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鵝養成記（七）

公司的會我還是要開的，我這個堂堂的董事長，怎么能讓姨媽當成了嘎巴菜？不就是整風運動么，我要先姨媽一步。公司高層會議，我說啊，我們魏總創立了企業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現在老魏死了尸骨凍成了冰棍兒；但是老魏的遺風我們不能說丟就丟了，我們不是白眼狼；老魏在的時候，你們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風光？在上海這個地界，沒虧待你們吧？從今天起，我們公司當牛做馬的精神要搞起來哈，誰不搞，官降三級；有不服氣的直接走人哈。

這個王四窠，三姓家奴，最會見風使舵；隨即拿出來一個綿羊的頭套帶上了，咩咩咩的叫了好慘，惟妙惟肖，整得大家都膈應的不行---因為這個頭套也太配合王四窠的嘎巴臉了，西北灘羊無疑。大家才好了幾天，王四窠獻殷勤也就算了，值當的膈應呢？

王四窠上次我否了的那個項目咋樣了呢，有長進沒？

啟稟董事長，上次的項目我改進了不少。

再改進也不管用哈，我董事長金科玉律，金口玉言，紅口白牙，我說了否了就是否了，休想翻案。

我這一出啊，整得姨媽都不會了。剛才獻殷勤的王四窠，表情死住了。剛才的大家瞬間捂著肚子笑出了豬叫狗叫和狼叫和貓叫聲。休得無禮，散會！大家快速逃離，趕緊找廁所放屁，剛才的沖擊波太大了，上下貫通，怕是放屁崩出了唾沫星兒。獨自留了王四窠在會議室死去，久久緩不活神兒來。

姨媽也走了，也不忘送給我一個極度失望的眼神。呵呵呵，我搭臺我唱戲，劇本我選！

還沒到下班的功夫，王四窠就叛變到了對面高樓的林奇公司。

說這個林奇也不奇怪，想當年黃浦江三劍客，魏成年，林奇和老王（具體應該叫做一個王逸），一起打江山，結果魏成年和林奇不合，老王作為投資人退出，魏成年和林奇各立門戶，老王當家。

這個王四窠來自于甘肅天水，一個從來不怎么從天上下水的城市；一張嘎巴臉被風沙吹得坑坑洼洼的，說話也僵直，跟這個大上海的靈言巧語格格不入。你說他是我們公司的項目主管也行，你說他是一個裝修工都得給二驢打下手那種，扔到人群里看著礙眼。

對著窗外，林奇發話，

你賣項目姨媽能放過你？看到樓下沒有呢，你前腳出門，后腳姨媽的眼線就跟上了，你賣項目正中姨媽下懷，除之而后快！但是林奇想到了老王的囑托，轉口說道---你的項目不值錢也不咋行，但是我林奇看人不看項目，姨媽不要我林奇把你當寶。

王四窠轉過臉來，看著林奇肥厚的臉龐，感激涕零，欲磕三個響頭。

要錢干啥？

想在上海安個家。

大上海這個地方，豈是我輩能買起房子的？這么著吧，房子呢我有，你先住著，只要我林奇不追隨老魏而去，你就一直住著。給現錢，豈不是落了姨媽的把柄？你這個項目不管你做還是賣給我，都夠判個十年八年的。

林奇給了王四窠鑰匙，王四窠按圖索驥在我曾經住過的那個弄堂里找到了這個三層高樓第四層的半搭陽臺上，一套四五十平米的房子，破舊不堪，到處都是發霉的味道。王四窠帶了柳慧拎包入住，柳慧倒是賢惠，也不怎么說話，開始收拾房子，該打掃打掃該糊墻糊墻，不大功夫，一個溫馨的小家脫穎而出。

王四窠推開窗楞，看著跟這個房子一般高大的楊樹在風中婆娑，點了煙，陷入沉思，沉思過往。

來自甘肅天水，在家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姐姐，如今是三個姐姐都已成家。他爸走的時候王四窠才三歲，是媽媽和姐姐們給喂養大，供他讀書不讓他放羊。在那個天上不下水的TS市，農村老家里到處是挖鑿的孔洞，大瓦房都不見幾間。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如果選擇放羊就是愚公移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王四窠憑借著毅力和那點兒上學的天賦，就算大雪封山自己也是早早的到了學校，手腳凍得通紅，沒有窗紙的窗洞直接灌進了風雪，把唯一取暖的煤火爐凍成了冰溜，把教室變成了風雪的世界。但是到了學校有啥用呢，大雪封山，老師也沒來。害得自己再走回去，來回二十公里山路。后來到了縣城讀高中了，算是能長一點兒個子，因為可以吃咸菜饅頭了。后來考上了西安外國語大學的市場營銷系，學了一點兒英語和經濟知識，順利畢業。直到畢業以后才開始催肥，從一百來斤最多長到了一百八，對于一米七的個子，一百八十斤算是胖了；為啥胖了，工作了，至少吃飯自由了。吃著家里姐姐和媽媽省吃儉用的錢，總是吃不飽。在西安工作兩年，跟隨公司的一個項目來到了上海，項目還沒有落地呢，公司黃了，人走茶涼。關鍵時刻，老魏出手，收了王四窠也收了王四窠的項目。老魏的工資待遇不少，但是王四窠也沒有攢下錢，給老媽返修了窯洞，給大姐姐蓋了磚瓦房，給二姐姐蓋了養豬豬圈，給三姐夫買了大貨車跑長途。王四窠還是感恩的，自己常年到頭的破爛衣衫，抽著十幾塊錢的煙，吃著西北的炕饃，剃著板寸因為可以自己剃頭不要錢。但是眼下虧待的還有這個打掃屋子的柳慧，想在上海安個家，至少給柳慧一個交代。林奇給了一套房子的使用權，雖然破舊，但是也算是一個家吧，有柳慧在，就是一個溫馨的家。王四窠在上海摸爬多年，就是改不掉西北人的脾氣和說話的頓慢，但是有一句說一句。唯一想要改變的是自己的這個名字，自己想改成王什么，但是又改了回來，畢竟英雄不問出處，狗熊更不在乎自己是狗熊。這樣王四窠憑著西北漢子的耿直和寒磣的名諱，倒也變成了一張社交的名片。

老魏走了，公司風雨飄搖，此誠存亡之秋也。但是就算感恩老魏想救公司，上有姨媽妒忌，上上有不懂事的董事長。何其難也？王四窠賣項目，是不想辛苦經營的項目就此埋沒；他一直認為老魏要是在，這個項目能成。現在靠林奇，期望林奇能慧眼識珠。得罪了姨媽，也得罪了老魏的在天之靈，內心愧疚。。。顧眼下吧，顧一下柳慧，自己三姓家奴的身份早已飄落江湖。在上海這個地界，老魏都說做人活不了，王四窠選擇了呂布，縱有方天畫戟，但是身居他人窗下。

我跟小倩又去那個接頭的窩點兒，看看有沒有什么新發現。但是直接進去不好，就鉆進了緊鄰的一家炕饃店，一家幾平米的炕饃店，柳慧一個人又是廚師又是收銀員又是服務員。現在柳慧裹著布兜，打包幾個外賣。上海這個地界也有人吃黑乎乎硬邦邦的炕饃的？但是轉眼我們看到了那個印了柳慧名字和電話的餐巾紙。點了兩碗飄著油花的渾濁不堪的羊肉湯，和幾個砸死人的炕饃，沒法兒吃啊，炕饃打包了，留下了羊肉湯不舍得開口。此時隔壁米線店兒招呼柳慧，要是不忙就過來幫忙，順便帶些餐巾紙，這又沒紙了。原來如斯！

我們前腳兒剛走，王四窠來到了店里，彼此錯過。王四窠看店里沒人，知道柳慧又去隔壁幫廚，自己看桌子上的兩碗羊肉湯，找了一個大碗并做一碗，找了幾個炕饃掰開了，狼吞虎咽地吃著。

此時米姐進來了，米姐跟蹤了王四窠到了店里；王四窠看到了米姐也不招呼，知道上海人吃軟飯吃不了硬飯，因為平日里在公司也不對付。米姐仔細打量了這個店面，也不落座，生怕桌凳臟了屁股。看著王四窠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沒個吃相，發話了。

王四窠啊，你這除了上班還搞了一個副業？算了，你也別說了，平日里看你說話費勁。你想渾水摸魚一條道走到黑，是你的本事，現在公司里像你這樣的多了，也不差你一個。還是姨媽慈悲啊，還是想托付你幾句，浪子回頭金不換亡羊補牢不算晚，找姨媽道個歉，拉個表現，咱們還是自己人。

米姐知道八頭牛拽不回的王四窠不會屈居姨媽之下，這是激將法，生怕王四窠跑得慢。王四窠也不生氣，要是生氣這幾年也白混了，硬生生的把滿嘴的炕饃吞咽下去，說了一句，米姐，要不給你來碗湯喝？

呵。米姐用馬勺攪和了幾下那一鍋的羊湯，鼻子里呵呵了一下。算了，我還是替你說了吧，你也別說了，米姐我出了這個門就不再回頭，你王四窠是條漢子，你也不會走回頭路。好自為之吧。說完了，米姐把馬勺放回鍋里，轉身走了，找姨媽匯報工作去了。

王四窠見米姐走遠，起身去撈了一塊骨頭；米姐不來王四窠喝湯就行了，米姐來了，得吃塊骨頭。在王四窠眼里，老魏走了，有姨媽和米姐公司遲早玩完；自己的項目自己管，賣給誰都算！

米姐找姨媽匯報工作了。姨媽辦公室內，姨媽問道，

王四窠這是鐵定心了？

我不去我不知道，我去了，王四窠指定走遠。這種把自己當事的男人，我見一個克一個！

搞我們這一行的，走在河邊都想不濕鞋，哪能呢？包括他想賣給林奇的項目，想鉆法律空子，得有空子可鉆！這下好了，我們不防一石二鳥，收拾了王四窠，也中傷林奇！記住哈，找最好的律師鋪設方案，每一個證據都要確鑿拿到手，到時候在法庭上，他怎么翻案？呵呵。。。

姨媽放心，照辦！

對了，忘了關心你了。你老公還送外賣？

不了。他早前的公司又把他請回去了。說他寫的那些代碼啊，別人跑不了。公司又不舍得推倒重來，找他回去修修補補了。這下不用擔心送外賣猝死了，要不我米姐還得再嫁一回。

呵呵。他就不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想管屁用，他得有那本事，至少上海一套房！沒錢養孩子，還想生，生個屁！給他一個孩子讓他養，就算黃天厚土了；將來孩子給他養老，我也不說別的。

時候不早了。早點兒回去陪孩子吧。

姨媽保重，告退！

姨媽也想孩子，想小倩，想把小倩養大了，承歡膝下。所以了，也收拾了東西，回家逗小倩玩了。小倩也一切照舊，冷不丁的朝著姨媽親上一口，直接讓姨媽的皺紋繃緊，八層厚的粉底啪啪掉落！小倩也不閑著，趁姨媽洗水果的功夫，把姨媽常用的口紅擰出來塞進去了一個紐扣大小的竊聽器，再小心翼翼的裝回去。所以姨媽跟米姐的對話，我們知根知底。

我和小倩又去米線店給老王送了幾回信息---摟草打兔子，律師要命王四Ke；摟草打兔子，在劫難逃王四Ke。

王四窠賣項目的案子開庭了，這個西北的漢子徹底懵了；自己搞了多年的營銷，頭次知道還有王法這個東西。被告席上還有一個同樣癱掉的柳慧，因為收受林奇的房子，算是共犯。旁聽席上，林奇也來了，看著對面的姨媽，氣色像一潭死水猜不出表情；我和小倩也來了，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那個遠在ICU的老王會使出什么魔法，讓王四窠逃出生天。難道是要劫法場么？但是現在這個社會，就算是遙遠的美利堅好像也沒有這方面的新聞。

原告律師羅列罪狀，每一條每一樁清清楚楚，包括當天王四窠和柳慧搬進新家都有人證物證和佐證。根據刑法，王四窠要判個七年到八年。法官休庭，說被告無法自證清白，擇日宣判！

姨媽漂了一眼林奇，你也有今天！林奇瞟了一眼姨媽，本分當個女人多好，非得作到底。

被告律師說，我們對證據有異議！

哪一條有異議？

王四窠并沒有收受林奇房子的使用權，那個房子的戶主也不是林奇；而是樓下中介的房子，租賃協議也是柳慧和一個林姓的戶主，房租每個月五千塊錢，包括租賃協議和每個月轉賬記錄都清楚在案，包括柳慧的微信聊天記錄，沒有錢去找閨蜜借錢。

原來，王四窠和柳慧搬進來的第二天，王四窠上班早走，樓下的中介找上門來要柳慧簽署租房協議；平時不愛說話的柳慧琢磨著，自己的小店兒每個月也能對付5000塊錢，也不勞煩王四窠了，自己簽了協議自己付了款；錢不夠的時候，就找閨蜜周轉。這個柳慧看來賢惠，默默無聞，想頂半邊天！

此時的柳慧挺直了腰板；此時的王四窠瞪大了雙眼，這個女人淑嫻至此，此生何以辜負？姨媽氣白了臉，林奇終于大喘一口粗氣。姨媽看大勢已去，用手包摔了米姐一臉，欲逃去，卻被執法人員攔住了，說另外一個案子姨媽是被告，馬上開案！

林奇反咬一口，說姨媽有顛覆公司分裂罪，我林奇作為老魏公司的股東，有權提起訴訟。原來老魏公司和林奇公司股權交叉不明，畢竟是同一個幕后老王做大老板。從被告席下來的王四窠緊緊握住了柳慧的雙手，緊緊盯著柳慧的雙眼，此生不離棄！重新走上被告席的姨媽，一臉的妝容起了雞皮疙瘩，雙腿發顫。被告律師轉為原告律師，一樁樁一條條羅列清楚；原告律師轉為被告律師，卻措手不及竟沒有一條反駁的理由！法官休庭，擇日宣判！走出護監的姨媽再也按耐不住表情，聲嘶力竭，淚如雨下，朝著林奇喊了一聲：想想我們的孩子吧！

林奇頓了頓腳步，拂袖而去---要不是你作，我們的孩子也不會死！

這又是哪一樁哪一件？平日的對手竟然是當年的夫妻？當年的夫妻共枕眠，如今成為對手要拼個你死我活？時光荏苒，時光會改變人世間！

但是林奇還是把案子撤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在早夭孩子的份上，還是說為了公司大局，大家做生意，不必你死我活，點到就算！

看著哭花了妝容的姨媽，聽著她的聲嘶力竭，尤其是最后關頭喊出了自己的孩子，感覺女人天生好慘，生孩子是宿命，生不好孩子也是宿命---姨媽跟林奇孩子早夭，各自推卸，同林鳥的夫妻成為宿敵；姨媽不能再生，養大了二驢的媳婦，同時也養了小倩，本來積蓄的人生，卻因為刻意的鉆營，人生也變成了另外一面！

但是姨媽還是那個姨媽，在公司依然呼風喚雨依然不可撼動；經此一樁，林奇念及夫妻舊情放了姨媽一馬，姨媽全當生意失敗栽了一個跟頭。老王的第一招，摟草打兔子，兔子沒打著，反而受了驚嚇跑了。王四窠的頭像被姨媽釘在了公司的恥辱柱上，雖然逃過了官司，卻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林奇承諾的房子也是空頭支票，柳慧每個月也要交房租錢；王四窠項目也做不成，回到了柳慧的炕饃店打起了饃饃，不打饃饃的時候就跑起了外賣。

我還是我，還是這個公司的新任董事長；經此一役，多了姨媽的早請示和晚匯報，但是感覺還是一個傀儡，一個吉娃娃。公司繼續飄搖，人心繼續渙散，就像一個體格一向健魄的人突然得了一場大病，隨時都有散架的風險。林奇還是一只老狐貍，他放過了姨媽，就是想放虎歸山，讓老魏的公司內憂外患，然后再一點點兒地蠶食殆盡。本事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但是在林奇這里，還管什么同根同族，老魏走了，就不再念及兄弟舊情，有時候連老王都壓制不住。

我們從ICU里接出了老王，輪椅上的老王飽經滄桑，沐浴著久違的陽光。夕陽西下，黃浦江畔，老王，我，小倩，祖孫三輩，背影越拉越長。

小倩啊，你是不是該去找媽媽了？老王說了一句。

夕陽中，小倩的臉龐灑滿了金黃，垂肩的散發也變成了金黃，伴隨著周邊金色的波濤和金色的落葉，一個完全灑滿金黃的世界。小倩躊躇不定，一邊是遠在天邊的素未謀面的媽媽，只留下了一張紙條，像是一個契約；這邊是我，還有照顧有加的姨媽，還有這個愛她的世界。。。人生真是兩難，在小小的小倩面前同樣更難。

去找媽媽吧，每個人都有媽媽的！老王說著，夕陽中的淚眼閃爍著金光。

小倩看看我，像是征的我的同意。

久久的，久久的，久久的，。。。。我怎么割舍的。

小倩，去跟姨媽告個別吧。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支撐不住一點兒勇氣，莫名的悲傷從中而來把我一點點的吞噬殆盡；眼前的世界變成了一副油畫，也在慢慢的融化，大片的金黃攪動著綠色的葉子和藍色的江水，越攪越混，直到渾濁不清。

姨媽的反應更大，尤其看到小倩媽媽留在了《基督山伯爵》里面的那一張紙條，就地火化。小倩長大了，姨媽卻沒有準備好小倩的長大，語無倫次的說了一堆兒。

小倩媽，你媽媽，小倩你媽媽。。。當年是她的選擇，她選擇了去美國留學，她選擇了三十萬美元的學費，她選擇了理想選擇了文學，留下了你！

那就不能選擇理想和小倩一起么？小倩瞪著眼睛反駁了一句，好像多年來小倩一直等這一句話，等這一句話的答案，為什么自己留下來不是跟著媽媽一起走？。這句話就像一把劍把姨媽刺穿，也讓姨媽在痛中慢慢清醒---小倩長大了，是要該懂一些大人的道理了。

小倩啊，你錦衣玉食是姨媽的錯，你卻不了解這人世間的錯---當年公司還小，三十萬美元已經是我們所有，你媽媽帶著你，豈是不需要更多的錢？你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樣富有，有花不完的錢么？你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小倩一樣，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痛什么是錯么？姨媽把你留下來，是不想讓你在異國他鄉顛沛流離，一個女人帶一個娃，遠在美利堅，還要求學，這其中的生活你有想過么？小倩啊，你長大了也應該長大了，去找你媽媽吧，姨媽不攔你了。

姨媽的一頓話，小倩應該是記下了；看著小倩倔強的眼神，期望她懂，還是慢慢來吧---讓一個人去改變對生活的認知，不去生活哪有改變呢？小倩喜歡看書，也看到了書中人物命運那些跌蕩起伏，但那都是流于表面的浮云；小倩咋會知道那些寫故事的人又遭受了什么樣的來自于生活的蹂躪呢？

姨媽的話對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是花花世界還是悲慘世界，去感受一下吧---成長需要風搖雨潤，風雨太大就會受傷，受傷之后就會成長，沒有哪個人的世界是現成的。

小倩走了，去美國找媽媽了。飛機艙內的小倩心懷惴惴，時而惶恐時而快樂，期望看到媽媽大大的笑容，那張開的擁抱，就如雛鳥歸家，從此承歡膝下，從此叨陪鯉對。看到護欄外迎接的媽媽，小倩已經聲淚俱下，開始嚎啕歇斯底里，蹲下身來卻也走不出哪怕一步的距離；保安把瘋狂的媽媽攔在了外面，母女相見，近在跬步，卻似天涯。。。

我欲上前攙扶小倩，被姨媽攔下了---讓多年的壓抑發泄出來吧。姨媽遞給我一張紙巾，我也淚濕胸襟。

周圍的人紛紛舉起了手機拍攝這個動人的畫面，揣猜里面美麗的故事。小倩媽媽爆發了，對著保安指指畫畫評頭論足，大概意思看的出，這么多人把視頻放到了網上，你這個保安也別想干了。保安不想丟工作，趕緊舉手投降，放小倩媽媽進來，母女相擁。周圍的大家爆發了掌聲，保安搖頭不懂；我和姨媽背轉身去，再也忍受不了這酸楚的感覺在心腹反復的揉搓。

我們在美國的相見的那些日子，留作后話。

小倩走了，姨媽缺少了支撐，好像姨媽的后半生就是為了小倩活著，有時候姨媽連自己最愛惜的妝容也懶得畫---想想也是呢，無兒無女，侄女也嫁，小倩出走，生活就剩下鏡子里半老徐娘，以及不眠的夜里的凄雨腥風。姨媽搬走了，搬到了我搬出來的弄堂里，從凡夫市儈的煙火氣里去找尋生活的底氣，人總是要活著，想方設法的活著，只要不死就得活著，這是余華說的。大多數的工作姨媽留給了米姐，只等歲月老去。

我還是我，沒有了老魏和小倩，我還是孤單的我---有時候干脆漂泊，幾個大齡剩女的幾杯酒，一夜一夜！曾經青蔥的歲月，隨著二驢孩子學步蹣跚，隨著小倩的遠走美利堅，隨著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和村里人的閑言碎語，曾經的歲月卻曾離去。我跟老魏這一段不明不白的婚姻，或者干脆說拍拖，讓我自己都感覺，我不再是那個少年。

王四窠研究著怎么把西北的炕饃做成麥當勞，在經歷了九十九次失敗后放棄了；他也想著給送外賣的隊伍配送摩托車，贊助商都想好了，奈于身份卑微，癡人說夢，奔走相告，卻無人識貨。

二驢回家養起了抱窩鵝，放棄了現代化溫床繁育，主打一個自由戀愛自由抱窩，讓鵝界體驗人界的愛恨情仇和魂斷夢繞，像梁山伯與祝英臺般的化繭成蝶，或者像羅密歐和朱麗葉般凄凄慘慘然后轟轟烈烈，最后賣到城市里做成鐵鍋燉大鵝！

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