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日,黛玉頭簪北靜王府所賜之九珠金鳳冠,那鳳冠璀璨奪目,映得她容顏更添幾分嬌媚。身著織金繡鳳的華裳,端坐于紅綃繡轎之中,轎簾輕垂,掩住了那傾國傾城的容顏。轎夫抬起,緩緩出了榮國府的角門,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鈴聲,在晨風(fēng)中悠悠回蕩。
這邊寶玉瞧見,心似被利刃剜去一塊,整個人失了神采,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這日昏曉時分,天色漸暗,寶玉腳步踉蹌,神色癲狂,一路跌跌撞撞,徑直闖進王夫人房里。
那屋內(nèi),檀煙裊裊,如絲如縷,輕輕縈繞在青帳之旁,似是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佛手香氣沉沉,悠悠垂下,壓住了絳紗窗欞,卻壓不住那滿室的寂寥與凄涼。王夫人正對著觀音像虔誠誦經(jīng),祈求家宅平安,忽聽得簾外玉玦之聲雜亂無章,心中一驚,忙抬眸望去。
只見寶玉兩腮深陷,眼窩青灰,面色憔悴不堪,仿佛那經(jīng)年未曾打掃、積滿塵埃的舊年畫一般,毫無生氣。王夫人見狀,心疼不已,忙捧了案上青瓷盞,急聲喚道:“我的兒,這是怎的了?怎瘦得脫了形,莫非是病了?”
寶玉抬起頭來,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那笑容卻是似有若無,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他聲音發(fā)顫,如同秋日落葉般飄零:“太太,昨兒夜里,我恍惚間瞧見林妹妹了。她竟跟我說要回北方去,我心中疑惑不解,林家本在南方,她這話莫不是糊涂了?我特地來請?zhí)珟椭糇∷刹荒茏屗甙 !?/p>
說著,寶玉倚著雕花隔斷,眼神游離,似是在回憶著那夢中的情景。恰在此時,他忽見那鎏金琺瑯自鳴鐘上鏤刻的雀兒,栩栩如生,恍惚間竟化作當(dāng)日黛玉所養(yǎng)的那只紅嘴綠鸚哥。他目光怔怔,望著鐘擺來回晃動,好似被勾了魂兒一般,口中喃喃自語,似夢囈般說道:“昨兒夜半,月色如水,清輝灑滿瀟湘館。我于夢中瞧見,竹影搖曳里分明立著林妹妹,她身著水紅衫子,那衣衫被露水浸得透亮,如同晨霧中綻放的蓮花。她跟我說北邙山陰風(fēng)冷刺骨,要取那件雀金裘御寒……”
話還未說完,淚珠子已簌簌滾落,如同斷線珍珠一般,將那孔雀藍的云錦抹額染作了深色。王夫人聽聞此言,神色猛地一怔,手中捻動的佛珠也驟然停了下來,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難辨的神情,似有無奈,又含著幾分不忍與憐惜。
旋即,王夫人緩聲說道:“寶玉啊寶玉,你還懵然不知呢。林姑娘如今已是北靜王的妃子,享盡了榮華富貴。她去北方,那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你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呢?你且放寬心,好生歇著,養(yǎng)足了精神。往后北靜王林妃定會回來看你的,你且莫要再如此癡狂了。”
寶玉聞言,恰似五雷轟頂一般,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瞬間瞪大,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身子晃了晃,差點站立不穩(wěn),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襲人一直在旁候著,見狀趕忙快步上前,伸手穩(wěn)穩(wěn)扶住寶玉,輕聲細語地哄著:“寶二爺啊寶二爺,您先別著急上火,且躺下歇歇身子要緊。”
說著,襲人便和麝月等一眾丫鬟一起,半扶半抱地將寶玉安置到榻上休息。寶玉腦袋里亂作一團,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一時竟昏睡了過去。滿室寂靜無聲,唯有那檀煙依舊裊裊飄散,似是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與凄涼。
隨后,王夫人起身,輕嘆一聲,如同秋風(fēng)中飄落的黃葉,帶著無盡的哀愁。她理了理衣衫,那衣衫上的紋路仿佛也訴說著心中的紛擾,隨即離開寶玉的房間,舉步前往寶釵的住處。彼時,寶釵尚居閨中,未曾搬入與寶玉的婚房,每每見人,臉上總會泛起一抹嬌羞的紅暈,猶如初綻的海棠,盡顯女兒家的溫婉與羞澀。
見王夫人前來,寶釵急忙蓮步輕移,那步伐輕盈如同春風(fēng)中的柳絮,笑臉相迎,親自遞上一杯熱氣騰騰、茶香裊裊的茶水。那茶水清澈透亮,如同寶釵心中的一片純真。她又恭恭敬敬地請王夫人上座,自己則側(cè)身在一旁陪著坐下,神色關(guān)切,柔聲問道:“我聽聞林妹妹嫁了,不知她現(xiàn)下可好?可曾適應(yīng)那北靜王府的生活?”
王夫人接過茶水,輕抿一口,那茶香在口中回蕩,卻難以驅(qū)散心中的愁緒。她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唉,寶釵啊,林姑娘這一嫁,實乃無奈之舉。她為了救寶玉,才不得已嫁給北靜王做側(cè)妃。其中受了多少委屈,旁人哪里知曉!你如今已是寶玉媳婦,有些事兒,我才好跟你講。寶玉如今生病,正是因為這事。他心中對林姑娘的那片癡情,恰似磐石,堅不可摧。你們從前都在園子里一處玩耍,彼此的心思,你也該明白。”
寶釵聽了,臉上瞬間涌起一層紅暈,恰似天邊的晚霞,絢爛而短暫。她想到黛玉已然嫁作他人婦,心中一陣酸澀,眼眶也漸漸紅了起來。那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終究忍不住落下淚來,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片濕潤。
王夫人見此,心中也是一陣酸楚。她又勸慰了幾句貼心話,才起身告辭,緩緩離開了寶釵的住處。那背影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孤獨和凄涼。
待王夫人走后,寶釵獨自坐在房中,望著窗外那漸漸西斜的夕陽,思緒萬千。那夕陽的余暉灑在她的臉上,映出她心中的無盡哀愁。淚水又止不住地滾落,打濕了衣襟,那淚痕如同心中的傷痕,難以愈合。
且說寶玉,自黛玉離去之后,病情雖表面上看似一日好似一日,然而他對黛玉的那片癡情,卻如同磐石一般,堅不可摧。平日里,他常常獨自發(fā)呆,沉浸在往昔與黛玉相處的點點滴滴之中。那些或歡笑、或嗔怒、或共讀西廂、或葬花傷懷的場景,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他內(nèi)心深處,日日夜夜渴望著能再與黛玉見上一面,仿佛唯有這般在思念的痛苦中反復(fù)折磨自己,才能稍稍慰藉心中如潮水般洶涌的思念。
王夫人等人瞧在眼里,急在心頭。他們深知寶玉的病尚未痊愈,生怕他整日胡思亂想,徒增煩惱,加重病情。于是,王夫人時常慈愛地叮囑他:“寶玉啊,你且放寬心,好生調(diào)養(yǎng)身子。莫要瞎琢磨那些有的沒的,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強。”那話語中充滿了無盡的關(guān)愛和擔(dān)憂。
襲人也在一旁附和,柔聲勸慰道:“寶二爺,您且莫要再如此傷心了。林姑娘已經(jīng)走了,您再這般下去,豈不是讓太太和我們都心疼嗎?”她的聲音如同春風(fēng)一般溫柔,卻難以吹散寶玉心中的陰霾。
無奈寶玉心中的郁悶與痛苦,實在如那濃重的陰霾,難以排解。病情也因此時常反復(fù),時而好轉(zhuǎn),時而又萎靡不振。大夫瞧過之后,捻著胡須,長嘆一聲道:“寶二爺這病,根源在心。需先散散心,紓解心中郁結(jié),而后再以藥物慢慢調(diào)理。如此雙管齊下,或許方能更快康復(fù)。”那話語中充滿了無奈和惋惜。
眾人聽了,皆是點頭稱是。然而,他們卻一時想不出什么良策來讓寶玉散心解悶。那寶玉的心結(jié),仿佛已經(jīng)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難以磨滅。
這一日,寶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決計前往瀟湘館。在襲人悉心陪同下,他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踏入了那熟悉的瀟湘館,竟然見是“落葉蕭蕭,寒煙漠漠”的境地。翠竹依舊,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發(fā)出簌簌的聲響;回廊曲折,仿佛還留存著往昔二人追逐嬉戲的足跡;屋內(nèi)的陳設(shè),雖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卻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往昔二人未染病時,常在此處相聚,或吟詩聯(lián)句,或品茶談心,度過了無數(shù)歡樂無憂的時光。可如今,屋舍依舊,人卻已去,獨留他形單影只。
寶玉只覺一股悲戚之情,如洶涌的潮水,從心底猛地涌起,瞬間彌漫全身。他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他緩緩走到黛玉曾經(jīng)的榻前,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床鋪,仿佛還能感受到黛玉曾經(jīng)的溫度。“林妹妹,你究竟去了何處?為何狠心留我一人在此?”他喃喃自語,聲音中滿是痛苦與絕望。
寶玉聽聞紫鵑陪著黛玉離去,原在這伺候的丫鬟雪雁,還留在瀟湘館打理事務(wù)。他忙傳喚雪雁前來,聲音急切,帶著幾分期待,仿佛雪雁能給他帶來黛玉的消息:“雪雁,你林姑娘走之前,可曾說過什么話?哪怕是只言片語,你也莫要遺漏,細細講與我聽。”雪雁本滿心委屈,這些日子獨自守著這空蕩蕩的瀟湘館,心中的苦水無處傾訴。見寶玉這般關(guān)切,心中稍暖。她不敢有絲毫隱瞞,便將她所知道的林姑娘如何再次病重,又如何狠心燒毀手帕、焚化詩稿,以及昏迷前后、死而復(fù)生的種種經(jīng)過,一五一十詳細道來。
雪雁向著眾人,聲音帶著幾分哽咽,仿佛又回到了那痛苦的時刻:“聽紫鵑姐姐說,那日擔(dān)心姑娘撐不住,便想著先給她擦洗身子。誰能料到,她聽到寶玉婚房那邊傳來的喜樂聲,突然大聲喊起來:‘寶玉!寶玉!你好──’剛吐出個‘好’字,就渾身直冒冷汗,眼睛一翻,昏厥了過去。”寶玉聽到此處,只覺心如刀絞,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心臟。他認定黛玉定是對自己的“始亂終棄”失望透頂,才喊出“寶玉!寶玉!你好狠!”這般痛心疾首的話語,而后昏厥。他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放聲大哭,那哭聲悲慟至極,哭得氣噎喉干,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來。旁人瞧著,無不為之動容,紛紛轉(zhuǎn)過頭去,暗自抹淚。
雪雁續(xù)說道:“聽紫鵑姐姐說,那日林姑娘突然昏倒,陷入沉沉昏迷,一直未曾醒來。我們都憂心如焚,覺著她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正當(dāng)要給她換上干凈衣物時,竟在衣柜底部意外發(fā)現(xiàn)一條刻有字跡的紅玉帶,只是當(dāng)時情況緊急,沒來得及細看。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姑娘聲音,她連著叫了幾聲:‘錯了!錯了!錯錯錯!’緊接著,就蘇醒過來,就像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條命。”
寶玉聽聞,忙打開柜子,顫抖著雙手拿起那條紅玉帶仔細端詳。只見上面刻著“絳珠前緣,情定三生”八字,字跡古樸蒼勁,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深意。他翻轉(zhuǎn)背面,竟然還細細刻著《杏簾在望》一詩。他瞬間憶起,這條碧玉紅鞓帶,原是北靜王系過之物。
寶玉清晰記得元妃省親那日,元妃見到他,滿是驚喜,眼中透著慈愛與期許:“我聽聞你能題詠詩詞,甚是驚訝。這瀟湘館、蘅蕪院、怡紅院和澣葛山莊四處,你若能各作一首獨特詩句,那再好不過。你先前寫的對聯(lián)已十分出色,可本宮還想親測你才情,也不負我自小對你的教導(dǎo)與期望。”寶玉聽了,恭敬應(yīng)下,當(dāng)即凝神構(gòu)思。一番冥思苦想后,好不容易完成三首詩。黛玉見他為作詩愁眉不展,便蓮步輕移,走到書桌旁,輕聲說道:“你先把寫好的三首抄錄,我來幫你。”說罷,低聲吟詠,將《杏簾在望》寫在紙條上,揉成紙團扔給寶玉。寶玉展開紙條一看,只覺這首詩意境高遠、文采斐然,比自己寫的三首強出許多。他又驚又喜,趕忙用恭楷將詩抄寫,恭敬呈給元妃。元妃讀完,面露欣喜之色,贊道:“你果真進步不少!”還特意指出,“杏簾”這一首在四首中最為出彩。
此事深深烙印在寶玉心間,當(dāng)時黛玉寫就的小篆紙條,也被他偷偷珍藏,視為珍寶。曾有一次在錦春園參加酒宴,寶玉酒后興起,向北靜王展示了這紙條。北靜王見了,愛不釋手,當(dāng)場便索要了去。如今看來,北靜王早對黛玉才情傾慕不已。只是在自己迎娶寶釵之后,北靜王才向黛玉求娶。林家三代為侯,家世顯赫,北靜王與黛玉喜結(jié)良緣,倒也稱得上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寶玉想到此處,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黛玉的思念與愧疚,又有對命運無常的無奈與感慨。他緊緊握著那條紅玉帶,仿佛握住了與黛玉之間最后的聯(lián)系,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寶玉靜靜地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思緒飄回往昔。他憶起與北靜王的交往點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北靜王曾贈他一串鹡鸰香串,還有一件蓑衣斗笠,禮物雖不奢華,卻飽含深情。
那時,寶玉滿心想著要把這份心意轉(zhuǎn)贈給林黛玉。雖黛玉最終沒有接受,可寶玉卻從中察覺到北靜王對黛玉的傾慕之心。或許,北靜王早已在心底默默喜歡黛玉,只是一直未曾表露。這鹡鸰香串,象征著純潔美好;蓑衣斗笠,代表著守護與溫暖。黛玉雖未收下,可北靜王的真心與善意,她定能感受得到。這份情感,即便未得到回應(yīng),卻也是無比珍貴的情誼。
襲人見寶玉滿臉悲戚,眼眶泛紅,淚水止不住地流,心中不忍,忙輕聲勸慰:“寶爺,你何苦如此傷心呢?林妹妹如今可是有大福的,她成了北靜王的側(cè)王妃,這不正應(yīng)了當(dāng)初咱們起的‘瀟湘妃子’的雅號嗎?往后定是享盡榮華富貴。”
寶玉腦海中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對黛玉許下的承諾:“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可如今,自己卻沒能堅守誓言,落得個始亂終棄的結(jié)果,滿心都是懊惱與悔恨。但他轉(zhuǎn)而又想,黛玉貌若天仙,才情出眾,北靜王身份尊貴,二人門當(dāng)戶對。況且,北靜王與自己和黛玉早有交情,黛玉又有“瀟湘妃子”這一雅號,如此看來,他們的結(jié)合或許真是命中注定。這般思量后,寶玉心中的糾結(jié)與痛苦,漸漸淡去了幾分。
過來一會兒,鳳姐過來了,她神色嚴(yán)肅,鄭重地囑咐府里眾人:“瀟湘館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不許隨意挪動,一切都得維持原樣,就當(dāng)姑娘還在這兒住著呢。”接著,她又特意看向雪雁,交代道:“那條碧玉紅鞓帶,還放回衣柜原處,莫要動它。往后,你就帶著那兩個小丫鬟,繼續(xù)打理這瀟湘館的事務(wù)。”那兩個小丫鬟,雖說年紀(jì)尚小,卻機靈聰慧,雪雁有她們幫忙,處理館中事務(wù)也能輕松些。
在鳳姐和襲人的好言相勸下,寶玉雖滿心都是不安與疑惑,腳步也似有千斤重,但也只能無奈地離開瀟湘館,勉強回到自己的婚房。他心里明白,木已成舟,這就是他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不管心中有多痛苦,有多不舍,他都得咬著牙,堅強地走下去。
是夜,萬籟俱寂,四下仿若凝住了一般,一片死寂沉沉。榮國府內(nèi),那雕花婚床之上,寶玉獨自臥著。屋內(nèi)燭火明明暗暗,光影幢幢,將他那孤寂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投射在墻壁之上,顯得愈發(fā)形單影只。他只覺心間仿若被利刃剜去了一塊,空落落的,無邊無際的空虛與寂寞,如洶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其中,叫他幾近窒息。在這靜謐得近乎詭異的氛圍里,對自己往昔抉擇的懷疑,如荒郊野草般,在心底瘋狂滋長,肆意蔓延。
寶玉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寐,恍惚之間,黛玉那雙明若星辰的眼眸,恰似夜空中最璀璨的繁星,以及她溫婉柔美的笑容,仿若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風(fēng),一一浮現(xiàn)眼前。往昔二人相伴的美好時光,那些花前月下的吟詩對句,那些共賞落花的繾綣時刻,還有同讀《西廂記》時的羞澀與心動,如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中一一閃現(xiàn),清晰得仿若昨日。念及此處,寶玉悲從中來,那悲傷如決堤洪水,洶涌澎湃,難以抑制,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悄然滑落,打濕了身下的錦被。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仿若敲在寶玉的心尖上。寶玉聞聲,忙抬起頭,目光急切地望向門口,那眼神中滿是期待與惶恐。只見門口幽幽出現(xiàn)一道婀娜身影,那身姿輕盈,仿若仙子臨凡,步步生蓮。待看清來人,他不禁瞪大了雙眼,眼眸中滿是震驚與驚喜,那竟是黛玉!
只見她身著一襲華麗至極的嫁衣,那嫁衣繡著五彩鳳凰,金線銀線交織,在燭光下閃爍著熠熠光芒,鳳冠霞帔,更襯得她面容嬌艷,儀態(tài)萬千。她面上帶著淺淺笑意,美得如夢似幻,恰似下凡的嫦娥,令人心醉神迷,只是那笑容里,隱隱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哀愁。
黛玉款步走進房間,那步伐輕盈得仿若踏在云端,每一步都似帶著無盡的溫柔與眷戀。而后輕輕關(guān)上房門,發(fā)出一聲細微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屋內(nèi),卻顯得格外突兀。她轉(zhuǎn)過身,聲音輕柔如春日微風(fēng),帶著幾分嗔怪,又帶著幾分歡喜,說道:“寶哥哥,我來找你了。”寶玉瞬間愣住,呆若木雞,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大腦一片空白。在他想來,黛玉已然嫁作他人婦,此生怕是再無相見之日,可此刻她竟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風(fēng)姿依舊,美麗動人,叫他如何能不震驚,如何能不欣喜。
“林妹妹……你……你怎么來了?”寶玉嘴唇顫抖,聲音帶著幾分不可置信,急切問道,眼中滿是渴望與疑惑,仿佛在夢中一般,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稍一觸碰便會破碎。
黛玉嘴角噙著一抹淺笑,那笑容里卻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哀愁,輕聲說道:“我又怎能不來呢?我心里清楚,你定會在此處等我。自初見你時,便知你我心意相通,這情絲一旦纏繞,便再難割舍。只可惜……”她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寶玉聽了,激動不已,心中愛意翻涌,再也按捺不住。他緊緊握住黛玉的手,那雙手柔軟而冰涼,他的手卻滾燙,仿佛要將自己的愛意傳遞給她。深情地說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自與你相識,我的心便全系在你身上。這世間唯有你,能讓我魂牽夢縈,滿心歡喜。”
黛玉聽后,雙頰瞬間泛起紅暈,恰似天邊的晚霞,嬌艷欲滴。她又羞又怒,輕輕掙脫寶玉的手,嗔怪道:“寶哥哥,你說這種話太過孟浪!怎可如此唐突,這般言語,豈是正經(jīng)人該說的?”她柳眉輕蹙,佯裝生氣地接著說:“我定要告訴舅舅舅母,讓他們好好管教管教你!”說罷,她轉(zhuǎn)身佯裝要走。
寶玉見黛玉要走,心中大急,趕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慌亂地說道:“好妹妹,是我失言了,你千萬別去告訴舅舅舅母,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方才實在是情難自抑,才說出那般話,你莫要生氣,原諒我這一回吧。”
黛玉停下腳步,卻并未轉(zhuǎn)身,微微側(cè)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嗔怪道:“看你以后還敢不敢胡言亂語。”
寶玉聽了,激動不已,忙站起身來,疾步走到黛玉身邊,而后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仿若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感受著黛玉溫暖的體溫,觸碰著她柔軟的身軀,聲音幾近哽咽:“林妹妹……我想你。”
“我也想你。”黛玉溫柔回應(yīng),可話音剛落,卻又幽幽嘆道,“可惜我所愛非人,錯了!錯了!錯錯錯!”說罷,猛地掙開寶玉的懷抱,衣袖輕拂,如一縷青煙般,飄然而去。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寒風(fēng)吹過,燭火猛地搖曳幾下,瞬間熄滅,屋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待寶玉慌亂地點亮燭火,卻發(fā)現(xiàn)黛玉已然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室寂靜與他的悵然若失。他呆立當(dāng)場,望著黛玉離去的方向,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已然消逝的身影,卻只抓到一把虛空。屋內(nèi)依舊寂靜,唯有那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似在訴說著這一場無果的愛戀。寶玉不禁悲從中來,吟道:“寒夜孤燈映冷床,相思無盡苦難量。情深緣淺終成夢,淚灑空帷意未央。”這詩句,恰似他此刻心境的真實寫照,在這寂靜的夜里,更添幾分凄涼。
彼時,寶玉正沉溺于無盡的痛苦與迷茫的泥沼之中,心內(nèi)仿若被萬千愁緒所縛,難以解脫。恰在此時,周遭忽然一陣煙霧裊裊升騰而起,那煙霧濃稠如墨,又輕盈似紗,瞬間將他籠罩其間。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般的恍惚,待回過神來,竟已置身于一處云霧縹緲、如夢似幻之地。
但見四周仙樂飄飄,那樂聲空靈悠揚,仿若從天際之外傳來,絲絲縷縷,不絕于耳。奇花異草遍布其間,花瓣碩大而嬌艷,花蕊纖細而精巧,每一朵都散發(fā)著馥郁的香氣,芬芳馥郁,撲鼻而來,直沁心脾。寶玉正滿心疑惑,舉目四望之時,只見一位仙袂飄飄的仙姑款步而來,正是那掌管人間風(fēng)情月債、女怨男癡的警幻仙姑。
警幻仙姑面容絕美,肌膚勝雪,雙眸仿若含著盈盈秋水,顧盼間神彩飛揚。氣質(zhì)超凡脫俗,仿若遺世獨立的仙子,周身散發(fā)著祥瑞之光,熠熠生輝,叫人不敢直視。她輕啟朱唇,那聲音仿若來自九霄云外的天籟,清脆悅耳,又帶著幾分空靈:“寶玉,你既已來到此處,便是與這太虛幻境有緣。你與黛玉的這段塵緣,皆是命中注定,又何必如此執(zhí)念深重,苦苦掙扎?”
寶玉聽了,心中一陣悲戚,仿若被重錘擊中,眼眶瞬間泛紅,說道:“仙姑,難道我與林妹妹的感情,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夢?我不信,我實在難以相信這命運竟如此殘酷,如此捉弄人!”言罷,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幾欲奪眶而出。
警幻仙姑聞得寶玉之言,不禁微微搖頭,那如云的烏發(fā)隨之輕輕擺動,恰似春日里隨風(fēng)搖曳的柳絲。她眼中滿是悲憫之色,幽幽嘆道:“世間萬物,皆有定數(shù),因果循環(huán),絲毫不爽。你與黛玉,本是仙緣未盡,故而在塵世相逢。這塵世的諸多磨難,實乃你們修行途中的必經(jīng)之劫。若你能悟透其中因果,方能超脫塵世紛擾,尋得內(nèi)心的安寧祥和。”
寶玉聽了這番言語,心中頓時一陣劇烈掙扎,只覺內(nèi)心被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狠狠拉扯,痛苦不堪。他望著警幻仙姑,眼神中滿是迷茫與無助,恰似那在茫茫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孤舟,急切問道:“仙姑,我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悟透這命運的玄機?我實在放不下林妹妹,放不下我們之間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那些花前月下的吟詩對句,那些共賞落花的繾綣時光,樁樁件件,叫我如何能夠割舍?”言語間,眼眶已然泛紅,聲音也微微發(fā)顫。
警幻仙姑見狀,輕輕長袖一揮,剎那間,周圍的景象仿若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撥弄,瞬間變幻起來。只見一幅如徐徐展開的錦繡長卷般的畫面,在寶玉眼前鋪陳開來,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他與黛玉前世今生的種種因果糾纏。原來,寶玉本是女媧補天時棄之不用的一塊五彩石,遺落在那靈河仙境。因長久觀瞻赤霞宮神瑛侍者日日以甘露灌溉那株絳珠仙草,不知不覺沾了仙氣,竟幻化成了神瑛侍者的鏡像。而后,跟隨仙人下凡歷劫,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又與絳珠仙女的凡身,在這滾滾塵世相逢,延續(xù)這一段陰陽錯亂、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債。
寶玉望著這些如夢似幻卻又無比真實的景象,心中漸漸有所感悟,可那思念之情,卻如同春日里瘋長的野草,愈發(fā)繁茂,難以遏制。往昔與黛玉相處的點點滴滴,不斷在腦海中浮現(xiàn),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小刀,輕輕割扯著他的心弦,讓他仍舊難以割舍對黛玉的深深思念。
“仙姑,即便我已然明白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可這思念之情,又怎能如此輕易地放下?”寶玉輕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眼中依舊帶著一絲迷茫,仿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苦苦尋找光明的旅人,那般無助與彷徨。
警幻仙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和聲說道:“思念亦是修行的一部分,待你真正徹悟,自然能夠超脫這塵世的牽掛。去吧,回到塵世中好好修行,終有一日,你自會明白這一切的真諦。”言罷,警幻仙姑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仿若一縷裊裊青煙,緩緩消散在這云霧繚繞的太虛幻境之中。
寶玉只覺一陣頭暈?zāi)垦#煨剞D(zhuǎn),好似整個人被卷入了一個無盡的漩渦。待再次回過神時,已然回到了自己那熟悉的房間。他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曾經(jīng)那些熱鬧的場景似乎還在眼前,可如今卻顯得格外冷清孤寂。熟悉的陳設(shè)依舊,卻再也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心中雖仍有痛苦在隱隱作痛,但也多了一絲釋然。他明白,自己與黛玉的故事,或許還未畫上句號,而他也將帶著這份刻骨銘心的思念,繼續(xù)在這塵世中修行。
他緩緩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輪清冷的明月,不禁長嘆一聲,吟道:“塵緣天定苦難違,情到深時夢亦悲。悟得因果心漸靜,且攜思念伴修為。”這詩句,仿若帶著他滿心的愁緒與期許,在這寂靜的房間里悠悠回蕩,訴說著他內(nèi)心深處最真摯的心聲,久久不散。
且說寶玉自打重新戴上通靈寶玉,那原本混沌迷糊的神志便如同撥云見日,漸漸恢復(fù)如常。接連好幾日,經(jīng)太醫(yī)精心調(diào)配藥劑療治,又在眾人悉心調(diào)養(yǎng)之下,他的身子骨也日益康健起來。往昔那毫無血色、慘白如紙的面色,慢慢泛起了溫潤的紅潤之色,恰似春日里初綻的桃花;原本黯淡無光、仿若蒙塵的雙眸,也重又煥發(fā)出奕奕神采,恰似夜空中閃爍的星辰。曾經(jīng)年少時的活力與朝氣,又緩緩回到了他身上,整個人再度洋溢出蓬勃生機,舉手投足間,又有了往日的靈動與灑脫。
卻說賈政見寶玉近來行事漸復(fù)常態(tài),舉止亦循規(guī)矩,恰似枯木逢春,陰霾漸散。往昔懸在心頭的千斤重石,至此方緩緩落地。這些時日,他夙夜憂嘆,每至更深漏盡,獨坐書齋,但見案上殘燭搖曳,映得滿室凄清。常將茶盞舉至唇邊,又沉沉放下,長吁短嘆之聲,驚得梁間棲燕不安。如今見寶玉與姊妹們庭院嬉游,舉止如常,不覺老懷大慰,心下暗忖:“想是天可憐見,庇佑我兒躲過此劫。”
且說賈政將府中諸事細細盤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料理停當(dāng),自覺并無燃眉之急。然一閑下來,便又想起賈赦之事。赦兄獲罪至今,恩旨未下,恰似利劍懸頂,不知何時落下。每于閑暇之際,便蹙著濃眉,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將往日人情世故、官場門路細細思量,恨不能尋出一線生機,卻終是徒勞。
不期忽有噩耗傳來,賈赦竟在獄中病故。想那賈府今非昔比,昔日煊赫如過眼煙云,人丁凋敝,銀錢拮據(jù),喪事只得草草了事。但見靈堂之內(nèi),燭影搖紅,幾縷青煙裊裊而上,寥寥數(shù)聲哀泣,便是送他歸西。賈政聞此兇信,只覺五內(nèi)俱焚,憶起兄弟間往日種種,雖時有齟齬,此刻卻盡化作一腔悲思。望著靈位,怔怔出神,兩行老淚簌簌而下,良久方長嘆一聲:“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又念及老太太靈柩久停寺廟,賈政心中如芒在背,輾轉(zhuǎn)難安。思忖老太太半生居于南方,那金陵才是她魂牽夢繞之地,若不將靈柩歸葬故里,如何能盡孝道?自此日思夜想,與賈璉等人反復(fù)商議歸葬之事,路線如何走,人手怎樣派,祭品怎樣備,無不細細籌劃。每憶起老太太音容笑貌,便覺愧疚難當(dāng),只愿事事周全,以慰亡靈。
這日賈政獨坐書房,手捋銀須,沉吟良久,終是心意已決:“老太太歸葬之事,刻不容緩!”當(dāng)下便命小廝速喚賈璉前來,欲與他從長計議。窗外寒風(fēng)瑟瑟,吹得竹影婆娑,恰似賈政此刻紛亂心緒,不知此番歸葬,又將生出多少事端。
不多時,賈璉匆匆趕來,進得書房,見賈政正神色凝重地端坐在主位上。他趕忙整了整衣衫,上前躬身行禮,恭敬說道:“老爺喚侄兒前來,不知有何吩咐?”賈政抬眼望他,緩緩說道:“我思量著,要把老太太的靈柩送回南方老家安葬,此事刻不容緩。”
賈璉聽聞賈政的決定,心中深以為然,忙又躬身說道:“老爺這想法實在是妥當(dāng)至極,侄兒舉雙手贊成。如今趁著丁憂之際,把這事兒妥善辦理了,當(dāng)真是上策。往后老爺要是復(fù)了職,必定公務(wù)纏身,整日忙碌于官場事務(wù),到那時可就難有這般充裕的時間與機會了。只是眼下父親不在了,這事兒又這般重大,侄兒我不敢擅自做主。老爺這主意雖好,可一路護送靈柩,那花銷可著實不少,粗粗算下來約莫得幾千兩銀子。如今衙門緝贓艱難,這筆錢實在難以追回填補空缺,這可如何是好?”
賈政點了點頭,神色愈發(fā)凝重,說道:“此事我已然拿定主意,斷無更改。因你父親仙逝,諸多事宜無人商量,這才喚你來,咱們一同合計個辦法。你因家中事務(wù)纏身,諸多瑣事需要料理,不便遠行,家中又尋不出合適之人能擔(dān)此重任。我打算將幾口棺材一并帶回南方,可我一人實難周全,諸多事務(wù)還需有人協(xié)助。至于所需的銀子,我琢磨著只能從別處設(shè)法借來,想來應(yīng)能應(yīng)付這趟開銷。”
賈璉聽了,面露難色,眉頭微微皺起,緩緩說道:“如今這世道,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人情也淡薄得很。老爺正值丁憂期間,行事諸多不便,一舉一動都得謹(jǐn)慎小心;再者,大老爺又剛仙逝,家中正是哀傷之際。在這種情形下,想要一時借到這么多錢,談何容易啊。依侄兒之見,恐怕只能拿家中的房產(chǎn)地契去抵押了,不然實在湊不出這一大筆銀子。”賈政聽了這話,眉頭皺得更深,說道:“咱們住的房子乃是官府所蓋,干系重大,牽扯甚多,怎能輕易動它?稍有不慎,便是大麻煩。”
賈璉趕忙解釋道:“住房自然是動不得的,侄兒心里明白。只是家中外頭還有幾所閑置的房子,平日里無人居住,空著也是浪費,不妨把它們出售或是抵押出去。等老爺復(fù)了職,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便是。只是老爺這般年紀(jì),還為家中之事操勞奔波,侄兒們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
賈政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太太的事,那可是頭等大事,理應(yīng)辦好,不容有半點差池。你只要在家謹(jǐn)慎行事,把各項事務(wù)都妥善處理了,將家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便足夠了!切不可因我不在家,而懈怠了。”
賈璉恭恭敬敬地應(yīng)道:“老爺放心,侄兒雖說愚鈍,但在大事上絕不敢有絲毫懈怠,必定會認真辦理。況且老爺回南方要多帶些人手照應(yīng),留在府中的人有限,費用勉強還能應(yīng)付。即便老爺路上盤纏短缺了,途經(jīng)賴尚榮那兒,他如今也算有些家底,也可向他求助一二,解解燃眉之急。”賈政聽了,面露不悅之色,沉聲道:“自家的事兒,怎能去麻煩外人?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此事休要再提。”
賈璉見賈政心意已決,便不敢再多言,唯唯稱是。得知賈政的安排后,他當(dāng)即表示全力配合,而后迅速離開房間,心中暗自盤算著籌備資金與安排路上諸事,腳步匆匆,神色凝重。賈政看著賈璉離去的背影,見他行事果斷,心中不禁稍感安慰。隨后,他來到王夫人處,神色鄭重地囑托她暫時掌管家中事務(wù),務(wù)必確保家業(yè)安穩(wěn),切不可讓家中生出事端。
與此同時,賈政也在為即將到來的旅程做著極為細致的準(zhǔn)備。他懷著對母親的深切思念與無盡敬意,親筆寫下了上報送慈柩回故鄉(xiāng)以全孝道的折子:
請求恩準(zhǔn)送母慈柩歸葬故土以全孝道折
臣賈政,忝列朝班,承蒙圣恩,得以在朝為官。多年來,深受皇恩眷顧,無以為報。近因家母年事已高,不幸辭世,噩耗傳來,臣悲痛欲絕,恨不能以身代之,以解母親之苦難。憶往昔,家母對臣諄諄教誨,慈愛有加,其恩情如浩瀚江海,難以報答。如今,臣欲盡人子最后的孝道,送母慈柩歸葬故鄉(xiāng),讓母親在生她養(yǎng)她的故土安息。
然臣身負官職,職責(zé)所在,不敢擅自離京。故特上此折,誠惶誠恐地懇請陛下恩準(zhǔn)臣暫時離京,護送家母慈柩歸籍。臣已命人精心挑選吉日,擬定啟程之日,力求諸事順?biāo)臁3荚诖肃嵵乇WC,待料理完家母后事,即刻返程回京,繼續(xù)為朝廷效力,竭盡所能,不負陛下對臣的殷切期望。
伏望陛下體恤臣的一片拳拳孝心,恩準(zhǔn)臣之所請。臣將不勝感激,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謹(jǐn)以此折,上達天聽。
臣賈政敬呈
卻說賈府上下,自寶玉經(jīng)悉心調(diào)養(yǎng),漸次復(fù)元,竟似枯木逢春,重?zé)ㄉ鷻C。每日晨起,只見他神清氣爽,與前番病弱之態(tài)判若兩人。自此,寶玉與賈蘭叔侄二人,皆潛心向?qū)W。但聞書房之中,時時飄出瑯瑯書聲,或誦讀經(jīng)史,或研習(xí)章句。寶玉埋首典籍,欲在學(xué)問上更進一層;賈蘭雖年少,卻勤勉異常,一筆一劃皆認真書寫,頗有苦讀之風(fēng)。
反觀賈環(huán),心性未定,恰似脫韁野馬,難以拘束。終日與市井惡徒、無賴之輩廝混,將學(xué)業(yè)拋至九霄云外。賈政見此情景,憂心如焚,數(shù)次喚他至跟前,嚴(yán)加訓(xùn)斥,言辭懇切,苦勸其改過自新。無奈賈環(huán)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依舊我行我素,毫無悔改之意,直教賈政徒喚奈何,頭疼不已。
且說賈蘭,不僅在文墨上刻苦用功,于武藝一道更是嶄露頭角。常于庭院之中,縱馬彎弓,演練騎射。但見他身姿矯健,挽弓如滿月,放箭似流星,箭箭皆中靶心,端的是英姿颯爽。為求武藝精進,他每日天未破曉便起身操練,風(fēng)雨無阻。賈政見此,心中大喜,每與人談及賈蘭,必贊不絕口,稱其日后必成大器。
李紈一心望子成龍,盼賈蘭他日能博取功名,重振賈府聲威。平日里對賈蘭關(guān)懷備至,生活上噓寒問暖,照料得無微不至;學(xué)業(yè)武藝上更是嚴(yán)格督責(zé),親自檢查課業(yè),監(jiān)督操練。母子二人同心,只盼著來日賈蘭能蟾宮折桂,光耀門楣。
卻說這日,賈政獨坐書房,神色凝重如霜,命小廝急喚賈璉前來。待賈璉入內(nèi),見父親端然正坐主位,案上擺著經(jīng)史典籍,燭光搖曳間更顯肅穆。賈政撫須沉吟片刻,方緩緩開口道:“后年秋闈乃天下舉子折桂之期,寶玉、賈環(huán)既已及冠,理當(dāng)下場一試;賈蘭雖年幼,然文韜武略俱佳,亦可赴童試歷練。此乃賈府興衰之轉(zhuǎn)機,若能有人蟾宮折桂,重振家門聲威便指日可待。你須得悉心籌備,務(wù)必周全。”
賈璉聞言,忙與眾人肅然躬身行禮,齊聲應(yīng)道:“老爺所言極是。我等定當(dāng)盡心竭力,為哥兒們備辦考務(wù),不負老爺厚望,祈愿祖宗庇佑,早登金榜,光耀門楣。”眾人言辭懇切,目光中滿是期許,恰似久旱盼甘霖,欲借科舉東風(fēng)重振賈府昔日榮光。
且說賈政這邊,辦妥科舉諸事,又將心思全放在送老太太靈柩歸鄉(xiāng)之事上。他親自濡墨揮毫,修下陳情奏章,字里行間盡述對老太太的孺慕之情,懇請圣上恩準(zhǔn)歸鄉(xiāng)守制。奏章封緘后,又連日翻閱《通書》,遍訪族中耆老,只為擇一黃道吉日啟程。事無巨細皆親力親為,大至靈柩車馬安排,小到沿途祭祀禮儀,無不反復(fù)斟酌,唯恐有失孝道。
諸事俱備,賈政每日獨坐書房,時而蹙眉踱步,時而凝望窗外,只盼早得圣諭。然時光荏苒,旬月已過,仍無音訊。賈政心中漸生疑慮,暗忖道:“莫不是奏章途中有所差池?亦或是圣意難測,別有考量?”每至夜深,輾轉(zhuǎn)難眠,聽著更鼓聲聲,愈覺焦灼。這樁心事如鯁在喉,不知圣上旨意何時方至,賈府歸鄉(xiāng)之路又將生出何等變故?欲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