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能立馬將他拿下,也該好好喊他過來聊聊,霞抱胸圍繞著兩臺巨型的發動機轉了幾圈,那灰黃色的曲軸,連接著磨輪似的巨大轉盤,下面的履帶嘶咬發出咔咔的吞咽聲…也在這時她發現了自己的喉嚨很干,即便是跟助手兩個人看著也該去喝一杯了。
霞按照腦海中記下的,靈活的攀上扶梯,正好見到那個監視者正待在扶梯的小平臺處,“我們談談如何,或許我是對的呢?″,“可以″,男子沉默地點了點頭,那如同蛤蟆一般突出的眼睛轉動起來,不自覺將兩顆點的焦距都對準在了霞身上,“我不是你父親派來的,但我不會放人走″?!跋仍囋嚢?,去了也不遲″,霞仿佛沒聽出在他說什么。
走到了甲板上,霞睜大雙眼,在各式各樣的建筑隔間里搜索起餐廳的位置來,然而事實上,她是不準備走近任何一家酒樓的,如果她滿身酒氣打著酒嗝來到父親身旁如同放蕩的舞女搭上他的肩膀,并瀟灑地問候,“嘿姐妹,需要再陪上個一杯嗎?″你猜他會有什么反應?且不說這些,但論他極度保守的性格,只要她這個女兒稍加動作,他怎會不發火呢?
霞不想讓自己的父親,自己的朋友看到自己沉湎于酒精的模樣,父親在干朝中大臣以前一直是一個手握兵權的遠洋司令。現在則在軍機重地抄寫文書,也正是父親在朝中的打點調撥,她年紀輕輕就得到了這艘船船長的職位。霞很愛她的父親,也十分可憐他那勞累的工作,他是霞遇到過所有長輩最會疼愛人的存在,也是他人面前最像是一條狗的存在,她也從不想令他失望。
霞是二十四歲時當的船長,那年秋天,整整大半個月,她沉迷于幻想在水缸中養育美人魚。突然之間,她開始在酒精的迷幻海洋中漂流,那些人魚的幻影在她眼前翩翩起舞…她是好奇尚異的愛麗兒。霞放棄了一個船長應有的義務,把幫助別人承厄渡難的職責通通拋到了腦后,那些個夜晚自不必在意,甚至是大白天,也在一個趴在一個空了的綠色魚缸上空灑飼料。
如今回首往事,霞覺得,在曾經陰霾籠罩的日子里,自己除了看著魚飼料如霧般墜落,腐爛,便是哀聲連天,就是沉醉不起,幾乎形同死人,而現在,她從持續了六百多個小時自我昏憊中蘇醒,看到凄慘醒來的自己就像是沉了船的老水手一樣狼狽,歷經了水汽蒙蒙,還在持續不斷地尋找白帆的蹤影,一邊記,一邊看,這多要人命吶。
作為敢于面對漩渦的癡愚之人,霞也沒有對此過分地自責,她知道世界正向她走來,無法躲避,她必須逆水行舟后,才能去知曉這一條龐大的人生河流,還必須抓住這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機會,就像狩獵時的野人們必須握緊自己的矛和叉一樣,她必須有個自己的表態。
兩年前,霞向父親表露了自己的過失,并且想通過父親把自己停職掉,可兩年之后的今天,她正面臨著酒桌上的談判,有著如此經歷的霞,想用武力去威逼一個固執己見的人,顯然不切實際,讓怒氣來澆透她如火焰般的發膚,混亂的酒場里,毫無疑問,潛水員會帶著是一個“酒瘋子″的窘事兒逃跑。
此刻,盯著對面的潛水員,霞也時刻防范自己內心微弱的眷戀對于本心的直覺,即使它已根深蒂固,自她經歷過那大半個月沉迷于魚缸的幻想之后,她不斷地詰問自己,為什么會哀聲連天,又為什么會翩翩起舞,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搞不清當時自己為什么會陷入魚缸的致幻,在酒桌上自己舊態重萌的危險時時存在。于是,她便想到了一張床,一張昏呼呼的床,在床上如同酒桌上一樣,她熱情拉著他的手像他介紹起魚缸的事兒來,一句不漏!這簡直對她來說就是噩耗一般的存在。
只要霞還沒有弄清楚潛水員不肯跟隨前去的秘密,她沒必要挽留他,只要她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大半個月究竟是如何,更沒必要存在不切實際的幻想,在那家伙的那本書里,他留給她的是這樣一節,“所有的幻境都毫無例外有現實依據的,這表明人們迄今還是無法夢挽生活的狂瀾,可每當眸底想要抬望眼,望穿那深不見底星辰時,總是心頭有無盡的回音流落于眉間,最后,答案會化作氣泡崩散?!?,雖然這段話暗諷的是王朝初期的閉關鎖國政策。
但霞讀了之后意識到,自己也是在貪歡人生短暫的一晌,不去徹底弄清楚存在于自己生活內部的欠缺和根本性的不滿。然而這些都是確確實實存在著,所以霞仍然如履薄冰地深藏著內心魚缸深處的波濤洶涌,企圖以各種酒精遏制隨時都可能濺涌出來的浪潮。
她坐在餐廳的西北角,霞點了一杯顏色黃艷的雞尾酒悄悄打量著四周,潛水員還在吧臺上,幾盞掛在橫梁上的銅質吊燈悄悄垂了下來,柔和的光線猶如燙發機上的圓環罩住了他的頭,倒沒將他那骯臟的視線瞥視過來,只是一直在座位區幾張刻有圖案和文字的長條木桌和長凳上徘徊。
不一會兒,他走了過來,輕輕把酒杯放下,“我不會在意的″,“包括出海?″“那我和海盜頭子有何區別?″,潛水員兩手一攤,似乎并不想對霞的話產生過多的贅述?!澳嵌嗉狱c錢如何?″“好,這就當你的介紹經費了…我認識一個朋友,如果有忙的話他肯定幫得上″,他從袖口中摸出一張略有些年代感的照片,“就是這個人,他現在就住在老城區,如果你去找的話,想必要走不少路″。潛水員將眼神從下身上移開,看著玻璃外的鳥鷗以及時不時跳出來的海魚。
“不等等嗎?″,“不了,我現在就走″“哎呀,真是個著急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