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阿青正在窯場繪制瓷器。突然,一陣清風吹來,他抬頭望去,看見林夏牽著暖暖站在窯場門口。陽光透過湘江上的薄霧,為林夏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她穿著素色襦裙,發髻間只簪著一支木釵,卻比阿青見過的任何婦人都要動人。
窯場里蒸騰著松柴的焦香,阿青左手扶著青白瓷胎,右手執狼毫細筆,筆尖蘸了青料。林夏屏住呼吸,看那筆鋒貼著瓷胎游走,恍若游魚穿行蓮葉——纖長柳葉舒展筋骨,飽滿葡萄珠玉般垂墜,最后一筆甩出尾羽時,青料在窯溫里滲出細微的暈染,恰似飛鳥振翅時抖落的露水。
“你瞧這葡萄藤,”阿青用筆桿輕點藤蔓交纏處,眼中閃著專注的光芒,“師父教我時總說,要畫出珠子里流淌的瓊漿。”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虔誠,“師父說這飛鳥的翎羽要逆著窯火方向描,燒制時釉色才會順著氣流飛散,真正像要沖破瓷胎飛向九霄。”
林夏看著阿青沉醉的模樣,仿佛看到了千百年來匠人們孜孜不倦追求完美的身影。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角落里的一只詩文壺上,吟道:“我有方寸心,無人堪共說。遣風吹卻云,言向天邊月。”霎時間,她恍然大悟。原來在博物館展示柜里看到的那件瓷器,并非冰冷的器物,或許是千年前某個春夜,匠人將心底最深處的情愫與祈愿,一筆一畫地寫進了瓷胎。自此,林夏對每日在執壺上書寫的這些詩句不僅更加用心用情,更對背后的故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總是找匠人們打聽那些詩句背后的緣由。
“林娘子,你說什么......”沉浸在創作中的阿青一時失神,手中的畫筆在碗坯上暈開一點墨漬。他正要惋惜,卻突然發現這意外的墨點竟與飛鳥相得益彰,仿佛是上天安排的巧合。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師父說過的那些最好看的碗盞,常常是燒制時意外得來的。“
自那日起,林夏在窯場書寫時,阿青總能找到各種理由出現在身側。他會在前一天精心挑選最完美的瓷器,思索著該如何向她講述每一道工序。有時,他甚至會提前練習講解的話語,生怕在她面前顯得笨拙。
“這是新研制的釉色,”阿青捧著一只青釉碗,“加入了些許草木灰,燒出來會泛著淡淡的綠,就像林娘子那天穿的長裙。”說到最后半句時,阿青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成了耳語。
林夏俯身細看,一縷青絲不經意間掠過阿青的手背。那一瞬的觸感輕柔如蝶翼,卻讓他心跳驟然加快,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險些將碗打翻。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阿青連忙轉向一旁玩耍的暖暖。他從案邊取出一個精心燒制的陶瓷小雞。“暖暖,看看這個小雞,喜歡嗎?”
暖暖小心翼翼地捧著阿青送給她的陶瓷小雞,愛不釋手。那小雞歪著頭,圓圓的眼睛,胖乎乎的身子,雖然做工簡單,卻像是有了生命般可愛。“好喜歡!阿青哥哥,你還會做別的小動物嗎?”
“自然會。”阿青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狗。這些日子,他總會多做些小玩意兒,就為了能在林夏帶暖暖來時,看到她溫柔的笑容。
“哇!”暖暖的驚呼引來了一群孩子。阿青又變戲法似的拿出幾只小豬、小鴨,逗得孩子們笑聲盈耳。他偷眼望去,只見林夏抿嘴而笑,那淺淺的笑意比春日的陽光還要明媚。
林夏看著那群擺弄小動物的孩子們,恍然明白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雖與她熟悉的世界如此不同,可孩子們純真的笑容,對美好事物的喜愛,對溫暖的渴望,卻是永恒不變的。就像這小小的陶雞,承載的不只是匠人的手藝,更是穿越時光依然溫暖人心的力量。
“阿青,得去一趟潭州城了。”姚師傅的聲音打斷了這溫馨的時刻。老人家一邊清點庫房,一邊皺眉說道:“釉料所剩不多,最近那批大食商人的訂單耗費太大。竹刀也該換新的了,老的都卷了邊兒。對了,帶上小翠去城里長長見識。”
“師父,我過幾日便去。”阿青應道,心里卻在盤算著該準備些什么禮物,若是能在潭州城為林娘子買件稱心的物什該多好。
潭州城,這不就是長沙么?林夏心中一動。她只知道1938年的文夕大火將長沙化為灰燼,卻從未見過千年前的盛世風華。而且,潭州城匯聚了大量胡商,或許能打探到更多關于神秘摩羯魚的消息。
“阿青,能不能帶上我和暖暖?”林夏輕聲問道。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卻讓阿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能與林娘子同行,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當然...當然可以。”阿青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歡喜,故作平靜地說道。但他泛紅的耳尖還是泄露了內心的悸動。