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正在整理下學期《中國工藝美術史》的教案。窗外的細雨淅淅瀝瀝,將玻璃幕墻打得模糊一片,水珠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像是無數條細小的溪流。她的手指在鍵盤上輕輕敲擊,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浮現,然而思緒卻時不時被窗外的雨聲打斷。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串既熟悉又陌生的號碼。她愣了一下,手指懸在接聽鍵上,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耳邊傳來女兒暖暖帶著哭腔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直直地刺進她的心里:“媽媽,你都出差五天了,什么時候回長沙?我想回家……”
林夏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上周為了去北京參加一個學術培訓,她不得不把暖暖暫時送到前夫家。雖然她知道前夫一家對暖暖并不算差,但那種壓抑的氛圍和刻板的規矩,總是讓暖暖感到不自在。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暖暖,怎么了?有人欺負你嗎?”
暖暖抽泣著,聲音斷斷續續,像是被淚水浸泡過:“奶奶說我浪費水,洗澡不能超過十分鐘……爺爺說我吃飯挑食,可是他們做的菜好咸,我吃不下去……爸爸也不幫我說話,他只會說‘聽爺爺奶奶的’……”
林夏握緊了手機,指節微微發白,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電話那頭的女兒。她能想象到暖暖在那間壓抑的房子里,像一只被困住的小鳥,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她想起離婚時,前夫一家對她的指責:“你整天就知道讀書,連個家都不會管。”“別的女人天天圍著老公孩子轉,你天天圍著什么藝術理論轉,你搞的那些對生產力的發展有貢獻嗎?”“孩子像你這樣嬌氣,以后沒人要!”
那些刺耳的話語,像一根根針,扎在她的心里,即便時間過去了一年,依然隱隱作痛。
“奶奶還說……說媽媽不會教孩子,說媽媽教大的孩子適應不了社會的叢林法則。”暖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被風吹散的羽毛,“媽媽,我真的不乖嗎?”
林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而溫柔:“暖暖,你聽媽媽說,你很乖,很懂事。媽媽為你驕傲。”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暖暖小聲問:“媽媽,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明天,明天一早媽媽就去接你。”林夏看了看手表,時針已經指向晚上九點,“今晚你先乖乖睡覺,好嗎?”
“好……”暖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是終于找到了一絲依靠,“媽媽,我想你了。”
“媽媽也想你。”林夏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明天帶你去銅官窯博物館,看那些漂亮的瓷器,好不好?”
“真的嗎?”暖暖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雀躍,像是陰霾中透出的一縷陽光。
“對,媽媽給你講講那些瓷器背后的故事。”林夏微笑著說。她最喜歡的就是用故事力讓枯燥的工藝美術史變得生動有趣。用一個個鮮活的故事,將學生們帶入那些逝去的日子,讓他們感受到器物背后的情感與精神。
掛斷電話后,林夏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她望著窗外的雨幕,心里卻比這陰沉的天氣還要壓抑。前夫一家的狹隘與刻薄,像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在她的生活中。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堅強,為了暖暖,也為了自己。
林夏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從前。那時的她,年輕氣盛,滿腦子都是對愛情的憧憬和對世俗的反叛。她的父母極力勸阻,認為兩人家庭背景懸殊,價值觀和生活習慣差異太大,將來必定會有矛盾。然而,林夏卻覺得父母太過庸俗,認為他們只看重物質條件,忽視了愛情的真諦。她堅信,只要兩個人相愛,什么困難都能克服。
她的前夫來自農村,家境貧寒,但林夏卻覺得他有著城市男人所沒有的踏實。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嫁給了他。婚后的生活起初還算甜蜜,但隨著時間推移,兩人之間的差異逐漸顯現。林夏從小生活在城市,習慣了相對優越的生活條件,而她的前夫則習慣了農村的一切。兩人在消費觀念、生活習慣上的分歧越來越大。
尤其是在林夏生下女兒暖暖后,矛盾徹底爆發。林夏是剖腹產,產后手術傷口需要時間調養,但她的前夫卻對此不以為然。他認為,別的女人生完孩子后很快就能下地干活,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休息和照顧。他不僅沒有給予林夏應有的關心,反而責怪她嬌氣、懶惰。而林夏覺得自己的父母花了這么多心血把自己培育出來不是當家庭主婦培養的,她覺得,一個有追求的母親,才能給孩子做好榜樣。
又苦苦磨合了幾年,她終于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更是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上的根本不同。她曾經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但現實卻給了她沉重的一擊。最終,暖暖四歲這年,林夏選擇了離婚,獨自帶著暖暖生活。這段婚姻讓她明白了,愛情固然重要,但價值觀和生活理念的契合同樣不可或缺。
林夏回過神來,看著辦公桌上那疊《中晚唐時期長沙窯瓷器的海上貿易與文化傳播研究》,那是她正計劃申報的新課題。也許正如這些歷經千年的瓷器,即便破碎,也依然璀璨。她相信,只要堅持自己的選擇,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港灣。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看似普通的博物館之行,將是命運即將給她開啟一場奇妙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