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即刻止住腳步,寧昭向上看去,緊盯幽暗的樓梯上端一抹模糊燈光。
有人,看來那逐級參拜的人還沒有走。
書生反應了過來,瞪大雙眼萬分激動。
不等他做出什么,刀刃立即架在他頸間。
隨即耳畔傳來寧昭壓低的氣聲:
“發出一點聲音的話,殺了你?!?/p>
退到這一層的房間內,寧昭怕他真鬧出什么聲音來,在這人還是重要人質的當下,她還真沒法殺了他。
干脆將他勒暈暫時找了個角落藏起來,以保真有情況時能比別人早一步找到他,便和蘇庭羽一同上了樓。
樓上房門外,照樣戳洞窺探。
那是個中年男子,衣衫層層緊裹,卻還顯得骨瘦嶙峋。
若不是那衣料不錯,寧昭幾乎要以為是哪個老奴隸半夜出逃,卻只是為了在此上香。
男子緊閉雙眼,神態并不虔誠,反倒有些緊張恐懼。
喉嚨發出一段古怪的聲音,沙啞嘈雜中仿佛夾雜著某些陌生晦澀又含混不清的文字,連成一長串怪異的吟誦。
瞥一眼蘇庭羽,后者一臉茫然,看來他也聽不懂。
在吟頌聲持續了幾十秒之后,男子面前的石像開始發生改變。
那些彩繪的紋樣如同流水一般改變了走向,似乎是朝著中心,或是朝著中年男子的方向聚集。
而后色彩本身也開始流動,仿佛河流逐步干涸后裸露的沙礫,呈現出某種灰褐色。與之相對的,男子的臉卻逐漸被照亮。
寧昭估計發光的位置應當位于石像身前胸腹的位置,記憶中它正是雙手交疊在那里。
隨著吟誦的進行,男子的身軀開始發生變化,從最初只是不時抽搐,到后來整個身軀都陷入一種難以抑制的痙攣,吟頌聲卻愈加激烈,語速越來越快。
四周燭火霎時竄高,豐富卻黯淡的顏色從石像身上剝落,像涂滿未干顏料卻浸入水中,豐富卻黯淡的顏色開始絲絲縷縷飄散在空氣中彼此融合…
一股沉悶厚重的氣息攜帶陰森冷意從門縫中爭先恐后襲來,只一瞬間便讓兩人齊齊戰栗。
寧昭未卜先知般一把捂住蘇庭羽微張的嘴,但下一秒,她像被什么東西嚇到一般,直直抬頭看向房內。
中年男人的雙眼依舊緊閉,寧昭卻無端產生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吟頌聲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嘈雜,似乎已經超過了一個瘦弱男人可以發出的程度,又像它就壓在寧昭的耳邊,強迫她心跳隨著它吟誦的節奏同步跳動。
直到口腔的同感傳到大腦,寧昭一咬牙箍住身邊人的脖子朝后倒去,滾落一段樓梯。
豆大的冷汗順著額角滾落,用破損的舌尖舔舐了下干燥的嘴唇,和血吞津,寧昭方才定下心神。
房中人竟然沒被驚動,仍在繼續。
該死……那是什么東西?寧昭晃了晃怔愣的蘇庭羽,等待樓上的聲音漸息,才重新貼近。
房中人大口喘息著,原本裹緊的衣衫在那陣猛烈抽搐中早已變得松散,露出了他脖子以下的皮膚。
灰暗、潰爛,無數瘡疤摞著瘡疤層層疊疊堆積,也有結痂的,也有尚且潰爛的,從衣領深處延伸而出。有的爛瘡上還在滲出膿水,打眼望去竟沒有一塊好皮。
他喘了兩口氣,甚至來不及等眼睛完全睜開,身軀已向著那光源所在之處撲去。
偶然間,男人的頭偏向了這邊。
目光交匯的剎那,寧昭如離弦之箭,撞開門板沖向男人。
室內的空氣比想象中粘稠,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寧昭的行動,也阻礙了男人。
但這依舊給了他反應的余地。
再被寧昭撞倒時,男人倉皇抓住了寧昭的衣領,朝一旁柱子上猛摜。
背脊猛地裝上堅硬的圓柱,頭腦登時一陣眩暈,視野陷入黑暗,反胃感直沖咽喉,大約是胃里泛起的酸水和口腔中原本的腥甜交融在一起。
半是本能地緊緊抓握眼前的東西,手指隔著衣料嵌入男人爛瘡之中。
“啊啊啊啊啊!”
褐色液體伴著血液一同冒出來,慘叫聲同樣刺激著寧昭回神。
雙眼發黑的給了男人兩拳,也不知道打中了哪里,索性胡亂摸索聲音發出的位置。
手掌向下狠抓,這大約是脖子吧?
管不了那許多了,寧昭用力抓緊手里的東西,扒住將渾身的重量壓了過去。
手下使力,掐!
視線逐漸恢復,寧昭余光掃到之前發光的東西,似乎是顆發光的珠子。
也正是此時,她才看清,剛才掐住的根本不是男人的脖子,而是他過于瘦弱的手臂!
只不過大約爛瘡早就布滿男人渾身,寧昭的行為依舊給他帶來了十足的疼痛,加上自己就壓在他身上,男人并沒能及時作出反制。
得趕快調整……
然而,一只手剛搭上男人的脖頸,后心處突然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咚!整個腔體仿佛都隨之共振,心臟停跳一拍。
寧昭再也沒忍住,混合血絲的酸水就噴了男人一臉。
眼前的一切也再度被黑暗掩蓋。
與此同時,腳步聲也在身后逐漸靠近。
在這短短幾十秒的交鋒之后,蘇庭羽也趕到了。
壞了!
這塔里有諸多供品,現在離天亮還有很長時間。
足夠他吃飽休息好,再帶著人質跑掉。
若這小子趁著他倆膠著的機會,把兩人都結果在這,完全可以坐收漁利!
一咬牙,估摸著蘇庭羽靠近的時刻,寧昭抬腳向后就是狠狠一踹。
踩實的瞬間,蘇庭羽忍不住叫出聲,隨即被寧昭一本正經喝止:
“那珠子要消失了,快拿!不然他恢復了咱倆都得完蛋!”
兩句都是扯謊,但蘇庭羽不疑有他。
“好!”
腳步聲轉向,奔向光源。
但緊接著,便是撞擊、重物落地與更加激烈的一聲慘叫。
視線再次恢復,但她只掃到珠子迸發出的光亮,并未看到仰面倒地的蘇庭羽。
沒空去管他,寧昭將腿壓住男人的胸膛和肩膀。
同時更加用力,將全身重量都押注在緊握男人脖頸的雙手之上。
這過程并不簡單,男人左肩仍然自由,試圖抓握寧昭的脖子卻被堪堪躲過,指甲劃過脖子,留下幾道猙獰血痕。
男人的拳頭一下下砸在寧昭身上,她能感受到身下的男人掙扎力度漸漸變弱,直至徹底消失。
寧昭長出一口氣,松開手,渾身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