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瞥到掙扎爬起的蘇庭羽,心道這小子現在要下手的話,也并非做不到。
況且,這房間里的東西,也由不得她放松警惕。
不能露怯……
咬緊牙關,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分明只有三人在場的房間,無數視線在這室內游走飛略。
它們掃過、停留,越來越多的聚集在她身上。
寧昭感受著劇烈運動后激蕩的心跳,盡量調勻呼吸,直視懸浮于眼前的珠子。
潮濕、陰冷,流光溢彩卻有黯淡粘膩。
在越發粘稠的空氣中,這珠子仿佛是浸泡而非懸浮其中。
細細碎碎的疼痛開始由四周侵入皮膚,而后逐步靠近血肉、骨骼,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將寧昭朝四周拉拽。
視線中,那枚珠子在光芒明滅間愈發耀眼。
目光牢牢粘在珠子上,無法挪開。
疼,好疼…那珠子……
好像有某種引力,在吸引著她。
但給她的感受卻并非誘惑,反倒是某種危險的訊號,仿佛面對某種能吃人的活物,誕生出一種即將被吞噬的直覺,卻仍在吸引她靠近。
靠近,然后被吞掉……
逃離的本能和靠近的吸引力彼此糾纏,將寧昭牢牢釘在原地。
這就是書生口中所謂的高人所贈的寶物嗎?
可她要怎么得到這玩意兒?
仿佛感知到了寧昭的意圖,珠子再度迸發出刺眼的光亮。
巨大的力道將三人掀飛,寧昭再度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眼前蒙上一層血霧,口中噴出鮮血。
珠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直至徹底消失,化作一道細線的微光沒入石像中。
塔身震顫,空氣中濃重的色彩迅速褪色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原本變得暗淡的石像重現色澤,并且更加油亮。
不遠處,睡夢中的監工皺了皺眉,夢中嘀咕:
“怎么今天這么早……”
寧昭看清了。
在珠子沒入石像的瞬間,空氣中流淌的色彩并沒有直接跟隨進入石像,而是迅速流入了石像旁供奉的瓷瓶。
兩枚瓷瓶,一左一右端方于石像兩側,從寧昭沖入房間開始,就一直保持著它原本艷麗的色澤,此時更是如刷了一層油脂,輕而易舉吸引著人的視線。
甩甩頭站直身子,先是看向自己的手,有點重影,剛才好像從里到外都被那空氣里的東西浸透,這感覺并不舒服。
隨意走向一只瓷瓶嘗試拿起,并沒有重現剛才蘇庭羽被彈開的一幕,反而十分輕易。
瓶身透光,觸手細膩光滑,即便寧昭自認對瓷器一竅不通,也沒有剛才的奇異景觀,也能大致看出這瓶子價值不菲。
于是拿起另外一只,扯下石像附近的帷幔作為緩沖,迅速將兩只瓶子包裹起來。
剛才塔身似乎震動了……
監工居所離隧道有段距離,隧道本身也有段距離,或許足夠她帶上人質一起走?
不知道那群家伙會多久反應過來,但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走!”
拉了一把蘇庭羽,寧昭向樓下奔去。
……
“工地”之外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達鎮子。
離天亮還有很久,街邊建筑中的燈火俱已熄滅。
寧昭和蘇庭羽各用一只手遮住燭光前行。
夜霧彌漫,只能依稀分辨建筑的輪廓。
它們看上去并不算荒涼,人口應當不算太少,每隔一段距離,還能看到二三層高的小樓。
三人腳步在一家鋪面前停止,無他,這是此時唯一開門的店鋪。
門前高高挑起的紅燈籠,隔著好遠久就在以鮮紅的光芒昭告它的存在。
湊近之后,店門中照出的光亮更是讓寧昭手中的燈籠沒了用武之地。
夜間開門做生意的店鋪?
寧昭站在門口,仰頭觀望紅光映照下的招牌。
世界不同,文字也不相同。
筆畫比她之前見過的要復雜得多,但好在,半認半猜,并非完全無法辨認——
“異珍閣”。
再看一眼店內陳設,不難推測店鋪種類。
這倒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不必等天亮再想辦法找地方了。
現在,這間在夜色中門戶大開的店鋪里,柜臺后的人也正看向三人。
“三……呃、兩位客官,”伙計從門后走出招呼,只頓了頓便認定了真正客人的數量,目光略過了正試圖用眼神向他求救的書生,朝寧昭、蘇庭羽兩人笑道:
“是來……買東西還是賣東西?還請進店講話。”
寧昭點點頭,抬腳跨入店門。
她原本還在想說服店家收下她的東西,現在,事情好像變得簡單了。
鋪面看上去有三間房,比起書生歇腳的瓦房,要亮堂氣派得多。
左右設了簾子、屏風,不知后面有沒有人。
與店伙計的熱絡不同,柜臺后打算盤的賬房就只抬眼瞥了一下寧昭和蘇庭羽,就繼續垂下頭撥弄算盤珠子。
伙計笑道:
“客官,您是出點兒什么呀?”
他身后的柜臺格外高,似乎還設了臺階。
寧昭夠不到,隨即輕輕拍了拍懷中被帷幔纏緊的瓶子,走到柜臺附近一個矮幾前放下東西,解開帷幔。
“……客官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來。”
伙計看到瓷瓶,先是一愣,接著扯出一個笑容,欠欠身請寧昭和蘇庭羽坐下,便快步走向一側屏風后面。
屏風后不遠一個小房間,依稀有幾人交談,伙計靠近叩門,聲音停止。
“進來。”一道女聲從門后傳出。
伙計躬身步入,到主座上年輕女子耳邊低聲道:
“那瓶子又回來了。”
接著將寧昭進店前后的情形簡單描述了一番。
女子點頭,朝房中剩余幾人微笑道: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
聞言,客座上一個少年男子好奇道:
“徐姑娘何出此言?”
被稱作徐姑娘的女子微微抬手止住他的話頭,道:
“諸位方才所說之事,還需考慮。眼下有位急客需要照看,還請幾位莫要見怪。”
男子蹙眉正要說話,另一位置上年長些許的女人卻先開口:
“無妨,徐姑娘生意要緊。”
聽她這樣說,男子也只得道:
“……是啊,我們等等就是了。”
于是伙計連忙殷勤地添茶倒水,徐姑娘走出來,命人將寧昭三人請到另外一間客室說話。
與裝潢精美的房間相比,眼前的三個半大孩子可謂是狼狽之極。
灰塵、污穢,和凝固的鮮血蓋住了衣服原本的顏色。
顏色倒在其次,被綁起來的那位干脆只在外層包裹了一層衣服,根本沒有穿著。
剩下兩個的衣服也是完全不合身,蓬頭赤腳站在那里,活像兩個小叫花子。
徐姑娘眼神掃過書生的臉,認出了這個被堵著嘴的書生,但只是略作停頓,就移開了目光。
轉而看向寧昭,面料不算差,但絕對不是她自己的東西,應該就來自她身后那位少爺。雖然衣衫襤褸,態度倒是很平和,笑盈盈任由她觀察,絲毫不見窘迫。
“鄙姓徐,是小店掌柜,方才招待不周,還請見諒。不知二位客官貴姓?”
蘇庭羽向前半步,下意識接話道:
“免貴姓蘇,這是……”
“我叫寧昭。”寧昭答道。
蘇庭羽立即回頭看向寧昭,稚嫩的臉上是未曾掩飾起來的驚愕。
寧昭不言,只朝他挑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