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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后記十七甲申本佚稿

且說那寧國府中,壽筵既散,余韻猶存。賈珍此刻酒興尚濃,未覺闌珊,斜倚于天香樓暖閣之內那湘妃竹榻之上。但見其星眸半啟半閉,醉意如輕紗般朦朧籠罩,鬢發微顯凌亂,袍帶亦松松垂落,在搖曳燭光的映照之下,更添幾分放浪不羈之態。

正自沉醉朦朧之際,忽見秦氏手捧醒酒湯,自內室蓮步輕移而出。瞧她羅袖輕揚,仿若云霞飄動,環佩叮咚,聲如脆語;裙裾掃過青磚,恰似清風拂柳,步步生蓮,儀態萬千。那藕絲軟緞衣袖,輕柔地褪至小臂,露出一段凝雪般的皓腕,腕上金鑲玉鐲隨著步伐微微輕晃,在銀燭光影里泛出溫潤柔和之光,愈發襯得那肌膚勝雪,柔若無骨,仿若仙子臨凡。一縷縷龍涎香裊裊飄散,與她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幽香相互交融,絲絲縷縷,悠悠漫至榻前,直教人心神俱醉,心旌搖蕩。

賈珍凝眸細覷,喉結不禁微微顫動。恍惚之間,上月東府賞梅之景如在目前:彼時秦氏俯身撿拾落梅,茜香羅帕不經意間滑落于塵埃之中。那雪白羅帕之上繡著的并蒂蓮,還沾著半片殘紅,與粉白杏花相互映襯,說不出的嬌艷動人,宛如一幅絕美的畫卷。而今夜再看,她愈發清瘦,恰似那經霜白梅,雖失卻幾分往日的秾麗姿容,卻更添三分楚楚動人之態,令人見之,不禁心生憐惜之情。

“蓉兒媳婦每日里操持府中諸多大小事務,竟清減至此。”賈珍言語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酒氣,醉意朦朧間,伸手便要扶向她的臂彎,口中說道:“仔細累壞了身子。”

秦可卿趕忙躲開,手中那瑪瑙碗劇烈晃動,琥珀色的湯汁在碗中晃蕩不已,幾欲潑灑而出,有幾滴已然濺在了衣襟之上。她雙頰頓時緋紅如霞,恰似雪中紅梅悄然綻放,羞怯難當。鬢邊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簌簌輕顫,發出細碎聲響,在這寂靜的房中格外清晰,仿若奏響了一曲微妙的心曲。

“老爺醉了……”她聲如蚊訥,嬌柔地說道:“且容媳婦喚瑞珠來伺候。”

賈珍口中含笑道:“旁人哪及得你貼心?好端端的,怎生瘦成這般模樣?莫不是蓉兒那混帳東西,不知疼惜?”

秦可卿又羞又急,眼中泛起淚光,嗔道:“老爺自重!若叫人撞見,如何是好……”

“怕什么?”賈珍醉意上涌,嘴里嘀咕著:“夜深人靜,哪來的人?便是有人,又有誰敢多嘴?”說著,便要往她身前湊去,目光熾熱,口中還喃喃說道:“你瞧瞧,這細柳腰兒,風一吹便要折了……”

恰在此時,樓外竹林忽然沙沙作響,似有細碎腳步匆匆掠過月洞門。那聲響驚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宛如警鐘敲響,打破了滿室的旖旎氛圍。秦可卿如蒙大赦,急忙道:“老爺自重!我去叫瑞珠了。”

賈珍意猶未盡,卻也知此時不便造次,只得作罷,癱回榻上,目光仍戀戀不舍地在她身上打轉,笑道:“改日再與你說體己話兒。”

秦可卿不敢多言,福了一福,轉身便要離去。剛至門邊,忽聽賈珍在身后幽幽道:“明兒得了好東西,獨個兒來取。”她只作未聞,加快腳步,匆匆離去,只留下滿室未盡的旖旎,與那漸漸消散的龍涎香,在空氣中纏綿縈繞。賈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袖中滑落半幅茜香羅帕——正是那日賞梅時,他趁她不備偷偷藏起的舊物,仿佛藏著他那難以言說的心事。

且說那尤氏獨坐于暖閣之中,銀燭之光搖曳不定,映照在菱花鏡上,光影閃爍。尤氏正自對鏡梳理妝容,鏡中映出的她,鬢影略顯蕭疏,眉間仿若凝著三分霜雪一般的冷意,鬢邊幾縷青絲悄然垂落,更添幾分寂寥之態。

她輕輕嘆了口氣,素手緩緩地、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妝奩中的物件。忽覺匣中似有微微晃動,心中頓覺詫異。遂探手入那描金匣底,指尖觸到一物,觸手生涼。取出細看,竟是一支累絲點翠金簪。

瞧那簪頭,嵌著鴿卵大的東珠,圓潤晶瑩,仿若晨露凝珠,熠熠生輝;周遭攢珠簇玉,金絲纏繞,紋理細膩,精巧華貴至極。這簪子分明不是她日常所用之物,單瞧這做工,便知是內造局按宮樣精心打制的稀罕玩意兒。

尤氏望著這金簪,眼底不禁泛起疑云,暗自思忖道:“這老東西,不知又與哪家的粉頭勾搭上了,竟巴巴兒地打了這等貴重物事?”

正尋思間,窗外忽有老鴰撲棱棱飛過,那鐵喙銜著半片枯葉,“啪嗒”一聲,將枯葉甩在茜紗窗上。那葉兒蔫黃蜷曲,沾在紗上,恰似潑殘的冷茶,透著說不出的凄清之感。連窗下那叢湘妃竹,亦籠著灰蒙蒙的霧氣,竹葉低垂,仿佛也在為這深宅大院中的腌臜之事默默嘆息。

尤氏面色一沉,將金簪重重擲回妝奩之中,“啪”地合上蓋子,仿佛要將滿心的憤懣與疑慮都鎖在這小小的妝奩里頭。鏡中映出的她,面色沉沉,眼底盡是寒芒,恰似臘月里結了冰的深潭,幽深難測,望不見底。

且說秦氏病體初愈,強撐著虛弱之軀,由瑞珠攙扶著,緩緩行往賈母處請安。此時,會芳園中晨霧繚繞,仿若輕紗幔帳,將這園子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湖面上,殘荷錯落,恰似瘦骨嶙峋的老者,于寒水之中寂然屹立,更添幾分凄清落寞之意。青苔滑膩,秦氏步履蹣跚,幾欲摔倒,那嬌弱之態,惹人憐惜。

正于整理裙幅之際,忽見假山后轉出一人,乃是賈珍。他手中把玩著一支點翠金簪,那珊瑚墜子在晨風中微微顫動,映得他眼底幽光閃爍,恰似深潭之中隱匿的漩渦,看似平靜,實則暗藏玄機,引人深入卻又危機四伏。

“昨夜西風緊得厲害。”賈珍緩步走來,靴底碾過碎石,發出沙沙聲響,這聲響仿若步步緊逼的催命符,在這寂靜的園子里格外清晰。“偏生蓉哥兒要去玄真觀送什么《黃庭經》,須得戌時才得回呢。”言罷,他那目光便如狼般在秦氏身上肆意打量,那眼神中透露出的貪婪與覬覦,讓人不寒而栗。

秦氏驚得退后半步,后腰抵著冰冷的太湖石,石上晨露沁骨,涼氣直透心脾。她鬢邊的珠釵隨著慌亂的動作亂顫,遠處忽有小廝揚聲吆喝:“西廊下五嫂子要借竹夫人!”這一聲呼喊,驚得池中金鱗躍出水面,尾鰭甩動,濺起滿湖霞光,猶如有人將胭脂匣子傾翻在琉璃盞中,絢爛一時,卻又轉瞬即逝。

她望著漣漪漸平,心中稍定,卻忽覺身側傳來一陣溫熱氣息,緊接著一聲低笑在耳畔響起。未等她反應,那金簪已被賈珍輕輕別在她鬢邊,點翠葉子擦過耳際,涼絲絲的竟比千年玄冰更冷三分。賈珍的氣息拂過她頸側,龍涎香氣混著湖面上殘荷的枯敗之氣,直教人心頭泛起陣陣酸楚。

“老爺快些讓開。”秦氏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聲音雖弱,卻帶著幾分決然,“若叫人撞見,如何是好?”

話未說完,賈珍已將她逼向假山旁邊,笑吟吟說:“蓉哥兒戌時才回,這會兒辰時三刻,日頭還長著呢。”那語氣中,滿是輕薄與戲謔。

恰在此時,遠處游廊傳來環佩叮咚之聲,卻是邢夫人房里的王善保家的領著小丫頭走過。秦氏渾身僵住,耳聽那腳步聲漸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王善保家走到前的朗聲道:“蓉兒媳婦身子可大安了?老太太還時常念著你呢。”

秦氏聽聞王善保家的話語,心中稍松,卻又不敢有絲毫懈怠。她強自鎮定,微微欠身行禮,輕聲答道:“勞王嬤嬤掛心,妾身已無大礙,多謝老太太記掛。”說罷,便欲繞過賈珍,快步離去。

賈珍見秦氏這般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也不好再強行阻攔。他微微側身,放秦氏走過,口中卻仍不依不饒地說道:“蓉兒媳婦且安心養病,莫要操勞過度,若是累著了,可就不好了。”那話語中的深意,旁人或許聽不出,但秦氏又怎會不知,她只覺一陣惡心,卻又只能強忍著,匆匆行了幾步。

瑞珠在一旁攙扶著秦氏,眼見著自家奶奶受了這般委屈,心中氣惱不已,卻又不敢發作。待離得賈珍遠了,瑞珠才忍不住輕聲說道:“奶奶,那起子黑心的玩意兒,忒也過分。您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只當是被瘋犬吠了幾聲。”秦氏微微點頭,眼中滿是苦澀,輕聲嘆道:“這府里的渾水,怕是越來越深了,只盼能早日脫離這是非之地。”

主仆二人一路疾行,不多時便到了賈母處。秦氏見了賈母,忙又行禮問安。賈母見秦氏面色尚還有些蒼白,不禁心疼道:“我的兒,你這病才剛好些,怎就出來吹風?快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秦氏依言上前,坐在賈母身旁。賈母拉著她的手,細細端詳,見她雖略顯憔悴,卻比先前好了許多,心中略寬,說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往后要多顧著自己的身子,莫要再逞強。”秦氏一一應了,心中卻似有千鈞重擔,難以釋懷。

此時,邢夫人也在一旁陪著說話。她笑著說道:“老太太,您瞧蓉兒媳婦這氣色,可比前幾日好多了。可見這佛祖保佑,定是要讓咱們府上順順當當的。”賈母點著頭道:“阿彌陀佛,但愿如此。只是這府里的事兒,總得有人操持著,可別因為這些個事兒亂了規矩。”邢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有您坐鎮著,咱們都跟著省心呢。”

正說著,忽有丫鬟進來稟報:“老太太,老爺那邊派人來說,有要緊事兒請老爺過去商議。”賈母聽了,微微皺眉,說道:“有什么要緊事兒,也不瞧瞧什么時候。罷了,讓他先去忙著,等回頭再說。”那丫鬟領命而去。

秦氏坐在一旁,心中卻暗自思忖:不知老爺那邊又出了什么事兒?這府里如今已是風波不斷,只恐還有更大的風雨在后面。她想到這里,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且說那日申末酉初,殘陽如凝血,將半天燒作胭脂絳。賈蓉自玄真觀策馬歸來,行至寧府儀門前,但見暮云四合,恍若鮫綃織就的墨色帷幕,將整座府邸裹得嚴嚴實實。檐角銅鈴在風中嗚咽,倒像是暗泣這鐘鳴鼎食之家的隱秘。

忽見拴馬石畔斜倚著焦大,那老兒渾身酒氣沖天,花白胡須上凝著隔夜酒漬,在殘陽下泛著油光。醉眼朦朧間,他乜斜著賈蓉,嘴角扯出一抹似嘲非嘲的冷笑,看得賈蓉后頸直發僵。

驀地,焦大渾濁老眼閃過精光,扯開破鑼嗓子嘶吼道:“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嘶啞聲浪刺破暮色,驚得檐下歸巢寒鴉撲棱棱亂飛。那每一個字都似帶了倒刺,生生剮著賈府百年體面。

賈蓉只覺耳邊轟然作響,恰似焦雷炸在天靈蓋,剎那間面如金紙。他緊咬后槽牙,指甲掐進掌心掐出月牙血痕,滿心又羞又恨——府里腌臜事眾人皆知,偏生這老貨當著他面撕了遮羞布,教他這做兒郎、為人夫的顏面何存?可那爬灰之人,偏偏是生身之父,是寧國府說一不二的當家人!

正自亂了方寸,忽見影壁后轉出賈珍來。但見他身著墨綠倭緞夾袍,腰間羊脂玉帶緊束,眉峰似劍、目若寒星,渾身上下透著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反了天了!“賈珍暴喝如雷霆震瓦,“還不速速將這老殺才捆了,丟去馬圈里嚼三日馬糞!“

眾小廝早嚇得面如土色,七手八腳按住焦大。那焦大雖被制住,仍蹬腿大罵:“你們做的腌臜勾當,當老奴不知?老國公爺在天之靈,怎容得你們這般造孽——“罵聲漸被暮色吞沒,混著馬圈里草料腥膻,在晚風里打著旋兒飄散。

賈蓉望著父親陰沉如鐵的面色,只覺后頸發涼,寒意順著脊梁骨直往上竄。手中馬鞭“當啷“墜地,他卻渾然未覺。賈珍冷冷掃他一眼,那目光似淬了冰,分明是警告莫要多事。賈蓉垂首斂目,滿心皆是苦澀——他恨父親荒淫無度,恨府中腌臜不堪,更恨自己身為賈府子孫,竟連半分扭轉乾坤的氣力也無,只能陪著笑臉,將滿心屈辱咽進肚里。

此時暮色愈濃,殘陽余暉斜照儀門上“耕讀傳家“匾額,將那四字染得血紅如泣。匾額上斑駁金漆在血色中明滅不定,倒像是被人潑了心頭血,教這百年家訓也失了顏色。賈蓉望著這光景,心中泛起冷笑——耕讀傳家?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幌子罷了!這寧國府里,哪還有半分詩禮簪纓的模樣?有的只是男盜女娼、蠅營狗茍,偏生他逃不脫、躲不開,只能在這泥潭里越陷越深,直教骨血都染了臟污。

卻說秦氏房中,銅吊子里苦艾湯在炭爐上咕嘟作響。苦艾辛香混著龍涎馥郁,于暖閣中蒸騰作霧,輕紗般籠著滿室陳設,更添幾分凄清婉轉。

忽見小丫頭寶珠屈膝跪于腳踏,正替秦氏捶腿。猛一抬眼,但見銷金帳內,自家奶奶側身而臥,星眸微合,恰似寒夜孤星,雖有微光,卻盡是哀愁。忽地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滴在枕上鴛鴦戲水繡紋處。那金線繡就的并蒂蓮,經淚水浸潤,竟在茜香羅帕般的錦緞上,暈染出慘白幽花,宛如寒梅著雪,教人見了好不傷情。

至若那日薄暮,窗外老槐篩落殘陽,血漬似的將窗紙浸透。竹影搖曳間,焦苦之氣漫入簾櫳,恰似碾碎的苦茗,混著殘霞釀成愁緒,絲絲縷縷繞得人透不過氣。那殘陽如泣如訴,倒像是命運早將來日苦楚寫在西天,教人看了便知是不祥之兆。

且說秦氏強撐病體,勉力坐起,斜倚在梨木妝臺畔。燭影搖紅里,菱花鏡中映出個薄命人來:眉黛如遠山含霧,眼波似秋水凝愁,病容恰似經雨海棠,教人見了好不憐惜。正自出神,忽見鏡中頸間茜紅痕印,蜿蜒如胭脂暗漬,在雪緞也似的肌膚上漫開愁云——原是前日在天香樓,那賈珍強行留下的恥辱印記,每每見了,便似利刃剜心,悔恨與苦痛翻涌如潮。

忽一陣穿堂風過,案頭《太上感應篇》簌簌翻動,驀地停在“見他色美,起心私之”八字上。墨字如鋼針刺目,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專來戳她隱痛。硯中宿墨早結成薄冰,銅雀銜枝筆架上,半滴墨淚搖搖欲墜,恰似她含在眼里不肯落的淚珠,道盡滿心委屈與悔恨。

秦氏怔怔望著鏡中人,滿心皆是愧悔。想起賈蓉平日溫柔體貼,恰似春日暖陽;尤氏面上關懷備至,實則暗藏心思。再想到與賈珍那見不得人的丑事,只覺萬箭穿心,痛不可當。她豈不知這是違背倫常的孽緣?只是在這寧國府的金絲牢籠里,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賈珍位高權重,她縱有千般不愿,也只得委曲求全,每日在痛苦與愧疚中煎熬,恰似困在蛛網里的飛蛾,越掙扎越深陷,再無出頭之日。

正自出神之際,忽聞譙樓更鼓咚咚作響,恰似悶雷一般擊破了深院那沉沉的夜色。碧紗櫥外光影幢幢,恍惚之間,竟見一仙袂飄飄的身影,手執冊子緩緩而來。

秦氏定睛細看,原來是警幻仙子,鬢邊插著瓊瑤仙草,衣袂之間,煙霞皆化作腥紅血色,手中那金冊之上,“情天情海幻情身”七字蜿蜒曲折如同蛛網,末字“身”竟滴下血珠,在青磚之上洇成了小小的一朵墨云。這景象仿若是對她罪孽的嚴厲審判,驚得她魂飛魄散。

她忙伸手去抓妝臺上的那支金鑲玉簪,卻慌亂中碰得鏡奩“當啷”一聲翻倒在地,珠釵玉簪滾落了一地,恰似她那已然破碎不堪的人生,零亂而凄慘。

她抖著手取下了帳鉤之上的月白綾子,方要系上扣結,忽聽樓外寶珠尖聲呼喚道:“大奶奶仔細腳下!”秦氏抬首望去,月光似那霜雪一般漫過雕花檻窗,將十二扇泥金屏風上的百子千孫圖照得青白一片。

那些以金箔剪就的孩童,原本皆是歡天喜地抱麒麟、騎竹馬之憨態可掬的模樣,此刻在冷月之下竟都變了神情,圓鼓鼓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她,嘴角似笑非笑,比那寧府后宅之中嚼舌根的婆子們更添三分寒意,仿佛亦在嘲諷她的不貞與墮落,讓她心生寒意,羞愧難當。

卻說三更梆子敲過,天香樓后角門“吱呀”裂帛般啟了半扇,寒氣裹著槐葉簌簌落地,恍若黃泉裂隙乍現。秦氏提裙拾級而上,裙裾過處竟未驚起一粒塵埃,唯鬢邊點翠步搖幽光微閃,恰似將死之人最后一點精氣凝成的磷火。

至二樓明間,忽見鮫綃帳無風自動,簌簌落灰中隱現太虛幻境虛影。警幻仙子踏血霞而至,金冊上“淫喪天香樓”五字猩紅欲滴,恍若自秦氏心口剜出的血痕。仙音縹緲:“癡兒可記‘風月寶鑒’之訓?榮華如鏡花,情孽似深淵!”話音未落,檐角銅鈴驟響,帳鉤雙魚紋竟與賈珍腰間螭紋玉佩如出一轍。

她心一橫拋綾子過梁,雙環緊扣時,樓下傳來瑞珠撕心裂肺的哭喊:“奶奶!”繡鞋踢翻妝凳的悶響里,“咕咚”一聲,玉體懸垂。窗外寒風驟起,滿地鏡碴泛著森冷的光,倒像是無數雙眼睛凝視這樁風月孽債。

頃刻間寧府燈火如晝,哭嚎聲撕破夜空。賈珍跌足撲至樓前,喉間腥甜翻涌,竟吐出半塊血痰,嘶聲號啕:“我那苦命的媳婦!”賈蓉僵立當場,雙目圓睜如木雕,往日嬌妻對鏡貼花黃的模樣與眼前慘狀交替閃現,忽覺天旋地轉,直挺挺向后栽倒。尤氏正在暖閣撥弄簪頭,忽聞窗外人聲鼎沸,婆子哭號、小廝奔走,聲浪撞得雕花隔扇嗡嗡作響,恍若無常叩打陰司之門。

庭院里,賈珍怒不可遏,一腳踢翻香案:“都是你這婦人,連個內宅都管不好!”尤氏欲勸,反遭掌摑,踉蹌跌坐地上,鬢發散亂,珍珠耳墜在青磚上硌出悶響。賈蓉趕來,剛開口便被賈珍劈面啐了一口:“你這不知羞恥的孽障!”此時月過中天,寧府上下燈火通明,哭聲、斥罵聲、器物碎裂聲混作一團。唯有天香樓前,那道白綾在夜風中輕輕搖晃。

話說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后,心中實在無趣,每到晚間,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不知不覺已交三鼓。鳳姐方覺星眼微朦,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來,含笑說道:“嬸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秦氏冷笑道:“嬸子好癡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謂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諸事都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后日可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諸事都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后日可保永全了。”

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于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后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后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若不早為后慮,臨期只恐后悔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

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鳳姐還欲問時,只聽二門上傳事云板連叩四下,將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鳳姐聞聽,嚇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處來。

卻說寶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孤恓,也不和人頑耍,每到晚間便索然睡了。如今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連忙翻身爬起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襲人等慌慌忙忙上來扶,問是怎么樣,又要回賈母來請大夫。寶玉笑道:“不用忙,不相干,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說著便爬起來,要衣服換了,見過賈母,即時要過去。賈母勸說后命人備車,多派跟隨人役,擁護前來。

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且說寧國府里來了許多族人。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正和賈代儒等說道:“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眾人忙勸:“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

那賈敬聞得長孫媳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因此并不在意,只憑賈珍料理。賈珍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來吊問,因見賈珍尋好板,便說道:“我們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系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現在還封在店內,也沒有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抬來使罷。”賈珍聽說,

喜之不盡,即命人抬來。大家看時,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異稱贊。賈珍笑問:“價值幾何?”薛蟠笑道:“拿一千兩銀子來,只怕也沒處買去。什么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賈珍聽說,忙謝不盡,即命解鋸糊漆。賈政因勸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

因忽又聽得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稱嘆。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殮殯,一并停靈于會芳園中之登仙閣。小丫鬟名寶珠者,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乃甘心愿為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喜之不盡,即時傳下,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姐。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在靈前哀哀欲絕。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諸人,都各遵舊制行事,自不得紊亂。

賈珍因想著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靈幡經榜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先備了祭禮遣人來,次后坐了大轎,打傘鳴鑼,親來上祭。賈珍忙接著,讓至逗蜂軒獻茶。賈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因而趁便就說要與賈蓉捐個前程的話。戴權道:“既是咱們的孩子要捐,快寫個履歷來。”賈珍聽說,忙吩咐:“快命書房里人恭敬寫了大爺的履歷來。”小廝不敢怠慢,去了一刻,便拿了一張紅紙來與賈珍。賈珍看了,忙送與戴權。看時,上面寫道:

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乙卯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戴權看了,回手便遞與一個貼身的小廝收了,說道:“回來送與戶部堂官老趙,說我拜上他,起一張五品龍禁尉的票,再給個執照,就把這履歷填上,明兒我來兌銀子送去。”小廝答應了,戴權也就告辭了。賈珍十分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門。臨上轎,賈珍因問:“銀子還是我到部兌,還是一并送入老內相府中?”戴權道:“若到部里,你又吃虧了。不如平準一千二百銀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賈珍感謝不盡,只說:“待服滿后,親帶小犬到府叩謝。”于是作別。

只是賈珍雖然此時心意滿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舊疾,不能料理事務,惟恐各誥命來往,虧了禮數,怕人笑話,因此心中不自在。當下正憂慮時,因寶玉在側問道:“事事都算安貼了,大哥哥還愁什么?”賈珍見問,便將里面無人的話說了出來。寶玉聽說笑道:“這有何難,我薦一個人與你權理這一個月的事,管必妥當。”賈珍忙問:“是誰?”寶玉見座間還有許多親友,不便明言,走至賈珍耳邊說了兩句。賈珍聽了喜不自禁,連忙起身笑道:“果然妥貼,如今就去。”說著拉了寶玉,辭了眾人,便往上房里來。

可巧這日非正經日期,親友來的少,里面不過幾位近親堂客,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并合族中的內眷陪坐。聞人報:“大爺進來了。”唬的眾婆娘唿的一聲,往后藏之不迭,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賈珍此時也有些病癥在身,二則過于悲痛了,因拄個拐踱了進來。邢夫人等因說道:“你身上不好,又連日事多,該歇歇才是,又進來做什么?”賈珍一面扶拐,拃掙著要蹲身跪下請安道乏。邢夫人等忙叫寶玉攙住,命人挪椅子來與他坐。

賈珍斷不肯坐,因勉強陪笑道:“侄兒進來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嬸子并大妹妹。”邢夫人等忙問:“什么事?”賈珍忙笑道:“嬸子自然知道,如今孫子媳婦沒了,侄兒媳婦偏又病倒,我看里頭著實不成個體統。怎么屈尊大妹妹一個月,在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我想了這幾日,除了大妹妹再無人了。嬸子不看侄兒、侄兒媳婦的分上,只看死了的分上罷!”說著滾下淚來。

那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干,雖然當家妥當,也因未辦過婚喪大事,恐人還不服,巴不得遇見這事。今見賈珍如此一來,他心中早已歡喜。便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說的這么懇切,太太就依了罷。”王夫人點點頭,便不作聲。賈珍見鳳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許多了,橫豎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這里先與妹妹行禮,等事完了,我再到那府里去謝。”說著,就作揖下去,鳳姐兒還禮不迭。

賈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寧國府對牌出來,命寶玉送與鳳姐,又說:“妹妹愛怎樣就怎樣,要什么只管拿這個取去,也不必問我。只求別存心替我省錢,只要好看為上;二則也要同那府里一樣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這兩件外,我再沒不放心的了。”鳳姐不敢就接牌,只看著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哥哥既這么說,你就照看照看罷了。只是別自作主意,有了事,打發人問你哥哥、嫂子要緊。”寶玉早向賈珍手里接過對牌來,強遞與鳳姐了。賈珍又問:“妹妹住了這里,還是天天來呢?若是天天來,越發辛苦了。不如我這里趕著收拾出一個院落來,妹妹住過這幾日倒安穩。”鳳姐笑道:“不用。那邊也離不得我,倒是天天來的好。”賈珍聽說,只得罷了。然后又說了一回閑話,方才出去。

且說賈珍這日神思昏沉,獨臥于會芳園暖閣之中。湘妃竹榻前,青煙裊裊升騰,恰似他心內紛擾之思緒,千頭萬緒,難以理出半分頭緒。朦朧間,忽覺身不由己,竟身著赭色罪衣,雙膝重重跪于刑部丹墀之上。磚石縫隙間殘冰碎碴如利刃般,硌得膝骨生疼,寒意順著腿骨直鉆入心尖,那痛楚仿若剜心剔骨一般,令他渾身顫栗。

正自心驚之際,忽聽得堂外傳來驢車轱轆之聲,夾雜著焦大那破鑼般的醉罵:“爬灰的還債!老國公爺掙下的家業都喂了狗——”西北風呼嘯著,將那罵聲撕扯得斷斷續續,仿佛從極遠的幽冥之地飄來,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凄厲。賈珍聽聞此言,渾身一顫,冷汗涔涔而下,浸濕了后背。

就在此時,主審官驚堂木“啪”地拍下,聲若冬雷炸響:“賈門賈珍,你與兒媳秦氏通奸逼命,私藏禁物賄賂官員,該當何罪?”賈珍抬眼望去,見吏員雙手捧上鎏金匣,內中點翠金簪與半片茜香羅帕赫然在目。

正自狐疑之間,忽聽后堂傳來尤氏帶著哭腔的尖細嗓音:“老爺這是糊涂油蒙了心!當日薛大爺來報,說那檣木棺材原是義忠親王老千歲訂下的,因犯了事才擱置。您卻不聽勸,偏要拿這犯忌諱的東西給蓉哥兒媳婦裝殮!如今朝廷追究起來,這僭越之罪,咱們賈家可怎么擔待得起?”那聲音帶著幾分埋怨,幾分惶恐,更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直刺得賈珍心頭一顫。

賈珍渾身劇震,如遭雷擊。想那薛蟠當日說得明白,棺木所用的木材名為“檣木”,產自“潢海鐵網山”。此等宮禁秘辛,豈是尋常人能沾染的?正要開口分辯,恍惚間,他看見尤氏扶著門框冷笑,鬢邊點翠金簪泛著冷光;又看見賈蓉被鎖在囚車里,眼中滿是怨恨;更看見秦氏立在廊下,腕間金鑲玉鐲裂成兩半,斷口處纏著半根茜香羅帕絲。

卻說賈珍自夢中驚醒,額間冷汗涔涔,早將月白寢衣洇得透濕。窗外曉色初破,檐角銅鈴在風中亂撞,倒似他七上八下的心思。

少頃,賈蓉匆匆而至,青緞馬褂上猶帶夜露,見父親面色如金紙,眼眶烏青,忙屈膝問道:“父親可是著了涼?聽小廝說您夢魘得厲害......”話音未落,尤氏已扶著丫頭款步而入,茜色掐牙云肩下,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將賈珍驚惶之態盡收眼底。

賈珍望著眼前二人,喉間似堵著團棉絮,半晌方憋出聲嘆息。那嘆息聲悠長如泣,驚得梁間燕子撲棱棱亂飛。賈蓉還要再問,卻被尤氏輕咳止住,她素日最是隱忍,此刻卻拿絹子掩著唇角,眼底泛起譏誚:“老爺這夢做得蹊蹺,莫不是......”話未說完,又轉作尋常關切,“昨兒個玄真觀道士還送來新抄的經卷,想是沖撞了神佛。”

賈珍心中突突亂跳,夢中玄真觀沖天火光猶在眼前。忽想起那玉碟蟠龍紋、那茜香羅帕,只覺后頸發涼,急命道:“速遣人去玄真觀探看!若有火情,即刻回報!”話音剛落,窗外忽起一陣怪風,卷著半片枯葉拍在窗欞上,發出“啪”的脆響。

忽聞窗外馬蹄聲急,小廝跌跌撞撞奔來,尚未開口,賈珍已覺眼前發黑——只見那小廝滿面驚惶,袍角還沾著焦土,張口便是:“老爺!玄真觀、玄真觀......”

欲知這玄真觀究竟如何,賈府又將生出何等變故,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一場春夢驚殘魄,半世浮華化劫灰。

欲問吉兇何處定,且觀烈火照門楣。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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