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可憐的盲人老太太

蕭辰一直覺得，林若晴這個人，不管他寫的信有多刻薄，或者當時的他情緒有多么糟糕，她總能若無其事地回擊過來。從他父親離開后的那一年開始，他把她當作一個虛擬的沙包，傾泄自己的憤怒與不滿。

他從未告訴她父親離開的事，因為他討厭從別人眼中看到憐憫。當他試圖向好友徐明哲或當時的女朋友吐露時，他們總會給出一些徒勞無益的安慰，或是向他道歉，仿佛自己做錯了什么似的。可若晴不會。她總能以相同力度的尖酸話語回應，偶爾甚至讓他忍不住發笑。

兩人進入高中后，信件中的語氣逐漸發生變化。不再是單純的兒童式諷刺，不知不覺間竟然開始帶著些曖昧與挑釁的意味。蕭辰并不確定到底是誰先跨越了那條界線，但他們誰也沒有后退一步。

他清楚地記得其中一封信：

「蕭辰：我現在本該專心寫歷史作業，但我根本沒法集中精神，因為我的表姐妹們正在我房間互相幫忙拔眉毛，吵得我頭都快炸了。這場景讓我立刻想起了你。

我好想拿起鑷子，一根根地拔掉你的腿毛，看你痛苦地哀嚎。希望等你的腿毛長回來時，長出倒刺發炎，最后不得不截肢裝上假腿，而那只假腿還偏偏比另一只短幾公分，讓你終身一瘸一拐。

愛你的，

若晴」

他當時立刻回擊道：

「若晴：我媽每次拔眉毛都叫得像殺豬，我真搞不懂你們女生為什么總要折磨自己。你還是乖乖接受表姐妹們給你的大改造吧，我想你確實非常需要。

還有，你為什么那么執著于我的腿毛和截肢的事情？難道你偷偷想飛到大理來照顧我？如果能換來你跪在我面前，隨便你怎么拔我的腿毛。

愛你的，

蕭辰」

過了不久，他又收到她的回信：

「蕭辰：為什么你總能把所有話題都變成那么猥瑣？但我也不意外，畢竟你這輩子大概都交不到女朋友，只能在養老院里等到五十歲時，有個眼盲的老太太誤把你當成她老公才愿意碰你一下。

愛你的，

若晴」

他氣得差點吐血，卻又忍不住發笑，繼續回信道：

「若晴：你錯了，我根本不缺女朋友，恐怕孤獨終老的會是你才對。我猜那個養老院里的盲人老太太就是你自己。

愛你的，

蕭辰」

她很快回應：

「蕭辰：你頻繁換女友只能說明你床上功夫太差。另外，謝絕你的照片。

愛你的，

若晴」

高中三年級結束前，他們之間的信件幾乎全變成了這種互相挑釁的調情。或許這只是蕭辰自己身為青春期少年的錯覺，他根本無法確認若晴是否真的在和他調情。

此時的他，友情圈也發生了變化。徐明哲從高一開始便與校花交往，兩人形影不離。漸漸地，蕭辰發現自己仿佛被朋友們拋棄了。他不善交際，也無意建立長久的關系，高中時期的戀愛多半維持不過幾周。久而久之，他在班上孤立了起來，成績雖然因此突飛猛進，卻倍感孤獨。

有天晚上，他百無聊賴地注冊了臉書，母親早就在那里曬照片多年。他突然心血來潮，在搜索欄中輸入了“林若晴”三個字。他甚至猶豫了一下才按下回車，因為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看到她的照片。這么多年他總開玩笑嘲笑她丑陋，但實際上，他心中始終將她想象成一個可愛的女孩。如果她的外貌與他想象中的相差甚遠，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繼續與她通信。

結果出現后，他的目光很快鎖定了一個女孩的頭像。他屏住呼吸點進去，那一刻他幾乎忘了呼吸。

照片中的林若晴，有一頭金紅色的長發，皮膚白皙細膩，鼻梁上點綴著淡淡的雀斑。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明亮而狡黠，嘴角微微上揚時，臉頰便露出一對迷人的酒窩。他點擊下一張照片，看到她穿著田徑服站在人群中，纖細緊致的身材一覽無遺。看著屏幕上的女孩，他竟一瞬間心跳加速，喉嚨發干。

這個女孩，竟然是他寫信多年的筆友？

他突然無比后悔自己曾經寫過那些惡毒的話。他幾乎立刻拿起紙筆，試圖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寫了一封新的信：

「若晴：我最近注冊了臉書，發現我媽總是第一個點贊我發的所有照片。有時候我登陸看到幾十個通知，還以為自己變得很受歡迎，結果全是她的留言。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憐？

如果你也有臉書，我們要不要互加一下？你愿意的話告訴我，我加你。

愛你的，

蕭辰」

很快，他收到了若晴的回信：

「蕭辰：你憑什么覺得我會愿意和你做臉書好友？千萬別加我，甚至連搜索都不可以。另外，對你媽媽好一點。

Xoxo，

若晴」

蕭辰本以為她看到信后會出于好奇去查看他的臉書，然后發現自己也同樣出色，至少會愿意跟他成為好友。但若晴的回復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他甚至為此沮喪了整整一個月沒有回信。

他隱隱希望，自己的沉默能讓她改變主意，主動來加他。但這并沒有發生。

直到多年后，他才意識到，原來那個時候他對林若晴的感情，早已不僅僅停留在信紙的表面上，而是逐漸滲透進了他的生活和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