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還沒亮,只聽見奶奶家家里的老公雞叫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爸爸和媽媽忙著收拾東西,這個帶那個不帶,他們不時地爭論著。
眼看著兩個蛇皮袋被塞得圓鼓鼓的是裝的棉被,爸爸隨后又拿出麻繩把袋子攔腰栓住,媽媽遞過去扁擔,爸爸把扁擔放在了兩個袋子上。弟弟被媽媽用背帶緊緊地捆在背上背著,被吵醒的弟弟哇哇地哭起來。媽媽來回踱步慢慢走著,弟弟的哭聲漸漸小了,又睡著了。堂屋里兩口刷著藍色油漆的木箱子也被塞滿了東西,爸爸按了又按,塞了又塞,爸爸按住箱蓋,媽媽趕緊拿過鎖來鎖上。
“大哥,準備好了沒有?”二叔邊問邊走進了堂屋。此時的二叔是個16歲左右的小伙子,還在縣城上學。我們搬家,他要送我們到火車站。
“差不多了,準備走了。”爸爸說。
“你挑這兩床被子吧,輕些,我挑那兩個箱子。”爸爸又說。
“嗯”二叔答應了一聲。
媽媽背著熟睡的弟弟環顧四周,眼圈紅了,她從房間走到堂屋,再走進廚房,再從廚房出來往吊腳樓走過去。這是她這些年來走了無數遍的地方,以后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走了。這些年來日子雖然過得很苦,但這里的一磚一瓦都是她和爸爸辛苦創造的。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媽媽面前,她穿著一身紅衣和爸爸在眾人地簇擁下成婚了;她想到蓋新房時候她一擔又一擔地挑泥巴,他和爸爸壘起來一個又一個的泥巴磚;她看著爸爸抱起小小的我舉高高;她深夜點著煤油燈在廚房剁豬食;她和爸爸爭吵打架,爸爸一腳把她踢倒在地,她跑進廚房,提著菜刀就沖出來追爸爸,嘴里還喊著:“老子今天要跟你同歸于盡!”爸爸嚇得撒腿就跑,躲進了奶奶家。
媽媽走出大門,鎖上了門。她一只手拎著挎包,一只手緊緊地拉著我;爸爸則挑上了家里唯一還值點錢的木箱子,那是父母結婚時候父親親手做的,里面裝了我們一家人的衣服和一些重要的東西。二叔挑著被子走在最前面,路過奶奶家時奶奶家大門緊閉,爸爸站在門口望向大門遲疑了幾秒,心里在說:“爹、媽,我走了,兒子不孝,不能給你們敬孝了!”他跟在二叔后面走著。
村里不時傳來幾聲冷冷的狗吠聲,小河水安靜地流淌著,村子里的一切都沉靜著。
還有大黃送我們。大黃是只性情溫順,很會看家護院的狗,它一路跟著我們,它一直把我們送到芹菜灣,爸爸呵斥它,它就跑進樹林遠遠地跟著我們,爸爸又撿起根樹枝嚇它,它就搖頭晃腦的慢慢靠近我們,在我身上蹭,在爸爸身上蹭,然后又舔舔爸爸拿樹枝的手,好像在撒嬌,在說:“別打我了,你們要去哪里?帶我一起走吧!”
大黃把我們送得越來越遠了,爸爸擔心它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又呵斥它,叫它回去,后來被爸爸用石頭嚇了好幾次終于嚇走了,它趴在路上伸出長舌頭,耷拉著耳朵,看著我們走遠。在我們拐彎下山的時候大黃“旺旺旺”地叫了幾聲。
后來聽說大黃自從我們走后就再也沒有吃過一頓飯,奶奶給它肉骨頭它都不吃,每天它都坐在我家的大門口,看到小河對面有人來它就旺旺旺地叫著,看仔細不是我們后,它又耷拉著腦袋趴在門口。沒過幾天有人在小山坡發現了它的尸體。
“大黃來,來啊!把我屁股舔干凈!”大黃搖頭擺尾,輕跳著,不時在我身上蹭一下。那時的我是個梳著兩個小羊角辮的小女孩兒。我睡著了大黃就會坐在床邊守護我,我醒了大黃就會去叫媽媽。
有一次小小的我在羊群走過后便晃晃悠悠地地去撿地上的黑色的球球吃,嘴巴里塞了幾顆,小手上還抓著幾顆,大黃在我身邊蹦跳著,冷一聲熱一聲地叫著,媽媽出來時看到大黃正用它的前腿打掉我手上的黑球球,我哭了,邊哭邊喊:“豆豆,豆豆…”媽媽笑了起來,“我的乖乖呀!這不是豆豆,是羊屎果兒!”她說著便用手從我嘴里摳出那些黑乎乎的羊屎。
媽媽每天忙得顧不上我,我常常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和坐在我身邊的大黃一起看過路的人,成群結隊上山的牛羊,還有那火紅火紅的落山的太陽。
金江火車站人海茫茫,說話都要扯著嗓子喊。隨著綠皮火車緩緩停下,人流開始涌動。“先下后上,先下后上…”穿制服的女乘警拿著大喇叭喊,她不時被擁擠的人群擠到一邊,喇叭都差點被擠掉。
眼看從火車上下來的人少了,排在前面的人開始提著行李扶著扶手往火車上走,后面的人看到了生怕搶不到座位,也開始往前擠,后來人們都用不著扶扶手了,直接被人流推上了車。
“大哥,看樣子怕難上去哦,你先擠上去,搶個位置,我把東西從窗戶上遞進去…”二叔沖爸爸喊著。
“要得,要得!”爸爸大聲回應著。
爸爸把媽媽推到他前面,然后用他的身體擋住后面的推力,“有娃兒,不要擠,背著娃兒的,后面的不要擠……”爸爸聲嘶力竭地喊著。
媽媽背上的弟弟早就醒了,看著眼前的陣勢他兩眼恐懼地看著周圍哇哇大哭,口水、鼻涕、眼淚一股腦兒地滴在媽媽的衣服上,流進脖子里。后面的人還是擠,爸爸一只手拉著我,還要護住前面的媽媽和弟弟,我小小的手被爸爸握得生疼,我心里害怕極了。我掙脫爸爸的手,要自己走。正在這時一個高個子大漢雙手把我舉起來,沖爸爸喊著:“快上去,我遞給你!”爸爸先是一驚,后又面露感激之色地點點頭,我被高個子大漢舉過眾人地頭頂,爸爸接住了我。
四包行李還在火車外,爸爸趕緊擠到窗戶邊,二叔已經等著了,眼見爸爸出現,二叔趕緊把箱子遞給爸爸,一個兩個,袋子突然被人擠掉了,二叔沒有猶豫,趕緊抱起袋子就往窗戶邊遞,爸爸伸出來大半個身子,把圓鼓鼓的袋子往里拉,他臉通紅,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冒出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所有的行李都拉上了車。二叔沖我們擺擺手,喊著什么,然后被人群淹沒了。
除了遞行李,還有好多從窗戶上遞孩子的。火車被塞得滿滿的,別說坐了,連站著都無處下腳。火車慢慢啟動了,窗外的樹啊,房子啊都在往后動……
感覺坐了好久好久的火車,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我在火車上吃的了大雞腿,還喝了一瓶盒裝酸奶,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事隔多年后,偶爾想起卻也感覺香得流口水,美味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