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再多一天
我高三那年,母親被診斷出胰腺癌。
那一天,我剛剛跟海軍陸戰隊的招募人員談過,懷著滿腔熱血回到家。母親卻坐在餐桌前,神情凝重地看著我,仿佛在猶豫該如何開口。
「媽,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卻顫抖著:「辰,醫生今天說……我得了癌癥。」
我的世界瞬間變成灰色,耳朵嗡嗡作響,好像有人狠狠地擊中了我的胸口,令我無法呼吸。
我強裝鎮定:「沒事的,媽。我什么都還沒簽約,不用去海軍陸戰隊。我會留下來照顧妳。」
她卻堅決地搖頭:「不要為了我停下你的生活。」
我緊握拳頭,不解地盯著她:「這不是停下生活。妳是我的母親,是我唯一的家人。當年爸離開時,妳沒有拋棄我,現在輪到我照顧妳了。」
母親輕輕握住我的手,她的聲音溫柔卻堅定:「辰,我恐怕沒辦法好起來了。」
我心頭一陣劇痛:「別這么說,很多人都能治愈癌癥。妳會接受化療的,對吧?」
母親眼中泛起淚光,無奈地說:「醫生說,即使化療,我也撐不了多久了。他說如果我能熬過四月,已經算奇跡了。」
我不愿相信這個事實,但很快母親的病情開始惡化,無法否認這殘酷的現實。
最初幾周,我請了不少假照顧她,但母親堅持要我回學校上課。
「辰,妳要每天去上課,妳要順利畢業,這是我唯一的愿望。」她用虛弱的聲音懇求著。
我停止了爭辯,即使我多么想珍惜和她相處的每一刻,但我不想違背她的心愿。
那些日子,我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給林若晴寫那些尖酸刻薄的信。當年父親離開時,我把所有的憤怒和不滿發泄在她的信件里,仿佛她是個虛擬的沙包。但母親病倒后,我心中的情感完全不同——我不是憤怒,而是絕望和悲傷。
但我仍然堅持給若晴寫信,因為在這漫長而灰暗的日子里,唯有她的回信能稍稍轉移我的注意力。
>「若晴:
>我猜你一定考不上妳報名的大學。妳沒有妳想的那么聰明,妳父母和老師一定騙了妳多年。到畢業典禮當天,校長會當眾宣布妳必須重新讀四年高中,妳一定會尷尬得無地自容。
>
>愛你的,
>辰」
有時,我會在母親睡著后,偷偷地上若晴的社交媒體,反覆瀏覽她的照片與貼文。有些貼文搞笑、有些貼文透露著她當天的計劃,有時則是在抱怨什么事讓她不愉快。我像個偷偷暗戀的男孩,默默關注她的生活,想像著自己是否真的足夠了解她。
每當看到她與一個男孩的合照,我內心就會生出淡淡的嫉妒。我甚至幻想過,若照片中的人是我,會是怎樣的感覺。
某天早晨,我又忍不住搜尋父親的名字,卻一無所獲。他的手機號碼早已停機,我憤怒地將手機摔在床上,心中涌起無法言說的怨恨。我恨父親的自私,更恨自己內心深處竟還希望他能回來。
轉眼到了四月底,母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但她卻用堅強的意志力熬過醫生預估的日子。
「辰,我一定要親眼看到妳畢業。」她躺在病床上,用微弱的聲音反復強調。
五月底的畢業典禮當天,她竟然奇跡般地能夠下床,虛弱地抱著我,眼中滿是淚水:「我們做到了,我能看到我的寶貝兒子畢業了。」
我的眼眶濕潤,輕聲說:「是的,媽,我們做到了。」
當我站在學校操場上的畢業臺上,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宣讀時,掌聲與歡呼聲四起。我向人群中尋找母親的身影,但人潮實在太多,我始終無法找到她。
典禮結束后,我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卻看到陪伴母親的看護阿姨獨自站在一旁。我心頭一沉,匆匆跑向她。
「阿姨,我媽呢?」我問。
她難過地看著我,輕聲說:「辰,對不起……」
我的呼吸猛然停住,耳邊嗡嗡作響,幾乎聽不到她接下來說了什么。
「她睡著時走的,沒有痛苦。她臨走前還跟我說,她最開心的是能夠等到妳畢業。」
我覺得胸口仿佛被狠狠擊中,眼淚終于忍不住涌了出來。我無法接受,我竟然沒有陪在她身邊。
看護阿姨輕輕抱住我,我像個迷失的孩子,將頭埋進她的肩膀,痛哭失聲。此時此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回到家后,我望著母親空蕩蕩的房間,第一次感受到無法言喻的空虛與悲涼。桌上還放著她為我準備的禮物,上面寫著:「給我最親愛的兒子辰,恭喜你畢業。」
我顫抖地打開禮物盒,里面竟然是一封從未寄出的信,上面寫著:「親愛的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記住,無論你去哪里,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我緊緊地抱著那封信,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曾經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卻從沒想過,真正的離別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我再也無法向她說一句:「媽,我愛妳。」
如今我只能默默祈禱,祈禱能夠再多一天,哪怕再多一天也好,讓我能夠好好道別,讓我能夠告訴她,這輩子能當她的兒子,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