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本側批:此篇探佚文字,直追芹溪筆意,伏脈千里,悲喜相生,讀者當細嚼其中真味。】
大觀園秋爽齋內,金菊映著琉璃窗,探春正握著狼毫筆,筆尖蘸著朱砂墨,忽然抬頭笑指黛玉道:“我說姐姐的瀟湘館,將來怕要成了斑竹窩呢!當年娥皇女英尋舜帝不遇,淚染青竹成斑,如今姐姐這愛哭的性子,可不是應了這典故?”說著擱筆,取過案上瑪瑙碟里的糖蒸酥酪,推到黛玉面前。
【眉批:探春以娥皇女英比黛玉,非泛泛戲言,暗伏后文“瀟湘妃子”封號,與“玉帶懸木”判詞相照,妙在不經意間埋針走線。】
黛玉指尖絞著月白羽紗帕,眼尾余光掃過案頭新供的湘妃竹,見那竹節上斑斑淚痕,竟似從遠古舜陵漫溢而來,恍惚間竟與自己素日以淚洗面的宿命重疊。她正欲開口,忽見湘云舉著蟹八件從月洞門進來,鬢邊金麒麟叮當亂響,早將話頭岔到菊花詩會上。眾人皆當是姊妹頑笑,獨黛玉心中一動——“林姐夫”三字,恰似一片云影投在沁芳池,雖瞬間被風揉碎,卻在水面留下了難以言說的漣漪。
【側批:“林姐夫”三字,看似戲語,實乃大關鍵。后文北靜王妃一事,早在此處伏根,看官須記。】
及至群芳夜宴,琉璃燈照得紅香圃如同白晝。黛玉掣簽時,指尖觸到竹片上凹凸的紋路,展開見是“芙蓉”二字,末句“莫怨東風當自嗟”墨色猶新。她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在凸碧山莊聽見的南曲,唱的正是昭君出塞“馬上琵琶彈斷弦”的橋段。燭影搖紅中,寶釵鬢邊的蜜蠟珠子忽明忽暗,恍若當年北靜王妃車駕上的東珠,冷泠然映著秋日的月光。
【夾批:芙蓉花簽用歐陽永叔句,妙在雙關——既應黛玉“瀟湘妃子”號,又伏遠嫁異域之悲,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是也。】
寶玉斜倚在朱紅欄桿上,手里揉著白海棠花瓣,忽笑道:“姐姐將來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時,我便馱塊碑去你墳前,省得你在地下寂寞。”話未說完,自己先紅了眼圈,將花瓣拋向池中,驚起幾尾金鱗。黛玉聽了“一品夫人”四字,手中團扇不覺垂落,想起元春省親時,鳳冠霞帔上的金絲牡丹,正是這般煊赫卻冷硬。她前日剛填了《折足雁》酒令,“叫人九回腸”的尾句,此刻竟在喉間結成了冰。
【側批:“一品夫人”四字,明點貴妃品級,暗合判詞“玉帶懸木”。寶玉癡語,卻是讖語,讀之令人心顫。】
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攜著香菱、晴雯等薄命司女兒,踏云而來。她鬢間斜插的水晶簪子,映著黛玉眉間的愁緒,嘆道:“妹妹可知,那神瑛侍者本是赤瑕宮的一縷精魂?因動了凡心,才借榮國府這塊頑石幻形入世。你道灌溉之恩是甘露,卻不知那甘露原是他修行未竟的情孽。”
【戚序本眉批:警幻點破“神瑛侍者”真身,方知寶玉乃“投影”,真正的侍者另有其人,前文“北靜王水溶”多次與黛玉照面,此處方解其中緣由。】
正說著,忽見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踏浪而來,大士手中的玉塵尾拂過三生石,石上忽現字跡:“絳珠草生自離恨天,以淚為露,以血為根;神瑛侍者墮于赤瑕宮,因情成劫,因劫生緣。”渺渺真人笑道:“世人皆道神瑛是寶玉,卻不知真正的侍者,乃那‘水溶’二字——水者,靈河之水;溶者,甘露之溶。”
【夾批:“水溶”二字拆解得妙!北靜王名諱早伏此處,與黛玉“絳珠”淵源,方是大因果,前文“鹡鸰香念珠”“鶴氅”等贈禮,皆非閑筆。】
黛玉在夢中忽覺兩鬢生寒,見三生石畔的絳珠草正被玉帶纏繞,那玉帶分明是北靜王府的碧玉連環紋。警幻嘆道:“你本為報恩而來,卻錯將投影作真身。那赤瑕宮的‘瑕’字,便是‘玉有疵’,正如寶玉情中帶癡,終難圓滿。”
【側批:“赤瑕”“玉疵”呼應,點破寶玉“假瑛”身份,黛玉之“錯愛”,原是命中劫數,可嘆可泣!】
續書所補夢境,恰如警幻所設“離恨天灌愁海”,將前八十回伏筆一一收束:探春的戲言是“因”,花簽的詩句是“緣”,寶玉的癡語是“劫”,判詞的圖畫是“果”。當黛玉在瀟湘館焚化詩稿時,案頭湘妃竹上的淚痕,正與太虛幻境中三生石的血印相照——原來從她落進榮國府的第一滴淚起,便注定要被皇權的玉帶牽往天涯,正如芙蓉花簽上的“莫怨東風”,那東風不是別個,正是命運的巨手。
【眉批:通篇以“淚”“竹”“玉帶”“芙蓉”串起,筆筆有照應,處處含悲音,真有“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之妙,深得芹溪神髓。】
至若僧道論“情劫”,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更是全書大旨。黛玉的錯愛,寶玉的癡纏,原是太虛幻境中早寫就的冊頁。當讀者翻到“兩株枯木懸玉帶”時,方知所有的眼淚、詩稿、落花,皆是命運織機上的經緯,而那根穿針的線,早在“木石前盟”時便打了死結——一個是錯認了恩主的絳珠,一個是擔了虛名的頑石,終究是“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甲申本總評:探佚文字至此,方解“懷金悼玉”之真意。黛玉之悲,非獨情癡,更在天命;寶玉之痛,非獨愛失,更在緣空。此等悲劇,真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