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泥土處,盤桓在落葉之下的樹根位置隱隱散發紅光。
蘇庭羽這才意識到,之前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從埋在落葉之下的微光開始,這光芒向上攀升,是一道道湊成行列的字符。
這字符,和異珍閣的匾額完全不同,也并非任何藝術化的字體,而是全然陌生。
隨著字符的亮起,樹根處升起一道人形虛影。
樣貌不明、身份不詳,但穿戴整齊,甚至層層疊疊可稱繁復。
虛影朝樹的方向跪拜下去,從身后仍能看到它正面的嘴巴張張合合。
其實嘴是合不上的,從中伸出一根二三指粗細的鎖鏈,垂到樹根之中。
隨著一瓢瓢紅色液體的灌入,一道又一道虛影出現。
同樣的衣著反復,同樣嘴里伸出鎖鏈,面目有全然模糊的,也有相對清晰的,將那幾棵樹一圈圈圍了起來。
含糊低沉的聲音從它們的喉管里鉆出來,跟著鎖鏈一起微微顫動。
語速奇快又含糊,如背后議論的竊竊私語,伴隨它們無法自如張合運轉的嘴一同發出微小嘈雜的噪聲。
此起彼伏全無章法的聲音中,這些身軀也在此起彼伏擺動身軀,大約是某種跪拜的姿勢,不過全然用不到兩臂的支撐配合,只是機械地躬身直起。
正背對四人的虛影躬下身軀,那雙模糊的眼睛卻直直正對他們。
注視。
仿佛冷風透體,坑中四人齊齊一顫,他們被看到了。
一瞬間,寧昭指尖觸到一片冷意,十根手指好像被頃刻投入寒潭,凍得僵直。
斗篷男刮出最后一瓢液體,誠惶誠恐地扯開斗篷,跪拜下去,口中發出相對清晰的吟誦。
寧昭這次看清了,他袖子之下,是同樣的爛瘡。
她問過書生關于爛瘡的事。
書生回答,他爹的癥候,只要天氣稍陰,身上的爛瘡就會潰爛流膿,又痛又癢。
自從他得了這種怪病,四處求醫問藥,嘗試了各種偏方,都沒能好轉,積年累月下來,從曾經微胖的體型已經變成如今瘦削不堪的模樣。
只是據他所說,自從建塔之后,他父親每日不知在忙什么,尋醫問藥的節奏都緩和了很多。
在書生的記憶中,他父親常年衣衫緊裹,恨不得連下巴手掌也遮起來,上次見到他被衣服遮住的身體還是很久之前,據說那時他大哥才剛出門去自立門戶,二哥還在,塔也還沒開始修建。
他說,他父親的爛瘡集中在背上。
那時寧昭仔細觀察過書生的臉,神色間不似作偽。
這個人又是怎么回事?是這里的地方病,還是這種疾病能傳染,那書生怎么沒事?他父子兩關系那么不親近?
吟頌聲開始結束得都很快,四人緊盯著眼前的一切。
虛影無關模糊,半透明的眼睛中卻露出某種混沌卻人性化的眼神。
恐懼、驚惶。
即使直起身后,透過半透明的后腦勺,它也在看著他們。
這種情緒顯然不是對著寧昭等人的,因為很快,隨著念誦節奏的不斷加快,虛影們開始像地里的蘿卜般,被挨個拔了起來。
又像被風刮得凌亂的塑料袋,胡亂顫抖著沒入樹枝間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