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列傳
詩云:
孤燈冷硯守清霜,稚子蟾宮折桂忙。
弓馬未忘忠烈志,文心猶帶稻花香。
寧榮舊夢隨煙散,蘭桂新枝帶血長。
最是寒門悲喜事,空余孤冢對殘陽。
話說這賈蘭,乃賈珠遺腹子,李紈所出。生得眉目清朗,舉止端方,雖幼年失怙,然承母訓“不問窗外事,只讀圣賢書”。第九回頑童鬧學堂,金榮擲硯驚四座,賈菌拍案欲戰,賈蘭卻輕扯其袖,低聲道:“兄弟,且以硯為舟,載我青云志,莫與腌臜爭短長。”其母李紈每撫其背嘆:“蘭兒若生在盛世,必是經天緯地之才;奈何托生于末世,倒似寒梅獨放,愈顯孤絕。”
賈蘭與賈菌,一靜一動,恰似陰陽兩極。菌兒攀樹學猴戲,蘭兒端坐抄《孝經》;菌兒藏《孫子兵法》,蘭兒默誦《朱子家訓》。然二人交情,卻如松柏共霜雪。第十三回秦可卿出殯,賈蘭見賈珍捶胸頓足,冷笑對賈菌道:“寧府這般排場,不過‘金玉其外’,我輩當以文武全才立世。”脂硯齋殘稿批云:“蘭哥兒者,‘蘭’也,然其骨中帶劍,恰是榮府末世一柄斷刃。”
續書載:賈府抄家夜,李紈抱蘭兒藏于稻香村枯井,以《女誡》覆面,泣道:“蘭兒,你父親未竟之志,今在你肩。”后母子流落市井,蘭兒以代寫書信為生,字跡端方如印,人皆贊“此子有狀元之相”。賈菌典當玉佩救其命,賈蘭卻將《戰國策》擲還:“兄弟,你護我性命,我當還你山河!”三年后大比,賈蘭連中三元,天子見其策論“文治武功”四字,朱筆一揮:“著授翰林院編修,兼領神機營參將!”
及至出征南疆,賈蘭披甲立于陣前,忽見天際流云幻作賈珠持槍之影,槍挑《四書》殘卷。蘭兒拔劍長嘯:“父親,你守文脈,我衛山河!”敵軍鐵騎如黑潮襲來,箭雨蔽日,賈蘭揮劍如虹,血染征袍。彌留之際,他想起寶玉當年玩笑:“把牙栽了,那時才不演呢。”不禁慘笑出聲,鮮血從齒縫間汩汩涌出。卻說宮中有旨傳至,圣上覽畢奏章,龍顏大喜,即刻下旨追授賈蘭為“忠勇平南大將軍”,以旌其忠肝義膽、驍勇絕倫之德。又念其家族累世忠良,為社稷生民鞠躬盡瘁,功勛彪炳,特賜其二等公爵位,以彰賈府滿門忠義之風。聞此喜訊,賈府上下皆感恩戴德,伏地叩謝天恩,無不失聲涕泣。”待殘陽如血,小校尋得其尸,懷中《朱子家訓》浸透咸腥,腰間玉帶“蘭桂齊芳”四字,早被血漬蝕作蚯蚓狀。當夜牧童見塞外飄來斷弦琴,其上“冷香丸”墨跡未干,便被風沙卷入黃泉,恰似賈府興衰,終作大漠孤煙。
賈蘭別傳·孤冢鳴
賈蘭勤讀承母訓,金榜題名負深恩
卻說那榮國府內,自賈珠早逝,嫡妻李紈守節育孤,獨子賈蘭自幼寡言敏行,不似寶玉頑劣,反似枯木逢春,獨得一脈清冷孤高。李紈常攜蘭兒居于稻香村,竹籬茅舍,素衣蔬食,母子相依,竟如世外之人。賈蘭雖生于鐘鳴鼎食之家,然見慣園中姊妹凋零、父輩荒唐,心性早熟,唯以詩書為念,寒窗十載,眉間常凝霜雪。
一日,李紈燈下縫補,見賈蘭伏案疾書,嘆道:“你父早去,家道日衰,唯望你蟾宮折桂,重振門楣。”賈蘭垂首不語,良久方答:“母親苦心,兒豈不知?然功名二字,終是鏡花水月,縱得金榜,能贖我賈門百年孽債否?”言罷,窗外竹影婆娑,似有嗚咽之聲。李紈掩面而泣,暗思:“此子聰慧過人,卻似勘破紅塵,恐非福兆。”
秋闈捷報驚舊苑,宦海浮沉葬天真
次年秋闈,賈蘭果中解元,榮府上下皆道:“蘭哥兒有乃祖遺風!”獨寶玉聞訊,撫掌苦笑:“蘭兒登科,原是喜事,怎奈這功名場中,最是吞骨噬心。”賈蘭赴京殿試,臨行前拜別宗祠,見堂前匾額“勛業有光昭日月”七字,忽覺刺目,暗忖:“昭日月者,不過一瞬;勛業有光,終化劫灰。”
殿試之日,賈蘭揮毫如飛,洋洋萬言,竟論及“士子當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可為權貴鷹犬”。主考官閱卷大驚,暗贊其膽識,卻批曰:“鋒芒太露,非為官之道。”遂點探花,授翰林編修。賈蘭入仕后,見官場傾軋,同僚蠅營狗茍,常于月下獨酌,自嘲道:“金馬玉堂,原是樊籠;紫袍玉帶,不過枷鎖。”
青衫淚盡歸黃土,荒冢無言對落暉
忽一日,邊關告急,賈蘭請纓戍邊。李紈聞訊,連夜趕至京中,泣勸:“賈門唯你一脈,豈可輕擲性命?”賈蘭長跪不起,含淚道:“母親,兒自幼讀圣賢書,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今賈府雖敗,然忠烈之心不可泯。若以兒之血,贖族人之罪,死亦無憾!”
三年后,邊關大捷,然賈蘭身中流矢,歿于亂軍。臨終前,懷中猶揣李紈所繡荷包,上繡“竹報平安”四字,血跡斑駁,竹葉盡染猩紅。噩耗傳至榮府,李紈慟絕,昏聵間見賈蘭披甲歸來,含笑曰:“母親,兒此生不負詩書,不負蒼生,獨負慈母養育之恩……”語未畢,身影漸散,唯余秋風瑟瑟,滿庭黃葉。
脂硯齋批語:
“賈蘭之死,非為殉國,實殉道也。作者以蘭喻節,以血洗罪,深得《春秋》筆法之妙。”
“李紈‘竹報平安’之繡,反成讖語,悲哉!作者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此處方見匠心。”
“寶玉評功名‘吞骨噬心’,賈蘭答‘贖孽債’,一癡一悟,雙峰對峙,可見曹公原本構思中,賈蘭當為‘補天’之石另一面。”
探佚補注:
據陳學軍《續紅樓夢》殘稿,賈蘭戍邊情節或受曹雪芹“蘭桂齊芳”原意啟發,然此“齊芳”非富貴綿長,乃以蘭之凋零襯桂之虛妄,暗合“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之終局。又紅學探佚云,賈蘭或為“十二公子”中唯一得善終者,然此“善終”實為肉身泯滅、精神不滅,恰如李紈判詞“枉與他人作笑談”,終成紅樓一夢。
按:
賈蘭列十二公子之首,實為賈府末世之碑。其雖非主角,然其“孤忠冷骨”之態,恰似大廈將傾時的一根殘柱,雖難支傾廈,卻巋然如山。較之賈蓉荒淫、賈芹貪婪,賈蘭之“正”更顯迂腐悲壯。有續書補遺:賈蘭晚年隱居西山,以教童蒙為生,課徒必先誦《孝經》。某日對客言:“我本朽木一根,幸得母訓未墮。”臨終前夜,忽見斷弓生輝,弓弦竟化作金陵十二釵判詞。賈蘭大笑三聲,將弓擲入深澗,澗水霎時染作胭脂色。
或曰:此乃曹公借賈蘭之魂,補全“千紅一窟,萬艷同杯”之憾。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曾嘆:“癡兒竟未悟,那斷弓弦上的血,原是補天遺石之淚。”賈蘭者,“假蘭”也,然其孤忠如炬,竟比那金玉堆砌的寧榮二府,更存三分天地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