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鳳姐聽聞賈母病危,只覺好似晴空霹靂,五雷轟頂,剎那間,臉上血色盡失,變得煞白如紙,一顆心猛地一沉,仿若墜入了萬丈冰窖,寒意從腳底直躥頭頂。她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一把扯住平兒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里滿是驚惶與急切,喊道:“平兒,快隨我來!”
言罷,二人提裙便往賈母處蹣跚奔去。腳步匆忙雜亂,裙擺隨風肆意飛揚,恰似兩只驚惶的蝴蝶。那姿態,哪還有半分平日里的端莊穩重,皆是滿心的焦急與擔憂,恨不能肋生雙翅,即刻便到賈母跟前。
待她們氣喘吁吁地趕到,只見屋內一片死寂,氣氛凝重得仿若能擰出水來,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賈母靜靜地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如雪,毫無血色,仿若一尊冰冷的玉像,氣息微弱得仿若游絲,幾不可聞。
王熙鳳腳步匆匆,神色焦急地走進屋內。她一進門,便疾步向前,對著賈母盈盈下拜,行了個莊重的福禮,口中說道:“老太太,您瞧瞧,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兒,我都細細安排妥當了,您吶,就放寬心,安心歇著,莫要再為那些瑣事操勞。”話雖如此,可她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內心的不安,恰似平靜湖面下涌動的暗流。
賈母聽到她的聲音,原本渾濁的眼眸微微一動,緩緩轉過頭來。她的嘴唇動了動,似是積攢著最后的力氣,想要說些什么,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那咳嗽聲一聲緊似一聲,震得賈母的身子都微微顫抖,仿佛要將她最后的生命力都咳盡。
眾人見狀,忙一窩蜂地圍上前去。有的輕輕拍著賈母的背,動作輕柔又急切,口中還喃喃安慰著;有的則迅速端來溫水,小心翼翼地喂賈母喝下。待咳嗽稍緩,屋內稍稍安靜下來,賈母看向王熙鳳,眼神里透著信任與托付,那目光仿若穿透了層層迷霧,直直落在王熙鳳的心上。賈母氣息微弱,卻努力說道:“鳳丫頭,府里的事兒,往后還得靠你多擔待……你自小就伶俐,辦事周全,這府里離了你,可怎么行吶。”
王熙鳳聽了這話,心中一陣酸澀,強忍著淚水,用力點頭,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卻又透著堅定:“老太太,您這話可折煞我了。您放心,只要我王熙鳳還有一口氣在,這府里的事兒,我必定傾盡全力,一絲一毫都不敢懈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都盯著呢,斷不會讓您失望。您就好好養著,往后還有多少好日子等著您呢。”說罷,忙用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生怕落下淚來,惹得賈母傷心。
且說賈母半倚于榻,神色雖已疲憊至極,卻仍透著幾分往昔的威嚴。她氣息微弱,有氣無力地開口,聲若游絲般緩緩道來:“我初嫁入賈府,掐指算來,竟已有六十余載了。想那年輕時候,一路走來,歷經了多少風風雨雨,磕磕絆絆,到如今這把老骨頭,該享的福分也都享盡了。自你們老爺那一輩起,兒子孫子們,大體上也都還算差強人意,沒讓我太過操心。”
說到此處,賈母微微頓了頓,眼神中泛起一絲慈愛與憂慮,輕輕嘆了口氣,續道:“就是寶玉這孩子,我從小疼他疼得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言罷,那渾濁的雙眼緩緩轉動,目露不舍與眷戀,目光在屋內緩緩掃過,恰似在找尋著生命中最后的溫暖與牽掛,每一寸目光所及之處,皆藏著往昔的回憶。
王夫人一直侍奉在旁,瞧出賈母的心思,忙輕輕推了推寶玉,又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走到床前。寶玉此時還沉浸在慌亂與悲痛之中,被王夫人這么一推,才如夢初醒,忙幾步跨到賈母床前,“撲通”一聲跪下,膝蓋著地發出沉悶聲響。
賈母從被窩里緩緩伸出手來,那手干枯瘦癟,恰似秋日里飄零的枯枝,皮膚松弛褶皺,青筋根根暴起,仿若老樹上蜿蜒的藤蔓,微微顫抖著拉住寶玉,聲音愈發微弱,卻滿含期望,說道:“我的兒啊,你可要爭氣啊!你自小聰慧,是咱們賈府的希望所在,往后的日子,切不可再這般任性胡為了。你要知道,咱們賈府百年基業,興衰榮辱皆系于你們這一輩身上。平日里要好好讀書,進益學問,將來撐起這賈府的門面,光宗耀祖,莫要讓祖宗蒙羞,也不枉我疼愛你一場。”
寶玉聽了,忙不迭點頭,嘴里連聲答應:“孫兒記下了,孫兒一定努力,不負祖母期望。”可心中一陣酸澀,眼眶瞬間紅了,恰似被霜打的海棠,那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恰似清晨荷葉上滾動的露珠,搖搖欲墜。他強忍著悲痛,緊咬下唇,不敢哭出聲來,只是直直地跪著,緊攥著賈母的手,指節泛白,望著祖母滿是皺紋的面龐,想要說些什么,喉嚨發出些含糊不清的嗚咽。
正此時,只聽得院外一陣嘈雜紛擾之聲,恰似疾風驟雨般驟然襲來。原是賈政于衙門中聽聞母親病重的消息,心中大駭,不及片刻耽擱,匆匆忙忙便往家中趕回。他一路行來,腳步踉蹌,神色慌亂,全然沒了平日里的穩重持重。
待至賈母房門前,他稍作停頓,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才抬腳邁進屋內。一見到榻上虛弱不堪的賈母,賈政眼眶瞬間紅透,仿若被火燒一般,“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床前,雙膝撞擊地面發出沉悶聲響,他聲音顫抖,幾近哽咽:“母親,兒子不孝,未能常侍您左右,讓您受苦了。”那聲音里滿是自責與愧疚,如泣如訴。
賈母聽到賈政的聲音,原本黯淡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她緩緩抬起手,那手干枯瘦癟,青筋盤繞,恰似冬日里毫無生氣的枯枝,想要摸摸兒子的頭,卻終是沒了力氣,手臂抬至半空,便無力地垂落下去。賈政見狀,連忙握住母親的手,將那手貼在自己臉上,滾燙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淌,滴落在賈母的手上,仿佛要用這滾燙的淚,喚醒母親逐漸消逝的生機。
只聽賈母氣息微弱,卻強撐著斷斷續續說道:“我……我想再見一個重孫子,我也就安心了。我的蘭兒在哪里呢?”李紈聽聞,忙輕輕推了推賈蘭,眼中含淚,聲音帶著哭腔:“蘭兒,快,快去老太太跟前。”賈蘭快步走到榻前,雙膝跪地,眼中亦是淚光閃爍。賈母松開寶玉的手,轉而拉住賈蘭,那黯淡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說道:“你母親很孝順。將來你成了人,可要好好孝順她,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莫要忘了她這些年的含辛茹苦。”
在一旁默默落淚的李紈,此時也上前一步,握住賈母的另一只手,聲音哽咽,幾近失聲:“老太太,您平日里最是疼我們,事事都為我們著想。如今……如今您可一定要好起來,我們這個家,可離不開您吶。您要是有個萬一,我們可怎么活啊……”賈母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李紈,又看向一旁默默流淚的賈蘭,眼神里滿是欣慰與期許:“蘭兒這孩子,打小就懂事,將來定有出息,你要好好教導,莫要荒廢了他的前程。”
殘陽如血,斜照進窗欞,映在青緞枕上,賈母的氣息已細若游絲,然那渾濁的眼眸中卻忽地泛起一抹清明。她枯枝般的手顫顫巍巍地伸出,緊緊攥住黛玉的腕子,那腕上的翡翠鐲子仿佛被賦予了千鈞之重,硌得黛玉生疼,卻更像是賈母要將這外孫女的骨肉都深深揉進自己的掌紋之中。
“玉兒……”賈母輕聲喚道,這聲音輕得如同落葉飄零,卻驚得黛玉耳畔的金墜子簌簌亂晃。她的唇角微微牽動,面上的皺紋竟似金絲菊般層層舒展,眼中滿是回憶與疼惜,“那年你初進府,裹著杏子紅的綾斗篷,怯生生地立在穿山游廊下,就像雪堆里埋著的一枝瘦梅……”話音未落,兩行濁淚已順著笑紋蜿蜒而下,在松垮的腮邊匯成小潭。
黛玉只覺喉間一陣腥甜,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淚水浸得濕透,那繡著的蘭草也仿佛因她的悲傷而黯然失色。她欲要開口安慰賈母,卻只見外祖母枯槁的面容上泛起一抹異樣的潮紅,就像當年元妃省親時,那盞在風中忽明忽暗的琉璃宮燈,讓人心生不祥之感。
寶玉捧著纏枝蓮紋盞近前,盞中熱氣裊裊上升,熏得他眼睫上凝起了霜花。他輕聲勸道:“老祖宗,吃口參湯罷。”然而賈母卻只是擺了擺手,銀絲發髻蹭著枕上的蘇繡百子圖,驚起幾縷碎發。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寶哥兒……玉兒……”話未出口,先喘作一團,手指卻死死扣著黛玉不放。
窗欞外忽起一陣穿堂風,將案上的藥香吹得七零八落。黛玉恍惚間看見外祖母的瞳仁里映著十年前的自己——那年春深,史太君摟她在暖閣里看鸚鵡啄食,鬢邊的赤金鳳釵流蘇輕輕掃過她的耳垂,惹得她咯咯直笑。而今那鳳釵斜插在枕畔,流蘇早已褪去了當年的鮮艷色彩。
“玉兒……”賈母指尖突然發力,翡翠鐲子發出“咔”的一聲脆響。黛玉慌忙俯身,卻見外祖母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光卻漸次渙散,猶如燭花將燼時最后的跳躍。廊下的鸚哥恰在此時撲棱棱地振翅高飛,學舌道:“林姑娘——林姑娘——”那聲音在空曠的庭院中回蕩,更添了幾分凄涼。
寶玉手中藥盞砰然墜地,濺起的湯汁潑濕了茜紗窗下的那盆垂絲海棠。黛玉怔怔地望著外祖母掌心溫度寸寸消逝,忽覺腕間的翡翠鐲子涼得徹骨,那寒意直透心扉,恍如那年進京時,運河上飄著的碎冰碴子,刺骨銘心。她的淚水再次涌出,滴落在賈母那枯槁的手上,卻再也喚不醒那沉睡中的靈魂。
殘陽如血,透過萬字不到頭的窗欞,灑在青緞枕上,映出斑駁光影。賈母喉間痰喘,氣息微弱,然那渾濁眼眸中卻忽閃一抹清光,宛如枯井中映入的最后一抹月華。她枯藤般的手指緊緊扣住黛玉的腕骨,翡翠鐲子生生勒出一道紅痕,似要將這縷魂魄牢牢系在自己行將消散的命脈之中。
“玉兒……”賈母輕聲喚道,這聲音細若游絲,卻驚得黛玉耳垂上的金鑲玉墜子叮當作響。她唇角漾起一抹笑紋,宛如秋菊在寒風中綻開層層金瓣,“那日你裹著杏子紅斗篷,立在穿山游廊下,比那琉璃世界中的紅梅還要單薄三分……”話音未落,兩行濁淚已順著笑渦蜿蜒而下,在松垮的腮邊積成琥珀色的小潭。
黛玉只覺喉頭腥甜,手中絞著的素帕早已被淚水浸得發脹,帕角繡的墨蘭仿佛也沉浸在無盡的悲傷之中。她正要開口,忽見外祖母面頰泛起一抹胭脂色的潮紅,倒似那年元宵夜懸在榮禧堂前的羊角燈,明滅間透著將盡的艷光。
“老祖宗,用些參湯罷。”寶玉捧著纏枝蓮紋盞近前,盞中熱氣蒸騰,在他睫毛上凝成霜花。賈母擺了擺手,銀絲發髻蹭得蘇繡百子圖窸窣作響,驚起幾縷碎發:“寶哥兒……你與玉兒……”話音未落,先喘作一團,枯指卻死死扣著黛玉不放。
穿堂風忽地卷過雕花槅扇,將藥香吹得七零八落。黛玉恍惚間看見外祖母瞳仁里映著十年前的自己——春深時節,暖閣熏籠旁,赤金鳳釵的流蘇輕輕掃過她的耳垂,惹得她往太君懷里躲去。而今那鳳釵斜插在枕畔,流蘇上的珍珠早已褪去了當年的光澤。
“玉兒……”賈母指尖驟然發力,翡翠鐲子發出“咔”的一聲裂響。黛玉慌忙俯身,卻見外祖母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光漸次渙散,如同燭花將燼時最后的跳躍。廊下的鸚鵡恰在此時撲棱棱地驚起,學舌聲穿云裂帛:“林姑娘——林姑娘——”
藥盞墜地聲驚破滿室死寂,湯汁潑濕了茜紗窗下那株垂絲海棠。黛玉怔怔地望著外祖母掌心溫度寸寸涼透,腕間翡翠寒芒刺骨,竟似那年運河上飄著的碎冰碴子,扎得人心骨生疼。
王夫人用絹子掩著鼻尖,淚珠子斷線似的落在遍地錦繡之上。她趨前握住賈母另一只手,話音里帶著顫音:“老祖宗且寬心,家里上下自有我和鳳丫頭支應。您只管安心將養,待那春暖花開時,園子里的紅梅還要等您來賞呢。”
賈母微微頷首,目光如游絲般掃過滿屋子的人影,終又纏回黛玉身上:“寶玉雖癡頑不羈,卻是個實心孩子……我一直盼著你們能如那梁祝化蝶,雙宿雙飛……”話音被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截斷,震得博古架上的汝窯天青釉瓶嗡嗡作響。
描金拔步床上錦衾堆雪,博山爐里沉水香早已燃盡,唯余灰白香篆半懸爐膛之中。賈母勉力側首望向寶釵,枯槁面容上浮起一抹奇異神采:“寶丫頭……想當年你初入賈府時,恰似那薛濤入蜀,才華橫溢,端莊大方。這府里看著花團錦簇,內里卻是千瘡百孔……我原想著……金玉良緣,能成一段佳話……”
寶釵聞言,心中一顫,腕上紅麝串仿佛也感受到了這份沉重。她款款近前,石榴裙擺漾開層層漣漪,恰似當年元春省親時太液池的春波蕩漾。她輕聲道:“老太太恩德如山,寶釵結草銜環亦難報萬一。便是刀山火海,寶釵也當與寶玉共擔風雨,不離不棄。”
賈母瞳仁里最后一點火星忽明忽暗,恍若將熄的燈花爆出雙蕊。她拼盡余力將黛玉與寶釵的手疊在一處,翡翠鐲與紅麝串相擊發出泠泠之聲,驚得案頭宣德爐青煙亂顫。她緩緩道:“你們二人……要相互扶持……和和美美……莫負了我這片苦心……”
言罷,賈母微微仰首,目光穿透眼前重重迷霧,望向那繡著百子圖的羅帳之頂,神色間流露出一抹難以名狀的落寞。她的聲音微弱而沙啞,仿佛是從心底最幽深處擠出的一縷哀嘆:“可惜啊,史丫頭竟不能來見我最后一面。我疼了她一場,到頭來……竟也未能見她最后一面……”言至此處,她的眼眸里滿是失落,嘴角輕輕下垂,勾勒出一抹難以撫平的遺憾。史湘云那昔日的歡聲笑語,此刻都化作了心頭揮之不去的悵惘,如煙似霧,繚繞在這沉悶的屋內。
賈母昏沉的目光再度凝聚,落在了寶釵那溫婉的身姿上。她緩緩啟唇,聲音雖細如蠶絲,卻字字珠璣,句句含情:“寶丫頭,你自幼便懂事乖巧,伶俐可人,知書達理。你那心底里透出的一股子讓人省心的勁兒,就如春日里的一縷和煦暖風,總能拂去人心頭的塵埃。往后啊,你定能嫁得良緣,一生順遂,享盡那人間的榮華富貴。”
說著,賈母用那枯瘦如柴、青筋暴突的手,輕輕拍了拍寶釵那柔嫩的手背。那動作雖輕柔無比,卻蘊含著無盡的疼愛與期許。她的目光中閃爍著對寶釵未來的殷切期盼,仿佛是在用最后的力氣,為這心愛的孫女送上一份沉甸甸的祝福。
寶釵聽聞此言,眼眶瞬間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鼻子一酸,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一般,良久才緩過神來。她用力地點點頭,聲音帶著絲絲哽咽,卻透著堅定不移的決心:“老太太放心,您的話,我都銘記于心,絕不敢忘懷。我寶釵定不負您的厚望,定要好好生活,讓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九泉。”言畢,寶釵的淚水終于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而下,滴落在賈母那枯槁如柴的手上。
夜幕如墨,沉沉地籠罩了整個賈府,白日里的喧囂與繁華,此刻皆已沉寂,唯有那雕花窗欞外,風聲在靜謐中輕輕嗚咽,似是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賈母臥于榻上,屋內燭火搖曳,光影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輕輕晃動,更添了幾分憔悴與蒼涼。她屏退了一眾族人與身邊侍奉的丫鬟,獨獨喚了惜春至床前。
惜春走近,只見賈母緩緩伸出枯瘦卻滿含溫情的手,那手上青筋凸起,皮膚松弛,仿若秋日里干枯的藤蔓,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緊緊拉住了惜春。賈母的聲音雖微弱,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恰似寒夜中的鐘聲,清晰地回蕩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我的兒,你自幼便在這府中長大,想必也能感受到,榮府里叔叔嬸嬸們向來疼你,我更是將你視作親孫女一般,捧在手心,悉心呵護。”
言至此處,賈母微微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惜春,那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似是在探尋她內心的想法。見惜春眼中滿是疑惑與驚訝,賈母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卻又努力打起精神,鄭重叮囑:“實不相瞞,你本就是我榮府的血脈。早年,因著一些緣故,這事兒未曾公開,便一直瞞著你。但如今,我這身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有些話,不得不說與你聽。你得深深埋在心底,萬不可向旁人吐露半句。這不僅關乎你自己的安危,更關乎整個榮府的聲譽。”
惜春聽聞此言,只覺腦海中轟然一響,往昔縈繞心頭的諸多疑團瞬間煙消云散。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那些旁人異樣的目光,此刻都有了答案。她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順著臉頰簌簌滾落。她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被哽咽堵住了喉嚨,只能發出些斷斷續續的嗚咽聲:“老太太……”
賈母輕輕抬手,用那干枯的手指,溫柔地拭去惜春臉上的淚水,眼中滿是慈愛與憐惜:“我的兒,莫要哭壞了身子。這世間的事兒,本就復雜難測。你往后的路,還長著呢。”惜春強忍著悲痛,用力地點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堅定:“老太太,您放心,我……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且說當晚,夜幕沉沉,如墨般將賈府籠罩得密不透風。賈政神色凝重,靜靜地守在賈母榻前,屋內燭火搖曳,光影在他臉上晃動,更襯出他滿心的憂慮與焦灼。忽然,賈母原本平靜的面容驟變,猛地咬緊牙關,嘴唇哆嗦著,連聲呼喊:“敬兒,敬兒!”
賈政正滿心憂思,聽到這呼喊,心里猛地一驚。驚的是賈母在這彌留之際,竟叫起“敬兒”,他心中不禁泛起驚濤駭浪,暗忖道:寧府賈敬堂哥,難道竟與榮府有著這般隱秘的血脈關聯?難道他竟然是自己親哥?這消息若屬實,可真是石破天驚!一乍之間,他又為官多年,閱歷頗豐,一眼便瞧出賈母這是回光返照之象,心中大駭,忙不迭地扯著嗓子喊道:“快,人參湯!”那聲音中滿是急切與慌張,在寂靜的屋內格外突兀。
旋即,賈政也顧不上許多,親自端起早已備好、尚有余溫的人參湯,快步來到榻前。他身體前傾,微微顫抖著手,急切地想要喂給賈母,眼神中滿是期許,渴望這人參湯能如救命稻草一般,挽留住賈母這最后一絲生機。然而,賈母牙關已然緊緊咬住,任賈政如何小心嘗試,湯藥都無法喂入分毫。賈政心急如焚,額頭上沁出細密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他的雙手微微顫抖,卻又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著,心中滿是無奈與絕望。
賈母閉目養神了短暫片刻,那片刻之間,屋內安靜得仿若時間靜止,當真落針可聞。眾人皆斂息屏氣,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擾了榻上的賈母。周遭的空氣仿若也被這凝重的氛圍所凝滯,唯有燭火輕輕搖曳,發出微弱的噼啪之聲,似是在為賈母奏響最后的安魂曲。
復又,賈母緩緩睜開雙眼,那目光不再如往昔般明亮有神,往昔的銳利與威嚴已然褪去,此刻渾濁卻又帶著幾分眷戀,透著無盡的溫柔與不舍。她的目光在屋內四處游移,先是緩緩掃過屋內的每一處角落,那雕梁畫棟、飛檐斗拱,皆是她半生歲月的見證,每一磚一瓦都承載著她的記憶與情感;又掃過那些熟悉的家具、裝飾,每一件都承載著賈府的興衰榮辱與無數回憶,仿佛在她眼前一一閃過。
最后,賈母的目光落在榻前守著的親人身上,一一端詳著。她看著邢夫人和王夫人,眼中滿是慈愛與不舍;又望向寶釵、黛玉等孫女,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寶釵、黛玉等亦是泣不成聲,用帕子不住地擦拭著淚水,卻怎么也止不住。賈母心中暗自嘆息,只愿她們能各自安好,未來有個好歸宿。
李紈與鳳姐雖同樣悲痛萬分,心中如刀絞一般,但多年操持家務的經驗讓她們強忍著哀傷,將淚水往肚子里咽。鳳姐素來干練,此刻雖眼眶泛紅,卻迅速指揮著眾人:“快,把老太太的衣物整理妥當,莫要亂了分寸。”邢夫人也強打精神,與鳳姐一同為賈母整理衣物,仔細地撫平每一道褶皺,好讓賈母走得體面。
地上的婆子們,訓練有素,動作迅速且有條不紊。她們早已將床榻安置妥當,把柔軟的被褥平整地鋪好,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對賈母的敬重與不舍。屋內彌漫著一種壓抑而悲傷的氣氛,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就在眾人忙碌之時,賈母喉嚨里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仿若微風拂過樹葉,那聲音微弱卻又清晰。緊接著,她臉上竟緩緩露出一抹笑意,那笑意里似有解脫,又似有滿足。仿若一生的操勞與牽掛在這一刻都已放下,她終于可以安心地離去了。
可誰都未曾料到,這一抹笑容竟成了最后的絕響。剎那間,賈母的目光變得黯淡無光,原本微弱的氣息也漸漸消散。她就這樣安詳地離世了,享年八十三歲。屋內頓時哭聲一片,悲痛欲絕。賈府的天塌了,一個時代的傳奇就此落幕。
眾婆子眼見這般情景,手中正忙活的事兒瞬間停了下來,物件滑落至地,卻渾然不覺,只怔怔地望著榻上再無生息的賈母。一時間,屋內仿若被寒霜驟然籠罩,靜謐得可怕,空氣似也凝固了,連呼吸之聲都隱約可聞。緊接著,壓抑許久的悲泣聲便如那決堤之洪水,洶涌而出,再難遏止。
王夫人首先放聲大哭,哭聲凄厲,如夜半鶴唳,聞者無不落淚。寶釵也忍不住,撲在賈母身上,痛哭失聲,淚水濕透了衣襟。邢夫人與鳳姐也再難抑制悲痛,淚如雨下,哭聲在屋內回蕩,直欲將水晶簾兒也震落。
賈政等人聽聞消息,哪里還敢耽擱,忙在外齊刷刷地跪地。賈政神色悲痛欲絕,淚水奪眶而出,聲音顫抖得如同秋日里的殘葉:“母親,您怎么就拋下我們走了……”言罷,已是泣不成聲。賈璉、賈珍等一眾晚輩也皆跪地,哭聲一片,如那荒原上的孤狼,哀號不絕。邢夫人等人則于內宅跪著,一時間,眾人皆舉哀慟哭,那哭聲震天動地,仿佛要將這府邸的水晶宮頂掀翻,聲聲悲泣,訴說著對賈母的無盡思念與不舍。
外頭的家人辦事向來得力,早就候在一旁,喪儀所需的物件一應俱全,只等這一聲令下。那紙扎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靈幡挽聯,皆已準備妥當,只待風起時,送賈母最后一程。
里頭賈母離世的消息剛一傳出,便似一道哀傷的指令,迅速傳遍整個府邸。從榮府大門到內宅門,一扇扇門緩緩打開,旋即用一色凈白紙糊上,滿眼皆是悲戚肅穆之氛圍。高大的孝棚眨眼間便搭了起來,工匠們動作嫻熟,一根根木料迅速搭建,白色的帷幔隨風飄動,如同幽靈般在府中游蕩。大門前的牌樓也在極短的時間內立了起來,雕梁畫棟,卻滿是哀傷之色,仿佛也在為賈母的離世而哀悼。
府中上下,不論主子還是仆人,皆趕忙換上白色的喪服,那白色的浪潮迅速席卷整個府邸。整個榮國府剎那間被哀傷的白色所籠罩,往日的繁華喧囂皆被這濃重的悲痛所取代,只剩一片哭聲與哀愁,如那寒冬里的凜冽寒風,刺骨鉆心。
賈政于賈母仙逝之后,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有絲毫懈怠與疏忽。當下便神情凝重,立刻著人鄭重地上報丁憂之事。那公文疾馳而出,恰似離弦之飛矢,穿街過巷,在官場的公文流轉體系中迅速傳遞,直至禮部。
禮部官員接到消息,不敢耽擱片刻,第一時間便將此事恭恭敬敬地奏聞圣上。圣上此刻正端坐在那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朝堂之上,龍袍華袞,神色凝重如山。禮部官員跪地奏報,言辭懇切,句句含淚。
圣上仔細聆聽,腦海之中不禁徐徐浮現出賈家數代人在朝為官的情景。賈家先輩們,或于沙場上南征北戰,金戈鐵馬,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或在朝堂中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為國家社稷嘔心瀝血。那一幕幕往昔的畫面,樁樁件件,仿若就在眼前,清晰可辨,令人感慨萬千,心生敬意。
圣上又念及賈探春,這位賈家的奇女子,才情出眾,膽識過人。她毅然決然地踏上和番琉球國的征程,以柔弱之軀,肩負起家國重任。其間歷經多少艱難險阻,付出了多少心血汗水,為國家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般大義之舉,這般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令圣上欽佩不已,贊不絕口,心中暗自贊嘆賈家果然多出巾幗英雄。
加之賈母乃是已逝元妃的祖母,身份著實特殊,在宮廷內外皆備受尊崇。其一生見證了賈家的興衰榮辱,在家族與朝廷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圣上心下反復思量,賈家雖歷經波折,近年來已然衰敗,往昔的鼎盛繁華如過眼云煙,不復存在。但念及他們數代人的種種功績,實難坐視不管,任由其沉淪。
于是,圣上當即降下旨意,賞銀一千兩,以表對賈母仙逝的深切哀悼之情。這一千兩白銀,不僅是物質上的賞賜,更是皇恩的彰顯,如同春日里的甘霖,滋潤著賈家干涸的心田。不僅如此,圣上還特意指示禮部,務必要精心主持祭祀之事,祭祀的規格要盡顯皇家的尊崇與禮遇,不得有絲毫馬虎懈怠。務必讓賈家感受到朝廷的關懷與敬重,如同冬日里的暖陽,溫暖著賈家人的心房。
同時,圣上念及賈珍、賈蓉、賈赦雖曾因種種過錯獲罪,但其畢竟是賈家的重要人物,如今正值賈母大喪之際,為彰顯皇恩浩蕩,寬大為懷,特赦他們的刑罰,準許他們回府守孝。這一旨意,仿若一道璀璨曙光,穿透陰霾,照亮了賈家眾人黯淡的世界。他們如同那久旱逢甘霖的枯木,重新煥發了生機。
賈府里,家人得了圣上旨意,皆是又驚又喜。既為圣上的寬厚仁慈而感到震驚,又為家族能獲此恩典而欣喜不已。他們趕忙向各處報喪,消息如漣漪般迅速傳開,瞬間傳遍了京城內外。
眾親友們雖早知賈家近年來家道中落,昔日的輝煌早已遠去,門庭不再如往昔那般熱鬧繁華。但當聽聞皇帝給予如此隆重的恩典時,心中皆是震動不已。一時間,眾人對賈家的看法悄然發生轉變,紛紛感慨圣上的寬厚仁慈,也對賈家的未來多了幾分期許。他們暗自揣測賈家或許能借此契機,重新振興家族,續寫往日的榮耀篇章。
自賈母仙逝之后,賈府眾人沉浸在一片沉痛悲戚的氛圍之中。依照傳統禮制,他們懷著虔誠與敬畏之心,請來深諳陰陽歷法的風水先生,精心選定了入殮的吉時。
入殮當日,整個賈府宛如被一層寒霜籠罩,上下一片肅穆。所有人皆身著素白喪服,那白色的衣袂在寒風中微微飄動,更添幾分哀傷之色。他們神色哀傷,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眾人小心翼翼地將賈母的遺體安置入棺,動作輕柔而莊重。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飽含著對賈母深深的敬重與無盡的不舍。入殮完畢,眾人又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將賈母的靈柩停放在正寢之處。
因賈赦、賈珍被釋放回家后,身體抱恙,臥病在床,難以起身料理家族事務。賈政身為長子,義不容辭地擔起家族重任,他神色凝重,日夜操勞,事無巨細皆親自過問。寶玉、賈環、賈蘭身為親孫,年紀尚幼,但依禮都該守靈。他們身著孝服,面容哀傷,日夜跪在靈柩前,為祖母祈福誦經。賈璉雖也是親孫,卻帶著賈蓉,憑借著多年操持事務的經驗,還能指揮分派家人操辦諸事。雖說請了些男女外親來協助照應,可內宅之中,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等人需在靈旁哀泣盡孝,時刻陪伴在賈母靈柩左右。尤氏雖說也能照應一二,然而自賈珍外出后,她便長住榮府,卻總是推諉,不愿上前幫忙,且對榮府事務也著實不太熟稔。賈蓉媳婦就更不必提,平日里養尊處優,難擔重任。惜春雖在榮府長大,卻向來對家事一竅不通,只醉心于書畫之中。如此一來,內宅之中竟無一人能有力支撐局面,一時間,內宅諸事陷入了混亂與無序。
好在鳳姐素來干練,心思縝密,手段了得。她在賈府中,向來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無人能出其右。聽聞老太太仙逝,她心中暗喜,認定這正是自己再度彰顯能力、穩固地位的絕佳時機。往昔她操辦諸事,無不井井有條,此次更是信心滿滿,志在必得。
邢夫人、王夫人等,亦對她的能力有目共睹。憶起她曾將秦氏那場面浩大、紛繁復雜的喪事料理得妥帖周詳,每個細節都處理得恰到好處,無論是喪葬儀式的流程安排,還是賓客的接待、府內上下的調度,皆處理得滴水不漏,讓闔府上下皆贊嘆不已,便一致決定仍讓她總理府內大小事務。鳳姐自然求之不得,不假思索便應承下來,心中暗自得意。
她暗自盤算,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淺笑,心中思忖道:“這賈府之內,本就是我當家理事,府里的仆人,哪個不是我調教出來的,往日對我服服帖帖,不敢有絲毫違抗。雖說太太和珍大嫂子那邊的人有些刺頭,可如今她們都不在,我正好大展拳腳,將這內宅徹底掌控在手中。雖說銀錢支取沒了對牌,可庫房里的銀子就在那兒,取用也方便,我自能拿捏得準。外頭的事務,橫豎也都由我們一并處理,有賈璉在外協助,倒也能相互照應。我雖身體有些抱恙,但憑我的本事,想來也不會出什么差錯。況且這次,可比在寧府時少了諸多掣肘,更能讓我放開手腳大干一場。”這般思量后,鳳姐滿心期待,只盼著明日齋戒日一過,后天一早就開啟忙碌卻又讓她倍感充實的分派事務工作,大展宏圖,將賈府的事務打理得更加井井有條,讓眾人再次見識到她的厲害。
怎奈世事無常,命運恰似那翻云覆雨之手,難以捉摸。此前賈府遭逢抄家之禍,大廈將傾,鳳姐亦深陷其中,難以脫身。那些不堪之事,樁樁件件,猶如濃重陰霾,鋪天蓋地而來,將她往昔的威風與權勢一掃而空,曾經的威望一落千丈,恰似那從云端陡然墜落凡間。
如今,眾人對她的態度陡然轉變,恰似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往昔那些對她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之人,如今竟有諸多不聽她調遣。只見鳳姐面色漲紅,聲嘶力竭地發號施令,扯著嗓子喊道:“都給我聽好了,今兒這事兒,必須這般辦!”那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卻顯得如此單薄無力。可回應她的,要么是表面應承、背后敷衍的陽奉陰違,眾人臉上堆著笑,嘴里應著“是,二奶奶說得對”,可轉過身去,依舊我行我素;要么是徑直將她的話當作耳旁風,直接無視,該做什么做什么,仿佛她的話從未說過。場面瞬間亂得如同燒開了的一鍋粥,鍋碗瓢盆叮當作響,熱氣騰騰卻毫無秩序,不可收拾。
鳳姐滿心委屈,恰似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自認為一片苦心,為賈府勞心勞力,殫精竭慮,日夜操勞,卻不料所有的付出都付諸東流,往昔的風光已然如過眼云煙,消散得無影無蹤。這般想著,她心中愈發惱怒,那股悶氣在胸腔中翻江倒海,攪得她五臟六腑都不得安寧,憋悶得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躺在床上,望著黑漆漆的帳頂,思緒萬千,直至窗外天色漸亮,那股郁氣仍在心頭,未曾消散,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她心里明白,梳理各處人事安排,已然迫在眉睫,若不盡快整頓,這賈府怕是要徹底亂了套。可又生怕行事稍有差池,惹得邢夫人動怒。本想著與王夫人商議對策,尋求解決之法,可那邢夫人卻在一旁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嘴角掛著一抹冷笑,說道:“哼,她如今行事這般莽撞,也不知是何居心。莫不是想趁著老太太的喪事,給自己謀些好處?”這般言語,如同一把把尖銳的刀子,刺痛著鳳姐的心,也讓她諸多不便,難展拳腳,做事處處受限。
那些往日里對她恭恭敬敬、唯命是從的丫頭們,見風使舵,如同墻頭的草,哪邊風大往哪邊倒。瞧著邢夫人等人不再給鳳姐撐腰,竟也變本加厲起來。有的陰陽怪氣地說:“喲,往日里威風八面的二奶奶,今兒也有這般狼狽的時候?真是風水輪流轉吶。”那語氣中滿是嘲諷與幸災樂禍;有的甚至直接刁難、作踐她,故意拖延做事,吩咐下去的事情,拖拖拉拉,遲遲不肯動手;或是當面頂嘴,毫不留情面,全然沒了往日的順從。
幸虧平兒聰慧機靈,眼疾手快,總能在關鍵時刻及時替鳳姐解圍。只見平兒滿臉堆笑,對著眾人好言相勸,言辭懇切:“各位姐妹們,咱們二奶奶一心想著把事兒辦好,都是為了咱們賈府。這些年二奶奶為了這府里,操碎了心,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老爺太太們在外頭早有吩咐,如今家中不比往昔,處處得節儉,不許鋪張浪費。所以我們二奶奶這才有些捉襟見肘,應付不過來。大家都是賈府的老人兒了,在這府里也待了這么多年,情分都在。多擔待些,齊心協力,把老太太的喪事辦得體面,也算是盡了咱們的一份孝心吶。”平兒這般苦口婆心地解釋了好幾次,言辭溫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混亂不堪的局面才稍稍安定下來,可依舊暗藏著許多不穩定的因素,猶如平靜湖面下涌動的暗流。
連日來,京都之內,各王公貴族聽聞賈母仙逝,皆感悲慟,紛紛派遣府中得力之人前來賈府吊唁。其中,南安王妃與北府誥命夫人更是情深義重,在府中專門設立靈堂,每日清晨便著素服前來拜祭。
此日,南安王妃鳳冠霞帔,神色哀傷至極,雙目紅腫如桃,對著賈母的靈位,悲戚之聲泣然而出:“老祖宗一生仁德廣布,恩澤綿長,四海皆聞其善名。如今這般悄然仙逝,實乃叫人痛心疾首,難以釋懷之至。往昔之時,承蒙老祖宗諸多關照庇護,那些深厚情誼,我至今銘記五內,片刻不敢忘懷。”言罷,淚如斷線之珠,滾滾而落,手中帕子早已濕透,猶自不覺。
北府誥命夫人亦是滿面悲戚,神情肅穆莊重,眼中含淚,聲音哽咽道:“老祖宗之教誨,猶如明燈照路,我等銘記于心,受益終身難忘。今日特來送老祖宗最后一程,以表我心中無盡之敬意與深深之緬懷。”二人之聲,悲切哀婉,回蕩于靈堂之中,盡顯對賈母之敬重與深切悼念之情,令在場眾人無不為之唏噓感慨,淚濕衣襟。
然鳳姐此時,卻分身無術,縱有千般心思,萬般籌謀,亦難以親自周全照料這些貴客。只見她在下邊忙得焦頭爛額,神色焦急萬分,這邊扯著嗓子喊道:“來個人兒,快把這邊收拾得干干凈凈!沒瞧見客人眼瞅著就要來了嗎?”聲音因焦急過度而略顯沙啞。那邊又急忙呼喝:“快,快把那祭品擺得整整齊齊!莫要失了咱們賈府的禮數!”時而著急發火,怒目圓睜,怒聲呵斥那些偷懶耍滑的仆人:“你們到底會不會做事?這般磨蹭拖延,平日里的機靈勁兒都到哪兒去了?”時而又低聲下氣地央求那些得力的丫鬟:“好姐姐們,就當幫我個忙兒,快些把事兒辦好,莫要讓我為難。”如此情形,莫說鴛鴦等心腹之人瞧著有失體面,就連鳳姐自己,心中亦是五味雜陳,滿是愧疚與無奈之情。
連日來,鳳姐深陷于這一團亂麻般的境地之中,既要應對那繁雜瑣碎之事務,又要承受眾人之刁難與冷眼。那些往日里被她壓服之人,如今見她失勢落魄,紛紛露出別樣心思。有的故意拖延行事,有的當面頂嘴回話,更有甚者,直接無視她的吩咐命令。鳳姐滿心委屈無處訴說,內心的焦慮如潮水般洶涌澎湃,一波接著一波,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其中,真真是苦不堪言。她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落淚傷懷,感慨命運之無常與世事之艱辛。
這一日,焦慮與疲憊如影隨形,鳳姐強撐著病體安排各項事宜。忽覺胸口一陣鉆心之劇痛襲來,仿若有一雙無形之大手在狠狠揉搓她的心臟一般,讓她呼吸一滯,幾乎喘不過氣來。緊接著,喉嚨一緊,一股腥甜之味涌上喉頭,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之痛苦與悲憤,“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那殷紅之血滴灑落在地,觸目驚心至極,仿若一朵盛開之血花,預示著她之困境與不幸。
剎那間,鳳姐眼前一黑,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失去了色彩與光亮一般。她的身體如斷了線之風箏一般無力地朝著地面栽倒下去。那原本挺直之腰桿此刻也軟綿綿地彎曲了下來,往日之威風與干練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平兒一直在旁留意著鳳姐之狀況,見此情景頓時驚慌失措起來,臉色煞白如紙一般仿若被寒霜打過之花朵。她驚呼一聲,聲音里滿是驚恐與擔憂之情,腳步踉蹌地沖了過來拼盡全力穩穩扶住鳳姐搖搖欲墜之身軀。
隨后她扯著嗓子急忙叫來幾個仆人,大聲喊道:“快!快來幫忙!扶二奶奶回房去!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動!”眾人聞言七手八腳地攙扶著鳳姐一步一步慢慢地將她送到了她自己之房間內。到了房內平兒輕柔地將鳳姐安放在炕上動作里滿是關切與心疼之情。
安置好鳳姐后平兒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吩咐小紅道:“小紅啊!快!倒杯開水來!要快!記得水別太燙了!”小紅不敢懈怠匆匆跑去倒了一杯開水回來。平兒接過水杯走到炕邊小心翼翼地將水杯送到鳳姐唇邊輕輕傾斜杯身讓開水緩緩流入鳳姐口中。
鳳姐喝了一口開水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氣息稍稍平穩了些病情也暫時穩定了下來。就在這時秋桐踱步走了過來她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鳳姐之情況臉上沒有絲毫關切之色眼中甚至閃過一絲幸災樂禍之意。隨后便默不作聲地轉身走開了那姿態仿佛鳳姐之死活與她毫無干系一般。平兒滿心都在擔憂鳳姐見秋桐如此冷漠也懶得叫她留下只是在心中暗自嘆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鳳姐這一病倒家中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那些平日里被鳳姐管束得服服帖帖之仆人見她不在場頓時沒了顧忌紛紛開始偷懶耍滑起來。有之尋個角落偷偷休息或是躺在陰涼處閉目養神;有之湊在一處閑聊家長里短全然不顧府中之事務;更有甚者竟敢公然頂撞上級欺壓弱小。整個府邸瞬間亂成了一鍋粥場面混亂不堪吵鬧聲、喧嘩聲此起彼伏以往井井有條之秩序蕩然無存已全然無法維持正常運轉。
夜深沉沉,萬籟俱寂,時間仿若一位悄無聲息的行者,悄然流逝,不覺已至深夜二更時分。遠道而來吊唁的客人,懷著對逝者的敬重與哀思,陸續告辭離去。賈府的家人們這才開始著手準備為已逝的老太太舉行那莊嚴肅穆的辭靈儀式。
孝帷之內,一片素白,仿若霜雪覆蓋。女眷們身著素白喪服,那白色的衣袂輕輕飄動,更添哀傷。她們神色悲戚,面容憔悴,個個淚流滿面,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衣襟。哀傷的氛圍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讓人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悲意。就在眾人沉浸在這無盡的悲痛之時,突然靈堂傳來一陣凄厲尖銳的哭聲,令人毛骨悚然,到底是何端倪,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