的，就怕林姐姐嫌這園子逛起來累人。”
黛玉無奈，只得起身，拿了件披風(fēng)，笑道：“罷了罷了，我便隨你們走一趟，也不枉這滿園的海棠盛景?！?/p>
三人攜手出了瀟湘館，行至園中，但見海棠盛放，花團(tuán)錦簇。湘云如脫韁的野馬，穿梭于花叢間，時而俯身輕嗅，時而高聲贊嘆，引得一眾丫鬟婆子們掩嘴而笑。
正賞著，遠(yuǎn)處走來李紈與邢岫煙，李紈笑道：“你們倒自在，在這里賞海棠，也不叫人去尋我們，可是忘了還有個大嫂子在呢?！?/p>
湘云忙迎上去，拉住李紈的手道：“嫂子來得正好，你瞧瞧這海棠，哪一朵最是嬌俏？我正和林姐姐、四妹妹爭論不休呢。”
岫煙笑著接口道：“依我看，這紅海棠熱烈，粉海棠柔美，各有韻味，難分高下。倒是云姐姐這一番賞海棠的模樣，比這花兒還更有趣些?！北娙寺犃?，皆笑起來。
正說笑間，寶玉也從遠(yuǎn)處趕來，氣喘吁吁道：“好容易尋到你們，我在怡紅院左等右等，不見你們來，還道是去了別處?！?/p>
湘云拍著手道：“寶哥哥來得妙，咱們正愁沒個裁判，你來評評，這滿園海棠，究竟哪一種最好？”
寶玉撓了撓頭，臉上綻出一抹憨笑，說道：“依我看吶，只要是姐妹們一道賞這海棠，不管哪一朵，那都是頂頂好的?！北娙寺犃耍质且魂嚭逍?。這笑聲在春日的大觀園里悠悠回蕩，驚得那枝頭棲息的雀兒，撲棱棱振翅飛向遠(yuǎn)方。
此時，李紈凝視著海棠，不禁感慨道：“瞧這海棠開得這般繁盛，倒叫我想起咱們起詩社那日詠海棠的情景了?！?/p>
說起往昔詩社聯(lián)詩之事，湘云頓時來了精神，雙眸之中閃爍著熠熠光芒，恰似夜幕里最耀眼的星辰，璀璨奪目。她一邊口若懸河地講著，一邊對著黛玉手腳并用地比劃，那興奮模樣，實(shí)在令人忍俊不禁。“姐姐，可還記得那次詠白海棠？你那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一出口便技壓群雄，當(dāng)時把我們驚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實(shí)實(shí)在在將眾人都比了下去?！闭f罷，眼中滿是欽佩之色，望向黛玉時，仿佛她便是這世間獨(dú)一無二的才女，無人能及。
黛玉抿嘴輕笑，嘴角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似嗔似喜，嬌俏動人。她佯嗔道：“云妹妹，又來打趣我了。當(dāng)日你那句‘自是霜娥偏愛冷’，同樣精妙非常，眾人皆贊不絕口?？蓜e太過謙遜，平白埋沒了自己的才情?！蹦钦Z氣輕柔婉轉(zhuǎn)，恰似春日里的微風(fēng)，裹挾著絲絲縷縷的溫柔，又透著幾分親昵，聽在耳中，暖人心扉。
賞罷海棠花，史湘云猶自意興闌珊，興致勃勃間，便拉著黛玉回轉(zhuǎn)瀟湘館。李紈和邢岫煙擺了擺手，先行離去，寶玉也道要先去賈母處問安。待湘云和黛玉回到瀟湘館，紫鵑見了，趕忙為湘云端上新沏的六安瓜片茶。茶湯清碧澄澈，香氣裊裊升騰，縈繞不去。
史湘云輕啜一口茶，興致愈發(fā)高漲，忽地將手中湘妃竹扇“唰”地一聲干脆利落地展開，動作間盡顯豪爽灑脫之態(tài)。她指著扇面上的題詩，眉飛色舞地笑道：“林姐姐，你可還記得？偏巧那時那白海棠開得正盛，滿院皆是馥郁芬芳。姐姐你那句‘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如今回想起來，竟像是早早為今日這瀟湘館量身定制的寫照一般?！?/p>
話猶未落，只聽得窗外竹聲颯颯作響，仿若冥冥之中自有感應(yīng)，恰似在應(yīng)和湘云的言語。那風(fēng)聲輕輕掀動案上詩稿數(shù)頁，露出黛玉前日所作《桃花行》中“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之句。字跡娟秀清麗，筆鋒間卻隱隱透著幾分哀愁，恰似在悄無聲息地預(yù)示著黛玉日后那令人喟然長嘆的命運(yùn)，無端惹人心生憐惜與悵惘。
二人談至興濃處，忽而瞧見茜紗窗上緩緩移來一片金紅之色。抬眼望去，原是西邊天際不知何時燃起了絢麗晚霞，恰似被打翻的顏料盤，肆意在天邊暈染開來，將滿院湘妃竹都染作絳色，如夢似幻，宛如一幅絕美的畫卷。黛玉起身時，裙裾輕輕拂過榻邊銅鎏金鳧鴨香爐，驚起一縷沉水香煙，裊裊婷婷，似有靈智一般，竟要攀住她腕上那只翡翠鐲，好似不舍這片刻的相聚時光，眷戀之意，溢于言表。
過了半晌，日光灑下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屋內(nèi)地上灑下一片片金黃，宛如鋪了一層細(xì)碎的金子，熠熠閃光。黛玉抬眸看了看天色，而后緩緩起身，抬手輕輕整了整衣衫，每一個動作都優(yōu)雅至極，儀態(tài)萬千，盡顯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她柔聲說道：“云妹妹，時辰也不早了，咱們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老太太向來最是看重這些規(guī)矩禮儀，莫要讓她老人家久等，免得她掛念操心?！?/p>
湘云忙不迭點(diǎn)頭稱是，而后二人攜手出了瀟湘館，步伐輕盈得如同春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往賈母處走去。一路上，微風(fēng)輕拂，攜著馥郁的花香與悅耳的鳥鳴，似也在為這對姐妹的深厚情誼而歡歌。只是這歡歌背后，又藏著多少日后的離合悲歡，實(shí)難預(yù)料。
且說湘云和黛玉攜手來到賈母房中，但見賈母正端坐在榻上，神色安詳。鴛鴦等一眾丫鬟，皆垂手侍立在旁，進(jìn)退有度，恭謹(jǐn)非常。二人見了，忙款步向前。
湘云向來嘴甜，眼疾手快地?fù)屔锨叭?，拉住賈母的手，滿臉笑意，恰似春日綻放的繁花般明媚：“老祖宗，可把我想煞了！這幾日沒見著您，心里頭空落落的。您瞧瞧，您這精神頭，愈發(fā)矍鑠了，看著可比前兒個還硬朗呢！”
賈母聽了，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眼角的細(xì)紋里都藏著歡喜，輕輕拍了拍湘云的手，嗔怪道：“你這猴兒，就會拿這些甜言蜜語哄我開心?！?/p>
這邊黛玉也款步上前，微微福身，動作輕盈優(yōu)雅，宛如弱柳扶風(fēng)，聲音輕柔婉轉(zhuǎn)：“給老太太請安，愿老太太身體康健，歲歲平安，福壽綿長?！?/p>
賈母看向黛玉，眼中滿是疼愛與憐惜，那目光好似春日暖陽，暖融融地灑在黛玉身上：“林丫頭，你也別太拘禮了。平日里多出來走動走動，莫要總是悶在瀟湘館里，和姐妹們一處說說話、解解悶兒，也好添些生氣。”黛玉微微頷首，輕聲應(yīng)是，儀態(tài)端莊。
史湘云蓮步輕移，身姿婀娜，裊裊婷婷地走到賈母面前，先是福身行了大禮，動作嫻熟，盡顯大家閨秀風(fēng)范，聲音清脆悅耳，恭順中透著親昵：“老太太萬安，許久未見，湘云心中甚是掛念。這些日子，時常想起老太太的諄諄教誨，心里頭就盼著能快點(diǎn)來給您請安，瞧瞧您的安康?！?/p>
賈母笑容滿面，那笑容恰似盛開的秋菊，和藹又溫暖，眼中的慈愛仿若一灣盈盈的春水：“云丫頭，快過來讓我瞧瞧。喲，瞧著越發(fā)精神了，氣色也好了不少，想來是日子過得順心。”
史湘云挨著賈母乖巧坐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暈，恰似天邊絢麗的晚霞，光彩照人。提及自己的夫婿衛(wèi)若蘭，她的眼中瞬間閃爍起熠熠光芒，滿是甜蜜與自豪，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老太太，若蘭他為人極為和善，性子溫潤如玉，平日里不管對上對下，都是一團(tuán)和氣，從不曾擺過架子。且才學(xué)出眾，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一手字寫得更是筆走龍蛇、龍飛鳳舞，叫人贊嘆不已。騎射功夫更是一流，身姿矯健得如同草原上奔騰的駿馬。前幾日與友人外出圍獵，他一箭射中了一頭梅花鹿，動作干脆利落，一氣呵成，旁人見了，都夸贊不已，說他是難得的人才?！?/p>
賈母聽聞，不住頷首，面上笑意愈發(fā)濃厚，連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慵捱^去，能有這般良配夫婿，我這顆心吶，可算是落了地。夫妻之間，本就該相互扶持、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往后的日子，定是甜甜蜜蜜、順?biāo)鞜o憂的?！毖粤T，輕輕拍了拍史湘云的手，眼中滿是慈愛與期許。
正說著，賈母的神色陡然一黯，眸光之中透出無盡哀傷，一聲沉重的長嘆緩緩溢出唇間：“唉，只是一想起迎春那苦命的孩子，年紀(jì)輕輕的，就這么沒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叫我這心里，如何能不疼啊！還有探春，遠(yuǎn)嫁他鄉(xiāng)，山高水遠(yuǎn)的，也不知在那邊過得究竟怎樣……”說到此處，賈母微微閉上雙眼，似是在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悲痛，眉頭緊蹙，臉上的皺紋愈發(fā)顯得深刻。
史湘云見賈母這般神情，心中頓時一陣酸澀，眼眶也微微泛紅。她趕忙傾身向前，輕聲勸慰道：“老太太，您可千萬別太傷心了。迎春姐姐心地純善，老天有眼，去了那邊想必是到了極樂之所，再不用受這世間的苦難折磨了。探春妹妹那般聰慧機(jī)敏，又果敢有本事。雖說遠(yuǎn)嫁異國他鄉(xiāng)，可憑她的能耐，定能把日子過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您就別再憂心忡忡了，可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您身體康健，能和我們這些兒孫們時常說說笑笑，這才是我們最大的福氣呢?！闭f著，便輕輕握住賈母的手，像是要用自己的溫暖，驅(qū)散賈母心中的陰霾。
賈母神色哀傷，眉眼間盡是愁緒，緩緩伸出手，拉過史湘云的手，那手干枯又溫?zé)幔剖菐е鵁o盡的滄桑與牽掛。她語調(diào)低沉，緩緩說道：“云兒啊，你邢妹妹出閣之后，日子倒還算安穩(wěn)，尋得個依靠，也算是她的福氣?？汕俟媚?，竟被梅家那般狠心掃地出門，如今孤苦伶仃，形單影只，也不知流落何方，吃了多少苦頭，真是叫人揪心吶。”說罷，賈母輕輕搖頭，眼中滿是憐憫與無奈。
“還有鳳丫頭的哥哥，越發(fā)不成器了，整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攪得家里雞犬不寧，不得安生。你二舅太爺，為人吝嗇小氣，偏又在官項(xiàng)賬目上糊里糊涂，如今艱難撐著，四處奔波周旋，每日里愁眉不展，看著都讓人心疼?！辟Z母說著，眉頭緊鎖，仿佛那些煩心事正一件件擺在眼前。
“再者，那甄家，往日里鐘鳴鼎食，何等的富貴榮華，可自從被抄家之后，便沒了消息，生死未卜，真是令人唏噓不已。想當(dāng)初，兩府來往密切，情誼深厚，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怎不讓人感慨世事無常啊?！辟Z母的聲音微微顫抖，似是被這命運(yùn)的無常深深刺痛。
湘云聽了，心中憂慮頓生，忙問道：“三姐姐遠(yuǎn)嫁，隔山跨海，路途遙遠(yuǎn)，可有書信寄來告知近況？也好讓我們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心里能踏實(shí)些?！?/p>
賈母微微搖頭，長嘆一聲道：“自她出嫁后，你二老爺回來說，皇家收到琉球國呈文，道是你三姐姐貴為王妃，與王貴妃和睦相處，處處遵守禮儀，很得人心?？伤蛩敛环?，身體抱恙，難以回鄉(xiāng)省親。我這心里啊，日夜都放心不下。咱們家近來禍?zhǔn)逻B連，一樁接著一樁，我實(shí)在是抽不出心思多關(guān)心她。”
“眼下，四丫頭還沒尋到合適的婆家，正叫人發(fā)愁呢。至于環(huán)兒，唉，他那不成器的樣子，誰還有心思提他。如今咱們家的光景，比你從前在這兒時艱難多了。入項(xiàng)少，出項(xiàng)多，坐吃山空，處處都透著衰敗的氣象。還有你那可憐的寶姐姐，薛家也是麻煩不斷，生意一落千丈，一塌糊涂。你二哥哥還是沒個定性，不肯用心讀書，將來可怎么撐起這偌大的門戶喲，這可如何是好喲?！辟Z母說著，眼中泛起淚光，滿是對家族未來的擔(dān)憂與絕望。
湘云聽了，心中亦是酸澀，眼眶泛紅，忙寬慰道：“老太太，您別太憂心。吉人自有天相，咱們家定能熬過這難關(guān)。寶哥哥雖如今心性未定，但說不定哪天就開竅了。四姑娘的婚事，也急不得，總會遇到合適的人家。”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只見賈璉神色慌張地走進(jìn)來，給賈母請了安后，猶豫片刻說道：“老太太，不好了。老爺派去江南采買貨物的船隊(duì)，遭遇了風(fēng)浪，損失慘重，好些貨物都打了水漂，這一趟下來，怕是要虧不少銀子?！?/p>
賈母聽聞，身子猛地一顫，險(xiǎn)些暈厥過去。湘云與賈璉趕忙扶住，眾人一陣慌亂。緩了緩神，賈母強(qiáng)撐著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今家里本就艱難，又出了這檔子事。”
這時，李紈帶著賈蘭走進(jìn)來，見屋里氣氛凝重，忙問緣由。賈璉將事情說了一遍，李紈也面露憂色，說道：“老太太，依我看，咱們得從長計(jì)議。如今家里開銷大，得想些法子節(jié)省開支，開源節(jié)流才行。賈蘭如今學(xué)業(yè)也有了些長進(jìn)，日后若能考取功名，也能為家族添些光彩?！?/p>
史湘云見賈母心中煩悶，忙輕言細(xì)語地勸慰道：“老太太，您可別為這些瑣事傷了神。依孫女兒看來，這不過是一時的難處，咱們賈府歷經(jīng)多少風(fēng)浪，哪一次不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Ｈ缃癫贿^是些許銀錢上的事，有鳳姐姐這般能干的人料理，必定能處置妥當(dāng)。您且放寬心，只管安享清福便是。平日里您最疼我們，我們也盼著您能事事順心，日日開懷。若是您愁壞了身子，我們瞧著，心里可怎么過得去?！蹦茄赞o如春風(fēng)拂面，暖人心扉，聲聲懇切，句句都說到賈母心坎里去了。
史湘云神色間滿是恭謹(jǐn)，眼波流轉(zhuǎn)盡是關(guān)切。賈母聽著，原本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臉上也浮現(xiàn)出欣慰的笑容，時不時抬手摸摸湘云的頭，連聲道好。
且說史湘云安撫好賈母，便依著賈府那套周全細(xì)密的規(guī)矩，款動金蓮，身姿裊裊婷婷，恰似弱柳扶風(fēng)一般，往各房請安去了。
正值午后，日光透過枝葉的罅隙，篩下斑駁細(xì)碎的光影，將賈府的亭臺樓閣籠罩在暖煦之中。史湘云步履輕盈，穿梭于重重院落之間，微風(fēng)拂過，沿途花香馥郁，更有鳥鳴嚶嚶，襯得她愈發(fā)靈動?jì)汕?。每遇路過的丫鬟小廝，她皆滿面春風(fēng)，親切招呼，那笑容恰似春日盛放的繁花，暖人心扉，眾人無不對這位史姑娘心生好感，紛紛回禮。
不多時，便到了李紈處。李紈正坐在房內(nèi)，手持書卷，沉浸其中。聽得響動，抬眼瞧見湘云進(jìn)來，忙不迭起身相迎。湘云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李紈的手，親昵喚道：“大嫂子，方才賞完海棠花你就先走了，我心里可一直念著你呢！”二人并肩坐下，閑話家常。談及家中瑣事，史湘云妙語連珠，繪聲繪色地講著近日聽聞的趣事，忽而眉飛色舞，忽而模仿起旁人的神態(tài)動作，活靈活現(xiàn)，眉眼間盡是笑意，聲音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李紈聽得入神，忍不住跟著開懷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忙用手帕輕輕拭去眼角笑出的淚花，直夸：“云丫頭，你可真是咱們賈府的開心果，有你在，這日子都添了不少樂子。”
從李紈處出來，史湘云又前往王熙鳳的院子。彼時王熙鳳正坐在炕上，皺著眉頭翻看著賬本，見湘云進(jìn)來，忙擱下賬本，嘴角上揚(yáng)，笑道：“喲，云姑娘來了，快過來讓我瞧瞧，是不是又長高了些？”湘云蓮步輕移，走到炕邊，俏皮打趣道：“鳳姐姐，您整日忙得腳不沾地，操持著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兒，還惦記著我長沒長高呢！”而后兩人談及家中人情往來、日常開銷，史湘云時而雙眉微蹙，說出些獨(dú)到見解，時而又對王熙鳳的持家手段稱贊有加，言語間盡顯聰慧伶俐。王熙鳳不住點(diǎn)頭，眼中滿是欣賞。
之后，史湘云又去看望晚輩。見了賈蘭，她先是細(xì)問學(xué)業(yè)，眼神關(guān)切，隨后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緞包裹的精致文房四寶禮盒，遞到賈蘭手中，和聲細(xì)語道：“蘭哥兒，好好讀書，將來定能有大出息?！辟Z蘭雙手接過禮盒，眼中滿是驚喜，連連道謝，臉上盡是感激之色。又瞧見巧姐在一旁玩耍，史湘云忙蓮步輕移走過去，蹲下身子，拉著巧姐的小手，輕聲問道：“巧姐兒，近日可聽話？有沒有想云姨？”巧姐笑著點(diǎn)頭，張開雙臂撲進(jìn)湘云懷里。湘云便一把抱起她，用手指輕輕刮了刮巧姐的鼻子，逗她玩鬧，院子里頓時充滿歡聲笑語。
眾人瞧在眼里，無不稱贊她知禮懂事、乖巧可人。丫鬟們私下議論紛紛，都說：“史侯家的姑娘到底是教養(yǎng)得宜，這禮數(shù)、這性情，挑不出一點(diǎn)錯處。”那些婆子們見了，也都不住點(diǎn)頭，感嘆道：“這般好的姑娘，也難怪老太太那般疼愛?！?/p>
且說史湘云在黛玉陪同下拜別了賈府一眾長輩，便又和黛玉回轉(zhuǎn)瀟湘館。那瀟湘館內(nèi)，翠竹搖曳，沙沙作響，仿若在低吟淺唱著獨(dú)屬于這方天地的清幽之曲。紫鵑早已迎了出來，笑意盈盈地接過二人的披風(fēng)，說道：“姑娘們可算回來了，這一路想必累著了吧？”
黛玉輕搖團(tuán)扇，淺笑道：“不過是走了些路，能有多累。倒是你，莫要操心這些，快給云姑娘沏杯好茶來?！毕嬖埔裁πχ鴶[手：“紫鵑姐姐，可別忙活了，我一點(diǎn)也不累，就盼著和林姐姐好好說說話。”三人且說且笑，進(jìn)了屋內(nèi)。
屋內(nèi)布置典雅，窗下案幾上擺放著筆墨紙硯，還有幾卷詩稿隨意攤開。湘云走到案前，拿起詩稿，饒有興致地翻閱起來，一邊看一邊贊道：“林姐姐，你這詩才越發(fā)精妙了，每一句都透著別樣的韻味，我可是望塵莫及?！摈煊褫p輕推了她一把，嗔怪道：“又拿我打趣，你若說這樣的話，我可不愛聽了。你自己的才情也是極好的，別總拿我來作比。”
三人說笑了一陣，不知不覺天色漸晚。紫鵑擺上飯菜，皆是些精致的小菜，清淡爽口。席間，湘云繪聲繪色地講述著近日家中的趣事，逗得黛玉和紫鵑笑聲不斷，屋內(nèi)洋溢著溫馨歡樂的氛圍。
用過晚膳，洗漱完畢，二人便早早安歇。第二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nèi)，暖意融融。湘云早早醒來，看著還在熟睡的黛玉，輕輕推了推她，笑道：“林姐姐，快些起來，咱們今日不是還要去梨香院找寶姐姐敘舊嘛?！摈煊胥紤械乇犻_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你這急性子，天還早著呢?！钡€是起身，在紫鵑的伺候下梳妝打扮。
待一切收拾停當(dāng)，二人相攜著前往梨香院。一路上，花紅柳綠，鶯啼燕語，好一幅春日盛景。行至梨香院，但見院門前垂著蔥綠撒花軟簾，那簾子上的花色繡工精細(xì)，栩栩如生，仿若將春日的繁華都繡進(jìn)了這一方錦緞之中。兩邊游廊皆是超手游廊，曲折通幽，檐下幾盆花草，雖過了春日的繁盛之期，卻也綠意盎然，別有一番韻致，倒為這院子添了幾分生機(jī)。
湘云素日里性子急，還未等丫鬟通報(bào)，便一步上前，挑起簾子，笑著高聲嚷道：“寶姐姐，我和林姐姐來看你啦！”彼時，寶釵正安坐在炕上，手中捧著書卷，專心研讀。聞聲抬眸，臉上立時浮現(xiàn)出一抹溫婉的笑意，忙起身相迎，說道：“云妹妹、林妹妹，你們可算是來了，我這幾日心里正念叨著，許久都沒能與你們好好說說話了?！?/p>
黛玉款步走進(jìn)來，身姿輕盈，猶如仙子臨世，淺笑著說道：“寶姐姐這幾日倒是清閑得很，哪像我們，整日在園子里閑逛，倒顯得無所事事了?！毕嬖苿t早已快步上前，拉住寶釵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佯裝嗔怪道：“寶姐姐，你可是越發(fā)標(biāo)致了，莫不是有什么保養(yǎng)的妙法？快些傳授給我才是。”
寶釵笑意盈盈，忙讓她們落座，又吩咐丫鬟上茶，說道：“云妹妹就愛打趣我，不過是每日按部就班地過日子罷了，哪有什么特別的法子。倒是你們二人，一個比一個靈秀動人，我瞧著心里就歡喜?！比藝惶?，你一言我一語，時而談及園中姐妹們的趣事，說到妙處，皆忍不住掩口而笑；時而又感慨時光匆匆，歲月如流，言語間滿是對往昔日子的懷念。
正說得熱鬧之際，湘云不經(jīng)意間瞥見桌上放著一幅針線，拿起來一瞧，原來是一只精巧的香囊。那香囊繡工精致，針法細(xì)密，花鳥魚蟲繡于其上，栩栩如生，仿若要躍然而出。湘云不禁贊道：“寶姐姐，你這針線活可真是越發(fā)神乎其技了，瞧瞧這香囊，便是外頭那些繡坊里賣的，也遠(yuǎn)遠(yuǎn)不及呢。”寶釵微微頷首，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略帶羞赧地說道：“不過是閑來無事，隨手繡著解悶罷了，讓妹妹見笑了?！?/p>
黛玉也湊過來瞧了瞧，抿嘴輕笑道：“寶姐姐心靈手巧，做什么都好，不像我，平日里就愛看看書，擺弄些筆墨，這些女紅之事，倒是生疏得很了?！睂氣O忙拉住黛玉的手，溫言細(xì)語地說道：“林妹妹才情過人，詩詞文章才是你的拿手好戲，女紅不過是些小道，不必太過掛懷?！?/p>
恰在此時，只見那湘簾輕動，一個伶俐小丫鬟款步而入。這丫鬟不是別人，正是蕊官，生得眉清目秀，肌膚勝雪，透著一股靈動之氣。她進(jìn)了屋，先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著屋內(nèi)眾人福了福身，那動作行云流水，乖巧嫻熟，舉手投足間盡顯賈府丫鬟的規(guī)矩與教養(yǎng)。而后，她脆生生地稟報(bào)道：“姑娘們，大奶奶、四姐姐和邢姑娘來了?！?/p>
說起這蕊官，原是賈府戲班里的小旦，唱念做打，樣樣有模有樣，扮起戲來，那叫一個活靈活現(xiàn)，深受眾人喜愛。只是彼時老太妃薨逝，賈府依照規(guī)矩，遣散了一眾小戲子。賈母憐惜這些孩子，便將她們妥善分配。其中，蕊官被送到了寶釵房中，自此，蕊官便在寶釵的悉心教導(dǎo)下，慢慢學(xué)著適應(yīng)這新的生活，也漸漸融入了賈府的日?，嵥橹?。
湘云正與群芳笑語盈盈，那雙靈動若林間小鹿的眸子，于聞聽佳訊之際，倏地綻放出熠熠星辰之光，周身洋溢的歡愉，恰似春日里野草勃發(fā)，勃勃生機(jī)，按捺不住的喜悅?cè)缛杠S之鳥，振翅欲飛。她不由自主地雙手輕拍，清脆之聲宛若銀鈴，笑語盈盈：“哎呀呀，果真是大奶奶與惜春妹妹、岫煙妹妹駕臨！此等妙事，真真是喜從天降！爾等且看，此番群英薈萃，必是一場熱鬧非凡的盛會！我方才還暗自思量，欲尋機(jī)與岫煙妹妹共赴詩海之約，未料她竟翩然而至，真真是心想事成，天意作合！”
言猶未盡，只見李紈、惜春與邢岫煙款款而來，她們腰肢輕擺，步履輕盈，宛若弱柳扶風(fēng)，儀態(tài)萬千，緩緩步入屋內(nèi)。她三人先是不急不緩，朝著眾人盈盈下拜，行了一禮，那動作流暢自然，恰到好處，盡顯名門閨秀之端莊大方。再觀邢岫煙面上，掛著一抹溫婉如春日暖陽的笑容，明媚嬌艷，暖人心田，直令屋內(nèi)眾人眼前一亮，心中暗贊，皆覺岫煙愈發(fā)標(biāo)致，動人心魄。
湘云見狀，哪里還按捺得住心中激動，幾步搶上前去，緊緊握住邢岫煙的手，親昵之情溢于言表，猶如嫡親姐妹：“岫煙妹妹，你可真是來得恰到好處！我近日偶得幾句自以為佳的詩作，這幾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滿心滿眼只盼著你來品鑒一二，替我指點(diǎn)迷津。你如今身為薛蝌娘子，心境想必與往昔不同，見解定更獨(dú)到?！毖约按颂?，湘云俏皮地眨了眨眼，滿是期待。
邢岫煙嘴角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抹溫婉如春風(fēng)拂面的笑容，輕聲細(xì)語道：“云姑娘過譽(yù)了，你的才情我向來欽佩不已，豈敢妄加指點(diǎn)。能與姑娘共賞詩詞，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福分。至于心境，雖已嫁為人婦，但在姐妹們面前，我仍是那個岫煙，能與大家歡聚一堂，我心中歡喜至極?！北娙寺勓裕韵嘁暥?，屋內(nèi)氛圍愈發(fā)溫馨和諧，宛如春日暖陽，溫暖人心。
一旁的黛玉，手中輕握著繡著淡雅蘭花的羅帕，輕輕掩住嘴角，眉眼含笑地插話道：“云丫頭這幾日可沒少費(fèi)心思琢磨，時常一個人在那兒念念有詞，我們還打趣她，怕是被詩魔附了體，整日里神魂顛倒的。”眾人聽聞此言，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一時間，屋內(nèi)滿是歡聲笑語，那歡快的笑聲仿佛要沖破這軒館的重重阻礙，悠悠然飄向遠(yuǎn)方。
這時，寶釵也淺笑著開口，聲音溫柔悅耳，如潺潺溪流：“云妹妹的詩，向來豪情灑脫，別具一格，自成一派。岫煙妹妹可得用心聽著，別被她的磅礴氣勢給鎮(zhèn)住了。”
湘云佯裝嗔怪，輕瞪了寶釵一眼，說道：“寶姐姐就會打趣我，岫煙才不是那般容易被嚇到的。岫煙，你可別聽她的，咱們只論詩不論其他，痛痛快快地說?！?/p>
黛玉也笑著點(diǎn)頭，附和道：“正是，正是，今日姐妹們聚得這般齊整，若不好好論詩，可就辜負(fù)了這大好時光，也枉費(fèi)了咱們這一番相聚的情誼?！?/p>
眾人說笑著，便紛紛圍坐一處，丫鬟們趕忙上前，重新添茶換水，那茶水冒著熱氣，香氣愈發(fā)濃郁。又?jǐn)[好筆墨紙硯，皆是上等好物，紙張潔白如雪，筆墨細(xì)膩順滑。湘云清了清嗓子，神色間滿是自信，腦袋微微揚(yáng)起，眼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高聲念道：“曠野馳騏驥，高天展鵠鵬。豪情傾綠蟻，逸興攬繁星?！甭曇羟宕嗬?，在屋內(nèi)悠悠回蕩，仿佛帶著眾人的思緒飄向那廣闊天地。
眾人聽后，一時皆沉浸在詩的意境之中。片刻，寶釵率先回過神來，拍手稱贊道：“云丫頭這首詩，當(dāng)真盡顯豪爽之氣！‘曠野馳騏驥，高天展鵠鵬’，單這兩句，便將那廣闊天地間的蓬勃生機(jī)與壯志豪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仿佛能看到駿馬在原野奔騰、大鵬于天際翱翔之景，當(dāng)真妙極！”
李紈也點(diǎn)頭微笑道：“可不就是，這詩里的氣魄，尋常男子怕是也難及。再加上‘豪情傾綠蟻，逸興攬繁星’，飲酒作樂間盡顯瀟灑自在，興致高昂時仿佛手可摘星，真真是好詩！云丫頭，你這才情，愈發(fā)讓人欽佩了。”
黛玉輕搖繪著翠竹的團(tuán)扇，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云丫頭的詩，總是這般大氣磅礴，不拘小節(jié)。只是我瞧著，豪情雖滿，可這綠蟻與繁星相對，似乎在意象關(guān)聯(lián)上，還能再細(xì)細(xì)琢磨琢磨？若是稍加潤色，或許能更上一層樓?！?/p>
湘云滿不在乎地一擺手，笑道：“林姐姐就是這般愛挑刺兒，我作詩不過圖個痛快，哪管那些個細(xì)枝末節(jié)，只要讀著順口、聽著暢快便好。岫煙，你可別被她們嚇住，也說說你的想法?！?/p>
岫煙略一思忖，溫聲說道：“云姑娘此詩，意境開闊，氣勢非凡。依我愚見，若在遣詞造句上再稍作雕琢，使情感表達(dá)更為細(xì)膩，或許能在豪放中添幾分婉約，更具韻味。如此一來，這首詩便既有男兒的豪情，又不失女兒的柔腸?！?/p>
寶釵輕抿香茶，緩緩道：“岫煙所言極是。云妹妹的詩向來勝在氣勢，若能在細(xì)節(jié)處再下些功夫，剛?cè)岵?jì)，那便更妙了。就如這春日，既有暖陽高照的熱烈，也有微風(fēng)拂面的溫柔，方顯得完美?！?/p>
湘云哈哈一笑：“你們啊，就是想得太多。作詩哪有那么多條條框框，我這首詩，就是要把心中的豪情一股腦兒倒出來，才痛快！”眾人聽了，又是一陣歡笑，屋內(nèi)氣氛愈發(fā)熱烈。
待眾人笑罷，李紈輕聲說道：“云妹妹的詩確實(shí)豪情萬丈，叫人聽著振奮。只是我向來才思愚鈍，聽了這般好詩，倒也想起一句‘靜院棲幽鳥，閑庭落碎花’，只當(dāng)是拋磚引玉，給姐妹們添些樂趣。”眾人聽了，紛紛夸贊李紈雖言語平實(shí)，卻也有一番寧靜悠遠(yuǎn)的意境。
惜春也跟著說道：“我也有一句‘墨香盈素紙，彩墨繪春山’，想著若是能將這春日美景用詩和畫一同留住，那該多好。”眾人皆贊惜春將自己擅長的繪畫與詩結(jié)合，別出心裁。
眾人說笑了一陣，邢岫煙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遞與寶釵道：“寶姐姐，這是我近日閑來無事做的，聊表心意，還望姐姐莫要嫌棄。”寶釵接過，只見那荷包繡工雖不及自己精細(xì)，卻也針腳細(xì)密，花樣別致，忙笑道：“岫煙妹妹費(fèi)心了，我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嫌棄?！?/p>
黛玉在一旁瞧著，打趣道：“岫煙妹妹如今嫁了人，越發(fā)心靈手巧了，莫不是蝌二爺教你的？”邢岫煙臉頰緋紅，低頭淺笑，嗔怪道：“林姐姐就會拿我打趣。”湘云也湊趣道：“依我看，定是蝌二爺待岫煙極好，岫煙妹妹這才事事都上心得很。”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且說眾人正圍坐一處，笑語喧闐，談興正濃。屋內(nèi)彌漫著裊裊茶香，桌上擺滿了精致茶點(diǎn)，眾人或是手持團(tuán)扇掩嘴輕笑，或是眉飛色舞講述趣事，一片和樂融融之景。正說得熱鬧，忽見一個小丫鬟匆匆忙忙跑進(jìn)來，先是對著眾人福了福身，而后氣喘吁吁地稟道：“姑娘們，鳳奶奶來了！”
眾人一聽，連忙起身相迎。只見王熙鳳身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wù)桃\，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fēng)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她一進(jìn)屋，便笑語盈盈道：“喲，我大老遠(yuǎn)就聽見你們這兒歡聲笑語的，跟那百鳥朝鳳似的，合著姐妹們都在呢！”說著，款步走到主位上，儀態(tài)萬方地坐下。
王熙鳳目光如炬，一掃屋內(nèi)，瞧見桌上擺放的香囊與荷包，皆是繡工精致，花樣繁復(fù)，不由贊道：“你們姐妹們可真是心靈手巧，瞧瞧這繡活，針腳細(xì)密，配色講究，一個賽一個的好，就是拿出去給那些繡坊里的老師傅瞧，怕也是要贊不絕口呢！”眾人聽了，紛紛謙辭，陪著說笑了幾句。
王熙鳳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而后放下，神色間帶著幾分爽朗，說道：“我今日來，倒是有個事兒與你們商議。如今府里雖說不比從前那般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般熱鬧，但日子也不能過得沒滋沒味的。我想著，不如再辦個詩社，大家也好聚聚，樂呵樂呵。平日里姐妹們吟詩作畫，既風(fēng)雅又有趣，也算是給這平淡日子添些色彩?！?/p>
話音剛落，史湘云便如同春日里歡快的雀兒，一下子來了興致。她身著月白綾子的衣裳，上面繡著淡雅的蘭草，腰間束著一條蝴蝶結(jié)子長穗五色宮絳，烏油油的頭發(fā)松松挽起，插著支累絲嵌寶的金簪。此刻她眼睛晶亮，率先拍手叫好，聲音清脆得如同銅鈴，高聲說道：“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早就眼巴巴地盼著能再辦詩社了，上次的詩會我還覺得意猶未盡呢！整日里就盼著能和姐妹們一起吟詩作對，這次可得好好熱鬧一番！不過，我很快就要走了，怕是沒有時間了，真是掃興。”說罷，神色間滿是遺憾與不舍，不住地跺腳。
林黛玉坐在一旁，如弱柳扶風(fēng)，她穿著一件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頭上挽著隨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扁簪，別無花朵，腰下系著楊妃色繡花綿裙。她輕蹙著眉，似蹙非蹙罥煙眉下，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流轉(zhuǎn)間皆是靈動。她聲音如黃鶯出谷般婉轉(zhuǎn)，緩緩說道：“如能再開詩社倒也有趣，只是不知這回以何為題？若題目太過尋常，可就沒了興致?！闭f罷，用手中的素帕輕輕掩了掩嘴角，眉眼間盡是對詩題的期待與挑剔。
薛寶釵則端坐在另一側(cè)，她穿著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此刻她低頭思索片刻，儀態(tài)端莊，如同那靜美的牡丹，不疾不徐地緩緩說道：“正值秋日，金風(fēng)送爽，丹桂飄香，不如就以秋日之景為題吧，也應(yīng)應(yīng)景。秋日的景致別具一番韻味，像那滿山紅葉、秋水長天，都是極好的素材，姐妹們定能作出妙詩來?！北娙寺犃耍苑Q妙，紛紛點(diǎn)頭表示贊同，一時間廳中滿是附和之聲。
眾人議定詩社之事后，便各自散去。寶釵款步回到自己的蘅蕪苑，屋內(nèi)陳設(shè)素凈典雅，一張梨花木書桌擦拭得一塵不染，上面整齊擺放著端硯、湖筆、宣紙與徽墨，皆是她平日里吟詩作對、研習(xí)學(xué)問的良伴。墻上掛著幾幅墨寶，或是古人的詩詞佳作，或是自家姐妹的丹青妙筆，為這清幽的屋子添了幾分文雅之氣。
寶釵在榻上緩緩坐下，手中輕輕拿起那香囊與荷包。香囊上繡著的并蒂蓮，花瓣粉嫩嬌俏，用的是五彩絲線，針法細(xì)膩，仿佛帶著盈盈的生機(jī)；荷包上繡的鴛鴦栩栩如生，那靈動的姿態(tài)，像是隨時都會振翅而飛。這些都是往昔姐妹們在閑暇時，親手所贈，承載著她們之間深厚的情誼。看著這些物件，寶釵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有對往昔歡樂時光的懷念，可細(xì)細(xì)瞧去，又藏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感慨。
她抬眼望向窗外，秋風(fēng)瑟瑟，庭院中的樹木在風(fēng)中搖曳，樹葉沙沙作響，似在低吟淺唱，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變遷。園中幾株桂花樹，雖仍散發(fā)著馥郁的香氣，可那香氣在這漸涼的秋風(fēng)里，也添了幾分蕭索之意。
寶釵心里明白，如今賈府的境況大不如前，入不敷出，諸事繁雜。平日里，她冷眼旁觀，見下人們也開始有了懈怠之心，往日里的規(guī)矩與嚴(yán)謹(jǐn)漸漸沒了蹤影。家族的未來，就像這秋日的天色，愈發(fā)顯得黯淡不明，實(shí)難預(yù)料?？杉幢闳绱?，她又能如何？也只能強(qiáng)自振作精神，珍惜當(dāng)下這些與姐妹們相聚的片刻歡愉，不負(fù)青春韶華。
正思忖間，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抬手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衫，將衣角的褶皺撫平，又理了理鬢邊的碎發(fā)，一舉一動，皆是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眼中重新煥發(fā)出堅(jiān)定的光芒，似要將滿心的憂慮深埋心底，以從容不迫的姿態(tài)去面對未來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寶釵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揣測，這會是誰來了？她趕忙再次理理云鬢，蓮步輕移，朝著門口走去，欲探個究竟，到底是誰來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