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列傳.副冊

平兒者，王熙鳳之心腹侍婢也。本王家陪房，名雖通房，實同閨閣良友。其容清麗如月下梨花，性溫婉似春風解凍。處鳳姐之威、賈璉之淫間，周旋調停，常以柔腸化戾氣。榮府上下，自老祖宗至粗使婆子，莫不稱其賢。

當蝦須鐲事發，眾人疑墜兒，平兒獨慮寶玉顏面、探春聲名，密囑麝月“且莫聲張”，暗處消弭風波。鳳姐放貸事泄，賈璉遷怒，平兒匿利契于妝奩，轉身笑勸：“二爺何苦與病中人計較？”一語解劍拔弩張。其智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大故迭起之際，鳳姐彌留，執平兒手泣曰：“巧姐骨血，托汝青目?！闭Z畢氣絕。未幾賈璉獲罪流徙，債主如豺狼環伺。平兒抱巧姐跪于當庭，發覆素衣，示懷中田契：“此乃奶奶臨終所遺，可抵千金。余債妾身繡賣十年必償。”債主見其神色凜然，竟逡巡退去。

后攜巧姐避居京郊，荊釵布裙，日間刺繡易米，夜授女紅詩書。巧姐及笄，許配耕讀人家。合巹夜，平兒取當年鳳姐所贈赤金點翠扁方，為巧姐綰發，忽見鏡中鬢已星霜。巧姐拜別，平兒扶門目送，秋風卷起半舊青衫，背影伶俜如失群孤雁。

太虛幻境副冊判詞云：“金匣藏春雪，玉壺盛月明。菱花照素手，風雨護殘燈?！鄙w棺論定，此女一生，似暗室明珠，縱處濁流而光瑩不滅，終以青衣之身，全金玉之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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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別傳一：青衣素月

余嘗見平兒理妝，其妝奩異于常人。上層脂粉鮮開，下層密藏褪色香囊三：一藏鳳姐病中剪下的青絲；一裹賈璉醉后扯落的盤螭鈕；最底素絹裹著大觀園鼎盛時眾姊妹聯句詩箋。某日巧姐翻得，平兒撫箋輕嘆：“這是林姑娘詠菊的‘孤標傲世偕誰隱’，寶姑娘寫海棠的‘淡極始知花更艷’……”語未竟，淚痕已漬透泛黃宣紙。

鳳姐七七之期，平兒攜巧姐上墳。紙灰飛作白蝶時，忽有豪仆策馬來，持賈環手書索要鳳姐私庫鑰匙。平兒徐開包袱，取黃銅鑰匙浸入祭酒：“請回三爺，此物隨奶奶入土了?！逼团瓝澠漕a，平兒側首拭血，反將另一鑰匙塞入巧姐鞋底——那才是真庫鑰，早被熔成尋常簪形。

最寒那年冬，巧姐出痘。平兒典盡釵環，獨留鳳姐所賜碧玉藤花佩。深夜抱女求醫，雪深沒脛，忽見櫳翠庵殘燈如豆。妙玉破例容留，親煎紫蘇湯。平兒解佩酬謝，妙玉闔目曰：“昔年你送梅上雪水烹茶，今權當還報?！比馃粝拢絻阂耘鍝Q得藥渣方，歸途踏碎琉璃月，懷中巧姐面頰燒紅似火炭。

十年后，有故仆見平兒于觀音庵。青布包頭，正曬經書于古柏下。問及往事，但笑指佛前長明燈：“此燈油乃周瑞家送來的，說是璉二爺邊塞托人捎回的駝脂?！焙鲇酗L吹經卷嘩然，露出夾頁中半幅泛黃繡樣——竟是當年大觀園全景圖，沁芳亭畔依稀繡著小紅衣袂，旁綴小楷：“四月二十六，二爺醉臥芍藥裀，平兒覆衣?！?/p>

暮年于金陵，逢癩頭和尚化緣。平兒以半碗野菜粥相贈，和尚贈竹簡曰：“姑娘可記得‘判冤決獄平兒行權’？”平兒撫簡淚落——此簡乃妙玉昔年所刻《俠女傳》。是夜風雨大作，平兒見竹簡顯影：鳳姐獄中托孤、巧姐雪夜出逃、自己跪求北靜王救賈府……忽聞雞鳴，方知大夢。自此閉門著《柔俠集》，臨終焚稿時，灰燼竟化作青鸞繞梁，向大荒山飛去。正是：

柔肩擔義劫波渡，

俠骨藏春暖玉生。

不向金陵爭花榜，

青鸞銜月入太清。

平兒別傳二·柔俠照荒天

楔子：

卻說那平兒扶著巧姐逃至黃花嶺，正遇北風割面，忽見焦尾琴遺棄道旁。平兒撫弦嘆曰：“這腔暖意，原是要化鐵甲寒冰的！“弦音乍起，驚得山神廟匾額墜地，露出《柔俠錄》三字鎏金書——正是太虛幻境副冊外傳。

第一折·寒窯斷案

流落瓜州渡，平兒賃茅屋紡紗度日。某日見漁夫毆妻，奪下沾血船槳，竟從血漬中辨出鳳姐舊年遺失的纏絲金釧紋路。夜審漁婦，得知此乃賈蓉私販官鹽之信物，遂以炭條錄《鹽引鐵證》，暗托醉金剛倪二送交北靜王。陳學軍續書載：“柔俠斷案不用驚堂木，一盆炭火照盡貪嗔癡“。

第二折·水庵續冊

寄居水月庵，平兒見妙玉昔年手抄《金剛經》被僧尼墊灶，急搶殘頁。燈下拼合，顯出血書小字：“璉二爺獄中托孤，夜焚賬冊三萬金。“忽聞窗外鶴唳，展帕接得飄入賬冊灰燼，竟重組成賈府私放印子錢細目。平兒含淚補錄，增“利銀化作千金血“七字朱批。

第三折·藥爐照影

薛寶琴琉球歸航，攜海外奇藥求診。平兒煎藥時見爐煙凝作鳳姐影像，持鴛鴦劍刺向賈環。寶琴驚呼：“這不是二奶奶臨終遺恨么！“平兒投犀角入爐，煙影頓散，唯留藥渣凝成“平“字。當夜暴雪，平兒踏雪埋藥渣，見雪地顯“柔能克剛“四字冰篆，仰天笑曰：“這判詞比太虛幻境真切！“

尾聲·青鸞銜冊

暮年平兒獨守金陵老宅，忽見巧姐之女擲繡球入門，球破處飛出十二色絹頁。平兒展卷驚見副冊全貌：自己頁上畫著青鸞銜賬冊，判詞云：“軟語能安天下亂，柔肩敢挑末世梁。不是群芳正冊客，偏留暖玉照寒江。“忽聞空中環佩叮當，平兒擲卷入火，灰燼竟化作金鎖沉入秦淮河底。正是：

寒窯斷得千秋案，

藥爐照透百年癡。

莫問副冊第幾等，

一點柔光照醒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