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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陳學軍續紅樓夢

后記八十三:金陵十二釵三副冊入畫別傳

大觀園秋深,藕香榭格外清冷。惜春素來性子孤僻,自迎春遠嫁后,愈發寡言少語,整日只伏案作畫。此時她正凝神勾勒觀音大士垂目悲憫之像,卻執筆微顫,筆尖墨痕無意間滴落,洇染了素凈絹面。

“姑娘……”入畫立于一旁,見墨跡污損,禁不住輕聲提醒。

惜春驀然抬頭,眼神清冷如古井寒潭:“橫豎不過是一張紙罷了,又值什么?”話雖如此,她終究擲了筆,不再續畫。入畫默默上前收拾,屏息斂聲,不敢再出一言。室內唯聞窗外秋風颯颯,卷起枯葉幾片,拍打著糊了高麗紙的雕花槅扇。

**入畫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恰見寶玉披著大紅猩猩氈斗篷,正與幾個丫頭在沁芳亭邊笑鬧。他彎腰撿拾一捧斑斕落葉,揚手撒向空中,金紅葉片簌簌落滿他肩頭鬢角,映著日光,整個人仿佛籠在溫暖的光暈里。入畫心頭無端一熱,慌忙低頭,指尖卻捻著袖口里藏的一小塊炭條,那是前日寶玉遺在惜春畫案下的,她悄悄拾起,磨得圓潤了,仿佛沾著那人的一點暖意。**

正寂然無聲時,忽聞廊外笑語喧嘩,原來是寶玉來了。他披著大紅猩猩氈斗篷,滿面春風:“四妹妹好雅興!這大士像畫得真真妙相莊嚴,可惜……可惜少了點活氣。”他一面說,一面自顧自在爐邊坐下取暖,呵著凍得微紅的手。

惜春只淡淡一哂:“我這畫中人物,原本便是槁木死灰的,要活氣何用?”她轉頭吩咐入畫:“去把前兒新得的龍井沏了來。”

入畫忙捧了成窯五彩小蓋鐘,小心翼翼將新沸的茶湯注入。寶玉正欲伸手來接,惜春卻先一步端了茶盞,指尖略觸盞壁,眉頭立時蹙起:“茶已半涼,如何入口?”聲音不高,卻似冰棱刺骨。入畫心頭一凜,慌忙跪下請罪。惜春只擺擺手:“罷了,再去烹過便是。”

寶玉見此情形,欲勸解幾句,終究未開口,只得岔開話題:“方才在老太太那里,聽說妙玉師父前日已回櫳翠庵了,她那梅林里的雪水,想必又攢了幾甕好的?”寶玉的目光有意無意掠過入畫低垂的頸項,隨即轉向惜春,“下回品茶,妹妹可要同去?”

惜春漠然搖頭:“檻外之人,自有她的清規,我這檻內俗物,何必擾她?”她目光重又落回案上污損的觀音像,唇邊竟浮起一絲近似冰冷的笑意,枯瘦的手指緩緩撫過那團墨漬,“入畫,明日替我備好畫箱,將櫳翠庵前次借去的幾管湖筆送去還了。”

**那夜,入畫在耳房內輾轉反側。白日里寶玉那掠過的一眼,像一枚微燙的炭火落入心湖。她鬼使神差地摸出袖中那截炭條,就著窗外清冷的月色,在粗糙的窗紙上勾勒起來。先是那飛揚的眉眼,再是含笑的唇,最后是大紅斗篷飛揚的衣角……畫著畫著,困意襲來,竟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夢境光怪陸離。她仿佛仍在藕香榭,案上鋪開的卻是大張生宣。寶玉坐在案后,笑吟吟地看她研墨。墨香氤氳中,他竟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她因常年洗筆而微糙的指腹:“這手,原是畫春光、染桃李的,不該浸在這冷水里。”他的聲音低柔得如同嘆息,那指尖的暖意,竟真實得讓她心尖發顫。她慌忙欲縮手,腕間卻一涼,低頭看,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只晶瑩剔透的冰紋玉鐲。寶玉取過一支細筆,蘸了胭脂,竟在她腕邊玉鐲下的肌膚上,細細描了一朵小小的、含苞的梅!那一點紅,灼得她神魂皆醉……**

**“嘩啦!”一聲脆響將夢境擊得粉碎。是枕邊一只粗瓷水杯被她夢中悸動的手臂掃落在地。冰冷的水漬漫過鞋面,入畫猛地驚醒,心口猶自狂跳,腕間肌膚仿佛還殘留著那虛幻的胭脂熱意與冰玉的寒涼。窗外,只有殘月如鉤,寒風嗚咽。她蜷縮起來,將那只畫了模糊人像的窗紙緊緊攥在手中,揉皺成一團,又忍不住展開再看一眼,最終投入了冰冷的洗臉水中。墨痕迅速暈開、模糊、消散,如一場來不及綻放就凋零的春夢。**

次日清晨,入畫提了那只沉甸甸的紫檀畫箱,踏著薄霜走向櫳翠庵。庵內清幽,古佛靜默,香煙繚繞。妙玉正在禪房外一方石案前,專注地以細紗濾著甕中新收的梅花雪水。見入畫來,她只微微頷首:“難為惜春姑娘記得。”

入畫依言打開畫箱,取出筆具。箱底卻意外露出一卷舊畫稿,原是惜春少時臨摹的工筆花鳥,筆觸稚拙卻滿含生機。妙玉目光掠過,似有觸動,旋即又歸于空寂:“此等舊物,倒合該付之一炬。”她目光轉向入畫,竟有瞬間停留,“你身上……倒有幾分惜春舊日畫中花鳥的余韻,可惜終被這紅塵浸染了。”

入畫愕然抬頭,妙玉已轉身捧起一只冰紋瓷瓶,指尖輕觸瓶身:“此瓶,原只配收盡梅花淚,世人濁氣,半分沾染不得。”言罷,她身影已沒入禪房深處。入畫怔立階前,雪水清冽的氣息與妙玉那句莫測的話語纏繞心頭,竟揮之不去。

**歸途中,竟在沁芳閘橋邊又遇寶玉。他獨自憑欄,望著水中枯荷殘梗出神,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支新折的、光禿禿的梅枝。入畫腳步一頓,心跳如鼓,昨夜夢境與腕間幻痛驟然襲來。她欲低頭疾走,寶玉卻已聞聲回頭。**

**“入畫?”他眼中露出一絲溫和笑意,“替四妹妹送東西去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提著的空畫箱上,又移到她被寒風吹得微紅的臉頰。入畫只覺得那目光如有實質,燒得她臉頰更燙,垂首低低應了聲“是”。**

**“天寒了,手都凍紅了。”寶玉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絲憐惜。入畫驚覺他已走到近前,竟解下自己腰間系著的一個小小暖手銅爐——那是晴雯生前手巧打的,爐身鏨著纏枝蓮紋,還帶著他的體溫——不由分說便塞入她冰冷的手中。銅爐沉甸甸,暖意瞬間從掌心直透心脈,入畫僵立當場,連呼吸都屏住了,只覺一股酸楚的熱氣直沖眼底。這暖意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虛幻,如同昨夜夢中那描梅的筆觸。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含笑的眼,怕那眼底映出自己卑微又貪婪的倒影。喉頭哽咽,最終只化作蚊蚋般的一聲:“謝…謝寶二爺。”她緊緊攥著那枚小小的暖爐,像攥著一個易碎的幻夢,幾乎是落荒而逃。身后,寶玉似乎低低嘆息了一聲,那嘆息被風吹散,零落于枯荷寒水之間。**

隆冬歲末,大觀園內人聲寥落,惜春心性愈冷。那日,入畫整理畫箱時,不慎碰翻了盛放石青顏料的瓷碟,點點青痕濺上了惜春日間新繪的一幅《寒山古寺圖》。

“無用的蠢物!”惜春厲聲呵斥,臉色煞白,眼中是入畫從未見過的決絕寒光,“這園子里的東西,橫豎是留不住的。你今日污了我的畫,明日焉知不會污了我的清靜?即刻出去,休在我眼前惹厭!”

入畫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淚流滿面,雙手捧起那卷染污的畫稿:“姑娘息怒!奴婢情愿一輩子替姑娘研墨洗筆,只求……”

“研墨洗筆?”惜春冷笑,劈手奪過畫稿,幾步走到暖爐邊,竟將那凝結著她無數心血的畫稿投入了熊熊炭火之中!火焰猛地一竄,貪婪吞噬著紙頁,頃刻間化為片片焦黑的蝶灰,騰空飄散,帶著灼人的氣息與絕望的毀滅。

“我的清凈,豈容你等沾染?走!”惜春背過身去,對著空寂的墻壁,削瘦肩頭如懸崖峭壁般冷硬,再無轉圜余地。

入畫失魂落魄回到下處,淚痕未干,卻見寶玉不知何時已在小院中等候。他面上再無往昔神采,只余一片沉沉的憂色:“四妹妹她……心已成灰了。我方才去勸,她只道‘聚散有數,親緣如水’。”他解下腰間一塊溫潤無瑕的玉佩,塞入入畫手中,聲音低啞,“園子眼見不成了,各自尋生路去吧。這玉……或可換幾日溫飽。”

**入畫的手被他溫熱的指尖觸到,那點暖意卻如滾油般燙痛了她。她猛地想起昨夜那場癡夢,想起腕間虛幻的胭脂梅花,想起橋邊那枚暖手銅爐——此刻,它正冰冷地躺在她的舊包袱里,如同一個嘲諷。眼前這塊價值不菲的玉佩,比那銅爐沉重千百倍,卻比夢境更虛幻。她指尖顫抖,幾乎握不住那滑潤的玉石,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涼與自嘲淹沒上來。原來她這點見不得光的心思,這點卑微的仰望,終究只配換來這樣一句冰冷的、體面的“生路”。她抬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寶玉,想從他眼中找尋一絲別樣的牽絆,卻只看到一片沉郁的、屬于整個賈府大廈將傾的哀傷。那哀傷太宏大,足以碾碎她這點螢火般微末的情愫。**

寶玉的身影消失在幽徑盡頭,如一片云飄然遠去。入畫握著那猶帶體溫的玉,獨立在徹骨的寒風中,天地茫茫,竟無片瓦可遮蔽此身。就在此時,一個素衣緇鞋的身影悄然立于月洞門外,竟是妙玉。她目光掃過入畫手中玉佩,又落回她淚痕斑駁的臉上,靜默片刻,方緩緩道:

“太虛幻境冊頁有隙,你命數原不該終陷淖泥。那冰紋凈瓶尚缺捧瓶之手,可愿隨我走?”

入畫心頭劇震,抬頭望去。妙玉眼中,不再僅是空山古佛的寂滅,竟隱約映出一絲悲憫的光,如寒夜孤星。她不再猶豫,對著妙玉深深拜下,將寶玉所贈之玉輕輕置于冰冷石階之上。隨后提起那只曾裝滿湖筆顏料的紫檀畫箱——此際箱中空空,唯余一角,還靜靜躺著那枚已然冰冷的纏枝蓮紋暖手銅爐。她將銅爐也輕輕取出,與那玉佩并排放在冰冷的石階上。

她默默隨妙玉踏出大觀園角門。門外風雪正緊,漫天皆白。兩人素衣身影,漸漸融入混沌的雪幕深處,如同兩片伶仃的雪花,最終消隱于茫茫天地之間。

唯有那枚溫潤玉佩與那枚精巧銅爐,相依相偎般靜靜躺在冰冷的石階上,默默映照著身后園中樓閣漸次熄滅的燈火,以及一個無可挽回沉落下去的、龐大而寂靜的黃昏。風雪很快覆蓋了它們,如同覆蓋所有未曾宣之于口便已凋零的心事。

陳學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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