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眾人將舒藍和舒顏送至考場外,二位考生皆穿上了青矜學子服,舒顏身上那件因是沈夫人親自縫制的,針腳便不大好看;
不比舒藍身上的,是舒橙領著府里縫人幫忙縫的,明顯好看很多。先前沈夫人也沒注意,這下兩相一對比,沈夫人有些慚色。
藍、顏二人向眾人行禮告別,便步入考場。舒藍走的極為開心,若不是長長的學子服穿在身,他幾乎要跳起來。
舒母沈如玉看著兒子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又是擔心,又是氣惱。
今年因新設了女子科考,便也從宮中調了八位女官過來監考。
四位年輕女官負責檢查考生身體,另四位年長些的女官負責入場巡查。
很快,前方的隊伍不知怎么的躁動起來,顯眼包舒藍同志忙伸長脖子湊上去看熱鬧,還不忘給身后的小妹實況轉播。
“前面有人行舞弊事,小紙條被翻出來了!”舒藍樂得呲牙嘎嘎笑。
“那人正跪下求情呢,鼻涕眼淚都掛在臉上了!還好現下是孟秋月,若是冬月,以鄴都的天氣,他的臉就成了大冰塊啦!”舒藍講起了單口相聲。
“不過對面的監門官說胡鬧什么的,新朝第一考竟敢什么什么的,簡直是目無君恩,什么什么了二位圣人,”舒藍深恨自己沒有長出一對千里耳,“要通告全燕縣他的惡行什么什么的。”
“哇,燕縣,他們今歲的科考不是分配在冀郡嗎?他為什么不在本郡考,舍近求遠跑到鄴都來?”
舒藍越說越起勁,若是這時候旁邊有一盒瓜子,想必舒三公子會更開心。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冀郡的科場年久失修,前些年塌了,一直無人修繕。所以今年燕縣的考生,都分流去了燕縣隔壁的闕郡和鄴都。”排在舒藍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子開口為他解了惑。
那男子氣質儒雅,一派學者之風,令人不敢小覷。
藍、顏二人和他互相見了禮,舒藍道:“謝公子解惑,在下鄴都人士舒藍,字逢之。”
“燕縣宇文澤,字臨泰。”男子身材魁梧,有如巍巍高山,十分貼合他的字。
“云中舒顏,字傾之。宇文公子有禮。”舒顏亦對宇文澤行了一學子間互相見的禮。
傾之是舒顏在云中及笄禮后,聽聞家中兄長的字,依著他們衍之、恒之、逢之的例,為自己起的字。只平日里很少有場合能用上。
“傾之女公子有禮。”宇文澤也向舒顏回了禮。
不多時,隊伍輪到三人受檢,待到幾人都進了考場后,門外等待的舒府眾人才放心離去。
今歲秋闈考三門課,帖經、明算和明法,其中帖經為必考科目,明算和明法則是今年被選中的選考科目。
北考院之中,有些年邁的考生,早已須發華白。
考官見有位六十多歲的考生隨身所帶被子單薄,穿著又破舊,想是家境貧寒,便從庫中取了條厚被子給他。那考生拱手謝過,又接著落筆答題。
亂世之中,家國飄零。等了半生,少年等到白頭,才等來一場科考。
秋闈結束后,舒三公子迫不及待地“飛”進了旗亭酒家,大吃大喝,如同重獲自由的猴子。
舒顏則被舒橙拉著去逛了書肆,舒橙買了新的畫紙;又去逛了成衣鋪子,給舒顏挑了幾件新衣裳。
舒顏投桃報李,常常給舒橙描述云中見景、故事,還做了云中吃食給舒橙品嘗,舒橙以為和鄴都菜系味道大不相同,極為驚喜。
二人互動增強,感情迅速升溫,眼看小姐妹兩人關系好地和親姐妹一樣,蘇樂和沈如玉天天見著,都很高興。
冰月,鄴都下了雪,舒母沈如玉帶著橙顏姐妹二人出門采買。
云中冬日多鵝毛大雪,萬山載雪,明月薄之,狂風怒號,厚重而決絕;鄴都的雪則多帶了柔和些的風,天光透暖,雪勢也小些。
若在云中,冰月的大多數時間里,除去狩獵,舒顏是不會出門的,而是和祖母在院中擁爐賞雪。
至于小慈......天冷不冷的,他都不愛出門。
眼下,小雪才落,天光正好,薄薄的雪衣在日光下隱隱融化,舒顏穿著件雀藍色的斗篷,一旁的舒橙擁著鵝黃色大氅,二人在街市上閑逛,為今歲的新年做準備。
舒顏容色清麗,膚色白里透紅,臉上還有健康的紅暈,顧盼生輝、神采飛揚;
舒橙更是姿容絕美,膚色白里透粉,今日天晴,照在她臉上,映襯地她如雪中仙子一般出塵。
舒顏見到許多店鋪商賈和小攤攤主都戴了各式面具,覺得新奇,舒橙看出女孩的好奇,便為她解釋道:
“近日宮中在舉行‘大儺’儀式,要戴上面具模仿十二種神獸,用舞蹈驅除魑魅魍魎,還要擊鼗鼓、唱歌,禮敬眾神。
是以民間也在仿照這項習俗,戴了各式面具,出售商品。不過民間的面具就有很多種了,并不局限于十二獸。這幾日街市上還有儺舞表演,為鄴人祛災。”
買到了常用的桃符爆竹后,沈夫人見有家戴著神獸伯奇面具的福紙攤子,本要去買些福紙;卻見他隔壁攤子長隊如龍,以為是這家福紙更好,便讓隨行的徐媽媽上去看看。
徐媽媽很快回來了,回復沈如玉:那家賣的不是福紙,攤主在賣科考秘籍,排隊的多為今年趕考的士子,一本秘籍售價不菲,要三千錢。
這些買家當中,還有幾個考生湊錢,共同買一本的。那幾人買了便用衣裳裹著秘籍,幾人擠在一處溜走了。
還有些人正在湊錢,實在湊不到那么多錢的,只好望書興嘆。
“科考秘籍?”沈夫人大為震撼。
舒顏以為,此人定是騙子,拉著母親就要走。
沈夫人本要戀戀不舍地跟著舒顏走了,又聽得那攤主高聲道:“豐相詩集,限量發售,先到先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三千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卻能買得通天梯、龍門橋!
不要猶豫,詩集在手,功名休走!
首首背透,富貴我有!”
舒顏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聽過。
不料聽得這振奮人心的廣告詞,沈如玉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見女兒不悅,她好言好語勸道:
“我們阿顏不喜歡,為娘給你那蠢材哥哥看看!”
舒顏:......
等排到三人,攤主抬頭露出他的招牌式笑容:“豐相詩集,科考法寶,祝您一舉高中,早登明光——您要幾本?”
攤主戴了個狐貍面具,但女孩還是從他的動作和神態認出了這一位——
“百里大郎?”
狐貍面具遮蓋了視線,百里氏一時間沒有認出來女孩,他瞇了瞇眼,借助日光和雪光,看清了眼前人。
“是你啊,貴人!”狐貍笑地很開心,“貴人也要科考?還是為家中兄弟買的?”
“你怎么什么生意都做?”女孩沒想到在東市還能遇到百里氏,“我原以為你會在西市行商。”
“害,貴人,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自然是什么地方有錢就往什么地方鉆,近日科舉事熱,又是快到新年了,學子們手里多少有些余錢,我便出來做些小本買賣,”
狐貍拿出一本詩集,遞給女孩,“您之前照顧過我的生意,算是回頭客了,我也給您賣個好,您要不要先看看貨?不怕貨不好,就怕沒人來嘛,您翻翻?”
“我買一本,”沈夫人粗略地翻了一遍,見沒什么問題,爽快付錢,“拿回去給你哥看看。”
狐貍見又成交了一單,樂不可支,對沈夫人說道:
“一看夫人就是有德之人,日后必定進士盈門,狀元登室!夫人您就等著享福吧!”
說地沈如玉心花怒放,開開心心挽著橙顏二姐妹回家去了。
三人回到家后,沈夫人將科考秘籍拿給了舒藍,叮囑兒子好好學習。
舒藍本著有苦同吃的信條,定要妹妹一起讀不可。是以他賴在舒顏的院子里不走,舒顏拗不過他,不得不陪著二哥看。
舒藍上翻下翻,嘟囔道:“豐相詩集......的確比市面上收錄的要全不少,你們上哪買的?
這家書肆也算用心了,連豐相還是白身之時與友人游歷時寫下的登山詩都有。”
“不是書肆,阿娘在東市攤位上購得的,三千錢。”
“奪少??”
事情以舒藍連鞋子都沒穿便飛速跑去進諫母親莫要聽信騙子之言、陷入鄴都新型消費陷阱;
又對著小妹痛陳鄴都還是壞人多、鄴都小販道德之敗壞、東市詐騙業之繁榮而告終。
在度過了一個吉祥如意的新年之后,舒家兄妹的秋闈結果也出了。
二人都中了。
舒顏考中,大家并不意外。
因著秋夫人基因實在強大,姐姐舒橙繼承了絕世容顏,容色在整個鄴都都排得上號,早兩年家里的門檻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妹妹舒顏則繼承了性格愛好,從小極愛看書,涉獵也極廣。
而舒藍考中,大家多少有些訝異,舒母沈如玉倒是對兒子這段時間的苦讀很是滿意,打賞了三個書童兩個師傅,還特意加了兒子的月錢,讓舒三公子受寵若驚。
不過很快,舒三公子就嘚瑟不起來了。
倒不是因為沈夫人令他好好準備春闈,而是他方紅鸞星動,心儀的桃花就被斬落了。
太初二年,柳月,初七日,宜嫁娶、出行、冠笄、交易。
上午,舒三公子穿著很是燒包地去相親,還得意洋洋地抹了香膏:
“這可是橘娘子家的店鋪‘橘頌’新出的香膏!我命人一早就去排隊,好不容易才買到的!!!”
花朝向舒顏科普:“三公子的愛好就是相親,一年能相八十回親。”
舒顏:“那豈不是每四五日,就要相一個?”
花朝:“倒也不是如此均勻…有時忙起來,上午見一個,中午見一個,下午再見一個。”
舒顏:“比用膳還勤快。”
一旁的舒慈一口茶噴了出來。
舒顏想了想,對著一旁的幼弟道:小慈,你以后萬不可學你二哥這樣。
舒慈是阿姐舒顏的忠實信徒,當即乖巧地點點頭。
不想,還未到半個時辰,舒三公子,便再度敗北。
彼時正值飯點,舒府的廚房熱火朝天。
舒橙蒸了一屜六個熱氣騰騰的糖包出來,因著糖包里塞了祖父從老家快馬寄過來的新鮮山蜜,舒橙想著幼妹愛吃,便自己拿了食盒,盛了小糖包去,想讓舒顏嘗嘗。
結果正走在廊上呢,二人迎面相撞。
舒橙的關注點全在包子上,而舒藍則是滿臉晦氣,咬牙切齒地不看路亂創。
舒橙顧不得胳膊疼痛,趕緊去撈食盒,舒藍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了。
舒藍和堂妹道歉,然后灰頭土臉地走了,說午膳不用喊他了。
南院,舒顏的房間里。
舒顏看著山蜜糖包兩眼放光,她想念這口好久了。
卻見對面的堂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舒顏收起熱切的目光,關切地詢問起堂姐發生了何事。
舒橙便提及了在廊上撞見舒藍的事。
于是當雪霽來喊二位女公子去用午膳時,便看見兩個小姊妹一邊吃著糖包,一邊說悄悄話。
“啊,二哥,這回,又沒成嗎?”
舒橙搖了搖頭,“不僅僅是沒成,這次好像格外失敗些,我瞧著逢之兄長整個人都不大好。”
“阿姐,你可知這次與二哥相親的,是哪家的娘子?”
舒橙思忖了一下,道:“應當是鄴都守備錢家的外甥女,祝娘子。
錢將軍跟隨圣人很早,這位祝娘子小字茉娘,是錢夫人養大的,我曾在宴席上見過一面。”
鄴都守備錢將軍官居正三品,頗得圣眷,舒顏倒抽了一口涼氣:“咱們家都能高攀上鄴都守備這樣的人家啦?”
舒橙又搖搖頭:“這倒不是。這祝娘子說來也是有些奇怪的。可以說,她和逢之兄長…很像。”
舒顏正打算問是如何相像,便被門口的雪霽打斷:“女公子,長女公子,該去用午膳了,兩位夫人遣人來催了。”
二人忙停止討論,一同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