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她現在二十六歲零九個月,她被人們叫做霞還是她五歲的破事兒,從那時候起,她也一直被稱作為霞,現在從混雜著汗臭味塵埃里漂浮的她,也仍然像是霞一樣。霞的眼皮通紅,眼睛表面覆了一層淚膜,受到了干眼癥的影響,再受到強風,強光的刺激時,眼睛總會伴隨著發紅的現象。她的朋友們,自出生起就留著混融黑色的雙魚瞳孔,一見面就仿佛刻意閃躲似的,不肯跟她這雙紅色的眸子對視,只有霞,看著自己的鏡子,雖然眼袋有些酸澀,但基本上可以做到等量齊觀。
她走起路來總是身體前傾,步履略微沉重,這是在給眼睛尋找舒適角度的感覺,她那渙散的雙眸像是獨攬了天頭赤色的云彩一般閃爍,發絲也讓人容易想象成霞,柔順得泛著棕紅色水草的光澤,像是朱砂浸透在江水里翻涌著。鼻梁上的一顆小痣,顏色殷紅而自然,偶爾像是一滴玫瑰濃縮后飄落到閃著淚的地方,又如一只瓢蟲一樣飛走,露出一道火焰灼傷的疤痕。嘴唇微微蠕動著,光滑且伸縮自如,似被水蛭的環節吞噬的一干二凈,在默默無言中也會有一種火焰的熾熱感。
霞在二十歲時就是這副摸樣,長到二十四歲時也是如此,她那副病態的鬼樣子究竟會延續到什么時候呢?她那種如孩童般的癡迷還能從保存到什么時候呢?四十歲?六十歲?,她還是會以同樣的容貌,同樣身姿生活下去,倘若如此,她那積水中看到的就是劫掠了自己一生的魔鬼…那人,正是她自己!
一種濃烈得幾乎觸手可及的厭惡性潮涌心頭,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她已經感覺到了漩渦的吸附:枯朽的火焰,一個在病態中航行的舵手呵!
這時,在影子深處更為陰寒的暗黑里,一個身穿頗為陳舊的拉赫潛水服濕漉漉的家伙向霞走來,對著她的,是一個用木框架加固的頭罩,外加用牛皮縫合涂抹了豬油,焦油,和瀝青的圓筒形玩意兒(潛水服)。霞感到有怪物襲來似的,不由得側身想要躲開,這家伙走到霞面前就停住了,操縱桿似的搖晃著笨拙的身子,污水不斷從身縫中流出,反復打量著霞,神情緊張的霞也抬頭看著這個戴著復古鏡片的怪物。忽然,霞從這滿是褶皺的笨拙玩意兒中看出了他的一絲好奇。
潛水員也不知道霞究竟是屬于何種人物,還似乎覺察到了他們倆之間莽撞至極的會面,似乎是潛水員意識到了霞的害怕并不是作為船長遠洋航行的對象,就在這時,霞也注意到了潛水員頭套滾珠軸承上綁著的那根繩索,和手中那根皮管接洽的那部分,正隨著潛水員的搖晃而一抽一搐。
“哼″潛水員為霞見到他時的膽小和懦弱而感到鄙夷,用彈簧一般的金屬舌顫音呵罵了霞一句,那感覺真糟糕。“嘿,嘿…別生氣,別生氣″老水手微笑著,趕忙從座位上解開裹得嚴實的油絲帶,上面黑漆漆的,像是染了不少墨,剛下水沒多久,又生長了許多細小藤壺。
潛水員將自己身上的皮管繞了下來,解開綁在腰上的拘束帶,將里頭塞的一塊抹布往船艙的地板上一抖,立馬就抖落不少水珠出來,霞有些疚意地目送著他往儲物室內遠去,而那老船員則抱著鋼筒和增壓閥向一邊進氣。
“就這么走了?″,助手有些奇怪,“算了吧″,一股子得意直沖霞的腦門,她拿著木匣子,往船底部走去,霞穿過一扇嵌著無數鉚釘的老鋼門,如一顆不穩流星般越過衛生室和配電室,因為眼睛的緣故,霞時常會表現出不屬于同齡人卻略帶有一絲稚氣的冷漠,這也讓人想起暮夜前的黑暗,這個名字留給霞再合適不過了。
剛才他見我一直盯著水看,還以為我在窺伺他呢,所以就主動露出頭來,就是表明自己的身份,霞想,就在剛剛與我擦身而過的剎那,他就應該知道了,對我剛剛那一番行為,只是試探,把我錯當做了朝廷的眼線的,也是他,為此,霞體會了一遍赤裸注視著的僵直感,緊隨著之后而來的是滑稽,她能夠讓他說了一聲,“哼″,不正是此刻的猜測么?那家伙想必也是個聰明人吧!
霞突然對這個隱沒在水底的男子產生了一絲同情,到底是怎么樣的選擇才能夠使他在水底憋氣那么久,落得個內衣衫全濕的下場呢?難道他真的是自己父親派來的嫡系?如我的行為被這個“關押″在水下的人看去會是什么樣呢?霞這樣想著,又穿過了一扇破舊鉚釘的老鋼門,樓梯是螺旋向下的,腳尖在地板上發出乒乓的金屬敲擊聲響。
她也來到甲板下的機艙內,那個潛水員還真是陰魂不散,在遠處偷偷望著他們,也許我跟他談一談也挺好的?這個潛水員知曉了我的目的之后,大概會隨我一同遠洋出發吧!她之所以也要暴露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他更為坦誠些,她也許會毫不隱瞞地告訴他將要去大漩渦的目的,她很早以前就計劃好去那兒了,并打算帶回來一個嶄新的屬于她的木匣子,上面記載了關于完整的,關于漩渦的地圖,這正是匪夷所思的夢想。
隨后,他就會知道我一旦去了歸墟,就一定要知道那下面到底藏了什么,事實上,她去之前早已經料到了下面將會是怎么樣的海闊天空,但似乎這個口子正是因為敞開了,任人去探索,才會害死不計其數的人,也正是因為神秘,她才有勇氣去蓋上這個口子。
而一旦她所做的事情敗露,礙于她父親的面子,他也一定不會多說什么,因為忠于自己聽命的主人?,以至于在收拾完衣物之后還要繼續過來監督我們的動向,對深深地藏在心底的不屈服,總會為幾百雙不安的眼睛所注視著,等到了那時候,他心里面再不舒服,也會屈打成招,成為我們一條船上的螞蚱。
明天一早,就讓助手去暗示他我們將要啟程的消息,這家伙估計還在忙不迭地往嘴里塞早飯,我們帶著官兵去堵他一堵,他就可老實了,想到了這里,霞立馬切斷了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像是一顆辣椒一樣彎溜地看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