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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xù)紅樓夢

后記七十三:金陵十二釵又副冊.玉釧傳

話說王夫人房中,原有一對姐妹花似的丫頭,姐姐名喚金釧,妹妹叫作玉釧。這玉釧生得與姐姐有七八分相似,皆是容長臉兒,水杏眼,只是眉宇間比姐姐更多了幾分清冷倔強。金釧性烈如火,玉釧則似秋水深潭,面上不顯,內里自有溝壑。

那日毒日頭正烈,蟬鳴聒噪得人心煩意亂。寶玉挨了父親的毒打,臀背傷重,趴在怡紅院床上呻吟。王夫人心中疼惜,特命玉釧送一碗新熬的蓮葉羹過來。玉釧端著那盛在定窯蓮瓣碗里的羹湯,步履沉重地穿過抄手游廊。自姐姐金釧投井那日至今,她心中便似壓著一塊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寒浸浸。姐姐最后被撈上來時那腫脹變形的慘狀,井口那圈濕漉漉、滑膩膩的青苔,母親王嬤嬤撕心裂肺的哭嚎,以及王夫人事后那幾句輕飄飄的“她氣性太大”、“不過失手打了一下,就尋死覓活”,如同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燙著她的心。她恨寶玉那輕佻的言語撩撥害了姐姐,更恨這府里視人命如草芥的冰冷。

走進怡紅院東暖閣,藥氣混合著沉水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寶玉趴在錦褥上,臉色蒼白,聽見腳步聲,勉強側過頭。一見是玉釧,他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光亮,隨即被濃重的愧疚與痛楚覆蓋,嘴唇翕動,聲音嘶啞:“玉釧兒……姐姐……”

“二爺請用羹。”玉釧的聲音如同結了冰的井水,毫無波瀾。她將碗輕輕放在床邊小幾上,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她刻意不去看寶玉背上猙獰的傷痕,那些傷痕本該讓她有一絲快意,可心底深處卻又不合時宜地泛起細密的酸楚。這矛盾撕扯著她,使她只能以冰封的姿態(tài)面對。

寶玉掙扎著想坐起些,牽扯到傷處,痛得“嘶”了一聲。襲人忙上前攙扶。寶玉的目光卻始終膠著在玉釧身上,那目光里混雜著哀懇、痛悔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依賴。“玉釧兒……”他又喚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對不住你姐姐……對不住你……我……”

“二爺說這些做什么?”玉釧猛地打斷他,聲音微微發(fā)顫,抬起的眼中掠過一絲尖銳的痛,隨即又被冰霜覆蓋,“奴婢是來送羹的。羹涼了,藥性就不好了。”她拿起碗中的小銀匙,舀起一勺,卻不遞過去,只是垂著眼,看著碗中碧瑩瑩的羹湯,那碧色像極了井壁上經年的苔痕。

寶玉見她如此,心如刀絞。他忽然伸出未傷的那只手,想去拉玉釧的衣袖,指尖剛觸到那滑涼的綢料,玉釧卻如同被火燙著一般,猛地縮手!一碗滾燙的蓮葉羹瞬間傾覆,大半潑在寶玉伸出的手臂上!白膩的皮膚立時紅了一片。

“哎呀!”襲人驚叫,慌忙上前查看,又急又心疼地埋怨玉釧,“你怎么這般不小心!二爺身上還帶著傷呢!”

玉釧也愣住了,看著寶玉手臂上迅速紅腫起來的燙痕,又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瓷和流淌的羹湯,臉色煞白。她并非有意,只是那觸碰勾起井邊濕滑的恐懼和刻骨的恨意,令她本能地退縮。然而這退縮竟又傷了寶玉!她張了張嘴,想道歉,喉嚨卻像被那冰冷的井水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巨大的委屈、憤恨、自責、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轉身,沖出暖閣,倚在廊下的朱紅柱子上,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起來。眼淚終于決堤,滾燙地滑過冰涼的臉頰。她恨寶玉的輕浮害死姐姐,恨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更恨自己此刻心中竟還為那燙傷感到一絲揪痛!這揪痛像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讓她窒息。

廊下幾株木芙蓉開得正好,粉白的花朵在風中微微搖曳。玉釧淚眼朦朧中,仿佛又看見姐姐金釧。那日午后,姐姐也是這樣倚在廊柱上,雙頰緋紅,眼中含著春水般的笑意,低聲對她說:“傻丫頭,你懂什么?寶二爺……他跟別人不一樣……”那時姐姐腕子上戴著一串新得的紅瑪瑙手串,寶光流轉,襯得肌膚勝雪。那手串……后來隨姐姐沉入了井底。

自那日燙羹風波后,玉釧在怡紅院行走,愈發(fā)沉默寡言,如同一抹清冷的影子。襲人、麝月待她溫和依舊,她卻總覺得隔了一層。寶玉待她更是小心翼翼,帶著十二分的愧疚與一種近乎討好的謹慎。有時他得了新奇頑意兒,或是精致點心,總不忘悄悄讓襲人給玉釧留一份。玉釧從不推辭,卻也從不道謝,只默默收下。那些東西,她或轉贈小丫頭,或鎖在箱底,從不曾動用分毫,仿佛收下只是為了償還某種說不清的情愫,或是為了維持表面那點搖搖欲墜的平靜。

日子如流水滑過。玉釧以為心已如古井,再無波瀾。直到那日中秋夜宴后,她奉王夫人之命去瀟湘館送一匣子新制的桂花糖蒸酥酪。月色極好,清輝滿地,竹影婆娑。她行至瀟湘館后窗下,忽聽得窗內傳來寶玉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深入骨髓的哀慟:

“……好妹妹,你且放寬心,橫豎我在這里……這舊帕子,你留著,只當……只當我時時在你身邊……”接著是黛玉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

玉釧的腳步釘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她透過稀疏的竹影縫隙,借著月光,清晰地看到窗內:寶玉正將一方半舊的、洗得發(fā)白的家常細棉手帕,珍而重之地塞進黛玉顫抖的手中。他的眼神專注而痛楚,仿佛黛玉是他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稀世珍寶。那眼神里的光,玉釧從未在寶玉望向自己或姐姐時見過。不,是見過的,姐姐投井前一日,寶玉在廊下拉姐姐的腕子說笑時,眼中也曾有過瞬間的亮光,但那亮光輕佻如浮萍,轉瞬即逝,遠不如此刻這般沉甸、這般焚心蝕骨!

一股尖銳的、冰冷的酸楚猛地刺穿玉釧的心臟!那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洶涌,幾乎讓她站立不穩(wěn)。她死死攥住手中的食盒提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原來他并非無心,只是那心,從來只在瀟湘館里!姐姐金釧那一腔滾燙的情意,連同她自己這深井般不見天日的、連自己都羞于承認的隱秘心思,在寶玉這焚心蝕骨的眼神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話!姐姐的命,自己這日夜煎熬的恨與痛,究竟算什么?井底的冤魂,連他這一方舊帕子的份量都不如!

巨大的悲憤與屈辱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幾乎要沖進去,將那方刺眼的舊帕子撕碎!然而,身體卻像灌了鉛,動彈不得。最終,她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的咸澀,然后猛地轉身,踉蹌著逃離了那片清冷的月光和窗內刺心的景象。食盒里的酥酪,在奔跑中顛簸碎裂,如同她那顆剛剛看清自己、旋即又被碾碎的心。那一夜,王夫人房中的小丫頭們都說,玉釧姐姐回來時臉色白得像鬼,問她話也像沒聽見。

大廈傾倒,只在瞬息之間。錦衣軍查抄寧榮二府的兇信傳來,如同末日驚雷。昔日煊赫的國公府,轉眼成了人間煉獄。哭喊聲、咒罵聲、兵丁粗暴的呵斥聲、器物碎裂聲交織成一片。女眷們被如牲口般驅趕集中,發(fā)賣為奴的命運懸于一線。

玉釧隨王夫人等一干女眷被關押在賈府后園一處廢棄的柴房里,等候發(fā)落。柴房陰冷潮濕,彌漫著朽木和絕望的氣息。幾個看守的番役,借著酒勁,眼神在女眷們驚惶的臉上逡巡,如同打量著待宰的羔羊。其中一個滿臉橫肉、敞著懷的頭目,目光淫邪地鎖定了縮在角落的玉釧。玉釧雖形容憔悴,衣衫不整,但那清冷的眉眼在昏暗光線下,反而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之美。

“這小娘皮,倒有幾分顏色……”頭目嘿嘿笑著,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帶著濃重酒臭的手徑直朝玉釧的臉摸來!

“滾開!”玉釧厲聲尖叫,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變調,猛地向后縮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柴堆上。

“喲呵!還是個烈性子!爺喜歡!”頭目獰笑著,越發(fā)來了興致,一把抓住玉釧纖細的手腕,用力將她往外拖拽,“跟爺出去,讓爺好好疼疼你!”

“放手!畜生!”玉釧拼命掙扎踢打,指甲在對方手臂上抓出幾道血痕。王夫人等嚇得瑟瑟發(fā)抖,無人敢出聲。混亂中,玉釧懷中一方折疊整齊的舊帕子掉了出來,正是那日寶玉塞給黛玉的同款細棉帕!不知何時,她竟鬼使神差地也藏了一方在身!那帕子落在骯臟的泥地上,被一只沾滿污泥的靴子踩過。

番役頭目被激怒了,反手狠狠抽了玉釧一個耳光!玉釧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響,嘴角滲出血絲。那火辣辣的疼痛和濃烈的屈辱感,瞬間將她帶回姐姐金釧被打耳光、被斥為“小娼婦”的那個午后!絕望如同冰冷的井水,瞬間淹沒了她。姐姐投井前那冰冷空洞的眼神,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趁著番役頭目因打人而略松手的瞬間,玉釧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蠻力,猛地掙脫,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柴房!身后傳來番役的怒吼和追趕的腳步聲。她不管不顧,赤著腳(鞋子在掙扎中早已脫落)在布滿碎石瓦礫的荒園中狂奔,尖銳的碎石刺破腳底,也渾然不覺。夜風呼嘯著灌入她破碎的衣襟,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鬼手。

她只有一個方向——大觀園東北角,那口吞噬了姐姐的、爬滿青苔的深井!

月光慘白,冷冷地照在荒草叢生的井臺上。那圓形的井口,像一只巨大、幽深的、冰冷的眼睛,漠然地凝視著奔來的玉釧。井口邊緣的石縫里,幾縷濕滑的青苔在月光下泛著慘綠的光澤,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追趕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玉釧奔至井邊,停下腳步,劇烈地喘息著。她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那是最后的瘋狂與劫掠)的賈府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腳下深不見底、泛著幽光的井水。水中似乎映出姐姐金釧模糊的臉,正對她凄然微笑。

這一次,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死寂的解脫。她最后看了一眼天上那輪冰冷的圓月,仿佛要將這污濁人世最后一點光亮刻入眼底。然后,她理了理鬢邊散亂的發(fā)絲,縱身一躍!

“噗通!”

沉悶的落水聲,在死寂的荒園中格外清晰。水花四濺,旋即歸于平靜。冰寒刺骨的井水瞬間包裹了她,帶著濃重的淤泥和水藻的腥氣,爭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窒息的痛苦猛烈襲來,玉釧卻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意識模糊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送蓮葉羹的午后,看到了寶玉燙傷的手臂和他眼中深切的痛悔;看到了瀟湘館窗內,寶玉遞給黛玉舊帕子時那焚心蝕骨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姐姐金釧投井前,對她露出的那個絕望而溫柔的笑容……

“姐姐……等等我……”玉釧在冰冷的水中,無聲地翕動著嘴唇。一串細小的氣泡,如同她短暫一生未曾流盡的淚,幽幽地浮向水面,在那輪破碎的、冰冷的井月倒影中,悄然破滅。

追趕而來的番役頭目只看到井邊遺落的一只破舊繡鞋和井水中蕩漾開去的最后幾圈漣漪。他對著深井罵了句晦氣,悻悻而去。月光依舊慘白,冷冷地照著這口吞噬了姐妹兩條性命的深井,照著這滿目瘡痍、如同巨大墳墓般的賈府廢墟。那井口的青苔,似乎又濃密了幾分,在月光下幽幽地綠著。

數(shù)日后,一個負責清理園中水井的老仆,用長繩鐵鉤,費力地從井底拖上來兩具纏繞在一起、早已泡得腫脹變形的女尸。從殘破的衣著和依稀可辨的輪廓,老仆認出是金釧和玉釧姐妹。他渾濁的老眼中滾下兩滴淚,搖頭長嘆一聲:“冤孽……都是冤孽啊!”草草將她們葬在了亂葬崗的荒草叢中。沒有墓碑,唯有一叢野生的玉簪花,在秋風中瑟瑟搖曳著潔白的花朵,如同兩縷無處安放的孤魂。

正是:

井月雙沉姊妹魂,寒苔猶帶舊啼痕。

蓮羹翻作焚心火,鮫帕空余刻骨恩。

金谷劫灰湮玉質,侯門血淚浸苔根。

泉臺若見通靈玉,莫問前生孽與溫!

此系榮國府深井中一段沉埋雙玉的血淚公案。玉釧其人,心如古井,命似秋霜。一生困于長姐之殤,縛于無望之思,終在滔天劫火中,循著至親的血痕,縱身躍入那早已注定的冰冷歸宿。寶玉一念輕浮,種下禍根;玉釧半生隱忍,難逃宿命。那口井,是怨府,亦是歸途。吞了姐姐,再吞妹妹,將兩朵玉色瓊花,連同那深宅大院里不見天光的愛恨癡纏,盡數(shù)化為井底淤泥,永世沉埋。悲乎!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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