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巧姐喜事既過,鳳姐的病情竟漸漸有了起色。賈府上下諸人,皆道是巧姐這一喜沖去了鳳姐身上的晦氣,方能如此。賈璉近些日子也常歸家來,對鳳姐體貼備至,言辭間滿是溫柔繾綣,夫妻二人恩愛更勝往昔,恰似那鴛鴦于水中嬉戲,盡享閨房之樂。
這一日,正值午后,日影斑駁地灑落在賈府的庭院之中,李紈手持一小袋紫薯,款步往鳳姐兒處來。她出了西角門,蓮步輕移進入鳳姐院中。行至堂屋,但見小丫頭豐兒正坐在鳳姐房前逗弄著一只毛色鮮亮的貓兒,那貓兒時而撲騰著爪子去抓豐兒手中的逗貓之物,時而發出嬌憨的叫聲。豐兒一眼瞥見李紈來了,忙不迭擺手兒,示意她往東屋里去。李紈心領神會,忙躡手躡足地往東邊房里來,入得屋內,只見趙嬤嬤正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物件。李紈輕聲悄問趙嬤嬤道:“鳳姐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趙嬤嬤微微搖頭兒,正欲作答。
恰在此時,只聽那邊屋內傳來一陣浪語笑聲,細細聽來,賈璉的聲音傳來:“叫你換個樣式還扭捏啥呀,平日里那般伶俐勁兒都到哪兒去了。”緊接著便是鳳姐帶著幾分醋意滿滿的回應:“你倒是會說,見天兒的就想著這些,也不知在外頭見了哪個狐媚子,學了這些混話來。一提這換樣式,莫不是瞧上了哪個新來的小蹄子,就像那尤二姐……”話未說完,一陣輕笑又傳來。隨后房門響處,平兒端著大銅盆裊裊婷婷地出來,脆生生地叫豐兒舀水進去。平兒旋即到這邊來,一眼瞧見李紈,忙福了一福,問道:“嫂子有禮,這時候你跑了來做什么?”李紈忙起身,將那袋新鮮的紫薯遞與她,笑說道:“這是稻香村新種出的品種,聽聞對咱們婦人家的身子有益處呢。”平兒聽了,笑意盈盈地收了下來,轉身去了。
李紈靜立片刻,聽得賈璉與鳳姐戲耍一番后,心滿意足地出了門去。待賈璉離去后,李紈方輕輕踱步至鳳姐房前,輕聲喚道:“鳳妹妹,可方便嫂子進去?”屋內傳來鳳姐慵懶卻又透著歡喜的聲音:“喲,是大嫂子來了,快些進來。”李紈推門而入,只見鳳姐斜倚在榻上,云鬢略顯凌亂,面上卻泛著一抹紅暈,恰似春日枝頭綻放的桃花,嬌艷動人。
李紈在旁坐下,看著鳳姐笑道:“瞧妹妹這氣色,可真是大好了,想來是這幾日心情舒暢的緣故。”鳳姐抿嘴一笑,伸手理了理鬢邊的發絲,說道:“還不是托巧姐的福,又得璉二爺這般體貼,這病才好得快些。倒是大嫂子,還惦記著我,巴巴兒地送這紫薯過來。”李紈拉著鳳姐的手,關切道:“妹妹說的哪里話,咱們自家姐妹,我自然是記掛著你的。這紫薯是我想著妹妹平日里操勞,吃些對身子好。”
二人正說著話,平兒端了茶進來,分別與李紈和鳳姐奉茶后,便侍立在一旁。鳳姐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忽又想起什么,對平兒說道:“平兒,你去把我那盒新得的胭脂拿來,我瞧著大嫂子用著定合適。”平兒應了一聲,轉身去取。李紈忙道:“妹妹太客氣了,怎好又收你的東西。”鳳姐佯嗔道:“嫂子這是說的什么話,你巴巴地送東西來與我,我回贈些也是應當的。”
不多時,平兒取了胭脂回來,鳳姐接過來,遞與李紈,又拉著她閑話家常,說起府里近日的瑣事,時而歡笑,時而感嘆。不知不覺間,日頭漸漸西斜,李紈起身告辭,鳳姐再三叮囑她常來坐坐,李紈應下,方才離去。待李紈走后,鳳姐靠在榻上,思緒飄遠,心中暗自思忖著府中的種種,又念及與賈璉的恩愛,面上露出一抹復雜的神色,不知這看似平靜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往后又會有怎樣的風波在等著這賈府上下……
李紈離去后,鳳姐款步輕移,蓮步生風,緩緩走到那雕花楠木妝臺前。妝臺上的菱花銅鏡擦拭得一塵不染,將她的面容清晰映照。鳳姐對著鏡子,朱唇輕抿,細細整理妝容,先是拿起那支翡翠鑲金的發簪,將鬢邊的碎發輕輕別好,動作優雅而嫻熟。平兒在一旁幫忙,手中捧著鳳釵,看著鳳姐容光煥發的模樣,忍不住抿嘴笑道:“奶奶今兒個可真是好看,連這氣色都好似年輕了幾歲,莫不是有什么喜事要臨頭了?”鳳姐聞言,橫了她一眼,笑著啐道:“就你嘴甜,整日里拿我打趣兒,也不怕我惱你。”
正言談間,只見外面小丫頭腳步匆匆,急步而入,氣喘吁吁地報道:“二奶奶,周瑞家的求見呢。”鳳姐聞聽,忙抬手整了整衣衫,將袖口的褶皺輕輕撫平,神色端莊,聲音沉穩地說道:“快些叫她進來。”
不一時,周瑞家的匆匆走進,一進門便先行下禮,動作熟練而恭敬。她神色間微露慌張之態,趨近鳳姐,先是左右環顧一眼,見并無旁人,這才壓低聲音,低聲說道:“奶奶,我方才聽聞,那尤二姐之事,似又生了新的變故呢。”鳳姐一聽,原本帶著笑意的臉色陡然一變,眼眸中剎那間閃過一絲狠厲,仿若寒夜中的利刃,旋即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細細講來,莫要遺漏了分毫。”
原來,尤二姐已然香消玉殞,魂歸地府。她生前有個貼身丫鬟喚作善姐,在尤二姐死后,被鳳姐送出賈府,嫁與那無賴王短腿。這王短腿整日游手好閑,酗酒成性,酒后常對善姐辱罵不休,甚至拳腳相加。善姐本就對尤二姐之死心存疑慮,又遭這般虐待,心中對鳳姐便懷了怨恨。近日,王短腿不知從何處得了些風聲,善姐竟通過他暗中聯絡了張華,瞧這情形,似有要為尤二姐討回公道的打算。
鳳姐聽畢,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冰冷刺骨,仿若臘月的寒霜,說道:“她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在此興風作浪?也不想想這是什么地方,容不得她撒野!”言罷,便向周瑞家的吩咐道:“你即刻去將那丫頭的底細打聽個清楚,上至她家中幾口人,下至她平日里與何人往來,都不許放過。再尋幾個得力的人,手腳麻利些的,緊緊盯著她。若是她敢有一絲異動,即刻來回我話,不得有誤。”周瑞家的忙連聲應下,匆匆退了出去,腳步匆忙,不敢有絲毫耽擱。
待周瑞家的離去,鳳姐坐在榻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眼神冰冷,思緒卻在飛速轉動。她心中暗自思忖:“這善姐不過是個丫鬟,若只是她一人,倒也不足為懼,可她竟聯絡了張華,這張華雖是個無賴,卻知曉當年之事,若是被他攪和起來,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想到此處,鳳姐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喚來旺兒,對他低語一番。旺兒領命而去,臉上帶著一絲狠色。
話說彼時,王熙鳳獨居于房中,暗自忖度應對之策。她神思凝重,那一雙恰似柳葉般的吊梢眉微微蹙起,恰似春山含愁,眉峰輕鎖間,盡顯心事重重之態。屋內靜悄悄的,唯有那座西洋自鳴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似在默默數著她的煩憂。
恰在此時,賈璉自外歸來,一腳踏入屋內。他身形頎長,身著一襲藏青色錦緞長袍,袍角繡著精致的云紋,腰間束著一條明黃色絲絳,上頭掛著一枚溫潤的玉佩。賈璉見鳳姐這般模樣,心下不禁詫異,忙快走幾步,開口問道:“你這是怎么了?平日里瞧你那般爽利,殺伐決斷,今兒個卻一臉愁容,可是家中出了什么要緊之事?”他的聲音溫和,帶著幾分關切,眼神緊緊盯著鳳姐。
鳳姐聽得此言,恰似驚鴻回神,忙斂了那滿腹思緒,瞬間展露出盈盈笑意,和聲說道:“并無什么大事,不過是府里那些瑣碎繁雜之事,諸多細碎,擾了些心神罷了。你今日外出,周旋生意場上,諸事可還順遂?”她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親手為賈璉倒了一杯茶,動作輕柔,姿態優雅。
賈璉在榻上緩緩坐下,身形略顯疲憊,伸手接過茶盞,輕抿一口,長嘆了一口氣道:“唉,還不是那些老樣子,生意場上,各方掣肘,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真真是讓人頭疼不已。這次與那幾家商戶談合作,也是費盡了口舌,可到最后還是有些細節沒能談攏,還得再費一番周折。”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語氣中也透著無奈。
未幾,賈璉因有事需去料理,便起身與鳳姐作別。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鳳姐,說道:“你若是有什么煩心事,可別自己憋著,等我回來再細細說與我聽。”鳳姐微笑著點頭,目送賈璉離去。
待賈璉離去,鳳姐獨自一人坐在房內,周遭寂靜無聲,唯有那案上燭火搖曳。她腦海之中,又浮現出方才周瑞家的所言之事,心中煩悶愈發濃重。她深知,這賈府表面上花團錦簇、風平浪靜,一派祥和之景,可內里卻暗潮涌動,危機四伏,恰似那平靜湖面之下藏著洶涌暗流,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軒然大波。而尤二姐這件事,若處理不當,必定會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如芒在背,難以安枕。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緩解一下內心的焦慮。
平兒覷得賈璉出門遠去,這才輕移蓮步,那姿態恰似弱柳扶風,款擺生姿,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裊裊婷婷踏入閨房。只見鳳姐斜倚在湘妃竹榻之上,身著一襲輕薄的桃紅色錦緞肚兜,上頭以金線繡就并蒂蓮圖案,針腳細密,栩栩如生。這肚兜襯得她肌膚勝雪,宛如凝脂,鬢邊發絲有些許凌亂,慵懶倦怠的神色里,更添了幾分別樣韻致。
平兒見此情景,不禁以帕掩口,輕輕笑出聲來,打趣道:“奶奶這會子倒是清閑自在,瞧這模樣,莫不是才與二爺好生親昵了一場?”她的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笑意盈盈地看著鳳姐。
鳳姐聞言,斜瞥她一眼,嘴角雖含著笑,卻也佯裝嗔怒,隨手取過一旁的白紗外衣披在身上,說道:“你這蹄子,越發沒個規矩,就會拿我尋開心,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沒個正經時候。難不成在你眼里,我竟是這般輕浮沒體統之人了?”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輕輕點了點平兒的額頭。
平兒挨近身來,在榻邊緩緩坐下,伸手拉住鳳姐的手,嬌笑著說:“奶奶還說我沒正經,依我看,奶奶才是呢。平日里在這府里,奶奶何等精明強干,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應事務無不料理得妥妥帖帖,井井有條,闔府上下誰不稱贊奶奶的能耐?可偏生在二爺跟前,就盡是小女兒情態,叫旁人瞧了,只覺有趣得緊。”她一邊說,一邊搖晃著鳳姐的手,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歡聲笑語不斷,所談皆是閨閣之中的私密趣事,時而相視而笑,時而低聲嗔怪,氣氛好不快活。可鳳姐心中終究還是放不下尤二姐之事,只是在平兒面前,強顏歡笑罷了。待平兒離去后,她又陷入了沉思,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決絕,似在謀劃著下一步的行動。
正言談間,忽聽得一陣輕快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聲音清脆悅耳,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在這寂靜的庭院中格外清晰。緊接著,寶玉便如同一陣春風般蹦蹦跳跳地進了屋,只見他身著一襲月白色錦緞長袍,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的花紋,腰間束著一條五彩絲絳,絳上掛著一枚瑩潤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寶玉臉上洋溢著純真無邪的笑容,恰似春日暖陽般明媚,高聲叫嚷道:“鳳姐姐,我聽說你身子大好了,特來瞧瞧你。”那聲音清脆響亮,帶著幾分孩童的活潑與俏皮。
鳳姐見是寶玉,原本略帶疲憊的臉上笑意更濃,忙伸手拉過他的手,故作嗔怪道:“你這猴兒,倒是有心。快過來坐下,可吃了什么好吃的,也不惦記著與姐姐分享分享,莫不是偷偷藏起來,怕姐姐搶了去?”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捏了捏寶玉的臉頰,眼神中滿是寵溺。
寶玉嘻嘻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說道:“我那兒新得了些江南送來的點心,做得那叫一個精致,模樣精巧玲瓏,味道更是絕佳,一會兒我就叫人給姐姐送來。那點心的皮兒薄得像紙,里頭的餡料又香又甜,咬上一口,滿嘴留香,姐姐肯定喜歡。”他說得繪聲繪色,仿佛那美味的點心就在眼前。
正說著,丫鬟匆匆進來,蓮步輕移,行至鳳姐面前,盈盈下拜,行禮報道:“奶奶,大奶奶打發人送了些自制的點心過來。”鳳姐忙吩咐人收下,笑著對寶玉道:“你瞧,大嫂子就是心細如發,總是將咱們放在心上,這府里,怕是再難找出第二個像她這般貼心之人了。大嫂子做的點心,那可都是用的上好食材,親手精心制作,味道獨特,吃起來滿是家的味道。”
眾人又說笑了好一陣子,你講一個笑話,我提一段趣事,妙語連珠,滿室皆春。寶玉講起在學堂里的趣事,逗得眾人哈哈大笑;鳳姐也分享了些府里的瑣碎樂事,氣氛輕松愉快。直至天色漸晚,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屋內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寶玉才起身告辭離去,他一邊走,一邊回頭說道:“鳳姐姐,我改日再來看你,你可一定要等我。”
寶玉離去后,平兒出去端了一碗參湯進來,那參湯熱氣騰騰,裊裊升騰的霧氣中,飄散出陣陣馥郁香氣。平兒蓮步輕移,走到鳳姐身邊,溫言勸道:“奶奶,您先喝口參湯,歇一歇吧,這些日子為府里的事兒,您可沒少勞神,都瘦了一圈,可得好好補補身子。這參湯可是我特意吩咐廚房,用的上好人參,慢火熬制了許久,就盼著能給奶奶補補元氣。”
鳳姐接過參湯,輕抿一口,只覺一股暖意順著喉嚨緩緩而下,悠悠流淌至五臟六腑,恰似冬日暖陽,熨帖舒暢,渾身都透著一股愜意。她對平兒道:“平兒,你說這府里的事兒,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消停呢?我每日里殫精竭慮,操持著這一大家子,可煩心事卻一樁接著一樁,總也沒個盡頭。一會兒是下人的事兒,一會兒又是府里的開銷,樁樁件件,都得我操心。”
平兒輕聲安慰道:“奶奶放寬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再大的事兒,咱們總能想出法子應對。憑奶奶這般聰慧能干,還有什么難關過不去呢?奶奶平日里的能耐,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那些難題到了奶奶手里,不都迎刃而解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為鳳姐捶背,動作輕柔舒緩。
鳳姐看著平兒,眼中滿是欣慰之色,感慨道:“也多虧了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替我分憂解難。這府里上上下下,若論貼心,你可是頭一個。平日里我忙不過來的時候,多虧有你幫襯,許多事兒都處理得妥妥當當,我心里都記著呢。”
喝完參湯,鳳姐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漸漸暗沉的天色,夕陽的余暉正緩緩褪去,夜幕仿若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悄然降臨。遠處的樓閣在暮色中影影綽綽,輪廓朦朧,仿若一幅水墨丹青,透著幾分神秘與靜謐。庭院中的花草樹木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心事。她心中默默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萬千思緒如亂麻般糾纏,剪不斷,理還亂。她深知,自己必須先發制人,方能在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波中占據主動。而這賈府的命運,似乎也如同這夜色一般,即將陷入更深的未知之中,是福是禍,實難預料。想到此處,鳳姐輕輕嘆了口氣,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與堅定。
且說鳳姐正于房內暗自思忖,那心中千頭萬緒,恰似那縱橫交錯的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房內靜悄悄的,唯有那自鳴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仿佛在為她紛亂的思緒打著節拍。她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神中透露出焦慮與決絕。
正自出神之際,忽聽得窗外傳來一陣嘈雜喧鬧之聲,恰似那平地驚雷,瞬間打破了周遭的寧靜。鳳姐柳眉一蹙,那眉毛仿若春山微蹙,透著幾分凌厲與威嚴,忙對身旁的平兒說道:“平兒,你且去外頭瞧瞧,到底是發生了何事,怎的這般吵鬧不休?可莫要擾了府里的清凈,驚了上頭的主子們。仔細著些,把事情打聽清楚了回來告訴我。”
平兒領命,不敢耽擱,蓮步匆匆,如弱柳扶風般出門而去。不多時,便神色略顯慌張地回轉來,氣息微微有些急促,說道:“奶奶,可真是出了事了!那善姐也不知從何處冒將出來,竟帶著張華,還領了幾個眼生得很的人,在府門前哭鬧個不停。他們口口聲聲要為尤二奶奶討個說法,言辭激烈,還揚言說要把府里的丑事宣揚得盡人皆知,這會子已然引得不少路人圍觀看熱鬧了。那些人指指點點,言語間滿是對府里的揣測,實在不成體統。”
鳳姐聞言,那原本白皙如雪的面龐瞬間變得鐵青,恰似暴風雨來臨之前,那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的天空,雙眸之中更是閃過一絲狠厲,仿若寒夜之中射出的冷箭,讓人不寒而栗。她冷笑一聲,那笑聲仿若臘月的寒霜,冰冷刺骨,恨聲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蹄子!我還未曾去找她算賬,她倒先找上門來撒野了。真當我賈府是任人拿捏、毫無威嚴的軟柿子不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說罷,略一沉吟思索,又對平兒道:“你速速去把旺兒叫來,再挑幾個得力、嘴嚴又手腳麻利的小廝,先把他們攔在府外,千萬不能讓他們驚擾了府里的主子們。切記,行事不可太過張揚莽撞,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話,說我賈府連幾個鬧事的刁民都彈壓不住。既要把事情辦妥帖,又不能失了咱們賈府的體面,你可明白?”
平兒忙連聲應下,匆匆去了。不一會兒,旺兒便帶著幾個身強力壯、一臉精干的小廝趕到。這幾個小廝身著短打衣衫,束著腰帶,眼神中透著機警。鳳姐將眾人喚至近前,壓低了聲音,細細吩咐了幾句,那聲音雖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氣勢,眾人皆屏息靜聽,大氣都不敢出,連連點頭。旺兒領命后,帶著小廝們快步出去,那腳步匆忙而有力,一場風波,就此隱隱有了一觸即發之勢。
鳳姐在房內來回踱步,恰似那被困籠中的猛獸,腳步急促而沉重。她心中暗自思量:“此事絕不能就這么輕易了結,定要讓這善姐和張華知曉,敢與我作對,究竟是個什么下場。只是此事若是稍有差池,處理不當,傳到老太太和老爺、太太耳中,只怕又要無端生出許多事端,這賈府上下,怕是又要不得安寧了。老太太最是看重府里的名聲,若是知曉此事,必定大發雷霆,老爺和太太那邊也不好交代。”想到此處,鳳姐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只覺一陣頭疼襲來,仿佛有千萬根針在扎。她深知,這一場危機,不僅關乎她個人的顏面,更關乎賈府的興衰榮辱,容不得半點閃失。
正想著,平兒又神色匆匆,腳步急切地匆匆進來,氣息微喘地說道:“奶奶,旺兒他們已經把人攔在府外了,只是那善姐和張華哭鬧得愈發厲害了,一個呼天搶地,一個捶胸頓足,聲聲泣訴,圍觀的路人也是越聚越多,里三層外三層,把個賈府大門圍得水泄不通,場面實在有些難以控制,亂成了一鍋粥。”鳳姐咬咬牙,腮邊肌肉緊繃,狠聲道:“先想法子把他們穩住,我自有主張。量他們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來。”說罷,便叫人取來一件石青色繡著牡丹花紋的披風,那披風以蜀錦制成,絲線在燭光下閃爍著微光,牡丹圖案繡工精細,栩栩如生。她穿戴整齊,對平兒道:“你隨我出去看看,倒要瞧瞧這兩個刁民,究竟還能鬧出什么花樣來。”
鳳姐帶著平兒,蓮步輕移,款步來到府門前。只見善姐和張華正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發絲凌亂,哭得涕淚橫飛,滿臉淚痕,模樣十分狼狽。旁邊幾個小廝正手忙腳亂地努力阻攔著他們,有的伸手拉扯,有的出聲喝止,卻都收效甚微。鳳姐走上前去,身形挺拔,儀態威嚴,冷眼瞧著善姐,聲如寒霜般說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賈府門前撒野,你當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肆意胡鬧的所在嗎?賈府乃是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豈容你這般撒潑!”善姐見了鳳姐,非但毫無懼意,眼中反而燃起憤怒的火焰,哭得愈發大聲,喊道:“你這狠心的婦人,逼死了尤二奶奶,手段那般狠辣,蛇蝎心腸,今日我定要為她討回公道,讓你這惡婦得到應有的報應!你害她吞金而亡,天理難容!”
鳳姐冷笑一聲,嘴角浮起一抹輕蔑的弧度,說道:“你莫要在這里胡言亂語,信口雌黃!尤二姐之事,自有公論,豈是你能隨意編排的。你不過是個被人利用的棋子,還不快快閉嘴,莫要再丟人現眼!你以為你這般哭鬧,就能顛倒黑白不成?”說罷,又轉頭看向張華,眼神如利刃般掃過,語帶威嚇道:“你也是個糊涂至極的!被這丫頭三言兩語就哄騙了來。你且好好想想,你與尤二姐之事,本就不合規矩禮法,如今還敢來我賈府鬧事,莫不是想把自己的前程也一并毀了,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你若識相,便趕緊離開,莫要自討苦吃。”
張華聽了鳳姐的話,心中不禁有些動搖,臉上露出猶豫之色,眼神中閃過一絲畏懼。善姐見此情形,急忙拉住張華的胳膊,指甲都幾乎嵌進他的肉里,急切地說道:“你可千萬不能聽她的,她這是在嚇唬你呢!咱們今日若是退縮了,尤二奶奶可就真的死不瞑目了!你難道忍心讓她含冤地下,無人為她申冤昭雪嗎?你忘了你們曾經的情意了嗎?”
鳳姐見狀,心中暗恨,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神色淡然,只是對旺兒暗暗使了個眼色。那眼色如閃電般劃過,雖極隱秘,卻被旺兒精準捕捉。旺兒會意,悄悄走到一個小廝身邊,俯身在他耳畔低聲吩咐了幾句,聲音低得仿若蚊蠅輕鳴。那小廝點頭,轉身悄然離去,腳步輕快又謹慎,仿若生怕驚動了旁人。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噠噠作響,仿若密集的鼓點。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隊官兵正氣勢洶洶地朝著這邊趕來,馬蹄揚起陣陣塵土,仿若戰場上的硝煙。為首的軍官身著鎧甲,面色冷峻,手中馬鞭一揮,指向賈府門前,大聲喝道:“何人在此鬧事?還不速速散開!”
官兵們如潮水般迅速將鬧事眾人團團圍住,為首的把總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身形魁梧,神色冷峻,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仿若能洞悉一切。他掃視一圈后,最終落在鳳姐身上,雙腿一夾馬腹,驅馬向前幾步,而后翻身下馬,拱手抱拳道:“聽聞此處有人鬧事,驚擾百姓,本把總特來查看,究竟是何緣由。賈府乃京城顯貴,今日竟有這般騷亂,實在非同小可。”那聲音洪亮,在喧鬧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鳳姐鎮定自若,儀態端莊,不慌不忙地福身行禮,身姿婀娜,聲音清脆卻又不失威嚴地說道:“大人明鑒,不過是家中些許瑣事引發的誤會罷了,擾了大人清聽,實非我賈府本意。賈府上下向來奉公守法,怎會縱容事端發生,這其中定有誤會。”善姐見官兵到來,非但不懼,眼中反而燃起一絲希望,像是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地沖上前去,衣衫凌亂,手指鳳姐哭訴道:“大人可要為我們做主啊!這賈府的王熙鳳,逼死尤二姐,手段殘忍,蛇蝎心腸,如今還妄圖壓下此事,不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尤二姐死得好慘吶,大人一定要為她申冤。”那哭聲凄厲,引得周圍百姓紛紛側目。
把總聞言,眉頭一皺,看向鳳姐道:“可有此事?人命關天,容不得半點隱瞞,你且從實說來。若真有冤情,本把總定不會坐視不管,但若有人蓄意誣告,也絕不容情。”鳳姐神色不變,冷笑一聲道:“大人莫聽這刁奴胡言亂語,她因不滿府中管教,心懷怨恨,便勾結外人,妄圖污蔑我賈府,敗壞我名聲,實在是可惡至極。她在府中好吃懶做,屢教不改,如今竟想出這般毒計來陷害于我。”說罷,向身后使個眼色,那眼色仿若一道暗號,旺兒立刻心領神會,從懷中掏出一封銀子,動作嫻熟又隱秘,不動聲色地遞到把總手中。
把總掂量掂量手中的銀子,心中已有了計較,臉色一沉,喝令道:“休得吵鬧!既事關賈府聲譽,容不得胡亂攀咬。這女子擾亂治安,先帶回衙門審問,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奪。”那聲音如洪鐘般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官兵們得令,如狼似虎,不由分說,將善姐和張華強行帶走。善姐一路掙扎叫罵,雙手在空中揮舞,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眾人的耳際,只留下一片塵土飛揚。
鳳姐望著官兵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嘴角微微上揚,仿若得勝的將軍。而后轉身回府,步伐輕盈,儀態萬千。剛踏入二門,就見賈璉迎面匆匆走來,神色焦急,滿臉憂慮,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賈璉質問道:“外面何事如此吵鬧?我聽聞是與尤二姐的事有關,你到底做了什么?為何會鬧得這般沸沸揚揚?尤二姐之事本就敏感,如今這般,叫我如何是好。”
鳳姐瞬間紅了眼眶,眼中蓄滿淚水,做出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哽咽道:“二爺竟這般疑心我?我一心為賈府操持,每日里殫精竭慮,只為維護家中安寧,可偏偏有人蓄意抹黑我,想要攪亂賈府,讓我難堪。我不過是在處理些刁奴鬧事,以保賈府的體面,二爺若不信,大可以去問問旁人。我為這賈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二爺竟這般不信任我。”說著,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賈璉看著她,心中雖仍有疑慮,但見她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卻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是長嘆一聲,轉身離去。
待賈璉離開,鳳姐回到房中,平兒早已為她端來一盞香茗,熱氣騰騰,茶香裊裊。平兒憂心忡忡道:“奶奶,此事雖暫時壓下了,但只怕后患無窮,那善姐和張華,未必會就此罷休。他們背后或許還有人撐腰,怕是不會善罷甘休。”鳳姐接過茶,輕抿一口,冷笑道:“哼,一個小小丫鬟,還能翻出什么風浪來?不過是背后有人指使罷了,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讓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知道我的厲害。敢在我頭上動土,我定叫他們后悔莫及。”說罷,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仿若暗夜中的猛獸。
且說周瑞家的腳步匆匆,如風中落葉般飄然而至,神色慌張,眉宇間擰成一團愁云。甫一進門,便連聲道:“奶奶,大事不好了!那善姐在衙門里,竟把尤二姐之事添枝加葉,說得活靈活現,還揚言要上告到都察院去,此事恐是難以遮掩了。”言罷,氣喘吁吁,神色間滿是焦急。
鳳姐聞聽此言,臉色驟變,猶如晴空突現烏云,手中的茶盞險些脫手而落,濺起幾點茶水,濕了羅衣。她咬牙切齒,眼中閃過一抹寒光,道:“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待她不薄,她竟如此肆無忌憚,真真是養虎為患!”言罷,鳳眉緊蹙,思量對策。
沉吟片刻,鳳姐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吩咐道:“你速去尋那都察院的老爺,帶上厚禮,務必讓他明白,此事若張揚出去,對賈府、對他皆無益處,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讓旺兒多派些人手,盯著衙門動靜,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不得有誤。”周瑞家的領命而去,如飛一般奔出屋外。
鳳姐又轉頭看向平兒,眼中閃過一絲溫柔,道:“看來,我得去老太太那兒走走,提前做些準備,免得此事傳到她老人家耳中,又是一場軒然大波,難以收拾。”平兒點頭,上前幫鳳姐整理衣衫,主仆二人相攜而出,朝著賈母住處行去。
一路上,鳳姐心中盤算不已,如何在賈母面前應對此事,每一步該如何說、如何做,皆在她心中反復思量,猶如棋局中的步步為營,不容有絲毫差錯。
彼時,賈府之中,眾人正說得熱鬧,歡聲笑語,氣氛融洽。忽聽得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恰似戰鼓擂動,敲得人心惶惶。緊接著,一人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沖將進來,只見他神色驚恐萬分,面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哆嗦嗦,帶著哭腔喊道:“二奶奶,大事不好啦!老太太那邊,怕是……怕是不行了!”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震得眾人皆是一愣。鳳姐心中一緊,腳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心中暗自思量:“老太太若有個三長兩短,賈府這艘大船,怕是真要傾覆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